七七 BY柳丁雨
這是一段從一開始便無望的愛情,他從沒想過能夠得到回應,甚至沒有想過他卑微的存在,會有一瞬被注意得到。
只能用這世上最遙遠、最遙遠的距離,去守望。
祁戚是十歲時被賣進蒼寒堡的。
家裡很窮,又遇上連年饑荒,沒有別的出路。
被賣進魔教只有兩個出路,充當下等兵,或者當男寵,都沒有什麼好下場。祁戚生得醜,主管瞟了他一眼之後就讓兵營把他領走了。
從此祁戚就成了蒼寒堡的訓練兵。兵營的生活極為殘酷,上面管事的人總是有用不完的方法折磨他們,為了練功一站站上一天是常事,夏天讓他們露宿,任蚊蟲叮咬,冬天甚至會往他們的被子上澆水,讓他們窩在冰渣裡面睡覺。吃的東西根本不能果腹,稍不注意還要挨鞭子,在這樣殘酷的訓練下,身邊的人死掉瘋掉的不在少數,屍體全拋到亂葬崗上堆著。
如此摧殘之下,祁戚自然也不可能好到哪裡。雖然活了下來,但渾身都是傷痕,嗓子也在一次次酷刑之下喊啞了,從此再也不能說話。
管事的說:你們是蒼寒堡花錢買回來的畜生,進了這裡來就看誰能挨下來,能挨過來總有一天能出人頭地,挨不下來就死路一條。
管事的自己當初就是從這樣地獄般的折磨裡面活著走出來的,終於可以不用再受折磨,轉而折磨那一批批走進來的年幼脆弱的生命。
祁戚一直長到十六歲,日子都是這樣挨過來的。身邊的人死了一批補上一批,一開始他在營裡還有朋友,可後來身邊熟悉的面孔越來越少,他也漸漸麻木,和他同期進來的十幾個人,最終只有他一個活到現在。
終於有一天管事的說:現在你是蒼寒堡正式的士兵了,搬到華都總舵來吧。
祁戚終於從那種暗無天日的地獄中逃出生天,在那些仍然掙扎著的人們崇敬而嫉妒的目光裡永遠離開了這個地方。
管事的對祁戚的受訓成果很是滿意,因為在那樣的非人折磨之下他居然不僅活下來,還長得高高大大頗為結實。祁戚自己則清楚,自己的身體早已透支,眼見著每況愈下,他才只有十六歲而已,已經夜夜盜汗手腳冰涼,他覺得這樣的自己根本活不到二十歲。
不過其實活不活得久對祁戚來說沒有什麼意義,身在蒼寒堡根本不用考慮所謂壽終正寢。挨過了折磨,很快便會進入真正的血肉廝殺,有太多的機會在身體崩毀之前就身首異處。
在正式兵的兵營裡,有很多人是有功夫底子而直接收編進來的,和他這種從下等兵兵營經過生不如死折磨的人格格不入。那些人很多還是笑容滿面風趣健談,然而祁戚這樣的人,即使沒啞,也沒有心境和他們談笑風生。
從出生到如今,他的存在似乎毫無意義可言,身體每況愈下,有時會無故吐血,也不會難過。祁戚知道自己很快就可以是外面亂葬崗上的任意一具屍體,沒有人認得,沒有人憐憫。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都像一盆快要燒盡的炭火,只是在默默地等待著滅亡的時候。
他孤僻的性子很快就讓他在大家中間成為異類,人們笑話他是啞巴,說他是傻子,他也不會有什麼感覺。
他一直以為他的這一生就會那麼算了。直到遇見了那個人的那天。
兵營裡常常有人提到南方的翠月殿,剛剛興起卻很快如日中天的門派,大家都知曉翠月殿在南方正揚言要滅掉蒼寒堡,可是蒼寒堡是什麼地方?大家說來說去,不過是為了說完之後一起哈哈大笑那些南方幫派的自不量力而已。
然而很快,翠月殿就真的對蒼寒堡中部地區的分舵發動了襲擊,堡裡收到消息,派遣隊伍去阻擊,祁戚就是隊伍中的一員。
祁戚記得那天他剛滿十七歲,那天的月色很美,似乎預示著他生命中最為綺麗的際遇。他們趕到分舵的時候,整個工事已經烈火熊熊,翠月殿奇襲蒼寒堡,竟然自大到來的不過只十幾人。幾千人對十幾人,照理說勝利沒有問題。
可是他們錯了。
在銀光一閃而過的強勁劍風橫掃,當即倒下上百人的時候,蒼寒堡全部士兵都驚恐了。透過混亂的人群,祁戚看見在血流成河的滿地鮮紅中,月光下站著一個少年,烏黑的長髮蒼白的臉,一襲白衣。幾百人的血污沒有沾染到他身上一點點,只有黑紅色順著他玻璃般透明的長劍流下來。
那個人揚起了頭。
祁戚看見一張絕美無比簡直可以令人立即拜倒在他身下的臉龐。那麼冷豔,那麼秀麗,在目光流轉間淡然疏離得讓人心神震顫。這個絕美的人仿佛不屬於這個凡間,他像看風景一般掃了一眼橫屍遍地的戰場,自顧自勾起一抹不冷不熱的笑。
沒有人再敢向前一步,所有人都被這種如地獄修羅一般的恐怖氣息與可怕實力壓抑得全身血液凝固。祁戚看著那個人,目不轉睛地盯著看,他聽到身邊有個人顫抖地說:“那,那是鬼……”
是鬼?祁戚不會相信,鬼哪有這樣讓人心醉的美。
祁戚感覺到自己的心在跳,一下一下幾乎要衝出胸腔一般地激動著。他還以為它早已經冷了硬了,什麼都不在乎了,而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原來它仍然可以跳動得那麼瘋狂。
祁戚不知道為什麼,他從來也沒有能想通是為什麼,究竟是那個人如煉獄修羅一般妖異的殘忍征服了他,還是那如罌粟一般豔麗的臉龐迷惑了他,他不知道。但是他臣服了,在那一瞬間,萬劫不復般地從內心對那月下的少年臣服了。
因為那月色,那人,那不經意的一個動作一個微笑,讓他復活了,讓他重新找到了對某種東西瘋狂的渴望,讓他沉醉不可自拔。
那個人沒有繼續屠殺已經不能動彈的人們。他只是自顧自地收了劍,帶著那十幾個人消失在沉沉暮色中。祁戚恍恍惚惚,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隨隊回到的蒼寒堡,那一眼以後,他的靈魂他的生命仿佛都跟著那月下白衣去了找不到的地方,心心念念都是那如天仙一般的地獄修羅。
那次倖存下來的人們在驚魂甫定之後開始談論起那個人,祁戚終於知道了他的名字。那個人叫鄭天問,年僅十四已經是翠月殿左護法,江湖上人稱“白衣羅剎”。
鄭天問,天問,天問,天問……他在心裡不斷默念,只是一個名字而已,卻好像是知道了天大的秘密得了天大的寶貝一般,雀躍到不能自已。
終於他在夢囈的時候,叫出了那人的名字。第二天整個營地的人都拿他做一個笑話:“你們看見沒,傻子他眼光很高啊,居然肖想起那個白衣鄭天問來了。”
眾人都在嘲笑他,祁戚很難受,他不想讓別人把那樣神仙一般的人物和他聯繫起來。然而那些人取笑了之後,居然還開始對鄭天問出言xie瀆:“話說那個白衣羅剎長得確實美豔,比蒼寒堡的好多男寵小爺都漂亮,就不知道誰才能把那樣烈的主兒給弄上床去……”
祁戚撲上去就打,不顧眾人的勸阻與拉扯。這兵營裡沒有人會向著一個孤僻的啞巴,早看他不順眼的人圍起來開始對他拳打腳踢。最後祁戚被打到根本爬不起來,嘔出來的血將唯一一件衣服染得不成樣子。
人群散去以後,祁戚拖著滿身的傷痛,自顧自滿不在乎地笑了。
他開始期待被派到前線去,因為他想要多看到鄭天問一次。後來蒼寒堡和翠月殿大大小小地也交鋒了幾次,每次祁戚都滿懷期待,卻再也沒能看到過那個他心中白衣的天神。
身子越來越糟糕了,他好想在死之前,再看他一次。
祁戚滿十八歲之後的第二個月,在已經沒有多期待的戰場上,他終於又看到了鄭天問。
十五歲的少年比上次看到長大了,更加成熟、更加俊美bi人,而那黑髮白膚和淩厲的氣息,卻絲毫沒變。
已經太久,太久太久,祁戚想見他早就想得發瘋。
終於……終於終於……
思念仿若流淌成河,已經無法抑制。鄭天問在無情地揮刀砍人,走過之處盡是斷臂殘肢,人們紛紛避之不及,可祁戚卻如著了魔一樣向著他的方向一路斬殺。他怕來不及,他想要靠近他,他想要那雙空洞冰涼的眼睛裡能印出他的影子,哪怕只是死亡的瞬間也好。
他拼命掙扎著靠近他,終於接近了,近到他甚至看得到他風動的發梢,祁戚癡了,那幾一瞬間無比漫長無比美好,他們就那麼近,近到他一伸手就能碰觸到。
那是一種怎樣的崇拜,渾身的血液都在翻湧在叫囂,祁戚幾乎差點就要跪倒在他面前,向他交出所有的一切,所有所有……他擁有的一切。
看看我……他從心裡祈求著,求求你看我一眼……
肩膀傳來一陣令人腦海空白的劇痛,左手飛了出去,鮮血狂噴,祁戚痛得倒在地上抽搐,卻還是執著地仰著頭看著那人。鄭天問冰涼的劍砍下了他的左臂,在那一瞬間已經擦身而過,離他倒下的地方遠去,仍舊在毫不在意地繼續廝殺,自始至終不曾正視過他一眼。
不要……不要……殺了我也好,請看我一眼……
但是他已經無能為力,嘶啞的慘叫淹沒在人群中,那抹白影逐漸遠去。祁戚的眼睛被淚水模糊,他嚎啕大哭,靈魂和肉體都痛不欲生。
他如同螻蟻一般,在那人的眼裡,永遠看不到。
祁戚以為自己已經死在那裡,可是他被抬了回去,活了下來。他沒有了左手,右手仍然能夠拿劍,還能繼續留在兵營。
他傷好回營的那天沒有人再笑他,大家都知道他會發瘋會亂打一氣,但是祁戚明顯能看到他們眼裡的嘲諷和不屑。在晚上入睡之前,好事之人經常放肆地議論他,又瘋又傻的啞巴殘廢怎樣迷戀上翠月殿左護法,怎樣傻傻地沖到陣前,被砍掉一隻胳膊。
有一天有人掀開祁戚的被子一看,哈哈大笑說:“看啊,我說啞巴不是聾子吧,他都聽得見,在這偷偷咬著被子哭呢。”
旁邊就有人圍上來拿他取樂,諷刺說:“我們都不知道原來傻子你這麼脆弱啊。”
“可不是麼,被心上人砍了手的滋味如何啊,傷心欲死吧,怎麼不去上吊啊。”
“哎哎,別亂說,什麼心上人的,人家白衣羅剎根本不知道他是哪根蔥,真是淒慘……”
“哈哈,所謂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那麼缺男人,要是長得稍微入眼一點爺倒是可以滿足滿足你……可惜啞巴你長得又壯又醜,現在還殘了,爺就是去找玩妓院的兔兒爺也輪不到你啊……”
被人無緣無故地諷刺作踐,祁戚已然習慣,他可以閉上眼睛不看不聽,可是他們說的事實卻深深刺疼了他,讓他生不如死。鄭天問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甚至從來沒有看他一眼。
為了對付翠月殿,蒼寒堡專門研究了一種迷陣,結合了八卦和迷煙毒霧,祁戚的營被強化訓練,來布這個陣,並學得如何在這個陣裡行走自如。
他早該想到用來對付翠月殿的陣法,就有可能會被用在鄭天問身上,可等他看清對方正是那白衣黑髮的仙人的時候,天羅地網已經布下。他想要提醒鄭天問當心,可他根本無法說話,無論怎樣用力也只能發出嘶啞低沉的吼叫。
人們各司其職,四下散開,迷霧讓人在白煙裡面看不到敵我,祁戚根本沒有跑向自己該去的地方,而是惶然在尋找著鄭天問的身影。迷霧深處種下了毒障,輕則可以毒瞎人的眼睛重則可以損壞神經,翠月殿在這迷霧裡失去了戰鬥力,被早已做好準備的人斬殺著,無處可逃插翅難飛。
祁戚快要急瘋了,他絕對不能讓鄭天問被他們殺掉。在一片白茫茫中他發瘋地奔跑,他似乎知道在哪能夠找得到他,是瘋了也好沒瘋也罷,他真的知道他在哪,他就是感覺得到。
終於他看見了鄭天問,他正撫著額頭靠著一棵樹,像是努力在調息。祁戚看見他緊閉著雙眼,那一定是被毒煙傷了眼睛,他急忙想要靠近,鄭天問聽到響動立即警覺,舉起劍吼道:“是誰?”
祁戚發不出聲音,他看到鄭天問背後有一條黑影在靠近,他想也沒想就提劍上前。
在斬殺掉那個人的時候,祁戚才看清那是他們營裡的人,正用驚恐的眼神看著他,繼而倒在地上沒了聲息。幾乎是與此同時,祁戚的背部也傳來一陣劇痛。
他跪倒在地上,他知道鄭天問這樣武功高強的人即使暫時不能視物也能夠靠聽覺來判斷,如今鄭天問在自衛之後,也不出片刻就恍然意識到祁戚剛剛突然向他逼近的動作只是為了救他。
那一劍已經傷得很深,鄭天問蹲下來把他抱起的時候雙手已經浸滿了血。祁戚渾身都在抖,他根本沒在意傷口的疼,鄭天問正抱著他!他竟然終有一天會在他的懷抱裡。
“你怎麼樣?”
祁戚搖搖頭,一時間甚至沒有意識鄭天問此刻看不到,他的全部認知就在於鄭天問的如此靠近、那麼近,被他抱著,他已經死而無憾,因為他終於讓鄭天問知道,這個茫茫塵世間,有一個卑微的祁戚曾經存在過。
鄭天問又問了一聲,祁戚咬著牙拼死命硬是站了起來,拉起鄭天問的手。他知道怎麼走出這個迷陣,他要帶他走出去,無論什麼樣的代價什麼樣的後果,他都絕不放手。
背上的傷刺骨,和那次被斬斷手臂一樣疼得叫人發瘋。鄭天問下手很重,可是不同上一次如同滅頂的痛苦,現在他拉著他,很幸福。
“你……你究竟是誰?”鄭天問問他。
祁戚沒有辦法回答他,只有緊了緊握著他的手,努力忍著痛苦帶著他往前走。他不能遲疑,一旦耽誤了片刻,鄭天問就會多一分危險。
鄭天問的手很涼,很信任地讓他拉著,又問道:“你是不是不會說話?”
祁戚的手又緊了一下,表示他默認了。
他拉著鄭天問在層層迷霧中狂奔,那一片寂寞的,包裹著一切的雪白。祁戚有了錯覺,仿佛這霧氣沒有盡頭,他可以拉著他一直走一直走,走到自己想去的地方。直到霧氣逐漸散去,血已經流得滿身再也撐不下去,他終於放開鄭天問的手,堪堪倒下。
鄭天問反身把他抱住,祁戚已經呼吸困難,努力地摸索到鄭天問的手,在他手心裡寫下幾個字。
“……南……泉水……洗……眼睛……”鄭天問讀出他寫的幾個字:“你是想說,在南邊有泉水,可以治好我的眼睛?”
祁戚握著他的手再次緊了一下。
“你為什麼要救我,你是誰?”鄭天問又問。祁戚笑了,在鄭天問的手心裡面寫了一個“七”字。
他的名字本來就是這個音,小的時候,哥哥姐姐也都會叫他“七七”。
“七……”他聽到鄭天問喃喃重複了一遍這個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再叫過這個字,眼淚湧上來,鄭天問記住了他的名字,他一生足矣。
祁戚再次抓住鄭天問的手,寫了一個“走”字,再這樣流連下去,他救他這場,就是白辛苦了。
鄭天問卻沒有立刻走,他把手摸上祁戚的臉,好像在確認他的樣子,卻摸到一手的眼淚,明顯怔了一下,秀麗的臉上浮現起一片茫然,一絲疑惑。
祁戚推他,縱然不舍,可是……夢已經結束了,他知道的,他不多求。
鄭天問終於站了起來,對他說:“七……你撐下去,我馬上回來,馬上回來找你……”
一股難以抑制的酸甜湧入心頭,祁戚含淚微笑,看著遠去的雪白背影,心中默默說,天問,鄭天問,再見了,你永遠不會知道吧,其實我……我愛你……
雖然只是遙不可及的傾慕。這一生在世,總算做了點什麼,總算留下了點什麼。如今鄭天問知道了他,鄭天問記住了他,鄭天問給過他一個承諾說會回來找他,足夠了。
意識已經逐漸飄離,祁戚知道死亡就要到來,死而無憾。
可上天遠沒有那麼仁慈,祁戚還是醒了過來,醒在蒼寒堡的刑堂裡。他對鄭天問人盡皆知的迷戀,他昏倒在荒郊野外的山林,沒有人猜不到發生了什麼。
“是你放走了鄭天問?”
祁戚微笑著點點頭。
他的坦然觸怒了那些人,他看到各式各樣拷打訊問用的刑具。總歸是要死的,蒼寒堡不讓他死在山林裡而把他帶回刑堂,就是要給他一個更痛苦的死法來給其他的人看,以一儆百。
祁戚不在意,延長活著的時間對他而言不意味著痛苦,只是更延長幾分他癡癡的思念和愛戀而已。
終於在眾人的圍觀下,執行者把他拋到釘滿鐵釘的木板上,讓幾寸長的鐵釘刺透他的身體,讓眾人看著他在慘烈的痛苦中抽搐著張著嘴無聲慘叫著。
“看到沒有,這就是叛徒的下場!”
極痛的淚水湧出來,祁戚告訴自己,沒事,沒事,自己會變成怎樣都沒關係。
哦——他聽到人群的歡呼,他無視他們的幸災樂禍,他想,怎樣都沒關係,因為我救了鄭天問。
燒紅的烙鐵被塞進他的嘴裡,口腔全部被燙爛,他全身掙扎翻騰欲死,卻還是倔強地在笑。鄭天問應該已經回到翠月殿了吧,應該毫髮未傷吧……應該沒事的,不然蒼寒堡這些人為什麼這麼憤怒呢……
“怎麼樣,後不後悔?”執行者問道。
後悔?為什麼要後悔?救了這一生最為崇拜最為摯愛之人,祁戚做夢都會笑醒。
祁戚搖了搖頭,在他搖頭的瞬間滾燙的烙鐵接著燙下直直戳入他的右眼,他全身狂抖,掙扎著在滿是釘子的鐵板上輾轉。接著左眼也一陣劇痛,他打著滾狂叫,聲音淒慘到令人不忍耳聞。
“再說一遍,後不後悔?”
祁戚仍舊倔強地搖頭,昏過去再被潑醒了之後全身已經痛得麻木,冰冷的刀鋒貼到他的右手,他聽到那殘酷的聲音說:“不到黃河心不死是嗎,是不是要把你做成‘人彘’才曉得後悔?”
天問……祁戚勾起嘴角慘笑了一下,劇痛下他看見那人回首沖他微笑,笑容瑰麗而溫柔。
等他再醒過來,已經沒有了手,沒有了腳,血流了一地,卻還是沒有死。這已經是極刑的最後,遇到他這樣死不悔改的,連行刑者都沒了耐性,告訴他:“你乖乖承認吧,我好給你個痛快。不然放血而死的痛苦你是想像不到的。”
冰冷的刀鋒橫在脖子上,祁戚甚至痛到努力想要貼上去結果了自己,卻是徒勞。經歷了真正的生不如死,他還是機械性地搖了搖頭。冰冷的刀鋒剝開了他結實的腹部,執行者把手伸進他的身體裡,殘忍地抓出血淋淋的臟器。祁戚面容扭曲,最後挺動了幾下,嘶啞地哭了兩聲,終於噴出一大口血,目光渙散。
天問,天問……希望你……能記得我……
祁戚死的時候被淩虐得不成人形,只剩一個身子,開腸破肚,睜著一雙血淋淋的眼睛。屍體被丟到了亂葬崗,和其他屍體一樣慢慢腐爛風化。
究竟可以算作幸福嗎?用全部生命愛了一個人,那個人根本不知道他愛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姓名和樣子。
可是他直到最後,仍然不曾有一點後悔過。
後記:
鄭天問那日回到他放下祁戚的地方,祁戚已經被帶走了,只留下滿地殷紅的血。
三年以後,為盜取工事圖,鄭天問化妝潛入蒼寒堡軍營。在軍營裡他聽說了一個眾人津津樂道的笑談,是一個悲慘的啞巴迷戀上了翠月殿左護法最終被刑囚而死的故事,通過那個故事,他又想起了那只拉著他走出迷霧的,溫暖的手。
從十九歲到二十九歲,十年間鄭天問就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率領翠月殿把蒼寒堡連根拔起,將那些可能笑話過欺負過七七的人全部斬草除根。
但是這段愛戀,從一開始中間隔著的已是錯開的時間,不可觸及的距離,無法傳達的思念,以及奈何橋邊兩茫茫的殘思。
鄭天問並沒有辦法知道七七的樣子,沒辦法知道他度過的是怎樣的人生,但他告訴別人的時候總會很確定地說:“我愛的人已經死了,他叫七七,是個很溫柔的人。”
以至於所有人都以為,那個七七,一定與鄭天問一起度過了一段令他永生難忘的美好時光。
甚至祁戚至死也不曾想到,多年之後,他的愛情終於有了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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