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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有容 -【喜從天降之三】試婚下堂妻 [打印本頁]

作者: Jafe    時間: 2010-5-12 10:09 AM     標題: 有容 -【喜從天降之三】試婚下堂妻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0-5-13 10:23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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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柳無憂是個假名,但她絕不是偷渡客!
  只因發生重大車禍,忘了自己是誰,
  還嚴重到做過整形手術,也變得「今日事明日忘」,
  而自照顧她的阿婆去世後,她獨自北上工作,
  說真的,這個鐘點女傭工作,環境佳,薪水好,
  唯一的缺點是,主子是個脾氣不太好的男人,
  可只要她提出的請求,他統統都會照準,一點也不小氣,
  而且這個工作她做得得心應手、非她莫屬,
  一些用品放在什麼地方,不用問,她憑直覺就能找到,
  和主人相處久了,他只是嘴巴壞,對她真的不賴,
  聽說他原來不是這樣的,直到某個人不在了……
  原本融洽的主僕生活,因一場感冒徹底改變,
  她不過是吃了藥昏睡四天,醒來卻發現自己睡在他房裡,
  但這四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不記得很正常吧,
  他幹麼氣得當場變臉,一副她負了他的模樣……

【出版日期】 2010年04月28日

【出版社名稱】 新月出版

【書系及編號】 春天R178
作者: Jafe    時間: 2010-5-12 10:11 AM

  楔子

  車禍患者被醫護人員推入手術室,臉上鮮血淋漓,看不出患者的原貌,連身上的衣物也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嚴重出血,把棉麻質料的洋裝染成血衣。

  「病患為楚馨恬,女性,二十七歲,血型A,血壓……」

  「患者肝臟破裂,大量內出血,必須緊急向血庫調A型血……」

  主治醫生張鳳光換上手術衣走入手術室,護士遞來了醫生們方纔的初步診斷資料。

  他大略翻看,臉色凝重的斂著眉,搖了搖頭。

  「脈搏頻率紊亂!」一名護士驚慌的開口。

  「醫生!張醫生!病患血壓急速下降!」

  「緊急輸血!」

  手術燈大亮,一切進入了未知數……
作者: Jafe    時間: 2010-5-12 10:12 AM

  第一章

  面前的景物很模糊,因為她的眼睛無法聚焦……

  「楚馨恬小姐?」悅耳的低沉嗓音中有著明顯的不悅。

  「嗯?」誰在呼喚她?

  楚馨恬勉強的抬起頭,隱隱的打了個哈欠。方才又差一點睡著了,真是的。

  其實不能怪她,她最近忙著參加國際服裝設計大賽,雖然自己對比賽沒興趣,可老師看好她能抱回獎項,無論如何一定要她參加,為此,她忙了一個多月,昨天還熬夜到今天清晨六點多才睡。

  不行不行,她得保持清醒!

  在她不斷告訴自己不能昏睡時,無意間對上一雙眼眸,一雙令人不敢這視的利眸。啊……好漂亮的眸於,還看得出眼中隱忍著火花。

  一注意到眼睛,很容易就看到其他五官。嗯,這個男子的輪廓算得上是極品,高挺的鼻樑、大小適中,極討喜的唇型。

  利眸上方有著兩道極漂亮又氣勢的濃眉,此時因為不悅,斜飛的眉飛揚得更厲害,像隨時會飛脫而出的利刃!

  除了那很難讓人親近的天生王者氣勢之外,眼前的男人真的有花美男的條件,可又不失型男的氣質,極為搶眼。

  這男的,唔……好像叫……對了,叫盛穎熙!聽說是老爸的同事。老爸任職的那家公司,可是菁英中的菁英才進得去呢!

  這個人也許還只是個小職員,可絕對是前途看漲的績優股,再加上長得不賴,他會需要相親?

  相親,啊——對啕,她今天是來相親的!真是的,她天生神經比別人粗,在睡眠不足的情況下,就粗得更嚴重了,竟然差點忘了自己是來相親的。

  雖說被迫來參加這種一看就知道是「無言的結局」的相親,但好歹也得撐到結束吧?既然男方還沒有意思要離開,壞人當然不能由她來當!

  出門前,老爸還耳提面命的要她端莊些、規矩些。

  她強打起精神,正襟危坐不到一分鐘,她的頭又慢慢的、慢慢的往下垂,再垂……偶爾驚醒,是因為頭垂得太嚴重了,猛然抬起頭,沒多久盛穎熙那張具威脅性的俊臉又在她眼中模糊了起來。

  再俊美、再好看的男人,對此刻的楚馨恬而言,都比不上周公來得有吸引力。

  「楚馨恬小姐……」

  三魂七魄又給拉回了幾條。「嗯……啊……是。」

  「你很困?」

  他問這句話的意思是,可以回去了嗎?「事實上……是的,我真的好想睡。」

  「那你睡吧。」

  這是客套話,事實上他想說的是「你出局了」吧。楚馨恬心裡暗付。

  「你可以先離開沒關係,不送了。」說著,她任由眼前的人影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身子一傾,大剌黥的趴在日式包廂的矮桌上就睡著了。

  楚馨恬單純的認為,在日式包廂哪有可能睡到自然醒,頂多一、兩個小時,服務生一定會來叫醒她。可她萬萬沒想到,這一睡真的睡到自然醒,而且是在盛穎熙的床上醒來的!

  咳,是很單純的在床上睡覺,不是兩人躺在床上睡覺,也不是疊著……咳,疊著的那種「睡覺」,而是她一個人躺在盛穎熙的床上呼呼大睡,沒有一丁點的桃色氛圍!

  事後依照盛穎熙的說法是,既然相親,即使明知一定會拒絕的對象,可還是對她有責任。他有事得先走,可她睡得下省人事,又不能留下她,畢竟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誰知道他走後會發生什麼事,不得已,只得帶定她,安置好她。

  她的想法是,這種心高氣傲的男人絕對是女人追逐的對象,他八成沒想到有女人和他相親會相到睡著的,這種情況豈容第三者知道,只得硬著頭皮把她帶回家。

  畢竟相親相到床上去,是比相到睡著有面子多了!

  雙方家長的結論是,相親相到床上去,這兩人果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好個乾柴遇上烈火啊!

  總之,鳥籠的開始,有些互看不順眼的兩人,也不知道為什麼越定越近。

  一直到某日楚馨恬才發現,盛穎熙根本不是老爸的同事,而是公司的少東。

  一直到某日她才又發現,其實當初他要相親的對象是另一位主管的千金,聽說是個神似女星林熙蕾般的大美人,真是可惜——

  咦,和盛穎熙在一起,好像一直都有新發現。

  總之,兩人會湊在一塊是有點匪夷所思,可彼此歡喜冤家的相處模式卻再自然不過。

  「馨恬,恬馨,你的名字很有趣。」在認識後的某次聚餐,盛穎熙如是說。

  乍聽時,楚馨恬臉紅了。「我的朋友都叫我馨馨,或小恬……」還有小恬恬,但太思了,保證他叫不出口,而她也聽不下去,索性不說。「沒有人叫我恬馨。」,「那這是我專屬的嘍?」

  「你……你就是這種態度教人生氣!」瞧他一臉氣定神閒她就惱火。

  「什麼態度?」

  「感覺上就像我是你的專屬品、所有物,任何事都是你說了算!」她和他的關係該怎麼界定呢?說真的,她自己也不清楚。

  說朋友嘛,有這麼不麻吉的朋友嗎?處處和她作對也就算了,還和她什麼都能吵、什麼都能槓上,根本不把她當女人看。兩人唯一的共通點,就是沒有共通點!

  說仇人嘛,好像也沒有黏得這麼緊的敵人。一天不見面有點難過,兩天不見面已是極限。總之,兩人有事沒事總會找些不成理由的理由見面,再互損幾句才能讓日子過下去。

  不是朋友、不是仇敵,那是什麼?情人?哈哈哈……那是史上最大的笑話!那……冤家呢?一想到這個詞,和她對盛穎熙生氣的原因,楚馨恬心跳得好快。

  盛穎熙的答案會是什麼?她開始期待。當她當面問他——

  「我有這樣啊?」他難得笑容有了暖意,右唇角露出梨渦。

  「……」他竟然沒有否認!每當他這種語氣,這種拉長尾音的「自問句」,就等於是肯定句。

  所以,他一直把她當成他的冤家?楚馨恬最討厭不經她同意就逕自決定的事,可這一回她卻乖乖的沒有當鬥雞,甚至連一點火氣都沒有。

  當場臉紅心跳,心底直冒粉紅泡泡,整個人傻笑得像只笨熊。

  兩人交手,呆呆的楚馨恬又敗了一回,而且還輸得心花怒放。只是這一敗就一路敗進了婚姻,沒多久,在盛穎熙主導下,一等她大學畢業,兩人就馬上結婚。

  婚後她全心在家打理盛穎熙的生活起居,當個「閒」內助。沒事就蒔花弄車、研究食譜、彈彈鋼琴自娛……時間倒也挺好打發的。至於她頗有天份的設計專長,只能拿來為家人、為朋友設計衣服,過過乾癮了。

  當年她和恩師一起玩票性質創立的服裝品牌漸漸有了口碑,而把她當女兒看待的恩師也一直希望她能過來幫忙,甚至打算讓她入干股,可安於平淡的她都不為所動。

  日子過得很快,一晃眼一年過去了,楚馨恬每天活在以丈夫為中心打轉的小圈圈裡,扮演好妻子的角色,日子雖平淡,卻很幸福。

  這樣的幸福她以為可以一直持續下去,直到某天陪著丈夫出席一場企業宴會,無意間從一些八卦貴婦口中得知,丈夫以往所交往的對象,都是才貌兼備型的女強人,其中以某醫院的美女千金最有名,歷時也最久。

  後來她才知道,那位美女千金正是丈夫集團內的律師。她忽然想起老公三不五時就會和「邱律師」餐會。

  那個邱律師不會正好就是傳說中的邱雪薔吧?

  某天她有事到公司找老公,正好看見他和一個大美人在辦公室討論事情,後來她才知道,那個美人就是傳說中盛穎熙的「前女友」邱雪薔。

  果然人如其名,是個白皙、氣質如薔薇般高雅的麗人。

  她自認長得甜美可人,可和邱雪薔一比,就立見高下。

  和這樣的美人交往過,穎熙怎麼會娶她?瞧她神經大條、又不夠溫柔,認真說來也沒什麼過人之處……事實上,這樣的不安一直在她心中!畢竟她和穎熙站在一起,任何人都看得出來,穎熙出色多了。

  知道邱雪薔的存在更加深了她的不安!

  雖然她和穎熙結婚一年多了,她卻一直不知道他究竟是看上她哪一點,有點好笑是不?都是夫妻了,這才忽然想起這個問題。

  但也因為這樣的問題,她想起一個更在意的事。那就是,穎熙從沒說過愛她。

  這樣的心結加上「邱雪薔效應」在楚馨恬心中不斷的發酵……她不禁想問:難道,穎熙喜歡的女人一定要是女強人?非女強人不可嗎?

  圍了條大浴巾的盛穎熙,從浴室出來時已經十二點半,加長型的大床上空無一人。這樣的情況有多久了?久到……他從不習慣已經快習慣了。

  走出臥室,為自己倒了杯開水再回到客廳,往房子右翼的最後一間房望去,門縫透著光,老婆果然還在書房。他在鋼琴蓋上放下水杯,大步往書房走去。

  停在房門口,叩了門後往內推開,然後他高大的身影倚著牆,雙手盤胸。「盛太太,時間不早,該睡了。」

  「不行,今天一定要把這款的另一件草圖弄出來。我明天要到『春漾』和老師開會討論!」

  在徵求穎熙的同意,咳……其實是歷經了死皮賴臉的耍賴,和兩回多日的冷戰爭取後,她重回職場,在恩師彭安梅那裡上班。由於她在學生時代得過不少大小獎項,其中包括一項國際大賽的優勝,因此儘管沒什麼資歷,年紀又輕,掛上設計師名號也沒人反對。

  在春漾工作了近半年,日子過得充實又愉快。

  楚馨恬在回答盛穎熙的話時仍低著頭工作,頭都沒有回。

  被忽略的感覺,讓他不能忍受!盛穎熙大步的走向妻子,由身後環住她,輕輕的在她耳廓上吹氣。「不早了,該休息了。」求歡意圖十分明顯。

  楚馨恬當然也知道丈夫有所求,她輕啄了下他的臉頰算是回應。「今天不行,我……啊——」來不及把拒絕的話說出口,即被他騰空抱起,一路往臥房走。「不……啊——穎熙……放我下來啦!我設計圖快弄不出來了!」

  他不理會她,將她放置在床上後,就開始「開動」!

  「穎熙……那款衣服真的拖好久了……」楚馨恬可憐兮兮的哀求。

  不理會床伴的碎碎念,盛穎熙執行力特強,強勢而霸道的將她壓制在床上。

  「既然拖這麼久,多一天也不會怎樣。」含著情慾的聲音仍聽得出十分不悅。

  他一手靈巧的解著她的襯衫扣子,另一手已等不及由衣服下擺探入,尋獲住她一隻渾圓,撩雲撥雨了起來……

  「穎熙……你……我們改天……」她努力的集中精神,堅守著如風中殘燭般的理智想說服他。忽地胸口一涼,他開始攻城掠地,一路啃吻狎玩而下,挑逗嚼戲著雪丘上的紅艷,她咬著唇意亂情迷了起來。「穎熙……嗯……不……不可以……」

  還能說話?盛穎熙下猛藥,一路往下吻至最後一道防線,食指一勾,將白色的貼身底褲褪至她腳踝,並拉開她纖細的長腿搭在他肩上,置身其中,俯身對她做著最銷魂、最讓人難以啟齒的事……

  啪!一聲,楚馨恬最後一點的理智燭光滅了,除了激情難忍時的呻吟聲,她終於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一個小時後,她像只飽餐了一頓的小貓般依偎在盛穎熙懷裡昏昏欲睡,可不到五分鐘她就想起,她末完成的設計草圖。

  哦!不行,她還不能睡!楚馨恬掙扎的爬了起來,正要彎身撈起散落一地的衣物時,身後的男人正瞇著眼老大不高興的看著她。

  洞悉了她的企圖,盛穎熙冷冷的開口,「去哪裡?」

  「那個草圖……」她只說到二早圖」兩個字,一隻急速探過來的大手攬住了她的腰,下一刻又讓她躺回床上,接著她再熟悉不過的男性體魄又翻上了她的身。她過於震驚,一時目瞪口呆。他剛剛才飽餐一頓,而她也才「酒足飯飽」,現在又要吃下一頓?他的胃是無底洞吶?「你……」

  「還能想到設計圖,嗯?看來你的體力超乎我的想像。」

  什麼意思?她才這麼想,親親老公很快的用行動讓她明白是「什麼意思」。

  「呃?你……」某個可惡的男人再度長驅直入,攻城掠地——不,不對,他的速度很慢,力道卻很大,那不叫玫城掠地,那叫凌遲!「你……你……」

  「時間很多,咱們慢、慢、耗。」

  誰時間多啊?她的草圖快生不出來了啦!她一心想著工作,可當有人在她身上為所欲為時,她實在很難當死魚,加上他太清楚什麼地方、用什麼方式能夠讓她歡愉,所以……只是這種折磨人的速度……他打算就這樣繼續?讓她要上上下去、要下下不來?

  一對上他的臉——喔,老天!他在笑,這個不愛笑的男人在笑,還笑得陰森森的,好恐怖喔!「你你你你……」

  「恬馨,你說,我們這樣能不能撐一整晚呢?」嘴上問著她,身下的動作卻沒停過。

  「整晚?不要吧?她的腰會斷的!然後她會以「M」型腳走路,全世界的人都會知道她妻綱不振,遭「夫」譴!

  「你可以不這麼賣命的,真的……」楚馨恬可憐兮兮的涎著笑討好。

  「聽人說,剛做完愛的女人最溫柔,滿腦子只會充滿著喜歡的男人的身影,你倒是滿腦子設計草圖,到底是我魅力不夠,還是草圖對你的重要性超過我呢?」說著,便用力一頂。

  嗅!她的腰——「……這是不能比較的。」

  「只是做個比較有那麼難嗎?」嘴不甜,該罰!又是猛然撞擊。

  這男人……「當然……當然是你重要!」她及時回神,說出「救命箴言」。這樣可以放了她了吧?

  「這樣吧,你什麼時候忘了草圖的事,我就讓你到達。」

  款?還不打算放人?他難道不知道,這樣要上不上的,真的讓人很抓狂唉!楚馨恬咬著牙,「我已經忘了。」

  「忘了什麼?」

  「草圖。」

  「嘖!還說得出草圖兩個字,可見你沒忘。」

  這傢伙真的很討厭!難道不知道這樣……這樣懸著很難過嗎?「真的……真的忘了啦!」

  「真的忘了?」

  「忘了!」

  「忘了什麼?」

  楚馨恬這回學乖了,不再回答任何答案,以吻封緘。盛穎熙也不再欺負她,身子一沉再度進入,放縱自己在嬌妻身上馳騁了起來……

  感覺到她體內一陣強烈收縮抽搐,盛穎熙低下頭看著她閉上了眼,小口微張嬌吟,鎖著眉激動而歡愉的模樣,他卻不敢久視,可她那性感的模樣,已烙印在他的腦海,一股激情猛然充塞胸臆,化為激流直衝下腹,這得他更全力以赴——

  他要她的心都在他身上,一直都在他身上!

  可她這近半年來的態度卻讓他越來越忐忑!她放在工作上的時間越來越多,夫妻倆相處的時間相對的減少,這樣的氛圍令他不安。

  當初是怕她一個人待在家裡無聊,她又主動提起,才讓她到她恩師那裡幫忙。

  怎知,原本只是打發時間的「客串」會成為她的正職,現在更是全心投入,已經嚴重危及他這老公在她心中的地位!

  這女人不會想當女強人吧?

  春漾國際大放異彩,名設計師師徒花了四年的時間躍上國際舞台在春漾躍上國際舞台,首季春裝賣量告捷的慶功酒會上,政商名流雲集,較之於恩師彭安梅因病成半隱退狀態,年輕美麗的設計師楚馨恬更讓媒體驚艷。

  在慶功宴開幕的短暫致辭後,她周旋在眾賓客之間。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偷閒閃進飯店的貴賓室休息,秘書立即跟上。

  「楚小姐,盛總裁的尤秘書方才打電話來提醒你,不要忘了明晚和盛總裁的約會。」

  楚馨恬怔了一下。「對啕,明天晚上要和他吃飯!哎呀,怎麼辦?剛剛我才和泛亞諾的總裁夫婦約好吃飯呢!」泛亞諾是她一直想搭上線的精品連鎖,搭上它就等於打入了西歐市場,她不想放棄這個機會!猶豫了下,她做下決定,「幫我取消和盛總裁的約會,再約政天吧!」

  女秘書面有難色。「可是……」

  「夫妻問約吃飯,什麼時間都可以吧?」

  「你已經爽約好多回了。而且……」

  「什麼?」

  「我聽尤秘書說,有幾次約會,你還心繫著公事,惹得她家老闆火冒三丈,要不就是發生『不完全約會』事件。」

  所謂不完全約會,就是約會約到一半,一通電話進來,她就又回公司,或者處理公事。

  「忙嘛!」楚馨恬總算面露些許愧色。

  近一年半來,打從自恩師手中接下春漾,她真的忙翻了!一天巴不得有四十八小時可以用。除了主線品牌的設計之外,她每天有開不完的會、忙不完的事,上節目、接受訪問、在幾個婦女雜誌上發表定期專欄,還得常常當空中飛人。

  「我覺得,你可以和泛亞諾的艾倫先生再約個時間,明天還是和盛總裁吃個飯吧!」聽尤秘書說,他們家總裁近年來脾氣變得不太好。而且……

  身邊還黏了個伺機而動的前女友。其實這樣的耳語連她都聽聞了,才不相信楚小姐沒聽過呢。

  「不行!如果和艾倫先生改期,萬一之後人家沒時間呢?」他們是來旅行的,會在慶功宴看到他們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她不能眼睜睜的讓這機會溜掉。

  「楚小姐……」

  「你現在就打電話把明天晚上的約會取消!」

  「……」秘書說不動她,在心中歎了口氣之餘也只得打電話。接通後說明去電的原因,不久秘書突然摀住手機的通話孔,壓低聲音對楚馨恬說:「是盛總裁,他要和你說話。」

  她接過手機,先發制人的說:「明晚的約會取消吧!我有更重要的事。」

  「有什麼事比夫妻約會更重要?」

  「那可能成就一筆大利益,我不想放棄。」

  「所以你就放棄我?是這樣嗎?真的這樣嗎?」

  「……」穎熙生氣了!她可以感覺到他非常非常的生氣!穎熙的性子天生偏冷,且極度理性,因此再生氣也不會破口大罵。要是一般人,這樣的怒氣說要去殺人放火都有可能。

  「約定的日期不改,時間不改。」盛穎熙的不悅由像冰一般的聲音可見一斑。

  「可是……」

  「沒什麼可是,你不會連結婚紀念日都忘了吧?」

  楚馨恬怔了一下。「那個啊……」

  「你果然忘了。」壓抑住怒火,他再提醒她,「明天別忘了,那是五週年紀念日。」

  楚馨恬還是很掙扎。「這樣好不好,那個……」

  不容拒絕,不容折衷,他直言,「我會等你來,有樣東西想給你看。」

  「有什麼東西改天看不一樣?」

  「那東西也許是有時效性的。總之,排除萬難你一定得出現!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等你。」他受夠了,這些年他真的受夠了!

  他的語氣讓有些心虛的楚馨恬突然生氣起來。「你怎麼說這種話?你這是在威脅我嗎?夫妻之間哪有什麼等不等的問題?」

  「那是因為你從來沒等過!」

  楚馨恬也惱火了,不經大腦的就說:「因為等不到我就索性約了邱雪薔,是這樣嗎?」外頭的風風雨雨她不是沒有耳聞,只是選擇相信丈夫,可這樣的不快還是不斷的累積著。她火上加油的冷聲道:「反正沒有我,你也不會寂寞,不是嗎?」

  說完,不等盛穎熙回應她就結束通話。

  也許,他們都需要冷靜。

  距離上一次和穎熙約會的時間又過了一個禮拜。事實上,她並沒有去赴約,而是選擇了和艾倫夫婦見面。

  她知道穎熙一定氣炸了,可隔天她想了想,覺得自己前天的態度太差就打電話去道歉,那個氣頭上的男人硬是不接電話。

  以前每一次她放他鴿子,只要她道歉,隔個幾天穎熙就會主動聯絡她,可這一回真的很奇怪,一個星期款,他有必要氣這麼久嗎?

  是啦,結婚五週年紀念日是值得慶祝,也怪不得他生氣。只是……

  正猶豫著要不要再打電話給他時,秘書把一封限時雙掛號的信件拿了進來。

  「楚小姐,你的掛號信。」把信放下,她就離開。

  楚馨恬沒多想的拿過信件,用拆信刀拆開,抽出內容物一看,她怔了一下。

  「離……離婚協議書?」上頭穎熙已簽了名。

  那幾個字讓她慌了!她急急忙忙拿出手機打電話給盛穎熙,結果關機!她又急忙打尤秘書的手機,響了數聲後有人接起。

  「喂,我是尤明芳,哪位?」

  「我是楚馨恬。尤秘書,你們總裁呢?」

  尤明芳猶豫了下,巧妙的避重就輕。「夫人,您打來得正好,請問……雙掛號的東西您收到了嗎?」

  「盛穎熙呢?叫他聽電話!」

  「總裁說,請您先看看上頭,關於您的權益部份,沒問題的話,兩天後他會委託律師過去處理。」

  她問東,她回答西,擺明這通電話接不到盛穎熙手上。「我一定要聽到盛穎熙的聲音!」

  為什麼?為什麼這麼突然提出離婚?她做錯了什麼?他要這樣對她?

  只不過是結婚紀念日沒赴約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還是在氣她說的話?她不過是把她聽到的耳語當氣話說,他真的這麼生氣嗎?

  他知道她很忙,他自己也是個大忙人,就不能將心比心嗎?楚馨恬在心中不斷的抱怨,突然她怔住了。

  她……一向都是這樣輕率的看待和穎熙的約會嗎?以前的她會這樣嗎?

  還記得結婚第二年的紀念日,穎熙送了枚戒指給她,後來她才知道那枚戒指是他設計的。可能是第一次設計,少了纖細美感,多了份男性天生的豪氣,鑽石用得夠大顆,設計款式也很「豪遇」,如果不說是送她的,她會以為他要送哪個財大氣粗的暴發戶!

  可那枚戒指她卻很寶貝,因為那包含了穎熙滿滿的愛意!

  第三年的結婚紀念日她又收到一枚戒指,款式秀氣多了。聽說為了讓她收到禮物感動到落淚,而不是「笑到流淚」,他還認真的從繁忙的工作中硬擠出時間去上了珠寶設計課程。

  之後每一年結婚紀念日,穎熙總會設計一款首飾送她,而且還會有一些讓人意想不到、感動到不行的點子。

  穎熙在為她戴上首飾時,總會說:「又套住你一年了,未來的一年請多多指教!」

  「你每年都送首飾,沒多久我就成了暴發戶了!」她開玩笑說。

  「那叫名副其實的貴婦,OK?」

  「如果哪天我跑了呢?跟哪個帥哥跑了?」

  「這世上只有我這位帥哥要你,別發春秋大夢了。」

  楚馨恬聽了偷咬他一口。「你怎麼知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嘛!」

  「可憐的某位不知名帥哥,好大的劫難吶!」他肩上又被咬了一口。「好吧好吧,如果真有這麼一天,那我也只好把設計品送別的美女了。」

  楚馨恬扁著嘴,掄起拳槌了他一下。可一想,這樣好像很公平,穎熙那樣心高氣傲的男人,若她真對不起他,他絕對會忘了她!「那如果……哪天我比你先走了呢?」

  盛穎熙沉默了好一會兒。「我每年還是會設計一款首飾。」

  「又送不到我手上。」

  「那不是送你的,是『討債』用的!」

  「咦?」討什麼債?

  「哪天我百年後一定會去找你,我之後的設計晶全是債券,每一款代表一年,總共有幾款就是多少年,也就是你留下我孤獨了多少年。下輩子除了既定年限外,你還欠我這麼多年,一年也不許你賴掉!」

  這段話裡沒有甜言蜜語,卻是她聽過最悅耳的情話。她很想要寶的說,他其實是想欺負她吧?可當下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眼眶一紅,哭得浙瀝嘩啦。

  楚馨恬回神的歎了口氣。以前的她和穎熙互動密切,他是她的天、她的全部,從什麼時候開始,她開始忽略了他對她的好、對她的重要?一切以自我為中心,認為別人都應該配合她?

  她總是說她忙,卻忘了,身為大企業總裁的穎熙比她更忙,他的工作量絕對不會比她輕!可他依然努力的壓縮時間,為她騰出時間。

  回想這兩、三年來穎熙一次一次被她爽約,一次一次讓他感覺到自己是不被需要的……

  她忘了有多久沒放下工作,和穎熙坐下來約個會、吃頓飯,煮杯被他戲稱有「老婆味道」的咖啡。

  她忘了有多久沒有挽著穎熙的手去逛街了。

  她忘了有多久沒跟穎熙說她愛他。

  她甚至忘了有多久沒好好的抱抱他,挑動著彼此的熱情,淋漓盡致的做愛做的事……

  面對她的忽略、她的自私,穎熙卻一直還在等她,可他畢竟是人,也會累。終於,他的耐心和熱情被她一再的揮霍、浪費下,終更用罄。

  她一直以為夫妻關係是牢不可破的,卻任由自己拿著刀一刀一刀在這樣的關係上穿刺、摧毀……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既然對於邱雪薔和他的傳聞心中感到不快,她為什麼不問他?他們曾經是無話不說的夫妻,什麼時候疏遠到她只聽傳聞而不親自問個明白?如果傳聞是假的,她對穎熙說那些話會有多傷人,那是對他的不信任,直接懷疑他的忠誠。

  天吶!這些日子她到底在做什麼?她忘了當初會這麼努力工作,一心想在工作上有亮眼的成績,也是因為想要穎熙更在乎她!如今呢?她成了女強人,事業氣勢如虹,可她最渴望丈夫的關愛呢?

  穎熙不再注視她,甚至轉身背對她。楚馨恬再也忍不住痛哭。

  尤秘書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這麼激動。這幾年這對夫妻的冷漠互動,她是看在眼裡的,她看到了總裁的努力付出,也看到楚馨恬的輕忽不理,終至讓事情沒了轉圖的餘地。她以為當楚馨恬看到離婚協議書時,驚訝是免不了的,畢竟近一年來,夫妻關係急轉直下,總裁身邊甚至有朵明地暗裡都使出渾身解數在勾引討好的「薔薇」解語花。

  她並不知道總裁動心了沒,卻感受到較之邱雪薔這位舊情人的積極熱情,更顯出楚馨恬的冷漠不在乎。對於這段婚姻的結束,她以為楚馨恬多少有點心理準備,卻沒料到她會這麼激動。

  「尤秘書,求求你,告訴我,穎熙現在……現在在哪裡?我不想……不想讓他就這樣走出我的生命!」這位四十幾歲的資深秘書為人雖嚴肅,可她看得出來,她是個軟心腸的人。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尤明芳歎息。「總裁的性子你該是最清楚的,他是那種不會意氣用事、輕易放棄的人,可一旦放棄……就再也沒有轉園的餘地。」

  「如果……如果你曾經看他為我努力過,你是不是也該給我機會為他、為我自己努力?」

  「……」

  「尤秘書,求求你……」

  她想起總裁提起楚馨恬時決絕的神情,只猶豫了下。「他今天下午要到美國出差,半個小時前已由公司出發,現在應該還在路上。」

  「謝謝你。」掛上電話後,楚馨恬看了一下表。時候不早了!她拿著外套往外走。

  秘書看她行色匆匆,忙著提醒她,「楚小姐,待會兒有個重要會議!」

  「叫孫總代替我主持!」

  「可是……」跑這麼快,到底要去哪裡啊;:

  上車後,楚馨恬拚命踩油門,匆忙的追趕,沿途還不斷的看時間,試圖聯絡上他。一個紅燈轉綠可通行之際,她腳才放開煞車,一部閏紅燈的休旅車向她直駛而來,速度之快,讓人反應不過來。

  她注意到它時,已經完全沒有閃躲的可能了!忽地砰的好大一聲,她的車子被撞翻了,引擎蓋嚴重變形,左側有火花冒出,對方的擋風玻璃全碎,駕駛渾身是血的趴在方向盤上……

  楚馨恬在全身驟痛到顫抖之際,隱約聽到車外頭人聲喧嘩。

  「老天!快叫救護車!」

  「著火了,著火了!趕快把人拉出來……」

  「車子撞戍這樣,八成沒救了!」

  她想睜開眼,努力了幾次她發現辦不到。沒救?是指她嗎?

  「車禍……」發生車禍了嗎?她好痛,痛到快發狂!

  不——她還不想死,她還沒跟穎熙道歉,她還沒要到和他一起白頭的機會,若就這麼死了,她不甘心。

  不行!沒時間了,她要到機場找穎熙!再遲些他就要上飛機了……

  臉上有熱熱的東西滑落,那是血,還是淚?呵……如果是淚,那是感傷遺是遺憾?

  穎熙……不要走好不好?

  穎熙……讓我們回到從前,好不好?

  我多麼……多麼希望我有機會親口對你說出這些話!

  老天爺……如果有老天爺……之後的事楚馨恬無法再思考了,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什麼也無法思考,因為黑暗吞噬了她……

  經過了五個多小時的搶救,手術終告一段落。

  患者最後的縫合完成,手術燈暗了下來,病人被推至恢復室。

  一群醫生討論著。「手術大致上算成功,可肝臟破裂仍有少部份持續滲血,暫且還是得住在加護病房。」

  「昏迷指數仍不理想。」

  「接下來這四十八小時是關鍵。」

  「張醫生,你在看什麼?」一群醫生在討論之際,主刀倒是靜靜的在一旁沒搭腔。

  「之後除了患者的臉部是個大手術外,她腦部的掃瞄報告,目前似乎沒看出什麼問題,可那麼大的撞擊力,我有點擔心。」

  張鳳光看一下手中的片子。「目前看來……還好吧!」

  他的發言令現場乍然陷入一片靜默。
作者: Jafe    時間: 2010-5-12 10:13 AM

  第二章

  一年後

  尤明芳替盛穎熙沖好了茶,送了進來。「總裁。」

  「什麼事?」他頭抬也沒抬的簽署著文件。

  她小心翼翼的開口,就怕一個不小心觸怒了他。「之前您提過要找一個鐘點女傭,人找到了,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方便上工?」

  之前盛穎熙都待在美國,近一個月才「官復原職」,很多公私瑣事都仰賴她這個資深秘書。

  「可能的話,叫她明天就上工。」

  「是。」本該退出去了,但猶豫了一下,她覺得還是問一下會比較好。「對於女傭……總裁有沒有什麼特別需要交代的?」

  「沒有。勤勞些,打掃得乾淨就好。」同樣一件事他說了很多回。

  可是之前的那幾個,都是幫傭會裡最勤勞的歐巴桑了款!其中一位還是她偶爾在逢年過節時大掃除會請來幫忙的,對方的專業用心她很欣賞,也曾介紹給別人,用過的都說好,唯一給負評的就只有眼前的這位。

  歐巴桑被嫌的理由竟是插花沒有美感?

  哇哩咧!只是幫傭還得會插花?會不會哪天請某個傭人走人是因為她走路不夠優美、美姿美儀不及格?

  這些話尤明芳只敢在心裡碎碎念,沒膽子真的說出來。現在的總裁和一年前可是大不相同。以前的總裁性子有點冷,但偶爾還會開個玩笑,有時夫人在場,她還看過總裁要寶呢——

  可現在的總裁脾氣不好不說,在他面前還有一堆「不能說的秘密」,只因為那些事都關係著一個人。

  之前的事給他的打擊真的太大了!

  一想到一年前發生的事,尤明芳歎口氣,心又揪疼了起來,但仍不忘鐘點女傭的事。「沒有特別的要求嗎?」

  「沒有。」

  「明天我會請女傭在六點上班。」之所以六點就要上工,是因為總裁習慣在家吃早餐,不過也因為這樣,女傭在下午兩點就可以離開了。

  嚴格說來,在總裁家幫傭的薪資還滿高的,只是得要有辦法做得久才行。

  這一回找來的這位,聽說做事認真,而且,她有一項無人可及的「特殊專長」

  ——神經超大條!想要罵走她,有相當的難度。

  據聞她的前一任主子就是個脾氣壞透了的退役將領,一下如意便卯起來罵人,不把人當人,通常不等他罵完,傭人就忍不住回嘴,甚至轉身就走。可她居然可以他罵他的,她干她的活兒,偶爾還得閃一下老將軍怒極扔過來的攻擊物,從容的在「槍林彈雨」、「炮聲隆隆」中把家事忙完,再倒杯茶水給老人家解渴。最厲害的是,隔天她不但沒落跑,還不計前嫌的涎著笑臉上工。

  這樣的人,應該很適合總裁吧?

  「還有,請女傭到民權東路那邊的房子上工吧。」

  一聽到不是在他目前居住的公寓,而是在另一邊的房子時,尤明芳的表情既訝異又有點緊張。「那……那邊啊?」

  「我用的東西前幾天已陸續搬過去。」

  「您……您進去過裡面了?」她驚訝地瞪大了眼。

  她那是什麼表情?好像他一進到裡頭就會看到不該看的東西似的。

  「裡頭沒鬧鬼!」盛穎熙冷哼了聲。真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反對他住到那棟公寓,那地方有鬼嗎?還是與他八字不合?

  之前大伙都想盡藉口、找盡理由讓他待在美國,不讓他回來。回來後,也不讓他住到民權東路那裡,而是安排他住另一邊的公寓,到底是為什麼?

  那房子對他有特別的意義,是他還在美國唸書時,和同學玩票性的投資股票賺進的人生第一筆斗金買下的。他還打趣的說,以後娶了老婆要把那裡當新房。

  「為什麼……為什麼突然想搬回去?」那問公寓對總裁來說是特別的,因為太特別,後來卻也成了傷心地。

  說傷心地,不如說那房子對他而言像埋了地雷,什麼時候會踩中引線,沒人知道,也許今天,也許明天,也許……永遠平安無事。可畢竟有潛在的危險,因此在醫生的建議、盛家人的堅持之下,他才搬到現在住的公寓。

  盛穎熙冷冷的反問:「房子是我買下的,我不能住進去嗎?」

  「不……不是的!」尤明芳支支吾吾回答。事發之後,盛家人應該會把剛藏的東西藏好、該丟的東西丟了吧?

  之前她曾協助去處理了一回,房子裡其實東西被撤得差不多,恢復到總裁單身時住在那裡的樣子,唯一傷腦筋的是主臥室裡鑲嵌在牆壁裡的大衣櫥,那十五碼的電子鎖連鎖匠都莫可奈何。

  後來那櫥子怎麼處理的,她就不知道了。

  話又說回來,早知道這位我行我素慣了的大少爺一定不會乖乖的接受安排,當初盛老夫人該聽從邱小姐的建議,把房子賣掉才是。

  「那房子似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人去打掃,還滿乾淨的,我打算今天晚上就住進去。」

  「邱律師知道您要搬過去嗎?」邱雪薔是總裁這一年來走得最近的女人,他們是公認的一對。兩家人在去年盛家老爺中風住進了邱明光紀念醫院治療後,互動就更加頻繁,合理推測,兩人的好事只怕是近了。

  目前邱雪薔到紐約靜修,預計一個月後回來。

  「遲早知道,不必特意告知。」盛穎熙端起她方才送進來,有些發涼的茶啜了口。較之於茶,他記得以前喜歡咖啡,只是曾幾何時,一嗅到了咖啡的味道就令他不安焦慮,活似世紀末日到臨一般。

  如今他不喝咖啡了,卻記得曾經愛喝,依稀記得有個人為了他還跑到老式咖啡店學煮咖啡。只是那個人是誰……他真的忘了。

  感覺到平穩的情緒又掀起波浪,盛穎熙忙把注意力集中到待批閱的卷宗上。不能再想了!反正也想不起來,陡增焦慮罷了。

  「是。」尤明芳心裡遺是有些不安。

  盛穎熙的手機鈴聲在此時突然大作,他看著似熟悉又陌生的號碼。「喂,盛穎熙,你哪位?」

  「再深厚的友誼也抵不過『歲月摧殘』吶,令人遺憾吶!」低沉的笑聲透著惡作劇的玩昧自手機裡傳來。

  盛穎熙一怔。「遴君?夏遴君?」

  「感恩吶,看來我們的友誼可以再繼續一段時間。」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他揮了下手,示意尤秘書可以先行離去。

  他的聲音聽起來還算有元氣,看來已經走出女友驟逝的打擊了。

  「剛下飛機。」

  「這回打算停多久?」

  「老頭子病了,看看他的情況再說吧。也許還可以回美國繼續逍遙,也許……

  得認命留下來了。」

  對了,他之前才差人探望過夏伯父。「找個時間咱們聚聚吧!」

  「好。」

  那是……那是什麼味道?盛穎熙將醒末醒的皺著眉抽動了下鼻子。焦慮……極度的痛……哀傷……死亡!他倏地睜開眼。

  咖啡的味道!該死的!誰在他住處煮咖啡?他生氣的翻身下床,怒氣沖沖的拉開房門走了出去,一副準備把煮咖啡之人一掌劈死的樣子。

  客廳站了一位圍著圍裙的年輕女性,一看他出現,笑容可掬的向他打招呼。

  「盛先生,您起床啦?您好,我是新來的鐘點女傭,我叫柳無憂,請多多指教!如果您要用餐,可能要再等一下。」

  這聲音……為什麼他會感覺到熟悉?等一下,他不會認識這麼白目的傢伙吧?

  他斂神寒著一張臉開口問道:「誰讓你煮咖啡的?」

  「呃?什麼?」

  「我說誰讓你煮咖啡的?」一臉要將她生吞活剝的火爆模樣,即使再遲鈍、不會看人臉色的人,也感受得到他很不高興。「你是啞巴嗎?幹啥不說話?」

  「那個……我讓我自己煮咖啡的,沒……沒人要我煮。」她做錯了什麼嗎?

  「我再問你,你哪來的咖啡豆?」見她傻不隆咚的看著他,嘴巴開了又闔、闔了又開,但就是擠不出一句話,盛穎熙看了更火,音量瞬間飆高,「你傻啦?」

  「冰……冰箱。」以往僱主的習慣,如果沒有特別交代,她都是從冰箱裡取材做料理的。

  「那是我要送人的!」

  「上面又沒有寫……」

  「你要送人家的東西,上頭會寫要送人的嗎?」

  她很認真的回答,「會啊,而且會寫要送給誰、怎麼送。」

  「……你在跟我抬槓嗎?」他咬著牙,鐵青著一張臉。念在她初犯……算了!

  「我現在就告訴你,我非常討厭喝咖啡,記住了。」

  「……一柳無憂在心裡嘀咕著。這麼香的東西說……

  「現在,立刻把咖啡倒掉!」這麼熱的天氣,這女人還穿高領!反應遲鈍也就算了,連冷熱也不會分嗎?

  「不要吧?那好浪費!」一副很捨不得的模樣。

  「我叫你扔你就扔,哪來那麼多廢話!」

  「那個……如果你不想喝,給我喝好不好?我幫你做功德。」

  「你能幫我做什麼狗屁功德!」

  這任主子聽說是大企業的頭頭,講起話來有點像阿婆隔壁賣肉丸的肉丸勇,很豪氣。

  「我們鄉下的阿婆說,不能浪費食物,會被雷劈的!而且死了之後,下地獄還要把生前浪費的那些食物吃完,你知道的,從生前到死後有多久,那些食物早就餿掉、發霉、長蛆了,與其那時吃,還不如趁新鮮吃。」

  「……」

  是她眼花了嗎?好像他額上青筋暴凸耶!「那個……先生,你要不要先吞幾顆降血壓的藥?這種情況很……很容易中風。」老將軍也有一樣的病症,她看過,知道什麼時候該提醒他吃藥了。

  「你……你……」盛穎熙氣到臉紅脖子粗。

  柳無憂食指指著他,喊說:「啊——要中風了,要中風了!你連講話都講不清楚了!」

  「你給我滾出去!」中風?還詛咒他!這少根筋的女人不要命了嗎?

  「咦?為什麼?我早餐都還沒弄好呢!而且才七點二十。」離她下班時間還早得很。

  「出去!」

  「我下午兩點才能走。」雙眼很無辜的眨了眨。

  「沒給錢,不走是吧?」他走回房去,拿了一天的幫傭費扔給她。「拿了錢就滾!」

  這主子脾氣不好,不趕快收下錢,怕會做白工了。她趕緊把錢收好,義正辭嚴道:「不行!拿了錢不能不做事,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行規。」

  「我現在就不想看到你,錢拿了就給我滾出去。」他連一秒都不想看到她。

  「那好吧,你趕快衣服換一換出門吧。」

  盛穎熙怔愣了下。「我是叫你出去!」為什麼是他衣服換一換出門?這女人腦袋沒有問題吧?

  「我是來這裡工作的,你就是不想做家事才會找我來,所以,該出去的人是你。」

  他簡直氣炸了,大手一抓,像拎小雞一樣拎住這個思維異於常人的女傭,往門口走。

  「喂喂喂,你……你要幹什麼?」

  門一拉開,他就把她往外扔。「可惡的惡僕!」砰!一聲將門甩上。

  一回到屋內又嗅到了咖啡的味道,他煩躁的拿起流理台上的咖啡壺就往洗碗槽倒,也將一旁的柳橙皮末一併掃入,陡地一股特殊的香氣令他怔了一下,原本正要打開水龍頭讓令他煩躁的味道消失的手也停住了。

  這味道……橙末遇上熱咖啡的香氣,好熟悉!好像在遙遠的記憶裡,有人煮過這樣的咖啡給他喝……這樣的感覺不討厭,彷彿……是很溫馨的記憶……

  「喂喂……橙未不能放那麼多,會苦!」溫柔的聲音帶著笑意說。

  「有什麼關係,咖啡本來就是苦的!」

  「橙未只是提味,哪有人加了一茶匙的,怪人!」

  「弄出這種奇怪咖啡給我喝,上了癮後才說我怪,你這女人才是怪!」

  盛穎熙閉上眼。他的腦袋裡常常會出現一些對話,可他卻想不起那個和他對話的人的臉!每一次只要仔細的想,他的頭就開始發疼。就像現在,他的頭又隱隱作痛了。

  只不過,這惡僕怎麼會煮這樣的咖啡?

  臨時起意嗎?不!幫傭第一天上工,通常想留給僱主好印象,沒人會弄出一些自己都沒有把握的新口味。咖啡就咖啡,哪還加了橙末。

  咖啡和柳橙的確是他冰箱裡現有的東西,可一般人不會想把這兩種東西混在一起……

  不行,再想這些,他上班會來不及。

  盛穎熙快步回房間換下睡衣,走進臥室裡淋浴鹽洗……待準備就序,一身神清氣爽的提著公事包要步出臥室門時,他低頭看了下表。

  七點五十九分!他喃喃自語,「快遲到了!」一拉開門,「啊!」大個頭的他很少被嚇得叫出聲。

  惡僕就站在房門外,恭敬的奉上一特大飯盒。

  「你……你怎麼進來的?」

  「你忘了,我有鑰匙。」

  「你……」眼瞇了瞇。

  喔哦,他又不高興了!「我覺得你與其在這裡想辦法趕走我,或又要把我拎出去,不如趕快去上班還比較實際。你的秘書尤小姐告訴我,你通常八點前一定會出門,是個不允許自己遲到的人。容我提醒你,現在已經八點一分了。」

  盛穎熙低咒一句,快步的往外走。

  「這個請帶著路上吃。」柳無憂恭敬奉上飯盒。

  「不必!」

  「請務必收下,聽說你沒吃早餐脾氣會變得很壞。」

  「你又是聽誰說的?」

  「我自己領教過了。」她當然不能害尤秘書!

  盛穎熙咬了咬牙,將盒子收下往外走。到玄關處穿鞋,他又看到一個陌生的白板。

  「這又是什麼?」為什麼來了個傭人,他的住所會多出一些有的沒的?

  「主雇交流版。有什麼東西要申請經費我會在前一天寫下,然後你衡量要不要給錢。」她據實回答。

  「誰准你掛的?那麼大一塊擺在玄關的牆上,難看死了!」說著,他的火氣又往上一層。

  「那個……先生,八點零五分了。」

  「該死的!」盛穎熙匆匆忙忙出門。

  下了樓,司機已等在樓下。見他下樓,忙下車打開車門。「盛先生,早。」

  「早。」上了車後,盛穎熙習慣性的拿起公事包裡的文件要翻閱,一陣腹鳴提醒他,早上尚未用餐,這才想起那惡僕幫他準備的餐盒。

  裡頭到底是什麼?把盒蓋一掀——

  總匯三明治?牛番茄和黃彩椒及翠綠洋萵苣搭出了漂亮的顏色,看起來頗秀色可餐。拿出了一塊,抽起竹籤,把三明治往嘴裡塞……裡頭有起司和芥末蛋黃醬,融和出高雅的香氣……

  還不賴。

  那個惡僕原來也有可取的地方。他又塞了一塊入口……哼!好吧,這味道有水準,起碼入得了他的口。終於替她找到了可以留下的理由。他這樣也算是一種善心吧,留下了少根筋的女傭,別讓她說都是她在替他做功德!

  一想到早些時候兩人的對話,明明他聽了氣得快炸掉的事,現在卻覺得好笑。

  瞧她長得挺靈秀的模樣,神經竟那麼大條,在僱主發飆的時候不懂的乖乖閉嘴避風頭,仍然勇於表達己見,也不擔心他一氣之不會把她怎麼樣。

  這女人能活到現在,想必真是「功德」做得夠多吧!

  盛穎熙吃了口迷迭香高熔點起司麵包,喝了口牛奶,明明有些排斥香草味道,可這樣搭起來吃,味道還不壞。

  而讓他吃下這樣「奇怪」麵包的……是惡僕。

  咳!這惡僕在這裡工作一個禮拜多,目前還沒二度被他轟出門,他開始有點佩服她了。

  其實,他清楚自己脾氣不太好,尤其是火氣一上來,嘴巴就變得很刻薄。有時候他也知道自己話說得太過火,可卻拉下下臉道歉。而一般幫傭的,通常只要一句話或一個眼色惹她不開心就下來了。像柳無憂這樣與他針鋒相對,而且被趕,還給丟出門過,隔天還笑嘻嘻出現的人,目前就她一個。

  他們每天還是有不少意見相左的時候,她明明是個女傭,可卻是他見過最有主見、最沒有奴性的女傭!

  到底這裡他是主人,還是她是主人?

  和她意見不同時,他常常想把她攆出去,可日子一天一天過,目前為止,兩人還相安無事。

  話又說回來,那女人真像是一隻小蜜蜂,永遠閒不住似的,一忙完了早餐就開始打掃整理,現在正在陽台上移植盆栽。

  他不住在這裡的日子,家人雖然固定每個月會請傭人過來打掃,可陽台上較嬌弱的植物禁不住這樣三天兩頭的下施肥、不澆水,早死了,只剩下一、兩盆耐旱的仙人掌和虎尾蘭。

  盛穎熙把荷包蛋和火腿吃完後,走到她身後看她在忙什麼。「盆栽不急著今天全部移完吧?」

  「只剩兩盆就好了。今天不趕快移植,明天大概要變天了。」

  「不會吧,那麼好的天氣。氣象局有說會下雨嗎?」

  「沒看新聞不知道。」柳無憂把已有數朵花苞的梔於花苗種進盆子,幾天後就有花可以欣賞,嗅得到清雅的花香了。

  「那你怎麼知道天氣要變壞了?」

  「因為我的身體比氣象局更準。」

  聽說有些有關節炎、風濕痛的老人家一遇到天氣轉換立即發作,久了,還真能另類預測變天。只是……柳無憂還很年輕吧?就他看來,也不過二十來歲。

  「你有關節炎嗎?」她好像狀態有點不太好,平常愛說話到有點吵的她,今天安靜了許多。

  「沒有。只是……我動過一些大手術,留下的疤痕,每到天氣變化的時候就會很不舒服。」很痛很癢,嚴重時還會發燒。

  盛穎熙直覺的想到她大熱天還穿著高領長袖T的理由。「疤痕很大嗎?」

  「從左胸口延至肩上、頸子……還好啦,高領的衣服一穿,就遮往了。」不願多談自己的事,她拍了拍手笑說:「好了,全部移植完成。」

  是什麼樣的情況造成這樣大範圍的傷?既然柳無憂不願多說,這話題也只能就此打住。若他堅持采問下去,就有點交淺言深、探人隱私了。

  奇怪,他和之前的女傭好像不會這樣近似話家常的閒聊……可能是和柳無憂吵慣了,不知不覺中會多說一些話,想知道對方多一點的事吧。

  「你很喜歡蒔花弄草?」知道混什麼土、加什麼肥,一副很熟練的樣子。

  「對啊,這是我在鄉下養病時唯一的精神寄托了。」拿起水管替花澆水,一提起自己的嗜好,柳無憂的心情不禁輕鬆了起來。「我種了十來盆的梔子花,很快就有花可賞了,而且梔子花很香的。」

  「我平時又不在家,誰聞誰看?」

  「主人不在家,我可以代勞。」她笑答。

  「真敢說。」

  「其實花開的時候你一定看得到,我們可以一起欣賞,一起分亨它的香氣!」

  一起?這樣的字眼竟然沒讓他不悅。盛穎熙依然冷哼了聲,但沒真的生氣。

  「除了喜歡種種花草,我也會插花喲,花藝也不錯。有一任的僱主還很篤定的說,我一定拜師學過。」

  「結果呢?真有學過?」盛穎熙對於柳無憂的背景好奇了起來。有著極好的廚藝,西點也難不倒她,喜歡蒔花弄草,還插得一手好花……這樣的人怎麼想都該有極好的背景,為什麼會來幫傭?更何況是這樣輕的年紀。

  「哈哈……不知道。」

  「有沒有學過花藝會不知道?」

  面對盛穎熙的質疑,柳無憂笑得很尷尬。「就我個人感覺,有沒有學花藝好像沒有那麼重要,重要的是花藝好不好吧。」

  為什麼覺得她好像刻意的要掩飾什麼似的?像是怕人家知道什麼。這麼一想,他倒想起了她該出示的證件好像一直都沒拿出來過。

  「對了,你的證件好像一直都沒拿來核對過。」鐘點女傭是不比一般公司應徵職員要繳交證件核對,可為了避免麻煩或惹禍上身,他很堅持女傭操守要清白,因此很在意這道手續。

  「那個……」

  「上工的第二天你說忘了,前天也忘了,今天呢?」

  「我……我忘了。」

  「忘了?忘在哪裡?」

  「我住處。」

  「那好,算你走運,我今天正好有空,現在就帶你回去拿,免得這件事老是懸著,害我常懷疑是不是用了偷渡客、非法勞工什麼的。」盛穎熙好像抓到了一個點可以去窺知她閃躲的事情。

  「我才不是哩!聽口音也知道,我不是偷渡客。」

  「證件呢?」

  「……事實上……我沒有……沒有證件。」她立刻像洩了氣的皮球似的,越說越小聲。

  「沒有證件?你是幽靈人口?」

  「……你……你不要去報警啦!我要養活自己,被抓定了,我會很困擾的。」

  柳無憂漲紅了臉,把水關掉,脫掉手套後,她又故意東摸摸、西摸摸,真的不得不面對時,她才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垂著頭來到盛穎熙面前。

  「你家住哪裡,為什麼會成了幽靈人口?」

  「我……我也不知道。」

  「你沒有家人?」

  「收留我的好心人……不知道能不能算家人?」看著盛穎熙一直用懷疑的眼神看她,猶豫一下,她才開口,「我……我說就是。可是,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不會辭掉我?」這男人脾氣是壞,可這裡的薪水真的很好,她不想失去這份工作!

  「還談條件?」

  好像沒什麼籌碼談啕!「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動了大手術還留了疤嗎?那是大約發生在一年前的事,我出了一場很嚴重的車禍,除了身體重創之外,臉也毀了。」

  「毀容?」

  柳無憂摸摸自己清秀的臉。「現在整形科技很厲害,總之恢復的程度還不壞。

  只是……車禍留下的後遺症還不少,除了每到天氣轉換之際感覺疤痕的疼痛以外,我……忘了很多事,我記不得我是誰、有什麼家人……」

  「在你住院期間,沒人來探望你嗎?」

  她先搖了搖頭,後來想了想道:「在我剛清醒的時候,曾有段時間看不到,在那段時間曾經有個小姐來看我,問我知不知道她是誰,我說我不認識她,之後她就沒再出現過了。後來我的情況穩定些,就被送到阿婆家靜養,一直到現在。」

  「你沒有問過那位老人家,是誰把你送到她那裡的嗎?」

  「我問了,她不肯說。阿婆待我很好,像親孫女一樣,我想……她不肯說一定有原因吧?我也就不強人所難了。鄉下的生活步調慢,但我過得很開心,覺得這樣也就夠了。」

  「所以,你就不再追問這些切身的事了?」盛穎熙聽了傻眼。日子過得愉快就好,自己是誰不重要?

  「也不是不問,只是後來阿婆死了,想問也沒人可以問。」

  這個笨蛋!很明顯的,她是被人蓄意的藏起來。現在可好,連最後的線索也斷了。「老人家死了,你也成了真正的幽靈人口了。」

  柳無憂還是傻笑以對。「阿婆……阿婆走得突然,什麼也沒說,只是她有時候會像是意有所指的說,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不要一個人孤零零的待在鄉下,她在台北有間房子,老舊但還能住人,我還年輕,一定要出去看看。」

  「看來『柳無憂』也不是你的真名嘍?」

  「柳是阿婆的姓,無憂嘛……是我自己取的。」

  「期許自己活得無憂無慮?」

  柳無憂笑了笑。「尤秘書沒有跟你提過嗎?我有一個很善待自己的腦袋,只會記得別人對我的好。例如昨天你才罵過我,我依稀記得你很不高興,可為了什麼生氣、你罵過我什麼,我就記不得了。不是我刻意要去忘記,而是自然而然就記不得。」

  「記不得?」

  「嗯,也許是我潛意識裡希望自己開心吧,每天都是愉快的,沒有什麼傷心煩惱!在我的回憶裡,每個人都是好人。」她笑著解說。「其實,不只是不愉快的記憶是這樣,就算是愉快的也是這樣,我會很快的就忘了。

  「我好像只會記往最近的人事物,然後把不久前,或更久前的事給忘了。就算記得,也很瑣碎。至於我車禍然後被送到阿婆家,那算是我僅有的『身世來歷』,我用本子記住,常複習,所以忘不了。」

  感覺上她像是個輕飄飄、沒什麼重量的人物,當別人努力的在自己的人生中留下足跡時,她卻是輕輕踩過,很快的就什麼也沒留下。

  「前不久我看了一部外國影集,有個女孩每天一醒來就會把深愛的男人忘了,因此那個男的每天都要想盡辦法讓女友重新愛上他。我常在想,會忘了不愉快的事,也許是上天對我的恩寵,每天一醒來都是燦爛亮麗的一天,多好!」

  這是一種選擇性記憶吧?這傢伙在車禍前到底遭遇了什麼痛苦傷心的事?他挑她的語病,「你不是說只記得最近的事?前不久看的影集,你還記得?」

  「是該記不得,可是每天看每天看就記住了。就像記歷史地理嘛,只看一次,隔天考完就忘,第二次複習,可能可以記個五天、十天,每天複習到倒背如流,也許可以記一輩子。我已經一段時日沒再看那部片子了,可還記得喲!

  「對於我覺得很重要的人事物,我常會這樣複習。我有一本本子,常常會隨時寫下一些東西,每天一睜開眼就看,這樣就不容易忘記。當然對於應該要忘了的人事物,我也會把本子裡的那一頁撕掉。」

  「例如?什麼是你會撕掉的?」

  「不再需要幫傭的僱主。」

  「感覺上像貨銀兩訖,一拍兩散。」

  柳無憂有些緊張,忙著解釋,「不是這樣的……不這樣,有時我會忘了被解雇的事,還傻傻的跑去要上工,這樣會造成人家的困擾。」

  對於別人再正常不過的事,她必須常常複習才會記得嗎?是這樣嗎?

  她小心翼翼的開口,一那個……」

  「有什麼話就直說。」

  「我所有的事你都知道了,這樣……我還可以在這裡工作嗎?」

  用一個幽靈人口當女傭?說真的,這對他來說還真是道難題!感覺上像僱用了非法勞工,既不安全又容易招惹麻煩。

  柳無憂看他遲遲沒有回答,不禁失望。「那個……沒關係,不要為難,我等一下把陽台的泥巴清一清就走。這段時間謝謝你的照顧。」

  「……嗯。」不要有婦人之仁。他一向不喜歡麻煩,來歷不明的人本身就是個麻煩。

  她站了起來,重新戴上手套又回陽台上去工作。

  待她清理好再度回到客廳,盛穎熙已經出門,桌上放了她今天的薪資。

  她才工作不到半天,他給多了。柳無憂只拿了自己該得的部份,其餘還是留在桌子上。

  從自己的背包裡拿出筆記本,翻到最近常塗鴉的那一頁,看著上頭寫的東西,她不禁歎口氣,把它撕了下來。本想要揉掉扔進垃圾桶,可她想,這位盛先生脾氣是大了些,卻是個下佔人便宜的好人!是不是該寫些什麼呢?

  將撕下的筆記紙翻到背面,她拿出筆寫下——

  盛先生:

  錢給多了,我拿走我該得的,剩下的奉還。

  昨天做的土司冰箱還有。明旱若要食用,請噴水後以全火一百入十度烤八至十分鐘。

  謝謝你這段時日的照顧,我很感激。

  ——無憂

  兩個多小時之後,盛穎熙返家,他早知道柳無憂應該不會在了,可門一開啟發現她已離開,心頭還是莫名的悶。

  拿起桌上的字條一看。「又是她那套『無功不受祿』的哲學嗎?」

  將紙要揉進垃圾桶時,發現字條後頭似乎還有字,他翻過來一看——

  盛穎熙先生。三十三歲。

  住址:

  早上六點報到,七點半要吃到早餐。有潔癖,打掃好浴室,一定要把馬桶蓋掀起,每個水龍頭都不許留下水漬……

  不喝咖啡,非常的不喜歡,已經到了把它當農藥的地步,煮咖啡給他喝=叫他喝農藥!

  喜歡吃三明治,不挑食,沒有特別不喜歡吃的東西。荷包蛋吃蛋黃不熟……

  我很喜歡工作的環境喲!為什麼?感覺上好像很熟悉,東西放哪裡不必找就知道,我甚至不必記下來就不會忘,真神奇!

  星期三的新發現:盛先生笑起來右邊嘴角有個梨渦,真好看!只可惜他不愛笑。

  家中有三十棵梔子花苗,明天問盛先生可不可以把它們種在陽台……

  盛穎熙想起了柳無憂早些時候說的話——

  我有一本本子,常常會隨時寫下一些東西,每天一睜開眼就看,這樣就不容易忘記。當然對於應該要忘了的人事物,我也會把本子裡的那一頁撕掉。

  關於他、關於這裡的一頁被撕下,很快的,她也會把他和這裡的一切忘了吧!

  一個沒有任何證件的傢伙,不但找工作困難,也常會被欺負吧?辭掉那少根筋的女人……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作者: Jafe    時間: 2010-5-12 10:14 AM

  第三章

  夏公館。

  原本在床上半倚著枕頭翻閱著醫學專刊的夏遴君,接到盛穎熙的電話,順手將專刊闔上。

  「……有,我有空。是嗎?那半個小時後見。」結束通話後,裹著合身手工西褲的長腿從床上跨了下來,踩在厚毛地氈上。

  對著鏡子將敞開的襯衫扣子扣好,隨意穿上外套。鏡子中的男人長相斯文有型,是讓人能在第一眼留下好印象的人。尤其是那雙深邃的眼眸,只要被他一凝視,少有女人不臉紅心跳的。

  夏遴君十分高姚,一身簡潔的手工西服,將原本瘦高的身材襯得更加修長。

  又端詳了一下儀容,大致上沒問題後,拿起車鑰匙就下樓。

  夏母原本看著珠寶目錄,丈夫的壽辰快到了,她正在找一款可以搭新做旗袍的翡翠項鏈,一抬起頭正好看見兒子下樓。「遴君,過來一下。」

  「媽,我有點事。」

  瞧兒子拿著車鑰匙似乎打算出門的樣子。「林嫂,給少爺準備一杯咖啡。」

  「不用了,林媽。我馬上要出門了。」

  「過來一下。」

  看著桌上放了幾張相片,夏遴君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我半小時後和穎熙有約,許久不見了,我不想遲到。」

  夏母橫他一眼,明顯的看到了他眼底的抗拒,八成也知道她叫住他是為了什麼事了,乾脆直接切入主題。

  「這幾位小姐都是相貌出眾的大家閨秀,你爸爸突然倒下後,你學有專精,不打算接手夏氏,反正還有你弟弟擇彥,我也正努力說服你爸爸。可……婚事不能再拖了!」兒子是個出色的整形醫生,他一向有自己的計劃,但偏偏他老爸就是看不開。

  「我還不打算結婚。」

  「你三十二了,現在不打算,到什麼時候才打算?」夏母有些生氣的看著他。

  「海菲走了一年多了,她不會喜歡看你這樣的!」楊海菲是兒子醫學院的學妹,兩人交往了兩年,是個善解人意又溫柔的女孩,可惜一場車禍,如今天人永隔。

  海菲死了不但兒子傷心,連她都難過了好久。可日子還是得過!

  「……這件事我自己會處理。但我拒絕相親,不喜歡那種被安排的感覺。」雖然他是個溫和的人,可一旦堅持的事,他比誰都固執。「沒什麼事的話,我要出門夏母站了起來,隨手把相片塞給他。「只看一眼不會少塊肉,你要不帶著,否則今天休想出門!」老虎不發威,當她是病貓!

  夏遴君無奈,只得把相片帶上車去。可一上車,他立即不爽的把相片往置物箱一放。那些相片他看都不想看,不就是一些相貌出眾、擁有好的家世背景的千金女嗎?

  這樣的女人不要,他要什麼?

  說真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就像他和海菲交往,自然而然,毫不勉強。也許……他要的是一種命定的感覺吧!一種心動,在看到對方的第一眼就可以清楚的感覺到,這女人是他要的!

  穎熙就曾笑他,說他比女人更不切實際!可他還是遇到了海菲。

  車子轉出了別墅區不久,夏遴君戴上耳機,打算先打個電話給盛穎熙,說他會遲到個十五分鐘左右。電話才撥出,他打了方向燈要右轉,冷不防發現有個人正低著頭打算過馬路,待他看到對方要踩下煞車時已來不及。

  「啊——」

  嘰——砰!啪嗒……

  雖然他的車速極慢,可對方還是滾上了他的引擎蓋,再落地。

  夏遴君驚魂甫定,也不管什麼東西灑得他擋風玻璃一片狼藉,馬上下車查看,忙著扶起在地上掙扎要起身的女孩。「你還好吧?」

  女孩蹙著眉,表情痛苦的抬起頭來。

  看清楚女孩的臉,他怔住了。「海……海菲?」

  厚,全身痛,真的很痛款!「沒……沒事。」柳無憂勉強站起來,她擔心的不是身體有沒有怎樣,而是人家的車有沒有怎樣。

  摸了摸,看了看……還好還好。只可惜了她的泡麵!好不容易慶祝找到工作,她今天還買了碗平常捨不得吃的那種有調理包的牛肉麵款。那唯一一塊的牛肉,現在就黏在車子的雨刷上。

  「那個……你的車沒事,我可以走了嗎?」

  車沒事?車子當然沒事,只是她……「我帶你到醫院看看。」

  「不用了,我沒事!」她很緊張。

  「不行,我覺得你還是去醫院做下檢查比較好。」

  「我真的沒事!」

  「外觀沒事不代表沒事,最好做一下核磁共振,更何況你的膝蓋和手掌都破皮了。」再仔細一看,女孩就不像海菲了,是某個角度或神韻像吧?她的年紀比海菲小,個頭也嬌小了很多。

  「核磁共振?沒那麼嚴重吧?那好貴的!」更何況她又沒證件,現在醫院可詐了,沒證件就要押保證金,就怕病人跑了。

  「安全重要還是錢重要?」

  「錢。」

  「……那好吧,我有個朋友在這附近開業,向他借一下地方,我幫你做簡易的包紮。」

  才不要!現在壞人很多,誰知道跟著他走會怎樣?她是沒什麼錢,可她還有器官是好的。唔嗯,防人之心不可無。

  口上才這麼說著,夏遴君半推開的車門內傳出手機響聲,他走過去接起手機。

  「喂,穎熙啊,對不起,遇到了一些麻煩,我會慢個一個鐘頭……」

  還有同夥!真可怕!只是穎熙這名字在哪裡聽過……不對,現在可不是管「穎熙」是誰的時候。趁對方繼續講手機,柳無憂慢慢的移動……再移動……用最後一口氣奮力跑進巷子裡。

  聽到奔跑聲,夏遴君回頭一看,錯愕的看著像後頭有鬼在追似的纖細身影跑離開他。「喂,你……」

  柳無憂很快地消失在巷子裡。

  她為什麼要跑?他做了什麼嗎?夏遴君一臉莫名其妙。

  一家手藝精湛、名人常推薦的日本料理店裡。

  「我長得像獵犬嗎?要不那女的幹啥跑得那麼快?」夏遴君同盛穎熙聊起一個半小時前的事,還是很納悶。

  聽完好友遲到的理由,盛穎熙也忍俊不住的笑了。「你有跟人家要電話號碼,或釋放什麼曖昧訊息嗎?」

  「就算這樣,她有必要胞得這麼賣命嗎?」他又不會吃了她。

  「你不是她的菜。不過,你真的跟她要了電話?」

  「是有這個打算。」

  「別告訴我,又是什麼擔心她傷勢這種官方答案。」

  「不是。」一想起那女的,夏遴君笑了。「那女孩雖然行為怪異,可是……感覺還不壞,個頭嬌小,還滿秀氣的。」

  盛穎熙倒是有些訝異。有多少名門淑媛遴君都看不上眼,打從他女友意外往生後,不曾見他和誰交往,還真替他擔心過。如今看來,他是走出來了。「聽你這麼說,還真想見那個女的。能讓你看得上,想必有什麼過人之處。」

  夏遴君自嘲的說:「逃得特別快?」一想到那女的急著跑離他,他還是覺得很好笑。

  「是你的就絕對逃不掉,一定會再見面;若不是你的,也只好放棄了。」用完餐,盛穎熙招來服務生清理桌面。

  清好桌面,不久服務生奉上兩杯濃茶和甜點。

  看著好友捧著茶喝,夏遴君微訝說:「學生時代你最痛恨喝茶了,說那是老人家喝的東西。以前的你只喝咖啡,而且還是黑咖啡。」

  「三十出頭了,套句『韓劇』用語,可以叫『大叔』了。」盛穎熙自嘲。

  「現在對咖啡還是這麼痛恨?」他也想不透,咖啡原是穎熙生活中像米飯、麵食一樣非要不可的必需品,如今為什麼會如此排斥?他高度懷疑可能和他的病有關,只是很難獲得證實。

  「那味道令我極度不愉快……」有時經過一些咖啡專賣店,即使他快步通過,心情多少還會受到影響。「不,僅有一次,我對咖啡……好像有那麼一點好感。」

  極度不愉快和好感?這是很極端的感覺吧?夏遴君疑惑,「我有點好奇。」

  「之前家裡來了個鐘點女傭,咖啡加橙末的味道……我有點懷念,像是……曾經有人這樣弄給我喝過。」

  「你想起了什麼嗎?」

  「沒。其實……我連一口也沒喝到。」

  「為什麼?」

  盛穎熙把當時的情況說了,夏遴君聽了忍不住大笑。

  「老天!你脾氣真壞,還有那女傭……哈哈……她的『餿水說』很有創意。」

  當時氣炸了的事,現在想起來,也還好嘛。盛穎熙嘴角微微上揚,「也不想想我會對她怎樣,還想幫我做功德!」

  「通常歐巴桑都是這樣的。」

  「那少根筋的女人才二十來歲!」嚴正申明。

  「咦?這麼有趣的人真想見見。」

  「她不在我那裡做了。」

  「終於因為神經太大條被你辭掉了?」夏遴君猜測。

  「……」其實他曾找過她,在柳無憂不再到他那裡製造麻煩的第四天。鐘點女傭不再受雇對他而言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可柳無憂的不再出現卻令他感到困擾,早上七點沒人叫他起床,盥洗好了也沒有熱騰騰的早餐可以吃。

  以前的他,吃早餐不過就是維持生理機能而已。可打從柳無憂來了之後,他開始會期待——今天吃什麼?

  並不是她做的早餐有多特別、多美味,不可否認,她的手藝是不差,但那並不是他如此盼望的原因。

  而是因為她的早餐給他一種熟悉且懷念的感覺,會讓他一整天的心情都特別的好!感覺上,像是內心深處最沉重黑暗的重石變輕了,輕到……像是重石隨時會被搬開似的。

  而且,他喜歡每天回家看到家裡有一些些不同的改變,那讓他覺得原本一成下變的沉悶生活彷彿有了些不同,冷冰冰的房子開始有了生氣。

  他也喜歡看見她在白板上留下的申請經費明細和今日消費的發票或收據,那讓他知道明天她還會出現……

  自她離開之後,他才發現她居然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影響他,多不可思議!於是他試著找她回來,可幫傭會的人也不知道是怕惹麻煩還是怎麼的,都說不知道她的住所。

  他找不到她,要她自己回來是不可能的事。也許……她已經忘掉他,忘了他家裡的一切,畢竟像她那種期待自己的每天都是風和日麗的人,對於他這種颳風下雨外加打雷的惡主該是首要忘記的人吧?

  其實,找不回少根筋的惡僕也沒什麼不好,以前沒有她的日子不也是這麼過的嗎?每次一想到她,他總是要對自己說上這麼一回,但還是很想再見到她。

  見盛穎熙沉默,夏遴君說:「延續先前的話題,那你呢?」

  「我?」

  「我有個期待能再見面的小姐,那你呢?和邱雪薔有進展嗎?」

  「為什麼每個人都覺得我該和她有進展?」他笑了,啜了口茶。

  「別告訴我,『每個人』中不包含閣下在內。」

  盛穎熙似笑非笑的回答,「包含進去多無趣。」

  「你到美國的那段日子是她一直陪著你,我看得出來她為你改變不少。」他和邱雪薔、穎熙是史岱文森高中的學生,之後,他選擇了約翰霍普金斯尋他的史懷哲夢,而邱雪薔和穎熙則選擇了哈佛。

  高中時代的印象,邱美人是自負驕縱的,不但是邱明光紀念醫院董事長千金,且是躍東集團總裁的外孫女,背景雄厚、聰明、美麗,加上年輕,這樣的人很難想到自己以外的人。可經歷了很多事,她和穎熙的分合,又加上年紀漸長,他看得到她為了穎熙的努力。

  「我和她分手了,好多年前就分了。」

  「分了一樣可以復合。」

  復合?是可以復合,但他沒有想過。「我和她分手後,隔了幾年她進公司當約聘律師,之後我們的關係改善了些,但僅止於公事上的合作。我知道近年來她一直想復合,甚至因為我生病而一直陪在我身邊照顧我,可是……」

  到現在他還是不知道他到底生了什麼病,只知道彷彿遺忘了什麼,可他為什麼會長期逗留美國?為什麼每個人對他的態度都小心翼翼?直到回到台灣,他仍沒有解答。

  「你不喜歡她?」夏遴君問出疑惑。

  「我感激她。」

  「她要的不會是感激,你明知道她要什麼。」

  「那一部份……我心有餘而力不足。」盛穎熙一笑。「她努力所追求的那個部份……一直是空著。可奇怪的是,當我有心讓雪薔安置在那個位置時,潛意識卻一直在排斥、抗議著,像是那個位置早屬於某人,那個人不在,不代表任何女人可以取而代之。

  「我想……在那些我想不起來的記憶裡,我可能很愛很愛一個女人,雖然雪薔說那個女人是她,可直覺告訴我,那人不是她。」

  「那你覺得是誰?」有些事只能靠穎熙自己找答案,他的大腦機制知道何時想起什麼對他是最安全的,旁人最好安於旁觀者的角色,別硬插手干預。

  盛穎熙搖了搖頭。「不知道。想起那個人對我而言……有很大的障礙。我很好奇她是誰,可又怕真的想起她的一切。」露出苦笑。「有趣吧?以我的性子,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哪來這麼囉哩巴唆的考量,可唯獨對於那一段,我變得畏縮婆媽。」

  「你生病了,別那麼勉強。」

  他又啜了口漸漸變涼的茶。「是啊,你不問起,我原本都忘了這件事了。都過去,不重要了。」可當他這麼想時,他的心為什麼會痛?他無法給自己答案。

  「也好,人都要往前看,不是?」

  「……可不是。」

  「等一下去哪裡喝一杯?」

  盛穎熙揚了揚眉,模樣有些惡作劇的說:「你說呢?」

  「……看來是個不得了的地方。」

  真是個……不得了的地方啊!

  燈紅酒綠,美女如雲,好一個……酒池肉林!

  夏遴君第一次涉足這種「不良場所」,面對美眉的大獻慇勤,還真有些不知所措。左邊三個,右邊兩個,明明是如花似玉、身材一流的美人,可當女人比男人多時,場面就很恐怖。

  好不容易拉開一位對他很感興趣美眉的無骨柔荑,他尷尬的移靠到盛穎熙的身邊,壓低嗓音,「你常到這種地方小酌?」

  「不常,但某些客戶喜歡這裡。有時適時的對症下藥,這裡比會議桌上,面對一群殺氣騰騰的企業悍將,更容易讓對方棄甲曳兵。」

  夏遴君對於他的話訝然。「你帶我來這裡……想我棄甲曳兵?」

  「帥哥,你們在講什麼悄悄話?人家也要聽!」一個美眉又挨了過來。

  「對嘛!」又一嬌嗲的聲音,令人軟骨。

  「很過份耶,人家也要跟你們咬耳朵——」這位的聲音和身材都神似那位「殺很大」。

  這個地方連說個話都會被打斷。盛穎熙扔出一把大鈔。「不用招呼我們了。除了之前開的酒外,再開兩瓶酒,骰子比大小,喝得最多的那位,另外打賞。賞金六千起跳。」

  美女們一陣歡呼,大夥兒圍著另一張桌子開始廝殺,終於沒人湊過來對他們毛手毛腳。

  「選這種地方要你投降?」盛穎熙失笑。「這地方只會激起你扞衛的意念。」

  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好友,他是那種寧缺勿濫的人。若會在這種地方投降,那就不是夏遴君了。「要讓你棄甲曳兵,也許那位『很會逃』小姐勝算還大些。」

  「為什麼來這裡?不會是帶我來開眼界,見見場面的吧?」

  「有個日本大客戶,他性喜漁色,每回來我都會叫楚經理招待他,可昨天他一直抱怨沒看到我。方才出門前,楚經理打電話給我,要我最好露個面。」

  「那幹麼拖我下水?」

  「有你我才有藉口走人吶。」

  他倒忘了,依照穎熙嚴肅的性子,也不喜歡這種聲色場合的。「那位日本客戶呢?」

  盛穎熙揚眉。「這家酒店每間VIP包廂都有一至兩問相通的套房,方纔我們進來時桌上開了不少酒,一桌子杯盤狼藉,你覺得呢?」

  「……」

  「放心吧,不會等太久的。」

  一想到他的話中意,夏遴君突然笑了出來。

  「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去洗手間。」

  洗手間在邇廊左轉到底,分男女。盛穎熙正要進男廁時,突然聽到自通廊底右轉的房間裡傅出女人的對話,讓他止住邁入廁所的步伐。

  「這丫頭真漂亮!我說你啊,別在廚房幫忙了,當小姐賺的錢可多著。」

  「不……不要!這衣服有穿跟沒穿一樣,而且……我身上的疤那麼多。」

  「沒關係,你瞧,圍了條羽毛圍巾就都圍住了。」

  「不要,方才有個男的一直拔我身上的雞毛,一直拔一直拔,怎麼也說不聽!

  他當我是雞嗎?毛拔光了可以烤來吃!那男的西裝筆挺,看起來還人模人樣的,沒想到超可惡的,還偷親我,對我毛手毛腳,很恐怖款!」要不是方才媽媽桑一直要她幫忙,說得誠懇又可憐,她才不要穿成這樣去招呼客人,現在想起來,媽媽桑根本是居心叵測。

  「而且,這衣服布料太省了,背部洞挖那麼大,我很冷款,我要換回原來的衣服,廚房還有好多碗筷要洗。」明明是旗袍,為什麼大腿的開衩要開那麼高?最不可思議的是背部的大鏤空。那洞挖到臀上,若穿一般內褲非見到褲頭不可,怪不得要穿丁字褲。最奇怪的是,丁字褲還是綁帶的。

  方纔有個小姐的丁字褲掉了,客人還賞金五千塊!這地方的文化真是……真是太猛了!

  害得她在防止定光的同時,還得偶爾偷摸一下綁帶的丁字褲,防止它突然消失於無形,平白給塞了五千塊。

  「你這丫頭……」

  盛穎熙平時沒有偷聽人家說話的習慣,更何況是偷聽媽媽桑利誘小姐下海的對話。只是那丫頭的聲音……

  柳無憂!他幾乎百分之九十九確定是她!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對了,方才好像聽到她在廚房幫忙,那又為什麼會被迫當小姐?

  才這麼想,有個小姐匆匆忙忙越過他,去敲媽媽桑的門,然後一推開門就說:

  「唐姊,方才第五包廂的客人,就那一位宋總似乎很喜歡小憂,一直在找她,還開了高價要帶她出場哩。」

  出場?盛穎熙握緊拳頭,手背上青筋浮現。

  「聽到沒聽到沒?高價喔!」

  「天價也一樣,我要去換衣服了。」柳無憂不理會媽媽桑的勸說,門一推就往外走。看了杵在男廁前的盛穎熙時,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聽到後頭的媽媽桑還在叫她,她加快腳步想離開。

  她忘了他?不到十天吶!他心驚,心中還有厘不出的滋味。

  「柳無憂。」他低喚她的名字。

  原本越過男人,要到另一間房換回自己的衣服,卻聽到有人叫「柳無憂」,她本能回過頭去,對上一張好看卻陌生的臉。「先生,我們認識嗎?」

  「丫頭!你慢點兒,咱們再談談,你到底要怎樣才肯……呃,泛達亞集團的盛先生。」媽媽桑追了出來,看到他時,怔了一下。

  盛穎熙向她點了下頭。

  媽媽桑湊近柳無憂小聲的問:「你和盛先生認識?」這一位可是大金主,得罪不得。他本人幾乎不怎麼來這裡,可是他的客戶喜歡,於是公司的大把交際費都砸在她這家酒店。

  柳無憂搖了搖頭。「不認識。」見喚住她的人也沒什麼表示,她又往前走,想趕快換下身上這一身奇裝異服。

  盛穎熙則踏入男廁。對於一個早忘了他的女傭,他在意什麼?她下早說過,不刻意記,她記不住任何人事物,所以忘了他很正常。可他為什麼這麼生氣?

  先生,我們認識嗎?

  她眼神裡全然的陌生,她真的不記得他,連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忘了她煮過咖啡,差一點被他解雇的事;她忘了在他家陽台上種了梔子花,還說要一起看;她忘了他叫盛穎熙,忘了她在慢慢習慣他的壞脾氣後,卻因為是幽靈人口而被辭掉的事……

  她忘了他一事令他生氣;她在這種場合工作一樣令他下爽;還有媽媽桑遊說她的話,尋芳客對柳無憂的輕佻……反正很多事他都看下順眼!

  盛穎熙將水籠頭的水開到最大,洗手的動作也越來越粗魯,倏地轉身,大踏步離開男廁。在通廊上,他突然快步的追上準備回更衣間換上自己衣服,卻仍被媽媽桑纏住遊說的柳無憂。

  她壓低著頭,堅決的搖了搖。突然一陣颯風吹來,眼前黑影一晃,肩上多了件西裝外套,然後整個人被拖著走。

  一抬頭。咦,方纔的高個兒?唐姊說他叫什麼來著?啊……盛先生。

  「喂……你……你要帶我去哪裡?我又不認識你!」他個頭高,又邁大腳步,先生一步她得定兩步款!

  盛穎熙突然止往步伐,柳無憂煞車不及的整個撞上。

  「嗅……」會得內傷!撞痛了鼻子,她更生氣。「喂,你……」她還沒發表完高論,大腿上好像有什麼東西一路往下滑……她低頭一看——

  歐買嘎!她的丁字褲終於也「撐」不住了嗎?她的臉紅成豬肝色:心想蹲下撿,可是……一蹲下來旗袍便會往上拉,開衩點也會往上提,臀部會見光啦!用手固定裙擺,後頭的大鏤空會被她往下拉,在沒丁字褲的情況……一樣是「南半球」失守!

  盛穎熙正奇怪一團黑黑的東西是什麼,眼明手快的撿起。一這是……」

  「啊——別看!你……你會長針眼!」一把搶回,胡亂往身上放。見他奇怪的看著她,柳無憂臉紅得更透徹。現下也只好虛張聲勢蒙過再說了。「你……你這人怎麼這樣?我又不認識你,要……要帶我去哪裡?」轉了轉被拽疼的手。

  「你不認識我?」盛穎熙看著她。

  「是啊!不認識就不認識,你……你又不是鈔票,為什麼我一定得要認識?」

  這男的明明長得很好看,可感覺上不好惹呢!

  「閉嘴!你敢說你不認識我?」他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你再說一次!」

  是不認識啊!只可惜,這話她只敢在心裡說。

  「沒有你,我已經吃了十天外面的早餐了。」

  「咦?」

  「你的總匯三明治……我有點想念。」

  「……」那是她拿手的東西。這個高個兒帥哥可能真的認識她吧?

  「只要……只要你願意回來,我願意破例試喝你煮的奇怪咖啡。」

  「奇怪咖啡?」

  「加了東西的。」

  「橙末?」

  「對啦!」

  柳無憂笑了。應該可以很確定,她在這高個兒家幫傭過吧?她仔細的看著他。

  這張臉……她真的好像在哪裡看過!

  「還有……陽台上的梔於花開了三朵了,你……不是要和我一起看?」

  她住處後頭院子撒下的梔子花苗少了十幾顆,是跑到他家了嗎?

  她喜歡梔子花,花苗不會隨便給人,所以她……是喜歡這個僱主的吧?

  柳無憂選擇沉默,直盯著他看。

  盛穎熙一向討厭別人打量他那張過度偶像的臉,向來也沒人敢這麼放肆。可當柳無憂直盯著他瞧時,他卻任由她看。如果經由這樣細看,她能記住他的話,那就看吧。

  他希望被她記住——這種奇怪的想法連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就如同柳無憂將他遺忘,竟然會讓他發怒一樣。

  柳無憂看著他,看著看著,許久後突然開口,「你笑起來,右邊是不是有個梨渦?」

  盛穎熙看著她一笑。「我不知道,你幫我看看。」

  她雙眼一亮。「啊!有耶,真的有!」她開心的笑了。只是,她為什麼會記得呢?

  他從皮夾中拿出之前她在離開他住所時留下的字條。

  皺皺的紙上有著揉掉後又攤平的痕跡,一如他想放棄,卻被沒來由的心情所阻擋而留下的掙扎。「這是你之前留下的,記得嗎?」

  柳無憂看了不上頭的文字。「是我的字。可是……」盛穎熙?有潔癖……梔子花……她閉上了眼睛,像是由味道抓住了些什麼。「盛先生是不是有早上淋浴的習慣?」

  「對。」

  「你用的沐浴乳有梔子花的味道……啊!你有個陽台,我……我在上頭種了十幾棵的梔子花……花……花快要開了。」

  「已經開了三朵。」

  「我記得……好像和一個男的約好要一起看花……」她抬頭看盛穎熙。一個陽光普照的日子,她雙手和土種花,有個高瘦的男子站在她身後,和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那個人……那個人……「那個人是……是你!」

  然後陸陸續續有很多對話和畫面奇跡似的都回來了。

  「啊!你你……你就是那個老是會叫我惡僕的盛先生。」

  盛穎熙突然有股衝動,想將她擁入懷中,可下一秒他克制住了。

  這個擁抱他該界定是什麼?這樣的衝動又是為什麼?「惡僕,明天之前想起所有的事,六點準時上班!」

  「可是……我的來歷……」每到一個新的地方,身份的問題就一直困擾著她。

  「敢用你,那就成為我的問題。」

  也就說……他不介意,她可以安心的待在他家工作嘍?柳無憂開心的大笑,一把抱住他。「耶!盛先生,你真是好人!」

  盛穎熙被她突來的熱情弄得不知所措,身子僵如大樹,難得連耳垂也紅了。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咳……明天不要遲到了。」

  「好。」她轉身要去更衣,想到了盛穎熙的外套還搭在她身上。「這個還你,謝謝。」

  盛穎熙想起方才有個尋芳客似乎對她很有興趣。「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我要去廚房洗碗,要很晚才能走。」

  算了,經過方才一些「肢體語言」,一直在另一端看好戲的媽媽桑八成會以為他和柳無憂「交情匪淺」。在她以為她是他的人的情況下,柳無憂會受到某個程度的保護才是。更何況,之後他還有事。「那麼……明天見。」

  柳無憂微笑向他揮了揮手,轉身走進了更衣室。
作者: Jafe    時間: 2010-5-12 10:15 AM

  第四章

  國際機場一架由美東航返的客機在機坪平安降落,前來接機的人們在入境關口外引領期盼,眼睛瞬也不瞬的看著,就怕錯過了要接的人。

  一抹高姚婀娜的身影出現在出口處。大波浪的風情長髮,有型的墨鏡架在高挺的鼻樑上,一身嫩綠色的名牌當季洋裝,流行的魚骨涼鞋……高姚美人一出現,不少人忍不住多看她一眼,還以為是哪個明星藝人。

  美人出了關,走向來接她的人。

  兩名西裝筆挺的男子走向她,恭敬的欠身。「大小姐。」順手接過她的隨身行李,開車門請她上車。

  上了車後,她打了通電話給盛穎熙。「我回來了,剛下飛機。本以為某人會來接機呢。」故意嗔怒的說。

  「我還在公司。」開了近四個小時的會,十分鐘前他才步出會議室。

  「晚一點要見個面嗎?」

  「不了。」盛穎熙揉了揉有些發疼的太陽穴。「對了,遴君也回國了,改天一起吃個飯吧。」

  「……」邱雪薔有點失望。穎熙對她總是很有距離,她守了他一年多,他總是對她若即若離。人家說小別勝新婚,可無論她去哪裡、離開他多久,他對她還是一樣的保持距離,像是永遠沒有進一步的空間。

  當她在他們公司,談的全是公事;如今她辭掉集團專任律師的工作,在外成立律師事務所,成為集團的委任律師,他們之間還是只有公事。有時好不容易一起吃個飯,私人話題還是少,談的還是公事。

  畢竟他們之間最大的阻礙不見了,她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他像交往時一樣的愛她呢?

  「你剛下飛機一定也累了,早點休息吧。」

  「比起休息,我更想見你。我現在就在前往你公司的路上。」她向司機使了個眼色。

  她一向不是個有耐心的女人,過去一年多她一直在忍,忍著穎熙的壞脾氣、忍著他對她所說的話的懷疑,有意無意的保持著距離……忍著她對他親密舉止二被擋回的難堪,甚至連他只把她當事業夥伴、女性朋友,而獨獨下當情人她都忍下。

  夠了!她真的受夠了!

  在美國的這兩個月,她想了很多,她和穎熙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一定要有所改變!如果他不想改變,那就由她來主導。

  五十分鐘左右,邱雪薔出現在盛穎熙的辦公室。

  一看到她出現,他忽然笑歎口氣,「這才是我認識的邱雪薔。」

  「……」

  「過去的一年裡,也不知道你是怎麼了?那唯唯唯諾諾的樣子太不像你。」遴君說她為了他改變很多,其實……明知道她不是這樣性情的人卻為了他改變了原有的自己,在對方累的同時,他也不見得輕鬆,因為他不知道怎麼去適應她的改變。

  「邱雪薔還是要有邱雪薔的樣子,自信驕傲得不可一世,那樣子才是你!比起之前,我還比較喜歡今天的你。」可說真的,他很感激那段時日她的陪伴。對於這樣的她願意為了他而改變,他同時也是感動的。

  「喜歡……喜歡我?」她情緒有些激動。

  「雪薔,我們倆的個性子很像,沒人會討厭自己的。」他按下對講機,要秘書送兩杯熱果茶進會客室。有朋自遠方來,就到一旁的會客室聊聊吧。

  原來是這樣的「喜歡」,這不是她要的!她要的是……往前一步由身後擁住盛穎熙。

  「雪薔。」女人特有的柔軟緊貼著他,即使再熟的朋友他也覺得尷尬。

  「穎熙,我愛你。我不要維持目前這種奇怪的關係,我要我們在一起!交往好不好?我們交往好不好?」她的心狂跳著,第一次對於一個男人這麼沒有把握。

  他們曾交往了好些年,她該對穎熙有很深的認識,可是沒有!真的沒有。穎熙和她有最深入的交往、最親密的關係,可她知道,他心裡深處那獨一無二的首席位置卻不是她的。

  交往時他看重課業,畢業後他全力在接班事業上,這些她都認了,雖然她最後還是無法忍受屈居第二而提出分手。

  後來她才知道,那個首席位置是有女人坐得上去的,而且還是個各方面條件都不如她的女人!這該是她這輩子所受到最大的侮辱!

  穎熙說,她合該是自信驕傲到不可一世,可是……可是在心愛的男人面前,她其實是笨拙而沒有自信的。看著他的喜怒哀樂全是她無法掌控,她除了感到無奈,還有著深深的悲哀。

  努力的想贏得穎熙對她的關注,可日子一年一年過,無論他的心裡放不放著人她都一樣沒機會,一思及此,她驕傲高築的心牆像裂了個縫,淚水決堤。

  盛穎熙轉過身,訝異她的淚。「雪薔。」

  「別、別看我!」她摀住臉,不讓人看到她脆弱的樣子。「別人交往是這樣輕鬆平常的事,為什麼我得追求得那麼辛苦?我像是個沒人愛、惹人厭的傢伙,非得這樣乞求著別人的施捨!」

  「你是個出色的女人,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是我的錯嗎?害我這麼沒自信的人,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

  美麗強勢的邱雪薔也會放棄驕傲,展現自己的脆弱。她的淚和說的話讓盛穎熙為難歎息。

  他想起身體出了狀況在美國修養的那段時日,她義無反顧的陪著他出國,無怨無悔的陪在他身邊……那段日子他過得很愉快,雖然在愉快中一直有著說不出的空虛。

  有一段時間他甚至覺得空白的記憶也許和她有關。可越是相處、越是親密,他越是感覺到空虛、背叛和罪惡感!

  他確定,那個他無法憶起的女人絕不是她。

  但如果他一輩子也想不起那個女人呢?雪薔也得等他嗎?

  在心中歎息。「雪薔……」他捧起她的臉,用拇指輕揉拭去她眼角的淚。「我們……交往吧。」

  邱雪薔不敢相信的看著他。「你……你是在同情我嗎?」

  「沒人規定喜歡上一個人不能以同情當開始,是不?」

  「盛穎熙因為同情而和邱雪薔交往!」她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醞釀著更熾烈的怒火。

  「為什麼是驚歎號作結,而不是逗點呢?」

  「你在說什麼?」

  「『盛穎熙因為同情而和邱雪薔交往!』如果把『驚歎號』改成『逗號』,那表示話還沒說完,還有後續。也許……整個句子變成——盛穎熙因為同情而和邱雪薔交往,可卻漸漸的對她動了心。」

  邱雪薔訝異他會如比說,原本如置冰窖的心霎時逢春了。「你……你說的是真的?」

  「我不說假話。只是未來會怎樣,我沒法子推測。」接受了兩人交往的提議,往後會不會真的喜歡上她?說真的,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這樣就足夠了。我只要你知道,你身邊一直有我,其餘的,我可以等。」邱雪薔熱情的擁抱他。

  星期假日不必上班,盛穎熙用完了早餐後到書房處理了一些文件,這才又回客廳,打算把才纔沒喝的奶茶喝掉。

  出了書房,看到柳無憂正倚在客廳牆上,皺著眉頭看鋪著地氈的一個角落猛咳嗽。

  「你感冒了嗎?」

  柳無憂慢半拍的回頭看他一眼道:「……還好。」其實是有點不舒服,又覺得有點冷,可還能上工。

  盛穎熙好笑的看著她還是看著同一個地方。「你又想申請什麼經費了嗎?」那地方是空了些。

  這個惡僕真的很好笑,她還真戮力改造他的居住環境。原本只有基本傢俱,擺放得像銷售樣品屋的房子,經她一點一滴的改變,還真的越來越有家的感覺。

  不得不承認,柳無憂的品味不錯。有時她申請要買的東西,連他看了明細都會有點訝異,那些都是一些不普及,卻極有質感的有名精品。問她怎麼會知道這些東西,她只是笑了笑,沒法子回答。而他想,也許是她曾在哪位富有人家幫傭時,無意間記下的吧。

  她對這公寓像是有特殊的靈感,哪裡擺什麼、什麼東西放哪裡她都知道。有些東西,也許是他太久沒回到這裡,連他都忘了,或者是不知道的,她都清楚得很!

  他沒怎麼為她介紹過這房子,可她卻十分熟識,像是……回到自己的家一樣。

  這房子裡的東西隨著她幫傭的日子越增越多,空間並沒有因此而變小,反而是整體變豐富了,飽和了,在她巧思下佈置的家,他並沒有因為「煥然一新」而變得陌生,反倒是越來越熟悉!這樣的感覺令他困惑。

  房子是他的,他一向只買需要、實用的東西。空間大而簡單乏味一向是他的居住風格,剛搬進來時房子的樣子才該是他熟悉的,不是?可為什麼在柳無憂佈置後的房子,會讓他有著似曾相識的感覺?

  面對他的詢問,柳無憂想了一下,指了指她前方的位置。「我覺得……那個地方是不是少了什麼?」

  「那地方本來就空著。」地氈上還能有什麼?

  「不不不,我覺得……原本該有什麼!」

  盛穎熙不理她。房子是他的,原本該有什麼他會不知道嗎?他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拿起已發涼的奶茶要喝,柳無憂卻搶先一步端走。

  「奶茶涼了不好喝,我溫熱一下。」才轉身,她忽然像想起了什麼。「啊!我想起來了,那個位置該有台鋼琴!」

  鋼琴?空間夠大是擺得下去,可是……「我學過小提琴,就算屋子裡有樂器也該是小提琴而不是鋼琴吧?」他有兩把小提琴,偶爾還是會拉。但是鋼琴……不會鋼琴的人買台鋼琴來擺,會不會太奇怪了?

  「是嗎……」鋼琴……耳邊響起了熟悉的旋律,柳無憂低低的輕哼著,十指也跟著動了起來……

  「天空翱翔?」那旋律好熟!又看她舞動十指的樣子。她會彈鋼琴?「你學過琴嗎?」

  她一愣。「……不知道。」

  他忘了,對於她自己的很多事,她統一的答案就是不知道。

  盛穎熙仔細看著她。柳無憂容貌秀氣,氣質高雅,第一天上工時,他就訝異來幫傭的人如此年輕、氣質清新。當然,不能說什麼樣的工作合該有什麼樣的長相,只是……就是很不一樣!她會的東西也和一般女傭會的很不一樣。

  她該是成長在一個相當優渥的家庭。

  她曾說過,發生了一場嚴重的車禍後,她就記不得以前的事了。「……你對於過去的一切……不好奇嗎?」

  「好奇也沒用,我想不起來啊。只是……我有時候會作夢,不是又夢見可怕的車禍,就是……不知道款,夢境總是很模糊,隱約知道有個男人常出現在我夢裡,至於長什麼模樣?不知道;什麼樣的夢境,不記得。只知道……是個令人傷心的夢吧?每一次一夢見那個人,我總是哭醒的。那個人……總是讓我哭。」只是想起,她都莫名感到的傷心。

  柳無憂接著說:「也許,過去的事情記不得也沒什麼不好,現在的我就如同重生了一樣,所有認識的人事物都是新的,以前過得好不好、愉不愉快都不是重點,重要的是現在的我要過得很好、活得很愉快。」

  這也就是為什麼她老是能夠把不愉快很快地忘了的原因嗎?盛穎熙若有所思的說:「人的大腦真的很奧妙!」柳無憂記不得她的過去,他的生命中卻也出現了一段不完整的記憶。

  她端起奶茶回廚房加熱,像想起什麼的忽然說:「盛先生中午在家吃飯嗎?」

  假日盛先生若沒事,午餐通常會在家用。

  「不了,我等一下有約。」

  「……好。」柳無憂有點失望,以為今天他不出門了。

  她把之前燒開的水倒進強化玻璃壺拿到一旁的桌子上放涼,換上奶茶加溫。她不小心濺出了一些在地板上,忙拿起抹布擦乾淨,一面擦一面退,退到桌子旁……

  盛穎熙正在接一通手機。「遴君?好啊,正好我和雪薔有約……」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廚房傳來狀似水壺落地,及柳無憂低低的呻吟聲。

  他忙上前察看。眼前的情景讓他怔住了!

  「你……你還好吧?」水壺倒在地上,廚房到處是冒著煙的水,而柳無憂的肩上似乎被波及到!下一秒,他快速把水龍頭的冷水往她身上衝……

  「水壺……破了!」

  盛穎熙連看都沒看一眼那只強化玻璃壺,倒是看她頻頻回首望,他一把怒焰立刻燒了上來。「你是哪裡有問題?水壺破了就算了,你肩背上的燙傷可能會害你破相!」熱水怎會灑在背上?八成是水壺就放在桌緣,她擦地板時撞到桌子吧。

  好痛!冷水只要稍微離開一下,她的背就好痛哦,像火在燒一樣。真的燙傷了吧?「那個……背部沒關係啦,我又看不到,哈……」

  明明眼淚都飆出來了,她還笑,想安慰誰啊!

  盛穎熙氣得咬牙,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看著柳無憂痛得在原地跳,心臟像是被揪得快無法呼吸的疼痛是什麼?一思及此,他更加惱怒,把水管交到她手上。

  「自己淋,我去拿剪刀。算了,直接去醫院。」

  「不——不要!我沒健保……沒證件什麼的,而且很貴。」

  這種時候還管貴不貴?又沒要她花錢!他真的很想宰了她這笨女人!

  只是證件……的確是個問題。對了!他想到一個醫生!馬上打電話給已經在路上的夏遴君,表明這裡有人燙傷,要他準備一些燙傷藥膏和包紮消毒用品。

  足足沖了快五分鐘的冷水,盛穎熙才把柳無憂帶進浴室。

  「那個……你……」他手上的那把剪刀很恐怖款。「盛……盛先生,剪刀要幹什麼?」

  「把你的衣服剪開。」要是穿的是一般的襯衫或T恤也就算了,偏偏她穿的是高領的長T。

  「咦?不……不用吧?我自己脫下來,然後買藥膏來塗就好了。」

  說得可真容易!「且不說不知道你燙傷情況如何,如果很嚴重,你這一脫可能把燙傷的皮給掀起來!還有,你背後長了眼睛嗎?自己塗藥?我還不知道你萬能到有特異功能呢!」看她眼壓得低低的,一張臉紅得快燒起來似的,他說:「我不是登徒子,也不是色狼,你別想太多!」拿了條大浴巾給她。

  見柳無憂沒再反對,他開始由下擺處往上剪,越往上剪,他的眉頭越攏越緊。

  倒不是因為燙燒得很嚴重,比較嚴重的幾處起了一些小水泡,其他的則是一大片的紅。令他眉頭深鎖的原因是,她的舊傷。

  由左側頸項向下蔓延,背部倒還好,手臂上則有燙傷癒後的疤痕,只怕胸前更多。

  這樣的疤痕就這樣留著嗎?還記得雪薔大學時手背上有處小燙傷,不過米粒大小,她就想盡法子去除,又是磨皮,又是雷射的,就是不讓那小傷跟著她。

  這麼大而明顯的疤痕,她不在意嗎?畢竟是女孩子啊!他想起她方纔所說的話——背部沒關係啦,我又看不到……

  盛穎熙心裡有點難過。「燙傷有幾處較嚴重,但我想……以方纔的情況來說,算有點幸運了。」

  「嗯。」

  他從衣櫃裡找了一件不常穿的寬大T恤和短褲給她。「你的衣服全濕了,先換上褲子,待會上完藥再把T恤套上。」天氣不冷,可房子裡有空調,濕著衣服容易感冒,方纔還聽到她在咳呢。

  「……好。」柳無憂很感激。這套濕答答的衣服穿在身上,還真有點冷!剛剛可能又驚又痛倒沒感覺,現在冷靜下來才發現——好冷!也不知道是燙傷還是怎麼了,身子還熱熱的。

  門外傳來門鈴的音樂。

  「你在這裡等一下。我聽到門鈴聲了,去開門。」在走之前,他又拿了一件薄被單把她包得緊緊的,只露出傷處。「我那個朋友是個醫生,不用不好意思。」

  柳無憂低低的應了聲。

  開了門,夏遴君提了個醫藥箱走了進來,打量了一下他。「你哪裡燙傷?不會是燙到什麼難以啟齒的地方吧?」穎熙之前慌慌張張的,第一通電話講到一半斷得很突然,他回撥了幾通都沒人接,不久就又打來說燙傷了。

  盛穎熙沒好氣的橫他一眼。「我又沒說是我燙傷!」

  「那是……」

  「女傭不小心燙傷了。」

  「在哪?」啊!穎熙前幾天才提過,之前在酒店遇到惡僕在那裡廚房工作,所以他又找她回來做了。

  「我房間。」

  夏遴君提著醫藥箱往他房裡走,盛穎熙卻反射動作似的,早先一步阻止了他。

  「怎麼了?」有些莫名的問。

  盛穎熙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阻止他,不但阻止,還鐵青著一張臉。

  柳無憂背部還裸著呢,他不想任何男人看到她的裸背!

  這樣的想法一出現,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柳無憂是他的誰啊,他怎會有這樣獨佔,活似把她視為私有物的想法?

  之前他居然還安慰她,說遴君是個醫生,要她別介意。就正常而言,一個僱主會這樣安慰女傭嗎?

  她不過是個幫傭,連朋友都稱不上,他怎麼會這樣呵護她?

  他……很不對勁!

  猶豫了一下,他先敲了房門,推開一小縫。「沒事,我們進去了。」

  夏遴君對好友的禮貌和過度小心感到好笑。如果不知道是他的女傭,他當燙傷的是他很在意的人呢。

  跟著盛穎熙走進去,他看到一纖細嬌小的身影背對著他們,坐在角落。他走了過去。

  「燙傷情況還好,範圍雖大,但只有一部份起了水泡。」他俐落的先用白藥水消毒,再上藥。「晚上睡覺可能要采趴著睡的方式,盡量不要壓破水泡,一來比較不容易感染,二來也比較不會留疤。」是因為燙傷嗎?他所觸及的肌膚,溫度有點高。

  「嗯。」

  這聲音……雖然只是單音節,可和某人有點像。

  夏遴君瞇了瞇眼看她纖細的背影。「這些舊疤痕有多久了?」這樣她就必須開口說話了吧?只是……好嚴重的疤痕。有些像燒燙傷,有些像手術留下的疤痕。

  「一年多了。」

  「以現在醫學美容的技術,要去除這些疤不會是太難的事。」他不著痕跡的將身子往一邊傾斜,看到了柳無憂的側臉,不禁壓抑住驚喜。是她!那個落在他車子前的女孩。只是在她露出半片背擦藥時認她,太唐突了。

  上好藥後,他提議穎熙到外頭等她穿好衣服。

  出了房門後,夏遴君臉上有了笑容,和好友的悶悶不樂形成有趣的對比。

  盛穎熙走到沙發前坐了下來。「你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是嗎?看得出來啊?」

  「都快召告天下了。」遴君儒雅的臉上少有這種竊笑的表情。

  「記不記得之前跟你提過那位落在我車前的女孩?」

  「就是逃得很快的那位?」盛穎熙不疑有他的看著他。「逃得快小姐怎麼了?

  你有她的消息了?」

  夏遴君笑了。「你之前說的沒錯,是我的就絕對逃不掉,一定會再見面的。」

  「見面啦?怪不得你心情這麼好,改天帶出來一起吃個飯,我也想見見她。」

  只是……他為什麼突然在這個時候提這件事?

  他玩味的笑了,指了指緊閉的門扉。「她和你口中的惡僕恰巧是同一個人。緣份真有趣!之前我想見見你口中做功德的惡僕,而你想一睹逃得快小姐的真面目,現在可好,皆大歡喜。」

  「柳無憂就是你口中的那女孩?」

  「她叫柳無憂嗎?唔……好名字。」

  「……」盛穎熙心中五味雜陳,突然不知該說什麼。
作者: Jafe    時間: 2010-5-12 10:16 AM

  第五章

  聚餐結束已近八點,夏遴君有事先行回家。邱雪薔一直慫恿盛穎熙到她的住處小酌,可他以明天還要上班不能太晚睡為由,先送她回去。

  在三個人聚餐席問,他不斷的在想,早些時候和遴君從他家一起出門前,遴君對柳無憂的邀約。

  她顯然想不起來遴君是撞到她的那個人,也許她連自己被撞的事已沒有記憶。

  遴君以為她自覺逃得快而不好意思,是「故意」忘的,所以不以為意的對她提出邀約。

  他看得出來好友對柳無憂相當有好感,因為看出了好友的心意,他的心情一直很悶。更悶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悶!

  他當然清楚夏遴君是個好對象,被這樣的男人看上,柳無憂還真是走運了!只是……為什麼他的胸口會像點著了一把無明火,怒火無法止息?

  「真的不能上去喝一杯再走?」邱雪薔還不放棄,紅唇微噘,明媚的美眸傳達著某種訊息。

  「不了。」男人都會瞭解那是種邀請,一旦上樓去,就不會只是喝酒而已。到目前為止,他還不想和她再進一步。「我自己開車,不能喝酒。」

  「那我們喝茶。」

  盛穎熙仍不為所動。「明天我要上班。」

  「還是這麼不好說話!」邱雪薔也只好放棄了。她仰起頭,皓臂纏上了他的頸項,柔情萬千的開口,「吻我。」

  他如她所願的在她唇上輕輕一吻,敷衍味道很明顯。她當然不滿意!她有些負氣的加深這個吻,她吻得投入忘情,要穎熙感受她、瞭解她的心意。

  一睜開因為激情而迷濛的眼,卻發覺穎熙的眼神十分冷靜,半點動情跡象也沒有,這樣的吻,他只是配合她?只有完全不投入才會有這樣的冷靜!

  他眼裡的她是個女人嗎?是他在交往的女人嗎?

  邱雪薔忽然覺得受傷。「穎熙,我們真的在交往嗎?我總覺得你常常像在敷衍我,連接個吻都常常心不在焉,讓我覺得自己像是在演獨腳戲,很寂寞、無助的一齣戲。」如果能不愛他就好了,如果不愛,她現在就不會這麼焦慮、這樣痛苦。

  果然,愛得多的那一方,注定是輸家。

  「我們已經交往了,你還要怎麼樣?」今晚的他很煩躁,且異常的煩躁,沒有一點耐性應付、安撫驕縱的她。

  「你……你就是用這樣的心態和我交往?」

  「……」

  「答應要交往的人是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邱雪薔傷心的推開車門下車了。

  盛穎熙長長的吐了口氣後下車,快步的追上,拉住她的手。「對不起,我說得太過份了。」話一出口,連他都自覺很差勁。

  邱雪薔眼底閃著淚光,嘲諷的笑道:「怎麼會?你只是實話實說。都和我交往了,我還要怎樣?還想怎樣?因為同情,因為感激所施捨的交往,我該知足、該感激涕零!」

  他歎了口氣,將她擁入懷中。「……請給我一點時間。」

  雪薔對他而言是最佳的交往對象,不是?可為什麼……他對她總是沒辦法產生感情?她對他夠好,值得讓他也對她付出真愛,可是……

  「多久?你要我等多久?」

  「……」盛穎熙沉默了。有人說,日久生情。可……愛不愛一個人是時間可以成全的嗎?日久,真的能生情嗎?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他果真還是不愛她!以她的傲氣,她知道自己該放手。可是……對於穎熙,她已經錯過一次,這一次無論如何她都不想放手!

  「穎熙,我好愛你。我知道等待也是愛情的一部份,但是,我可以請求你,讓我安心等你嗎?」

  「安心?」這是傲氣的雪薔說的話嗎?他訝異。

  「讓我有個名份可以安心等你。」

  「……」

  十分鐘後,盛穎熙將車子開離邱雪薔的住處,路上的霓虹夜色他無意流連,滿腦子想的是方纔的提議。

  訂婚嗎?

  紅燈停車之際,他邊想著心事,手不自覺的由口袋裡掏出手帕,擦拭著方才被吻過的雙唇。回神驚覺,他又拿了手帕在擦嘴巴了嗎?最近他好像都這樣,無論雪薔吻他臉、唇……他都習慣性的會拿手帕擦去。

  在他心裡,仍把她當成是一般的女性朋友嗎?

  照理說,吻一個在交往中的女人是再自然不過的事,為什麼他會這麼排斥,甚至……覺得罪惡感?除了雪薔外,他並沒有其他交往的女人,哪來莫名其妙的罪惡感?要有罪惡感,也該是吻了雪薔外的其他女人吧?

  唉,他越來越不懂自己了。

  答應雪薔先訂婚,在這種情況下答應?不!他必須拒絕。不但是訂婚的事,就連交往……是不是也該找個時間和雪薔理性的談談?

  紅燈轉綠,車子繼續前進,忽然有通電話打了進來。一看來電顯示——

  柳無憂?

  這麼晚了,怎麼會打電話給他?她從不在工作時間外打電話給他的。不知道她的燙傷有沒有比較好?

  「喂,別告訴我,你明天要請假。」盛穎熙先發制人。他發覺他越煩躁越想見她這惡僕!

  「呃……那個……『脾氣很大的盛先生』嗎?」

  這是什麼鬼?「你哪位?」不是那惡僕?但手機號碼明明是她的。掌握不住狀況,盛穎熙的濃眉倏地攏近。

  「那個……你認識這支手機的小姐吧?她目前在醫院。」

  打電話的人聲音很年輕,感覺上像是個學生。不會是詐騙集團什麼的吧?不過一聽到醫院,他心跳漏了半拍。「她?為什麼在醫院?」

  「不知道,方纔我在公車站等車,她排在我前面,突然倒了下來。她手機裡沒什麼電話號碼,從快捷鍵一到十……呃……雖然名稱不太一樣,可都是你的電話號碼,所以……就打來通知你。」稱他「脾氣很大的盛先生」,還是挑了裡面比較正常的名稱來問候的。其他還有什麼「橙末加很多的盛先生」、「龜毛到人神共憤的盛先生」、「原來還有一點可愛的盛先生」……

  這位盛先生可能人緣下佳,手機的主人對他頗有微辭。問題是,即使是這樣,她的手機快捷鍵裡全都是他。果然吶,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我知道了,麻煩告訴我是哪家醫院,我馬上過去。」

  「……這種感冒藥藥效較強,有些患者吃了有嗜睡,甚至幻覺、短暫失憶等副作用,所以建議病患服藥後別開車、外出,最好在家休息……」

  柳無憂在半個小時前服了藥,意識一直不是很清醒,昏沉沉的感覺,讓她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作夢,還是清醒的。

  有人在她身邊說話,年紀大的是醫生吧?另一位呢?另一位是誰?聲音好熟!

  那是……盛穎熙!

  盛穎熙是……是……她最愛的男人!

  穎熙……我們回到過去,好不好?我們……回去好不好……

  「穆醫生……她在流淚!」十分鐘前,盛穎熙趕到邱明光紀念醫院,替柳無憂看診的剛好是他熟識的醫生。

  「那不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才哭的。藥的成份會使人完全放鬆,平常有苦難言,或善於隱藏心事的人,在這種狀況下心牆容易出現漏洞,有人會不斷喃喃囈語,有人會哭、有人會狂笑,甚至攻擊人……以達紆解情緒,當然也有人會場生幻覺。其實,這種藥是有些爭議的,但只要服用期間在家休息,大致上還好。」

  盛穎熙抱起體溫仍高,整個人呈現昏沉的柳無憂。「她這樣真的沒問題嗎?真的可以出院?」

  只是感冒發燒就要住院?又不是什麼新流感或肺炎。「沒問題,只是可能要有人看著她。已經為她打了針也吃了藥,再觀察看看,真的持續發燒不退再過來。」

  新流感快篩也做了,沒問題。

  柳無憂躺在急診室的臨時病床上,這裡充斥著來來去去或車禍、或急救、或重症的病人,莫名的焦慮感讓盛穎熙無法忍受這裡的環境,他領了藥,抱起她就打算離去。

  穆永宏叫住他。「對了,你上個月還是沒有回診吧?邱主任很擔心呢,三個月沒追蹤病況很不應該,找個時間還是要過來看看。」

  「……等我有空吧。」對病情沒有任何幫助的複診,只會一次又一次打擊他的信心,他痛恨那種感覺。

  過去的一年多,他只知道自己病了,至於生了什麼病?家人都三緘其口,親近的朋友也一問三不知,他想,是真的病得很重,才會到美國休養吧?那場病之後,唯一留下的後遺症就是偶爾犯頭疼,以及……想不起來的一段記憶。

  每個親近他的人都告訴他,那段記憶是不存在的,是他想得太多。剛開始他選擇相信,可越到後來,他越相信自己,而不相信別人。

  見他大步離去,穆永宏只能搖頭歎道:「這些金字塔尖端的菁英人士,平時頤指氣使慣了,一生了病,還真是一個比一個任性難搞。」

  上了車後,盛穎熙猶豫了下,就把車往自家公寓的方向開去。

  今天就讓柳無憂暫住他那裡吧,且不說她目前狀況不佳,就算要送她回家,他也不知道她家在哪裡。

  柳無憂睡睡醒醒,有時明明是睜開眼睛,可喚她名字,卻沒有反應。

  到達目的地,他看她眼睛微張。「喂,惡僕,柳無憂,你可以自己定嗎?」還是沒反應。於是他下了車,繞到另一邊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然後抱她下車。抱起她的一瞬間,像是驚動了她。

  她抬高臉,專注的看著他,像是在確認什麼。「……穎熙,你來了。」

  盛穎熙心跳得好快,不單只是因為柳無憂因為感冒而顯得性感的沙啞聲音,而是……她不曾這樣喚過他。她總是喚他「盛先生」或「先生」。

  穎熙?這對他們的關係而言太過親密,可他並不討厭她這樣的叫法。

  「你生病,今晚暫住我家。」

  「……嗯,好。」她乖巧的任由他抱著,閉上眼,將頭靠著他胸口。

  今晚的柳無憂有些奇怪,她看他的眼神不像看陌生人、不像看僱主,反倒像是在看情人,甚王……是丈夫。那種理所當然的溫柔、理所當然想撒嬌的模樣,她那樣子讓他不自覺的想擁她入懷,想寵她、想呵護她,想就這麼一直看著她。像是他好不容易尋著了失落已久的寶物,不看緊,怕又弄丟了。

  不對勁!柳無憂吃了藥變奇怪還可以理解,那他呢?他什麼也沒吃啊!

  盛穎熙不敢再待在客房裡,害怕彼此問曖昧的氛圍,那種莫名的、強烈的,彷彿一旦觸及再也不願放開的吸引力。

  他對雪薔都不曾有過這樣的渴望,怎麼會對認識不久的柳無憂產生了這樣的心動?

  她第一次被他辭退時,那段沒有她的日子,他的後侮,他的度日如年,甚至一向下蒔花弄草的他,每天會去給梔子花澆水,期待著它開花,想著柳無憂曾說過的話。

  在酒店無意問重逢,發覺她忘記他時,他心中的憤怒和傷心,到後來她隱約想起他,那種欣慰與激動……

  以至於後來,面對遴君在替她上藥時,無可避免的看到她的裸背,他莫名的獨佔欲和不快!

  一次又一次反常的行為,他再弄不懂自己的心情不是太蠢,就是自欺欺人。他在乎柳無憂,在乎到把她放在心上。

  他喜歡上這個少根筋的惡僕!只是……他是怎麼喜歡上她的?她是清純如梔子花,可在他身邊的女人,多得是比她更清純甜美的。

  柳無憂單純、善良,這樣的女人會偷男人的心,可該是慢慢的、一點一滴的:

  可回想他對柳無憂的感覺……他陷入速度之快,也許從她第一天上工,乍聽到她那熟悉莫名的聲音時,他就把這女人映進眼裡了。

  他是個正常的男人,當然也會對女人有興趣,只是對柳無憂的感情,像是源自於無法理解的特殊情愫。那種情愫太厚太重,沒有歲月的催化累積不來。

  所以,他以前就認識柳無憂嗎?可他真的沒有印象。還是……她就是他明知道重要,卻不知為何遺忘了的那個人?是這樣嗎?

  他靜靜的凝視著柳無憂,想透過她的外貌去想起什麼,可終究徒勞無功。

  長長的歎息,幫她蓋好被子,留下一盞燈後才離去。

  十一點多,盛穎熙在書房處理一些公事後,端了杯溫開水到客房,叫柳無憂起來吃藥,然後替她量了體溫,確定她的燒稍退後,又回到書房,一直到近十二點真的該睡了,他才回臥室打算沐浴就寢。

  柳無憂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環顧了四周,頭暈得教她想吐,連天花板都像在打轉。

  「這裡是……客房。」她勉強的坐起。

  為什麼她會在客房?打從結婚後她從不一個人睡,穎熙出差即使一、兩天,只要是得過夜的,他一定會帶著她同行。

  不遠處有淋浴的聲音。「穎熙在洗澡吧?」

  拿了顆枕頭靠在背後,即使頭暈,她還是努力的釐清現在有點紛亂的狀況,一會兒後,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和「睡客房」這件事聯結在一起。

  「他還生氣嗎?」因為她跟他提出打算在老師那裡上班,不是打工幫忙性質,而是正式職員,他生氣的一口回絕,而她也不甘示弱的搬到客房裡睡。

  這是她睡在客房的原因吧?

  都冷戰了兩天了,他還是對著她臭著一張臉。要繼續冷戰下去嗎?

  算了,算她怕了他,那就……求和吧!

  她知道用什麼樣的方法最容易求和成功了。一思及此,俏臉上出現了嬌羞的紅暈,喃喃的說:「也只有再用那法子了。」

  下了床,她扶著支撐物,慢慢的往主臥室移動……

  蓮蓬頭沙沙的水聲,令盛穎熙沒有聽到有人推開臥室房門,穿越房間,來到浴室的聲音。將發上的泡沬沖掉後,他暫時切掉水源,轉身拿起一旁的沐浴精時,忽然有人從後擁抱住他,他錯愕,反射性的拉住了對方的手就想過肩摔。

  千鈞一髮之際,柳無憂輕輕的開口,「穎熙,你抓疼我了。」

  「你?」盛穎熙驚訝放手,轉身一看——

  不轉身還好,這一回頭,他腦袋像是遭到核武攻擊般,頓時腦細胞死光光,根本無法思考!

  「你你你……」她全身光溜溜,只剩一條貼身底褲。

  柳無憂是長得嬌小纖細,可該豐滿的地方一點也沒有偷工減料。那細緻的白皮膚,標準的S型豐胸、纖腰翹臀的好身材,盛穎熙最後的視線卻停留在因皮膚白皙而更顯得觸目驚心的疤痕。

  伸出手撫摸著那些糾結難看的疤,他的心隨著那些凹凸不平、顏色不均的傷疤揪疼了起來。

  嚴重的車禍嗎?由這些疤痕就知道當初的傷勢有多麼重……能活下來就好。

  向前一步再度擁住他,柳無憂喃喃的說:「穎熙,你還在生氣嗎?」

  「生氣?我為什麼要生氣?」眼前的情況是驚嚇吧?她在做什麼?他看著她,發現她眼神有些迷濛、有些飄忽……她是清醒的嗎?還是感冒藥的關係?

  「有,你在生我的氣。」她下依的摟著他,噘著小口。

  那神情,在哪裡見過……盛穎熙拿了條毛巾給她,就見她只是拿著卻沒有任何行動,他只得代勞的替她擦乾身子,然後再拿大浴巾包裹住她。

  「你還感冒著,別又發燒了。你先出去,我要洗澡。」

  「不要……你還在生氣!」

  「……」和生病的人講道理沒用,盛穎熙感到無奈,只得以最快的速度把澡洗好。這輩子第一次這麼尷尬,洗個澡卻還有人在一旁欣賞!

  洗好擦乾後,他才發現沒拿換洗的衣服。

  將浴袍隨便一套,回到了臥室,空調的溫度令他擔心起柳無憂。走到一旁,調整空調,回頭要拿衣服換上時,發現柳無憂已經幫他準備好了。

  她怎麼知道他的衣服放哪裡?不對!她不是從新的衣櫃裡拿出衣物,而是那個一直打不開的舊衣櫃!

  在他的臥室有一個大櫃子,那櫃子是鑲嵌在牆壁裡的,有一面牆那麼大。因為他有一間專門的置衣間,因此這個櫃子的使用率不高,當初還曾想是不是該請人來重新設計,看要把它設計成書櫃什麼的。待住進來時才發現,櫃子有人使用過。

  他不在的期間,有人住進來過嗎?是誰?令人生氣的是,櫃子用的還是十五碼電於密碼鎖,有哪個人這麼無聊,為了要開一次櫥子得敲十五個號碼?更令人無力的是,發行密碼鎖的那家公司倒了,叫鎖匠來也愛莫能勸。

  也因為這樣,那櫃子從他住進來至今都還沒打開過。可如今柳無憂居然能打開它!

  他這才想起,這房子看似沒有多大的變化,其實多少是有些不同的。與其說這是單身漢的家,下如說……有點小家庭的感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櫃於是你打開的?」十五碼,錯一個數字就打不開的鎖,而她竟然打開了?

  柳無憂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盛穎熙看著裹著大浴巾的她有些迷惘的表情,不禁尷尬。

  「你……」

  她突然走向他,輕輕的吻上了他的唇,猶如羽毛輕輕刷過的感覺,他的心被撩動了。

  盛穎熙知道他該避開她,他有女友,不該逃避女友的索吻,卻大方接受其他女人的吻。下!該說,他一樣無法接受女人的親吻,唯獨柳無憂!

  他很清楚,在他心中她是不同的!他的眼會在不自覺的追逐她的身影,會不自覺的期待她的出現;他喜歡她分享著日常生活中的瑣事,即使是一朵花開的喜悅,他也莫名的跟著心情大好,這樣的感覺他很陌生。

  他不曾這樣在意一個女人,即使和雪薔在學生時代熱戀時亦然。可原本他以為會陌生的感覺,卻覺得熟悉,那種感覺……像是他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分享著她的喜怒哀樂。

  塵封在內心深處的熟悉感,柳無憂溫柔的吮著他的唇,令他短暫的失神……

  突如其然的力量,讓他跌坐在床上,她的吻感來越深、越來越糾葛……那種熟悉的感覺讓他揮開心中的迷惘,迫切的想要迎合。就如同一道在記憶中能挑動味蕾的美食,當他有機會再遇到,他會迫不及待的想去嘗嘗,看看是否如同記憶中一般的美好?

  不甘再屈於被動,盛穎熙接手主導權,啟開她的牙關,舌尖探入她口中,忘情的熱吻了起來……

  柳無憂是他記憶中的那個人嗎?他們……曾經這樣深情的擁吻嗎?

  他想不起來!不想了,就這麼一次,不要多想、不理會心中其他的雜音,單純聽從靈魂的渴望。

  他要這個女人!他想要她!他在柳無憂身上找到了熟悉的熱情,久違的靈肉接觸的感覺,即使心中似乎有個薄弱的聲音警告他,他不想聽,也停不下來,他熱烈的吻著柳無憂,口手並用的在她身上點燃一簇一簇的火苗……

  他吻著她身上的疤痕,心中的憐惜助長了愛慾。她沒有退縮的熱情配合,讓他全然忘了此刻擦槍走火的狀況。

  她也同他一樣,知道什麼方法、什麼位置可以討對方歡心!

  而他瞭解她,一如她懂他!

  避免過程中觸碰她背後的傷,他由身後湊上進入……感覺她全身僵了一下,嚶嚀了一聲後,即全然的接受他,在濃重的呼吸和嬌吟中,兩人瘋狂的親密愛著……
作者: Jafe    時間: 2010-5-12 10:17 AM

  第六章

  病了四天,這是柳無憂病後第三天上工。

  把流理台擦乾淨,看了下牆上的時間……兩點半,可以下班了。她慢條斯理的走到客廳坐了下來,翻出背包中的紙和筆。

  是不是該寫些什麼給盛穎熙?

  感謝?道歉,還是……

  老天!誰來告訴她,現在是什麼狀況;:不過是大病一場,不小心給盛穎熙撿回來照顧,一覺醒來就……就豬羊變色了!

  話說前幾天,也就是她昏睡了幾天,終於清醒的某日,事實上她是被淋浴的水聲給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的醒來,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眼,還弄不清楚身在何處;陡地浴室的門被推開,就見盛穎熙只圍著一條大浴巾走了出來,一看她清醒,便朝她定了過來坐在床緣,溫柔的撫順她一頭亂髮。「醒了啊,好些了嗎?」

  臉部不自覺的抽搐。誰來告訴她,現在是什麼狀況?

  盛先生對她的態度會不會太……太好了?不是說他平時對她不好,而是……現在這種感覺、這種眼神、這種語氣……很有對情人的FU款!難道她現在其實還在夢中?

  她是對他很有好感啦,可她也知道彼此是不可能的。先不論人家已有個美人女友,她根本沒法跟人家比,就兩人身份來說,聽說他還是個大公司的頭頭,而她不過是個傭人而已。

  晤……就因為明知道不可能,這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

  「我果然是在作夢!」柳無憂自顧自的下結論。

  盛穎熙驀地傾身吻了下她的唇。「這樣遺像在作夢?」

  她瞪大眼,瞬也不瞬的盯著他很有看頭的上半身,久久說不出話來。

  「……好、好真實的夢啊!」唇上還有他的溫度耶!

  盛先生瞅著她,眼底有一抹她不太明白的情愫,被這樣一雙眼睛瞧著,她的臉不自覺的紅了,連心都被薰得發燙,覺得他的凝視像是一種訊息,不,是預告或是一種請求,什麼請求呢?

  他湊近她的耳際,低沉的嗓音有些沙啞,卻很魅惑人。「如果你想作夢,我陪你。」說著,他輕吻著她的頸項,大掌在她身上游移了起來。

  受到驚嚇,她推開他,臉露驚慌,「你在幹什麼!」身子還拚命的往後退。

  盛穎熙看著她的慌亂,不由得眉頭一擰。「無憂?」

  「你你你……」她看了看四下。「我怎麼會在你房間?」

  「你生病了,忘了嗎?」

  「生病?」隱約記得她好像被送去醫院。「我……我應該被送去醫院了吧?為什麼……為什麼會在這裡?」對了,她記得是一個男生送她去醫院,甚至記得更早燙傷的細節……天!她全記得!怎麼可能?

  聽到這裡,看著柳無憂眼中的慌張和對他的戒心,盛穎熙的心涼了,不禁困難的開口問:「我去醫院接你到這裡,以及你在這裡住了四天的事,你……都不記得嗎?」她記得去醫院的事,卻不記得之後的所有事?

  「……」

  柳無憂努力想了很久,久到如今已經距離盛穎熙問她這句話那天又過了三天,她還是完全沒有印象。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她對於生病那幾天的記憶完全沒有!如果不是電視新聞的日期、日曆上的日期……她真的會以為盛穎熙在誆她,她根本沒有病了四天那麼久。

  只是,也不過不記得那四天的事,他為什麼會這麼震驚和憤怒?

  那四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感覺上像是一直在作夢,至於夢見了什麼,她完全不記得。所以,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在那段期間做了什麼,惹惱了盛穎熙?只是一個病人,除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外,她懷疑自己還能做出什麼令他生氣的事。

  昨天她終於忍無可忍的問了盛穎熙,可不可以請他直接告訴她,那四天她到底做了什麼事令他這麼生氣,他不但不肯說,臉色還陰鬱得好恐怖。

  媽呀!再這樣繼續下去,往後的日子可難過了。現在連她叫他「盛先生」,他都老大不高興。啊他姓盛,不叫他「盛先生」要叫什麼?害得她現在叫他都省略稱謂,直接切入主題。

  嗚……怎麼會這樣?

  柳無憂歎了口氣,把紙筆收起來,這年頭工作難找,她這種幽靈人口工作更不好找,既然不知道盛穎熙心中的那把火是怎麼點燃的就別亂滅火,否則可能不小心抱桶瓦斯去救火。

  正要換下身上的圍裙收工時,她的手機響了。

  「喂,請問哪位?」

  「柳小姐,我是穎熙的朋友夏遴君,前些日於探望過你的那位,還記得嗎?」

  他將車熄火,下了車仰望面前這十幾層高,每戶現值在八、九千萬的高級公寓。

  夏遴君?柳無憂本想拿出筆記本看,可一高姚身影、一張溫文儒雅的臉忽然浮現腦海……她想起來了!

  「我記得,夏遴君醫生,對不?」一出口,她也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

  大病一場後,她的記性真的變好了耶,不但記得昨天和她有過交集互動的所有人,還可以往前推個幾天。

  她記得他?上次看到她,她根本不記得他曾撞到她的事,穎熙才把她的狀況告訴了他。

  「你的筆記有記下我嗎?」柳無憂的事,他從穎熙那裡知道不少。

  「哈哈……盛先生告訴過你我的事嗎?我的腦袋真的不怎麼管用。」她倒沒反駁。「對了,你打這通電話來有什麼事吧?」

  「上一次到穎熙那裡,發現他的房子裡和陽台上多了許多植物和盆花擺飾,穎熙說那些是你的傑作,我想你對花一定頗有研究。」

  「只是有興趣,說研究是抬舉我了。」

  「你現在有空嗎?」兩點多了,她可以下班了吧?

  「有什麼事嗎?」

  「我有個朋友生了病,想去看看她,可以請你幫我挑花嗎?我怕送錯了會很失禮。」像怕她拒絕似的,他又說:「我知道花店人員也可以幫這個忙,可我比較喜歡你的搭花風格,感覺很溫暖。」

  夏遴君的話讓柳無憂笑得很開心。喜歡做的事受到了讚賞是多麼愉快的事!像盛穎熙就從來不會稱讚她,她努力的讓他住的地方溫馨舒服起來,可顯然他沒能體會她的苦心,反而越來越陰鬱,好嚇人。

  答應了夏遴君的請托,她快步下了樓,開心的坐上他的車。

  「你看起來心情很好?」柳無憂是那種很容易讓人留下好印象的人,她甜美、天真單純,笑起來眼型會彎成弦月狀,像一道橋,搭起人與人之間的橋樑,跨過鴻溝,無礙的直人人心。

  「我一直覺得蒔花弄草純粹是屬於個人興趣,能幫到人我很開心。」她看著夏遴君直言,「我會努力的!」

  「努力?」

  「努力的搭出好看的花束,讓你那位朋友早日康復。」

  夏遴君笑了,斯文俊雅的臉上出現少有的愉快神情。打從女友死後,他好像是第一次這樣打從心底的感到愉快。「我也好期待!」

  柳無憂忽然有點不安的看著他。

  「怎麼了?」

  「你那麼相信我,我忽然有點緊張。你們的友誼……不會因為一束花就終結了吧?」她不希望搞砸他和朋友的情誼。

  他又笑了。「又不是送白菊花,友誼短時間內終結不了吧?」這女孩真有趣。

  他的話逗得她也笑了。

  「對了,你之前的燙傷好些了嗎?」第七天了,是該好得差不多了。

  「嗯,只剩燙傷比較嚴重的部份還有一些紅紅的。」

  夏遴君從提包裡拿了瓶藥膏給她。「早晚各一次,塗在那些還紅紅的傷疤上,只要不是真的太嚴重,一、兩個月後就看不出曾燙傷了。」

  「真的嗎?」柳無憂開心的收下,可又想到,「這個很貴吧?」盛穎熙說過,他是個很有名的整形醫生。「那個……我覺得這個藥可能很貴,我不能收。畢竟無功不受祿。」

  「你答應陪我去選花的,不是?」他笑問。

  「只是舉手之勞,而且是我喜歡做的事情。」

  「那藥對我而言也只是舉手之勞,而且,我另外有件事要請你幫忙呢!」

  「什麼事?」

  「一件一件來,我們先去挑花吧。」輕踩油門,車子平順滑了出去。

  約莫二十分鐘,兩人走入一家頗具規模的花店。柳無憂看了一下裡頭有的花材,她很認真的問夏遴君,「夏醫生要送花的人是男、是女?」

  「女的。」

  「對方幾歲?」

  他看了她一眼。「和你差不多,是個長相清雅、性子溫和有趣的小姐。」

  柳無憂沒發覺夏遴君看她的眼神透著溫柔,想了想,她拿了一些花搭在一塊。

  「……長相清雅,性子溫和有趣……那就用玉簪吧。玉簪模樣討喜又有香氣,嗯,紅豆花也很新鮮,可愛中不失清雅,搭這個好不好?」她側過臉詢問他,由於他個頭高大,她得微仰起頭才看得到他。

  夏遴君站在她身後數步的距離看著。「還不錯。」他不懂花,可這樣搭的確不賴。「如果可能……」

  「嗯?」什麼?

  「有沒有一種花可以表示愛慕呢?」

  「咦?」

  她的表情讓他失笑了。他愛慕一個人很奇怪嗎?「現階段我是暗戀吧。」

  「我以為像夏醫生這樣的人,早該有女朋友了。」暗戀啊?那就用紫花飛燕好了。

  「很久以前有,不過……她意外往生了。」

  柳無憂訝異的回頭看去,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又忙轉回來。「……對不起。」

  看來,她得更加用心在花束上,現在不單單要讓夏醫生那位清雅的朋友趕快痊癒,還要讓她能夠瞭解夏醫生的心意。

  拚了,一定要讓溫柔的夏醫生告白成功!

  待從花店走出來,柳無憂手中拿著別緻討喜的花束,一臉笑意。

  「這樣就可以了嗎?會不會太小把了?」上了車後,夏遴君問。

  柳無憂笑答,「夏醫生,你真是太不瞭解女人了!女生喜歡的花束不需要很大把,有時小巧可愛反而有效果喔!」要大把,送花籃花圈就好啦。

  夏遴君將花拿過來端詳。「是嗎?」

  「當然!如果是我,收到這麼可愛的花束會很開心喲。」很俏皮可愛的搭配,她挺滿意自己的傑作。陡地,她傾身低下頭對著花喃喃低語。

  「你在做什麼?」

  她笑了。「你相信念力嗎?我方才在對它說『喜歡我』、『喜歡我』,希望那位小姐收到了會真的很喜歡。」

  「是嗎?」他像是故意的,把花遞到她面前。「喜歡嗎?」

  柳無憂一怔後,笑了出來。「當然!愛死了——」這個夏醫生真有趣,居然拿她來練習。

  「那就好。」

  「……」呃,這東花……是送別人的吧?手上捧著花,柳無憂心跳加速,努力的告訴自己別想太多。「那個……夏醫生不是還有事要我幫忙嗎?是什麼事?」

  「去了就知道。」夏遴君但笑不說明。

  那個誰來告訴她,現在是什麼狀況?柳無憂站在更衣室裡看著鏡子中很陌生的自己。

  優雅的花苞頭,細緻完美的妝容,一身優雅的米白色真絲裙裝,外搭短版鑲真珠的秀氣外套……

  當服飾店的店員捧著一雙三寸高的細跟銀色高跟鞋要她穿上時,她的眼睛差點沒凸出來,心中暗道:穿這種鞋不會扭斷腳踝嗎?

  事實證明,不但不會扭斷腳,她還能健步如飛。記憶中,她沒什麼機會穿高跟鞋,該說她不曾穿過這種鞋子,可身體卻告訴她,她對這種鞋一點也不陌生。

  一切準備就序,當她走向夏遴君時,她看到他眼中的驚艷。

  「和我想像中的一樣,無憂,今晚你看起來像公主。」

  「灰姑娘變成公主也不過是短暫的,幾個小時後,就又恢復原狀了。」莫名其妙被打扮成這樣,她的不安高於喜悅。

  「這樣啊。」他敲了敲高價休旅車。「不知道幾個小時後,這部車會不會變成一顆大南瓜,我會不會變成蜥賜喔?」

  柳無憂聽了忍俊不住笑了。可該問的她還是要問。「那個……你拜託的事一直都沒告訴我,倒是我想拜託你,不要再為我花錢了。我是不懂行情,可也知道要這樣化腐朽為神奇是得花大錢的。」

  夏遴君被她的話逗笑了。「我不是神,真的腐朽是化不了神奇的。」柳無憂可愛的地方,是她從來沒意識到自己是塊璞玉,只要一些小離琢就能讓她發亮。不,即使知道自己是塊璞玉,她也不在乎吧?「上車吧,現在我就告訴你,我要拜託你什麼事。」

  上了車,車子啟動後,她迫不及待的問:「現在可以說了吧?」

  「請你當我的女伴。」

  「咦?」柳無憂馬上反應過來。「不要吧!即使沒有女朋友,你……你該有些女性友人吧?她們比我更適合。我……我只是個女傭,下適合啦。」她不是覺得女傭這工作有什麼不好,它甚至在她口袋空空的情況下養活了自己。靠自己的雙手勞力賺錢沒什麼不對,只是……像盛穎熙、夏遴君這種有錢有勢的貴公子不會在乎她這樣的身份嗎?即使不在乎,他們的家人、朋友呢?

  「女傭有什麼不對嗎?」

  「聽說……你的背景和盛先生很像,都是公子哥對吧?你還是個名醫呢。」感覺上都距離她好幾萬光年,縱使她坐火箭也追不到。

  「我的家庭背景和我個人沒有關係,成全我的叛逆的是我弟弟。」

  打從高中畢業,他為了選讀自己最想念的醫學而不是家裡期待的財經企管,和家人鬧翻後,他的堅持就不是家裡管得著的。他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社交圈,都和家裡習慣的上流社會沒有交集,他唯一的「上流」朋友,大概只有穎熙一人。

  就連女友,他也下接受家裡的安排,他自有定見。

  「至於你說的職業,如果說女傭不夠高尚,其實整形醫生又怎樣?不過是『高級屠夫』,屠宰的不是雞鴨牛羊,我切割的是人。如果硬要加上個『名醫』二字,那就是有名的高級屠夫。」

  柳無憂不可思議的看著夏遴君。名醫耶!在許多人心目中是多麼令人崇拜的地位,可他竟如此解讀?下一刻她笑了,更加的喜歡這個完全沒有架子的「有名的高級屠夫」。「夏醫生,能認識你真是我北上以來遇到的第一件好事!」

  「那……你的盛先生呢?」

  「他?也是好人。只是……他常給我好大的壓力,跟你在一起就輕鬆多了。」

  盛穎熙給的壓力她無從說起,那絕對和她的工作無關,而是一種……累積的情傣。

  那種明明不熟,也不是情人的關係,可在他不快時她想逗他笑,在他開心時也跟著莫名的愉快,甚至有時候看著他倚著落地窗沉思時,想由他身後擁抱住他……

  每當這麼想時,她都好害怕,好有壓力。她是不是……在繼失憶後要變成變態了?

  她真的好怕,怕哪天她會哪根筋不對勁的直接撲倒他,省略了一二三壘,直接奔回本壘。

  想到這,她就覺得……壓力真大!最近的壓力更大,因為盛穎熙的陰晴不定。

  夏遴君以為她說的是指盛穎熙的難搞龜毛。「跟在他身邊好一段日子了,還沒習慣?」

  對於自己越來越明顯的變態想法怎麼能習慣呢?款,夏醫生果然不明白她。算了。「……呃,他脾氣能夠不這麼陰陽怪氣就好了。」

  「穎熙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學生時代的他,是個幽默且具領導能力的人,那時的他就嶄露頭角,備受期待,堪稱天生的金頭腦。進入集團後,他並不是空降,而是從小主管做起,隨著位置越爬越高,他臉上的笑容也就越來越少,性子越發的冷漠。一直到……」

  「什麼?」

  他猶豫了下,終究還是住了口。穎熙生病的事大夥兒瞞得緊,就連他目前公寓的鄰居,聽說盛家也「打過招呼」,他還是不要多嘴。他和柳無憂相識時日不長,凡事還是保留些。「總之,後來有個人改變了他。」

  「那為什麼他現在脾氣還是這麼壞?」

  夏遴君一笑,不著痕跡的轉移了話題。「快到了,那只是個很普通的聚會,餐點采歐式自助式,那家飯店的口碑不錯,你會喜歡的。」

  「……好。」她還是好奇,為什麼盛穎熙的脾氣會變這樣?只是,她隱約感覺得出夏醫生好像故意轉移話題。他不說自有原因,她也不便追問。

  進入會場,柳無憂有些訝異夏遴君口中的;曰通聚會」排場這麼大。原本以為是席開一、兩桌的聚會,卻是包下整個飯店大廳,而且無論男女,每個人都盛裝出席。

  「這是……普通聚會?」

  夏遴君拿了杯柳橙汁給她。「普不普通看參與者的心態,像我們只是來吃一頓飯就走,夠普通吧?」

  「這些人……好像都大有來頭款。」

  「嗯,大概吧!」

  「這宴會到底是……」

  「我爸生日。所以對我來說,不過是家庭聚餐,只是來了一堆不相干的人。」

  禮物他昨天就送了——他承諾不回美國,接下集團這幾年一直在推動成立的紀念醫院。當然也有但書,除了他承諾的事之外,他完全是自由不受干預的。

  老媽要他在這樣的日子好歹露個臉,讓人家知道夏家的大少沒什麼見不得人的癮疾。

  他當然知道老媽打的是什麼主意,想必待會她就會若無其事的帶女人過來,介紹這是某某家的大小姐,那位又是哪家企業的總裁千金吧。

  「伯父生日啊?那……你要不要過去跟他說生日快樂?」

  「不用了,我昨天……說了。」承諾了他所期待的,這比對他說生日快樂更能讓他開心吧?他父親哪裡是一句「生日快樂」就取悅得了的人?

  「昨天是昨天,你昨天提前說,他大概想你不會參加他的生日宴,也許還有些失望。你現在過去,他看到你一定很開心。」

  夏遴君深深的看著她。這樣溫柔善良的女孩,他覺得……對她不只好感而已,是有點動心了。「走吧,一起過去打聲招呼。」

  「一起?」柳無憂瞪大眼。「不好吧,那個……我怕會被誤會!」

  「誤會?」

  就連現在,她都覺得自己可能被「誤會中」!「會把女伴帶去介紹給自家父母的,通常是男女朋友,而且是已經有點認定的男女朋友吧?」夏醫生是在美國待久了,思想全然洋化了嗎?

  「我們家沒有這種規定。」

  「這不是……不是你家有沒有規定,而是社會上大部份的人都會……」

  不待她說完,他拉著她的手就走。

  「夏醫生……」柳無憂低低出聲,就怕引起他人的注意,想甩開他的手,又覺得這樣很沒禮貌。

  下一刻有人在夏遴君肩上一拍,他終於止住步伐回過頭一看。

  邱雪薔?

  「遴君,我當你不參加生日宴了呢!」她今天一身蘋果綠的名牌禮服,將她傲人的身材展露無遺。

  「你看到了,我還是來了。穎熙呢?你們一道來的吧?」

  一聽到穎熙兩個字,柳無憂有點草木皆兵了起來。來這裡也會遇到他嗎?

  對啕,夏醫生所認識的朋友和盛穎熙該有很多是重疊的。夏醫生帶她出席的宴會要遇到他的機率應該還滿高的。

  只是他不會還是頂著那張恐怖的撲克臉吧?喔,她的壓力又來了!

  真是的,早上他才又莫名其妙的發了一頓脾氣,現在她一想到得面對他,都有一種「生死未卜」的感覺。真懷念以前的健忘啊!

  「他在外頭遇到一個朋友聊了起來,我先進來。」

  發現她緊張兮兮的往門口看,夏遴君試著拉回她的注意力。「對了,無憂,這位是穎熙的女友,邱雪薔;雪薔,這位是我的朋友,柳無憂。」

  柳無憂回神,看著艷光四射的邱雪薔。「你好。」

  「我覺得你挺面善的。」

  「其實……我見過邱小姐一次。」不!其實她一直覺得,這張美麗的臉在盛穎熙樓下匆匆一瞥前,好像在哪裡見過?可她一直想不起來。

  「有嗎?」

  「兩天前盛先生上班忘了帶文件,我匆忙的追他下樓,在他上你的車時見過一面。」那一天盛穎熙的車送保養廠,所以由邱雪薔送他上班。

  這麼美的女人是盛穎熙的女朋友,好個郎才女貌!只是……為什麼知道他有女友時,她的心裡怪怪的。

  像盛穎熙這樣出色的男人,又三十出頭,別說有女朋友,就算娶妻都不奇怪,那她心裡在不舒服什麼?該不會是心理有問題吧!

  「你是柳小姐?」在穎熙家幫傭的那個女的。

  邱雪薔有些訝異原本不怎麼起眼,人又嬌小,皮膚有些慘白的女孩,只要稍加打扮就能脫眙換骨。

  知道對方的身份後,她的神情稍稍的有些倨傲和敵意了。雖然知道夏遴君一向是個怪咖,可這麼做也未免過火了,竟帶個女傭出席這樣的大場合,再一想到她是穎熙的女傭,就更不開心,她不喜歡穎熙身邊有年輕女子。

  穎熙拒絕了她訂婚的提議,所以,只要是有機會和穎熙太近的女人,她都視為威脅。

  柳無憂的容貌自是不及於她,可稱得上清秀,很多男人就喜歡這種型的,眼前的夏家大少看來也是這種中等美女的愛好者。而當初,穎熙不也娶了楚馨恬。

  看著柳無憂的那雙眼睛,她突然有幾分畏懼。那雙像能看穿人心事的澄澈眼眸像明透的水一般,任何東西透過它都無所這形。

  尤其她讓她想起了楚馨恬!那個讓她嘗到失敗的可惡女人!一想起她,邱雪薔更加敵視柳無憂。

  「是。」

  邱雪薔戲薯的說:「這種宴會你以前大概沒什麼機會參加,好好的玩吧!」看了眼夏遴君冷冷的表情,她故意走到他身邊壓低聲音說:「你的眼光還是一樣『特別』,不過小心吶,夏伯母是個音樂家,最喜歡叫人即興演出。像我們這種背景的會一、兩樣樂器是再普通不過的事,女傭會什麼?總不能叫她打一段鈴鼓吧?」

  他瞇著眼看她。「我的事不勞你擔心。」他當她為了穎熙改變很多了,原來骨子裡還是令人厭惡。

  「呵呵……身為曾經是你同窗的朋友,我可是很擔心的呢!」

  邱雪薔走後,柳無憂依舊看著她的背影發呆。她那張臉……真的好熟啊!這樣的美女如果見過,印象應該很深刻才是。

  夏遴君見她發愣,不禁問:「怎麼了?」

  「邱雪薔小姐真的好美!我是不是在哪兒看過她?」

  「人美心不美,這種女人不記得也好。」

  說到這個,柳無憂看著他。「夏醫生,我看,我還是先離開吧。女伴該是為你加分,要是讓你發生不愉快或麻煩事,我會很難過的。」

  看她忐忑不安的模樣,他反而覺得對不住她。「我並不需要別人評價我。」倒是邱雪薔……她和她沒什麼過節吧?看得出來她敵視柳無憂,為什麼?

  「今天忙了一天,我也有些累了,想早點回去休息,明天還得工作呢。」

  「那好吧,我先送你回去。」

  兩人朝門口方向走時,柳無憂發現有個熟悉的高大身影正往裡頭走。

  天吶!盛穎熙?她杵在原地,嘴張成O字型。

  自她後頭傳來一上了年紀的溫婉聲音,「遴君。」

  夏遴君在心中一歎,只得轉過身。「媽。」看到跟在母親身後似笑非笑的邱雪薔,他大概就知道怎麼回事。

  前有盛穎熙,後有夏遴君的媽,這種情況還真是「前有狼,後有虎」。

  「我聽雪薔說你帶了朋友過來,怎麼不來打聲招呼呢?」打量了一下柳無憂,夏母向站在五步距離外的盛穎熙頷首。「穎熙,你來啦。」

  邱雪薔忙走向男友,親熱的將手插入他的臂彎,壓低聲音,「你認出來了嗎?

  你們家的惡僕。果然吶,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看來咱們的夏醫生是迷上她了,她那一身行頭所費不貲呢!」

  夏遴君替雙方做介紹,「媽,這是我的朋友,柳無憂:無憂,這是我媽。」

  「伯母好。」

  夏母優雅一笑。「遴君吶,你去哪裡認識氣質這麼出眾的小姐?」拐彎抹角打探對方的來歷。

  「是穎熙介紹的。」

  盛穎熙瞇了下限,嘴角揚起,選擇按兵不動。親近他的人都知道,這一刻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因為暴風雨快來臨了。

  方纔邱雪薔說的話在他心中發酵,柳無憂賞心悅目的盛裝,此刻在他看來,卻是何等的刺眼。他知道遴君對她很有好感,那她呢?她也喜歡遴君嗎?他裝扮她,她就當他的洋娃娃?

  現在更有趣了,他倒成了遴君和柳無憂的「紅娘」了。

  「是穎熙介紹的啊?哪家千金?」夏母看向他。

  「姓柳,自然是柳家千金。」盛穎熙慢條斯理的開口。

  這樣的答案幾乎讓在場的諸位失笑。

  邱雪薔暗惱男友的護航。直接說她是個女傭,根本不是什麼千金不就得了!靈機一動,她想,當眾揭發柳無憂只是女傭的事實,頂多是她面子掛不住的提早離開。她該讓柳無憂成為眾人的笑柄,讓這宴會成為她揮之不去的夢魘,教她以後再也不敢參加!

  該處於塵泥中的,就不該妄想飛上枝頭!

  「夏伯母,既然出身不錯,一定學過一、兩樣才藝,您剛剛不才說想找個人上台表演助興嗎?」話一說完,她故意避開夏遴君不以為然的怒目,反正他們又不是今天才不對盤。

  「是啊,柳小姐會一、兩樣樂器吧?」

  「我……我……」

  「我會吹橫笛,現場有橫笛嗎?」夏遴君卻主動開口。多年沒再動過的樂器,誰知道會吹成什麼樣子?管他的,夏家大少的吹奏,即使吹得像腳踏車下山煞車失靈聲,也有人會叫好!

  「我問的是柳小姐,不是你!」

  盛穎熙盯著柳無憂直冒冷汗,討厭她那種沒自信的模樣。他心裡是不爽她陪同遴君來參加這種公開宴會,可雪薔的「惡意」,他同樣不以為然。

  柳無憂惹毛他的部份,先欠著!

  他突然伸手叩住柳無憂的手臂,把她往表演台上拉。

  「你你你……」

  「閉嘴!」向一旁的樂隊借了把小提琴,他將她拽到鋼琴前坐下,瞪著她,壓低聲音說:「雖然不知道你的程度如何,可我知道你會彈鋼琴。」

  他用話激她,「你知道你現在的模樣很像喪家之犬嗎?不是有錢人的千金又怎麼樣?那個平時不知死活,膽敢卯上我的惡僕到哪裡去了?」

  「可是……可是這裡都是一些有頭有臉的人,我……」

  「這裡的確沒有阿飄!」哪個人會沒頭沒臉?

  明明是沒好氣的一句話,柳無憂卻笑出來了。

  會笑表示還死不了。「還有,這些人再怎樣也不會比我難搞!你都不怕我了,這些人你更不用放在眼裡。」見她咬著下唇不語,他的心不自覺的放軟了,柔聲的說:「若還是怕的話就看著我,我想,這些人中,你唯一不怕的大概是我。」

  柳無憂的心忽然跳得好快。這像是在損她的話,為什麼卻聽出他的呵護?她的心陡地暖了起來,好像……好像有勇氣可以面對此刻的不安。「我……很久沒彈,會彈得很爛喔!」

  「嗯哼。你以為我為什麼跟著上台?」

  「彌補我的不足?」

  「在你爛到高點時,會發現還有人處於『不勝寒』的至高點。」

  柳無憂忍俊不住的笑出來,整個人輕鬆了起來。

  看她笑了,盛穎熙將小提琴架上肩窩。「天空翱翔嗎?」

  「嗯。」和他眼神交會後,她閉上眼,深吸了口氣,再睜眼,指尖在黑白鍵上飛舞起來。

  她並不知道怎麼把琴彈好,但她想,她的身體記得,就由指尖帶著她去尋找曾有的記憶。

  天空翱翔……好熟悉的弦律!輕快、跳躍、自由,還有些許的小瘋狂。

  小提琴配合得極好,她抬高眼看著盛穎熙,發現他也正看著她……

  一瞬間,胸口像被什麼東西填得滿滿的!

  這是他們第一次這樣合奏吧?可為什麼默契這麼好?鋼琴換小提琴間奏時,小提琴知道在之前就要漸強,讓琴音綿延下盡,不至於感覺到間奏時鋼琴的聲音不見了。這樣的默契是長期累積,而不是一蹴可幾,更別說他們倆是第一次合作!

  一曲結束,在場賓客聽得如癡如醉,熱烈的掌聲和安可聲不斷。

  夏母看著台上兩人眼波問的流轉,盛穎熙是十分克制的,可柳無憂毫無心機的眸子透露了相當的情愫。

  她有些古怪的低聲問兒子。「柳小姐……真的是穎熙介紹給你的?」自己的兒子她當然看得出來,他十分中意柳無憂。只是……穎熙和柳無憂之間,有點曖昧,在這種情況下,穎熙會把柳無憂介紹給兒子?還是……她會錯意,想太多?

  看到這情況,兒子雖不悅,也只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夏母偷看了下一旁的邱雪薔……哇,臉色都鐵青了。

  這四個人……感覺還真怪。

  夏母還想問些什麼,表演台那邊忽然傳來喧嘩聲,然後就見一群人手忙腳亂的去扶起盛穎熙。

  「怎麼啦?到底怎麼了?」夏母焦急的問。

  「穎熙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昏倒了,快!叫救護車!」

  台上的柳無憂在剛演奏完時,就看到盛穎熙汗如雨下,臉色雖然鎮定卻……反正她就是看得出不對勁,上前正要問他怎麼了,他竟毫無預警的在她面前倒下。

  嚇得臉色蒼白的她,忙著扶起他。「盛先生……盛先生……」她輕拍著他的臉想喚醒他,可下一刻有人將他搶了過去,暗地裡還推了她一把,她有些狼狽的被推跌坐在地上。

  邱雪薔?「你……」

  她恨恨的瞪著她。「這裡傭人幫不上忙,你可以回去了!」

  夏遴君也忙上前查看,大致檢查了一下好友的狀況。「瞳孔和脈搏正常,但還是到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他非專科醫生,無法做最權威的判斷。可他看過穎熙的病歷,不由得擔心是之前的問題。

  邱雪薔忙著聯絡自家醫院,指揮人把盛穎熙送過去。

  對於她的人身攻擊,柳無憂有些錯愕,陡地身後有人攙了她一把,回頭看,是夏遴君。

  「盛先生他……」她很著急,想跟過去,可也知道她不受邱雪薔歡迎。

  「我先送你回去,你目前不適合跟過去。」

  「可是……」她想陪在盛穎熙身邊,她覺得他需要她!冒出這樣的念頭,她也訝異,她只是個女傭,怎會對自己的僱主有這樣的想法?

  「雪牆家是開醫院的,穎熙在那裡可以得到完善的照顧。」她為穎熙著急的模樣他看在眼裡,不禁在心中歎息,提醒她,「無憂,雪薔是穎熙的女友,你這樣子她會誤會的。」他在被柳無憂吸引,自以為是的想追求她時,是不是忽略了什麼?

  她的混亂頓時被一大桶冰水給冷卻了。邱雪薔,她怎麼會忘了她?「……嗯,說的也是。」

  「我送你回去吧。」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各有各的心事。今晚短短的兩個小時,卻發生了太多事,是需要安靜沉澱一下。

  直到柳無憂道了謝要下車,夏遴君突然說:「等一下,你忘了東西。」

  她有些莫名的問:「有嗎?」

  「你忘了把花帶下車了。」

  「花?」她一愣。「這花不是要送給你生病的朋友?」

  「你前些日子燙傷了,不是?」

  「可是……」好像有什麼不對!今天發生了太多事,她現在腦袋裡擠了太多東西,一時間想不起來哪裡不對勁!

  「早點回去休息,我看你今天夠折騰了。」

  「……嗯,好。夏醫生,謝謝你。」

  柳無憂住的地方是個老社區,房子老舊,街道昏暗死角多,夏遴君忍不住皺眉的說:「巷子暗,我在這裡目送你進屋,等你進了屋打開燈,讓我知道一切是OK的。」

  「好。」柳無憂乖乖下車,再次說再見,慢慢走在暗暗的巷子裡。她一面走一面想,她是不是忘了什麼重要的事?關於這把花束?湊近鼻子嗅了一下,夜裡清雅的花香更加明顯,相形之下,紫花飛燕就沉寂多了。

  對了!之後她還挑了紫花飛燕。

  有沒有一種花可以表示愛慕呢?

  現階段我是暗戀吧。

  愛慕?暗戀?夏醫生對她?柳無憂臉紅心跳,根本沒勇氣回頭看他。

  他愛慕她?是真的嗎?
作者: Jafe    時間: 2010-5-12 10:18 AM

  第七章

  一室安靜,除了醫療器材規律而冰冷的聲音外。

  隔著厚重的隔音玻璃,六十餘歲的腦科名醫凝視著醫療器材上的波紋和護士呈上的數據,久久沒說話。

  「叔叔……」邱雪薔焦慮的又喚了一次。

  「穎熙今天發生了什麼事?」

  「在夏老壽宴上,和一名女子演奏了一首曲於,之後無預警的倒下。」

  「曲子?」

  她點頭。「一首他在生病之前非常喜歡的曲子,之後為了避免他聽了不適,除非他在外頭無意間聽到,否則我們很努力避免。」只是……

  她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是那首曲子?為什麼穎熙會和柳無憂合奏那首曲子?曲子誰選的?穎熙?還是柳無憂?

  且不說兩人的默契,他們隨著音樂的起伏互換眼波流轉,那種互動的親密……

  讓她既驚且護!

  那一刻即使下問穎熙,她都不懷疑他們之間有曖昧。

  那女人不能留在穎熙身邊!她下定決心要趕走她!

  以往穎熙提到惡僕時,她以為只是個女傭,沒怎麼注意。又加上穎熙現在所住的公寓因為楚馨恬的關係,她非常排斥那裡,至今未曾上去過,這倒是讓她後知後覺的發現,惡僕不但不是她所以為的歐巴桑,而且稱得上是貌美的年輕女子。

  柳無憂讓她莫名的不安!一定得離開穎熙身邊!

  「曲子啊……你知道嗎?聲音對於一個人有異常銳利的穿透性。人在往生時,聽覺是最後喪失的;人在重度昏迷,甚王成為植物人時,為什麼要家屬不斷的跟他說話打氣,因為他很可能會聽得到。

  「我經手過喪失記憶的病人,他們在忘記一些人時,卻奇跡的對那些人的聲音有反應,甚至有些人是因為聲音而恢復記憶的。」

  邱雪薔不可置信的瞪大眼。「你是說……穎熙有可能會恢復記憶?」

  「他剛送過來的時候腦波非常紊亂,現在是慢慢恢復正常了,這不無可能是恢復記憶的徵兆。」

  「天!那真是災難!」

  邱宇信點了點頭,瞭解她的意思。「大腦的奧秘目前能解開的微乎其微,你也不必過度擔心。且不說這只是推測而已,即使他恢復記憶,也不見得會發生你口中的災難,或許……恢復的記憶也只在他的大腦機制允許的範圍,而不是全部。」

  「……」

  「雪牆,選擇了這樣的人當對象,你得要有耐性。」

  邱雪薔臉色難看。「怎麼個有耐性法?我已經在他身上花了年餘的時間,甚至做了……做了連我現在一回想都覺得可怕的事!可是……可是……」

  邱宇信歎息。「你們不是在交往?這也算是進展。」

  她苦笑。「朋友以上,戀人未滿,也許……連這樣的程度都還稱不上。他連和我交往也是因為感激或是同情。」那種等待的痛苦,那種……她一直跑在前頭,穎熙卻遲遲未能跟上的焦慮,還要她如何有耐性?

  就連她提議訂婚,都被他拒絕了。她突然想起方才脫口而出的話——那真是災難!

  對她而言是災難,對每個知道穎熙生過病的人,都是災難!尤其是……穎熙的媽!

  她和穎熙的事……也許可以利用她!

  「放手吧!」這是在當初侄女要他幫忙時,他就勸過她的話。

  邱雪薔眼底有一瞬間的動搖,最後仍堅決的搖頭。「不行!都到這種地步了,我不可能放棄!如果放棄,我之前做的又算什麼?叔叔,我……真的很喜歡穎熙,無法說服自己放棄。」

  「曾經是你主動放棄的,不是嗎?」

  「我後悔了,所以我主動想把感情要回來。」雙手交握顯示出她的脆弱。「我也知道很多事情錯過就是錯過,老天不會給第二次機會。可是,穎熙現在完全想不起楚馨恬,正是我的機會!」

  「現在想不起來,不代表永遠想不起來。雪薔,你在賭一份很危險的幸福。」

  「只要能得到幸福,危險也可以視為一種過程吧。」

  「得到了穎熙就是你所謂的幸福嗎?那他的幸福呢?也得要他是愛你的。他現在這個樣子你還不清醒,看不出他對楚馨恬用情有多深嗎?」

  「他都要放棄婚姻,不!他們離婚了!對於這樣的女人,他還會用什麼情?」

  「你這是在自欺欺人。」邱宇信歎口氣,很清楚那紙離婚協議書是怎麼「簽」

  成的。「兩家是世交,我也算對穎熙的性子有點瞭解,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你對楚馨恬做了什麼,光是想像他會怎麼對付你,我都覺得背脊泛涼。」也許……還有一大票人得跟著連坐受罪!

  穎熙對誰都斯文有禮,標準的貴公子形象。可對於惹毛他的人,他絕對不是個好說話的對象。

  自己的妻子和穎熙的母親是手帕交。聽說當初穎熙相親的對象是另一位集團高層的女兒,那個女孩條件一流,漂亮得不得了。

  盛老夫人,也就是穎熙的祖母那時就對那女孩很有好感。可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個陰錯陽差,和他相親的人卻成了楚馨恬。

  當盛夫人告訴兒子,相親的對象安排錯了,老奶奶希望他再相一次親,他卻告訴她,「楚馨恬不錯啊」的時候,她就沒敢再往下說了。

  自己的兒子怎會不清楚?他一向獨立聰明,對於自己要什麼從不迷惘。他覺得可以的,就表示他自己衡量過,且確定是他要的。這種時候就不要再有意見,更何況,她也喜歡楚馨恬那孩子,就老人家看不開,又控制欲高。

  之後在盛老夫人的堅持下,穎熙是去參加了相親。當時盛夫人還訝異兒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

  果然!當天的相親……盛家人,除了穎熙之外,每個人都坐如針氈,巴不得自己沒有去參加那場「鴻門宴」!

  因為,穎熙在男女雙方都到齊時,清楚的表達自己已經有了非娶不可的對象,但礙於祖母,只得來參加相親,將來也有可能礙於祖母所做出的不理性行為而娶了一個不愛,甚至因為阻礙了他的愛情而恨透了的女人。他問女方,這樣也可以嗎?

  這如何可以?

  那場相親當然破局,盛老夫人雖然氣得快抓狂,卻也瞭解了一件事,無論她對於穎熙所選擇的對象喜不喜歡,都不可能千預得了他!她的孫子對於扞衛他在乎的感情有多麼的強勢,多麼的不留餘地!

  斯文和俊美的皮相掩去了穎熙性子的狂駑面,他都看出來了,為什麼和穎熙交往過的侄女卻看不出來?

  「如果什麼都怕,就永遠得不到想要的。」邱雪薔淡淡的開口。

  邱宇信知道說不動她,決定不再浪費口舌,他回到盛穎熙的病歷上。「大致上沒什麼問題,要是不放心,就暫且住院個一、兩天再出院吧。」

  「……我知道了。」

  「對了,有件事一直忘記告訴你,上個月你還在美國時,我陪你嬸嬸回南部老家,回程時順道去看看老順媽,她在幾個月前往生了。」

  邱雪薔心尖打了個突,猛地抬頭看他。「死……死了?」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沒錯,那女人也不見了。」

  「去哪裡?」

  「老順媽住得偏僻,性子也孤僻,和鄰居鮮少往來,沒人知道之後的事。」

  「那女人那副德行能去哪?」邱雪薔心中不安乍起。

  「是啊。」一個毀了容的女人,只怕連討個生活都有困難。一想起這事,他就不得不說,他侄女真的是……

  蛇蠍美人!

  咖啡連鎖店裡,柳無憂重重的歎了口氣。

  「還是見不到穎熙嗎?」夏遴君替她點了杯冰咖啡。

  「邱小姐前天約了我,叫我不要再去打擾盛先生。」

  「你只是關心他。」這幾天他忙著自家事,沒去探望穎熙,打他手機一直是關機,原本想今天去探望,結果他出院了。「沒關係,他回家後,你不是明天就要上工了嗎?」

  柳無憂搖了搖頭。「邱小姐叫我不用再去了。她說……盛先生出院後,會暫住他以前的公寓,那裡有傭人,不需要我。」她勉強的笑了笑。「也就是說,我失業了。」其實,失去這份工作是有點可惜,畢竟薪資真的很高,而且她可以隨意的將那個房子佈置成她想要的樣子,只要事先告訴盛穎熙,申請經費即可。

  這部份他給她很大的空間,讓她真的像住在裡頭的人一樣的隨心所欲。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信任,即使她不住在裡頭,只要一進入那個空間,她也會感覺自己像是那個家的一份子,讓她很安心。

  這世上大概找不到第二個這樣的僱主了。可這不是最讓她難過的地方。讓她最傷心的竟然是……離開了盛穎熙。

  當初明明是這樣不對盤的人說。

  「這是穎熙的意思?」

  「聽說邱小姐快和盛先生訂婚了,我想……誰的意思都一樣吧。」

  訂婚?有這樣的事?怎麼沒聽說?不會又是邱雪薔單方面發言吧?看她沮喪的樣子,他忍不住建議,「你以後可以到我那裡幫忙。」

  「不用了。工作……我可以自己去找。」夏醫生知道她的情況,可能是同情她吧。她不喜歡明明不需要卻得勉強自己的感覺。

  住家裡不方便,之前就打算搬到新公寓,那裡距離他目前的辦公室很近,家人也沒反對。前兩天正是「喬遷之喜」。

  「我剛搬家,什麼都缺。上一回去穎熙的公寓,很喜歡那裡的溫馨舒適,感覺上像個家。我知道那裡的改變,很多是出自於你的巧思。」穎熙的風格一向單謂簡潔得像飯店,那樣的溫馨味道不是他的想法。他看著她,「如果可能,我也希望我的住家透過你的巧思,能一點一滴的變。」

  「真的嗎?我真的可以隨心所欲的佈置房子嗎?」

  「當然。唯一的條件是……你必須搬離現在的住所,那個社區太老舊,絕對是個治安的死角。」這一點他很堅持。「之前送你回去我就一直很擔心,我還曾看到一群年輕人聚在一起,狀似在注射毒品。」

  「可是……」

  「我在目前住的公寓同層買了兩戶,一戶是我目前的住所,另一戶則是小坪數的套房。你可以住那裡。」

  「佔了那麼大的便宜,不太好吧。」

  「好吧,如果你真的那麼想的話,那就……每天幫我煮三餐抵房租。」

  「就……就這樣?」她還是覺得自己佔他便宜。

  「聽說你廚藝不差,一個好的廚子薪資可不低,這麼一來,反倒是我佔你便宜了。」

  柳無憂感激的看著他,一想到他之前送她的花,臉又紅了。在那之後,他很有風度的下追問她的想法,那柬花只是表達他的愛慕。而她……

  夏醫生是個好人,長得好看、友善、家世一流,被這樣的人喜歡,連她都覺得不可思議。

  那麼,她喜歡他嗎?只要是女人被這麼好條件的男人告白,沒有人不小鹿亂撞的吧?可是……這樣的感覺就像走在路上被自己喜歡的類型帥哥搭訕,害羞喜悅是一定有的,至於喜歡……她不知道。

  起碼她知道「在乎」是喜不喜歡一個人的重要指標!因為在乎一個人,喜怒哀樂會隨著對方起伏,可夏醫生,目前對她沒有這樣的影響力。相較於他,盛穎熙就很能影響她。

  看到他不開心,她也會跟著煩悶,努力的想為他多做些什麼。甚更逗他笑了,自己就好像得到了什麼獎賞似的;看到他開心,明知道身份不宜,她也會很想知道什麼事讓他笑了,想要他跟她分享。

  盛穎熙那天在台上昏倒,她覺得當下自己的呼吸像被抽走了,世界也跟著倒塌了!在她一次又一次被拒絕在房門外時,她有股想不顧一切闖進去見他的衝動……

  她在乎盛穎熙嗎?她無法否認。

  可是……對於一個心有所屬、有女友的男人……她無法在乎得理所當然。這也就是邱雪薔辭掉她,她默然接受的原因。

  在看不到盛穎熙的日子裡她想了很多,她想……自己是真的動心了!

  沒察覺到自己的心情時,她還能傻傻的留在他身邊,傻傻的看著他,分享他的喜怒哀樂就覺得幸福。

  一旦察覺到自己的心情,她沒辦法再若無其事的留在他身邊。她一定會貪求得更多,在這種情況下,她的心會在貪念和罪惡感中掙扎搖擺著,她會很痛苦、很痛苦!她是個阿呆,不適合處理太複雜的事。

  以前就告訴過自己,她的日子一定要過得很開心、很愉快,日日都是陽光普照的好天氣。

  她並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接受夏醫生,可她知道,如果交往的對象是他,她的愛情該是風和日麗的吧?只是……不管如何,即使被辭退,在盛穎熙房子裡還有一些她的東西,找個時間還是得去收拾。

  夏遴君溫柔的看著她。「我現在說的話你記得住嗎?要不要拿筆記本記下來,我怕你明早一睡醒就忘了。」好像有一陣子沒看到她隨時隨地拿著那本簿子了。

  「其實……我好些日子下帶那本子了,好像……打從上回那場感冒後,記憶力就變好了,奇怪的是,反而那幾天的事記不得……聽說那種感冒藥吃了,不少人有短暫失憶的副作用。之前報紙上還刊登,有個高中男生在課堂上瘋狂唱歌,還打傷了制止他的老師。可待學生清醒後,卻完全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

  她高度懷疑她在那幾天是不是對盛穎熙做了什麼,例如打傷他,要不當他知道她對生病時發生的事完全沒記憶時,那張臉黑得嚇人!

  「你恢復記憶了?」

  「算是吧。但不是全面的,正慢慢的往前推。例如,我記得之前在哪些地方幫傭過,人家罵我的話……」說著說著她笑了。「幸好是現在才想起來,要不,在那位生了病的老將軍家一定撐沒幾天。」

  「你的記憶到哪裡?」

  「柳婆婆收留了我,那時的我還全身是傷,包含……我的臉。」她直視著他。

  「有件事我不知道盛先生有沒有告訴你,不過你是整形醫生,也許你早看出來了,我的臉是整形過的。不過,不是時下小姐們不滿意自己的臉去整形,而是……真的是毀容了。」

  「嗯,可以想像。」他在幫她處理燙傷時,曾發現她耳後和頭皮上的疤痕,那時他就知道她整形過,而且看她身上那些手術所留下的疤痕,也隱約猜到整形和那場車禍的關聯性。

  「雖然對於我為什麼會發生車禍,又為什麼會到柳婆婆家……甚至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可是,我遇到的都是好人。柳婆婆為了我,甚至花了畢生的積蓄找人幫我整形。聽說那個醫生在以往是個有名的整形醫生,因事被吊銷職照,之後成了密醫,只知道婆婆都叫他『張醫生』,他收費下手軟,果然有錢好辦事。」

  看得出是整形高手動的刀,傷口小,感覺自然,如果不說曾整過形,沒人看得出來。這樣的高乎……即使成了無照密醫,在業界也應該還有一些名氣。花一點錢、搭一些線應該可以找出他。「你是以你之前的長相為整形基礎的嗎?」

  「應該是吧?婆婆拿下相片給醫生,其實……我對相片中的人也很陌生。」

  「我覺得……收留你的那位婆婆一定知道你所有的事。」

  她歎口氣。「她死了,也不知道從何問起了。」

  「她什麼都沒留下?」

  「只有我目前住的那房子,和鄉下的房子。」阿婆鄉下的房子真的很老舊,之前地震裂了一個大縫,下雨會滲水。「阿婆走了之後,鄉下的房子就沒人住了。至於這裡的房子……」

  柳無憂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啊,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在哪裡見過那邱小姐了!阿婆在我現在的住處留有一些以往的東西,其中有一本老舊相本,裡頭有個女孩,她真的和邱小姐好像!神似度百分之九十,如果說她是邱小姐國高中的樣子,我會相信。」

  「邱雪薔……收留你的阿婆?」

  「相片中有好幾個人,有個和邱小姐有點像的中年美女站在女孩旁邊,美女旁是個高姚,看起來很有來頭的男人,還有一些傭人打扮的人,阿婆就在那群傭人前面……那時阿婆約莫六十歲上下吧,還很年輕呢!」

  夏遴君覺得心裡怪怪的,但哪裡怪也說不上來。「改天記得把相片帶來給我瞧瞧。」

  「好。」柳無憂愉快的喝著他幫她點的冰咖啡。冰咖啡上頭飄著一球冰淇淋和鮮奶油,一般而言是攪拌均勻當調味用,可她卻用他攪拌熱咖啡的湯匙一瓢一瓢撈起來吃,一個過於貪心撈太多,沾得連唇上都長了些白鬍子。

  夏遴君靜靜的看著她。這個女孩經歷那麼多男人尚且承受不住的過往,可她卻是很陽光的面對。

  她有一種讓人想親近的特質,她天真、溫暖、和善……越是親近她就越覺得她可愛甜蜜,這樣的女子……他想把握住!

  「無憂……」

  「嗯?」唔,好想再叫一球冰淇淋,真好吃!

  夏遴君拿起餐巾紙為她拭去唇上的鮮奶油。

  「……謝謝。」

  「無憂……」

  她不自覺的抹了一下嘴巴。「又沾到了嗎?」

  「和我交往吧。」

  「款?」她瞪大了雙眸。
作者: Jafe    時間: 2010-5-12 10:19 AM

  第八章

  昨天晚上柳無憂打電話給尤秘書,請她轉達盛穎熙,說她隔天下午會到公寓拿走一些私人東西,順道將鑰匙交還。

  下午四點多,盛穎熙還在公司,不可能在這個時間遇到他。更何況,邱小姐說他已搬回另一邊的公寓,就算下了班,她也不會在這裡再看到他了吧?

  打開公寓的門,她從玄關處打量著這裡的一切。以前剛到這裡的時候,總覺得這裡的裝潢太單調,空間過大,感覺上一點也不像個家,連展示的樣品屋都比這裡有家的感覺。於是,她很雞婆的開始向男主人申請經費,改造這裡。

  啊,主雇交流版!看著這塊在當初被盛穎熙嫌著有礙觀瞻的白板,最後在她的巧手下,以紙黏上、麵包花做出細部玫瑰花籐環框,待干後再上色,變成另類藝術品。盛穎熙看了之後也只是冷哼一聲,不過,她知道「過關了」,那人沒說話就表示OK了。

  她拿起油性筆開始亂塗鴉——喜歡、盛穎熙、喜歡你……喜歡、很喜歡、盛穎熙……

  她寫了又擦,擦了又寫,越寫越快,越寫越用力,她發洩似的寫著自己不能說的秘密,最後像是連自己也逃避的用力一擦,轉過身。

  要離開了就要懂得放下,她想要……很輕鬆很快樂的過日子,沾上盛穎熙那個暴君,每天只會颳風下雨,準沒好日子過!

  深呼吸,她重新調整心情,看著這個她花了心思佈置的家。

  不是她誇大,經她改造,這裡可是變得溫馨多了。柳無憂摸了摸在玄關處的植物,用噴水槍幫它們澆了水;走到和陽台相通的落地窗前把窗簾拉開勾妥,推開玻璃門讓屋子通風一下。

  呵……梔子花長得真好,有二三十個花苞,約莫一個禮拜就會開花,屆時……

  也沒人欣賞吧?即使它們以最美的花姿綻開,散發最馥郁的香氣,也只能安安靜靜的綻放,在等待失望中凋零。一思及此,她突然有點難過。為它們澆水,是她最後能為它們做的事。

  走進廚房……不得不說,盛穎熙雖然廚藝完全不行,可他的廚房設備還真是一流的。她每天總是絞盡腦汁的想,要弄什麼給他吃才好。其實弄出吃的東西不難,可她喜歡看他吃得愉快的樣子,那模樣讓她覺得滿足,再辛苦都值得。

  定到冰箱前拉開冰箱門,探頭看了下裡頭的東西。「柳橙沒了,要去有機店買了。那傢伙沒橙皮可是下喝咖啡的。真是的,一杯黑咖啡要半顆多的橙未,真是中毒了!」碎碎念完後一怔,苦笑。「怎麼忘了,以後沒機會煮咖啡給他喝了。」

  關上冰箱,她突然覺得,這裡每一樣她親手佈置的東西、常用的東西都像個手銬,銬住她的心,讓她離不開這裡!

  好像才在這裡上工沒多久,哪來這麼深的感情?那種感覺就像是……這裡真的是她的家,她從來沒離開過似的。

  不行,再這樣下去,她真走不開了!

  出了廚房,她快步往大門走,手還沒構到門把,門就往內推開。

  盛穎熙!

  看到門口站著的人,柳無憂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找回聲音。「你……」他怎麼會在這個時間出現?應該還沒下班吧?

  「你為什麼要走?」他住院時她一次也沒來探望,後來又得知她要辭掉工作,為什麼?

  當尤秘書告知他這件事時,他本來很生氣,還想她要離開就離開吧,沒什麼大不了的。可隨著柳無憂要遞回鑰匙的時間越近,他開始坐立難安,終於還是匆忙的趕回來了。

  「聽說,你以後不住這裡了,這裡不需要傭人了。」

  「你是我找來的,需不需要是我決定,而不是其他人。」他昏倒的事在家裡引起軒然大波,老媽大概怕死了他宿疾復發,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要求他搬離這裡。

  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他才暫且搬回以前住的公寓,想說風頭過後再搬回來。

  「一個空房子養著一個傭人太浪費了。」她知道這樣的事對盛穎熙這種背景的人是常有的事,可……「我想到被需要的地方。」

  「你希望我求你留下來?」

  「你不會。」她留下對他沒有任何益處,她隱約可以感覺盛穎熙是有些在乎她的,這樣的感覺很危險!對她、對邱小姐,甚至他自己都危險!「我所瞭解的盛先生不會這麼做。」

  「……我買了鋼琴,下個禮拜會送過來,打算放在你說的那個位置。」他逕自脫了鞋走進客廳。「瞭解這個東西是很抽像的,有時候我都不瞭解我自己,你又怎麼會瞭解我?」

  他買了鋼琴?只因為她的一句話?

  「你的鋼琴彈得不錯,我有點訝異。但更訝異的是,之前我們一次也沒有合奏過,雖不及專業的水準,卻算得上動聽。」

  柳無憂慢慢走向他。「那一天的事……謝謝你。我原以為要倒大楣,出大糗了。在那麼多大人物面前我很沒有自信,如果是我一個人上台,抑或是和別人搭檔,結果一定很慘。那一天合奏的感覺我還記得,很愉快、舒服,以及……」甜蜜!可這樣的感覺她無法告訴他。

  「以及什麼?」

  她笑了,不自覺的臉紅。她低下頭,搖了搖。「沒什麼。」

  盛穎熙低下身子,配合她的高度,在她額上烙下一吻。她嚇了一跳的抬起頭,對上他難得的和煦笑容。

  不可置信的瞪大眼,她吞了吞口水。「你……你……」

  「那一天合奏結束,我一直想這麼做。」他看著她。「我有種感覺,我們並不是第一次合奏,在這之前……我們認識嗎?」柳無憂對他而言,一直是個重要的存在。他記不得在她來幫傭之前兩人有任何交集,可……越來越多的事情證明,他和她有多麼契合。

  「盛先生。」

  「……你叫過我穎熙。」

  柳無憂訝異。「不可能!我……我不記得這樣叫過你。」她很有分寸的,一個女傭對僱主,這樣的稱謂太親密了!「你……聽錯了!」

  盛穎熙嚴肅的看著她。「我再問你一次,你之前生病那幾天的事,你一點印象也沒有?半點也記不得?」

  「完全空白。」

  「……」

  「那四天……我做了什麼事嗎?我覺得我像是做了什麼令你很生氣的事,因此當我想不起來,我感覺得出來,你……你非常不高興。」連現在,她仍感覺得出他的不悅。「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我對你做了什麼嗎?」

  不記得的事,說了只是徒增困擾。

  「我都要定了,你再不說……就沒機會了。」她小心翼翼的說。

  「誰說你可以走?」

  「你和邱小姐快訂婚了,我覺得你多少該顧及她的想法。你應該看得出來,她不太喜歡我……其實,這是正常的!沒有女朋友會不在意男友家用了個年輕女傭,而男友又對女傭太好。」她要是邱小姐,一樣會不高興。

  「這是我和雪薔的問題,什麼時候輪得到你多事了!」盛穎熙像是想通了什麼看著她。「她找過你,對不對?你會想辭職也是因為她,對不?」

  「……」

  果然!「你留下來,我會找她把事情說清楚。」

  「怎麼說清楚?」柳無憂有不祥的預感,心狂跳著。

  他明明已經拒絕了訂婚一事。不過,如果雪薔真的找上柳無憂,他可以理解她為什麼說謊。雪薔也不過是在扞衛自己的感情,使自己說話比較有立場。

  答應和雪薔交住後,他努力的說服自己去喜歡她,也曾認真的想去經營彼此的感情,可日子一天天過,他發現……他在勉強自己,勉強自己去喜歡一個女人!他忘了自己是個多麼不喜歡被勉強的人。

  他無法愛上雪薔!

  他早該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不是嗎?真能喜歡,在她陪著他在美國時,那時的他是最脆弱,心裡的縫是最大的,最容易因為朝夕相處而喜歡一個人,那時沒動心,現在就更不可能!

  和柳無憂發生了關係,對雪薔他是有所愧疚的,因為是她男友的身份而愧疚。

  除此之外,對這件事他不後悔!再來一次,這事同樣會發生。

  說他受柳無憂誘惑,色慾熏心的淪陷她設下的陷阱?那是在侮辱他!沒有一定程度的心動,對彼此身心的渴求,他一向是個自制力很強的人,絕不可能跨越親密的那道防線。

  柳無憂等待著盛穎熙回答她的問題。她不要成為介入別人感情的第三者,即使自己再喜歡,她也不要!他此刻看她的眼神令她害怕,因為看得出他是認真的!

  「盛先生,我……」她的手機鈴聲在此時響起,她看了來電顯示,然後接起。

  「喂,嗯,我在盛先生這裡拿些東西,順便把鑰匙交回……不用了,我自己搭車回去。嗯……那好吧!」結束通話後,有幾秒的時間她眼臉壓得低低的,沒勇氣看盛穎熙。

  「誰打來的電話?和我……好像有點熟。」

  深吸口氣,她抬頭。「夏遴君先生。」如果她不想成為第三者的話,就必須把夏醫生給拉下水。

  「遴君?」盛穎熙一怔,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夏伯父壽宴,遴君帶著柳無憂盛裝出席,雪薔酸溜溜的一席話。「你們什麼時候這麼熟了?」他知道遴君對她很有好感,可是……他一向是個認真而謹慎的人,他們發展得也未免太快了!

  「……他對我很好。」

  「很好?」

  「辭掉這裡的工作後,我會在他那裡幫忙。」

  「……」盛穎熙聞言,臉色鐵青。

  再深吸一口氣,她說:「還有,我們……我們正在交往。」

  晚上十點多,盛穎熙一身酒意的回到住所,一打開門發現屋子裡燈火通明,自家父母正坐在沙發上等他。

  「終於回來啦?」盛母遠遠的就嗅到濃重的酒味,她走過去斥責他,「你是怎麼回事?我和你爸爸四點多到公司找你,尤秘書說你下班了,也沒交代要去哪。打你手機也下接,我們兩個跑來這裡等你,足足等了五個多小時,你這孩子……」

  他笑了。「媽,對不起……我去喝了些酒。」

  「一些?你根本……」

  盛景濤對老婆說:「去幫他沖杯濃茶解酒吧。」看得出兒子心情很糟。兒子一向是個節制的人,若不是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他不會放任自己這樣喝酒。

  盛穎熙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抹了把臉。「爸,不好意思。」

  「心情不好?」

  「……」

  「可以說嗎?」

  他笑了笑。「沒什麼好說的。」起身,「我去淋個浴清醒一下,馬上回來。」

  待他再度出現,已是半小時後的事,他的模樣清醒很多,衣服也換成舒適的家常服。

  「你啊……」雖然還在生氣,盛母還是把濃茶推給他。

  盛穎熙啜了口茶。「爸媽等我那麼久,除了擔心外,應該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告訴我吧。」

  盛母說:「我聽說了一件事,來找你證實。有人告訴我,你在遴君父親的壽宴上和一名女子合奏天空翱翔?」光是聽聞,她心裡就極度不安。那天她和丈夫還有別的事才沒參加,沒想到就出事了。

  「在醫院你不就知道了。」

  他沒事,她也就沒追究。可是……「穎熙,那女孩是個幫傭的吧?」

  「媽,你想說什麼?」

  「我和你爸爸都不希望你和那女孩走得太近!」雪薔說了很多那女傭的事。

  女傭沒什麼不好,雖然以盛家人而言,要接受兒子和一個女傭走得過近,甚至交往,就她而言絕對會反對。但是她也知道,只要兒子「非要不可」,也不是她阻止得了的。問題就在……那女傭一再的勾起兒子對楚馨恬的回憶!那對她而言,就不再只是出身問題那麼簡單。

  她害怕!心中有著極大的恐懼,這樣的恐懼讓她得阻止這件事,甚至不惜……

  撒謊。

  「她是個很好的女孩!」盛穎熙為柳無憂說話。

  「穎熙!」

  「可是你們放心,她已經是別人的女友了。」他冷笑。

  盛家兩老互看一眼。聽說遴君也很喜歡那女孩,所謂「別人的女友」,那個別人是指遴君?可兒子臉上的那抹冷笑同樣讓人心驚!兩老心中暗忖:雪薔說的,有可能是真的,兒子和那女傭很曖昧!

  雖然那女孩是遴君的女友,而夏家人也同樣管不住那位大公子,可只是交往,一切未成定局,誰知道未來會怎樣?

  「穎熙,你為什麼拒絕和雪薔訂婚?」盛景濤淡淡的說:「我覺得,你該給人家一個名份的時候了,她對你的用心,在美國陪伴你,這幾次遇到她父母,對方頻頻在探口風。」

  「我只當她是朋友。」

  「你們在交往不是嗎?」

  「我最近打算約她出來談談。」他看著問話的父親。「比起情人,我還是覺得和她適合當朋友。」

  「你這是負責的話嗎?要交往的是你,不交往的也是你!」

  「明明不愛她卻硬著頭皮交往,那就叫負責?我試過,可我真的沒法子強迫自己愛她!」他無法告訴父母,當初是因為雪薔的眼淚才讓他告訴自己讓彼此試試,那只是感謝她曾為他所做的付出,但他不愛她。他也沒法告訴父母,他真的無法和雪薔再繼續下去,他連吻她都得努力的說服自己,這樣的情侶……真的不行!

  「你這傢伙!」盛景濤氣得大聲了起來。

  盛母安撫了下丈夫,歎口氣。「那麼你說,你想要什麼樣的女孩?」

  「一個……連我的靈魂都不想錯過的女人。」

  「荒謬!」盛景濤嗤之以鼻。盛母卻聞言連眉頭都蹙起來。

  「我一直知道……我有一段空白的記憶,那記憶關於著一個女人……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你們每個人都極力否認?可紙包不住火,總有人會告訴我,或是……我自己想起來。」

  盛母霎時臉色都白了。不!不能讓他想起來!一想起過去那段……她就心如刀割,她的兒啊,為什麼他就是不懂她的苦心!

  那樣的事情如果再來一次,她會活不下去!深呼吸後,她決定採用邱雪薔的建議。

  「好吧!你既然那麼想知道那段記憶,我就告訴你。」

  「老婆!」

  「你記憶中的那個女人是……雪薔,為了你,她還曾流掉過小孩……你們曾那麼恩愛、那麼要好,這也就是現在的你不愛她,她卻能釋懷的原因。」

  「……我為什麼會喪失記憶?」他對雪薔的記憶還算完整,為什麼是她?

  「車禍,為了追回她而發生車禍。也因此,她對你有很深的愧疚。」

  「這些她為什麼不告訴我?」

  「因為她發現你清醒後對她很冷淡,因為對你的內疚,她希望不是告訴你們以前有多恩愛,而是喚醒你想起一切。」

  「那為什麼現在願意說?」

  「她發覺你一直想不起來,而且似乎以為你深愛而想不起來的是另有其人,她開始焦慮不安,她不能……不能眼睜睜看你被其他女人搶走。」

  沒有什麼破綻的說辭,可為什麼……媽媽說的話對他而言,卻像是在聽一則別人的故事?他沒有感傷,沒有因此而想起一丁點往事,他甚至連一點共鳴也沒有!

  盛穎熙陷入長長的沉默之中。

  盛母拍拍兒子的手。「穎熙,雪薔對你而言是個很重要的存在,錯過她,你會後悔!」

  「真的……是她嗎?為什麼你這麼說,我還是想不起什麼?」雪薔也曾這麼說過,可他並不相信。

  「你一直在排斥她就是那個人,也難怪如此。你們訂婚吧,如果可以,盡快結婚,兩人朝夕相處,再找個時間到美國度個長期,也許……即使想不起一切,也能慢慢重拾你們相愛的記憶。」相信兒子只要娶了雪薔,就不會再執著那段失落的記憶。絕不能讓兒子想起那段回憶!
作者: Jafe    時間: 2010-5-12 10:20 AM

  第九章

  一家五星級飯店附設的吧檯。

  這年頭流行有重金屬樂器、聲光效果舞台、辣妹聚集的夜店,單純喝調酒、和三五好友小酌的傳統酒吧雖然仍有擁護者,生意卻多少受到影響。

  以往飯店吧檯每到星期五、週末假日總是一位難求,而今生意已不若以往。

  此刻吧檯前坐了一俊美男子,眉宇間的霸氣不會讓人錯認他是個習慣發號施令的人,平日犀利的單鳳眼多了一抹失落和沮喪。

  坐在他右側的爾雅男子看了他一眼,主動打破沉默,「難得約出來,不會只是想找人發呆吧?」

  盛穎熙勾揚起嘴角,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對了,你現在狀況還好吧?」上一回好友昏倒住院,他一直沒去探望,後來終於聯絡上了,感覺上他的心情一直不太好。

  「還好。」

  「邱雪牆……」

  一提到這三個字,盛穎熙感到煩躁,下待他把話說完,就開口,「她很好!」

  好得不能再好!

  怎麼了,他們吵架了嗎?夏遴君啜了口調酒,不打算再惹得好友不開心。其實提到邱雪薔,只是要說另一件事。「我最近發現一件有趣的事,當初收留無憂的那個阿婆,和邱雪薔似乎有些關係。」

  「她們有關?不會吧?」

  「因為要和你見面,我想你和邱雪薔他們家走得比較近,我特地跟無憂把相片借了出來。」他從公事包裡拿出一張有點年代的相片遞給盛穎熙。

  「這是……邱伯父、伯母和雪薔……」

  夏遴君指著坐在一群傭人前的威嚴老太太。「這位就是收留無憂的阿婆。」

  「她?她是雪薔家的前任管家,離開她家好些年了。確定是她嗎?」盛邱兩家是世交,小時候到出國唸書前,他常往邱家跑,他記得很清楚。「聽說那位前任管家是邱老太爺救回來的,從年輕時就在邱家幫傭,很得邱家人的信賴,邱家人好像都叫她老順媽。」後來她身體變差,不想讓邱家人養她,就自動請辭離開了。

  「無憂說的,應該不會錯。」

  盛穎熙若有所思。「真巧!只是……就我所知,老順媽生性嚴肅孤僻,退休後還搬到南部山區,連邱家人去探望她有時還不見,會無緣無故收留一個車禍重傷且毀容的麻煩?背後的動機……頗耐人尋味。」

  「嗯……」夏遴君也覺得奇怪。不過,老順媽和邱家有關,這對於查訪柳無憂身世倒是另一條線索,和之前僅有張姓整形密醫單一線索比起來,這個助益不小。

  停頓了下,盛穎熙突然說:「說到這個,那傢伙……還好嗎?」他把相片遞還給好友。

  「無憂嗎?應該還好吧?不過,感覺上有點不大對勁,也不知道是還在適應新環境,還是怎麼,最近的她變得有點安靜,不太愛說話,甚至常發呆。她等一下會過來找我,我們會一起回去。」

  一起回去?盛穎熙不著痕跡的吞下滿肚子不快。「進展得很順利嘛,這麼快就住在一塊了?」他想表現得更不在乎、更無所謂,可為什麼……他的心像是突然壓上了一塊重重的大石,快要無法呼吸?

  夏遴君笑道:「不是這樣的。」他把情況大略說了。「她住到另一邊的套房,一方面上工方便,一方面也是安全考量。」這段時日相處的機會多了,多多少少也知道無憂的性子,她越是安靜就越表示不快樂,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會用肢體動作或表情來訴說自己的不快。

  「那傢伙……有你對她這麼好,算她走運。」知道有人照顧她,他的心情好一些了。

  那傢伙、那傢伙……夏遴君聽了有點不太愉快,因為他聽出了盛穎熙語氣中的寵溺。

  他想起父親壽宴上穎熙和無憂合奏的那種契合無問,那種像是常一起練習的默契,以及兩人眼波間投遞出耐人尋味的曖昧,他不得不說,他相當在意!

  其實,早在尚未見到無憂前,從穎熙談論到惡僕時狀似不滿意,實則透露出愉悅的神情,他就有些懷疑好友喜歡惡僕,只是當時的他沒想太多。

  後來他喜歡上無憂後,對於喜歡的人多了一份關注和心眼,讓他越來越覺得有些事情不對勁。

  加上後來彼此住得那麼近,感情該一日千里才是,可他卻越來越明白無憂的眼裡沒有他!他對她的好,他知道她明白,卻也看得出她客氣的婉拒。在這種情況之下,他根本不必問,也知道她拒絕的答案。

  因為她的心裡還放了個人,那個人是誰?答案呼之欲出。

  她先遇上了穎熙,在她顛沛流離的日子裡,也許他是第一個對她那麼好的人,加上穎熙本身的魅力,女人要喜歡上他原不是難事。如果只是這樣,那無妨,他會讓她慢慢忘了穎熙,空出心裡的位置,讓他進駐。

  只是……穎熙知道無憂喜歡他嗎?抑或……他對她也有不同的情愫?

  不管如何,他覺得有必要告訴穎熙他的想法。

  「穎熙,我很喜歡無憂。」

  盛穎熙笑了。「嗯哼,看得出來。」

  「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我都不會放棄!」

  「幹麼告訴我這些?」明明是很單純的分享心事,氣氛卻有些許的火藥味。

  「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這些事該優先和你分享。」

  啜了口酒後,盛穎熙說:「那麼……請你把她抓緊一點。」

  「……什麼意思?」

  瞧好友緊張的模樣,他突然笑了。

  「還能是什麼意思?」他故意轉移話題,「你和我分享了這樣的事,我想,我也該告訴你一件事。」停頓了下,他說:「我和雪薔要訂婚了。」

  「訂婚?」夏遴君訝異的看著他。之前聽無憂這麼說時,他還懷疑是邱雪薔胡歌呢。「怎麼這麼突然?」

  「因為,我也是『突然』知道了一些事。」可他的模樣,一點也不像是將要有喜事的人。「我爸媽上個星期很肯定的告訴我,我很在意的那段記憶裡的那個女人是雪薔……只要訂了婚,甚至結婚後有較長的時間相處,我會想起一切。」

  「……」夏遴君驚訝盛家兩老竟這麼做!看穎熙不快樂的模樣,他一定也對這事存疑吧。

  穎熙結婚時,他和楚馨恬有過一面之雅,是個秀氣清靈,還帶著淘氣特質的可愛新娘。穎熙發生事情時,他正在療情傷,但和盛家父母見過面,知道了一些事。

  穎熙空白的那段記憶中,那女人該是他的妻子,而不是邱雪薔!可是對於這件事,他卻只能選擇沉默,因為他知道為什麼盛家兩老會這麼做。

  「遴君……如果我爸媽說的是真的,想必我是深愛著雪薔,要和她訂婚我該高興,可是……為什麼除了遺憾外,我什麼也感覺不出來?那種遺憾……像是即將要錯過了和生命同等重要東西的遺憾……」

  「……」夏遴君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彼此又閒聊了一下,這才定出飯店。夏遴君發現手機沒帶於是又折返。他才進飯店,柳無憂沒多久就出現,詫異盛穎熙一個人站在飯店外頭。

  一看到他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點酸酸的,有點想念。她慢慢的走過去。

  「……好久不見。」

  盛穎熙靜靜的看著她。即使爸媽說過了,那個被他遺忘的人是雪薔,而不是其他人,可每次看到柳無憂,那種熟悉的感覺還是令他很在意。

  她被看得不好意思,「我……臉上沾到什麼了嗎?」

  「亞i僕……」

  「幹麼又這樣叫人家?」

  「當然要這麼叫,除了我之外,應該不會有人這麼叫你了。」盛穎熙笑了。果然,只有和她在一塊,他才有這種自在輕鬆又愉快的感覺。

  一看到他笑,她莫名的鬆了口氣。「……上一次離開公寓時,你那麼生氣,我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機會看到你笑了。」

  「我怎麼會不笑?惡僕離開,最開心的當然是僱主。」

  「說這樣!」橫他一眼,柳無憂板著臉。

  看著她的臉,他突然說:「鋼琴……送過來了。」

  「你還是買了?」

  盛穎熙逕自的說:「上一次我回去,梔於花開得很美,共有二十三朵。之後還有不少花苞……」他拿出鑰匙遞給她。「有空……去彈彈那架白色的鋼琴,順便看看那些花。過陣子,房子也許會賣掉。」

  她收下鑰匙。「為什麼?」

  這回想賣掉房子的是他自己,因為他想……徹底斷了那種只有和柳無憂在一起時才有,卻又無法理解的熟悉感。「下星期我要訂婚了,雪薔不喜歡那裡,可能會買房於佈置新房吧!」

  「……」

  他看著夏遴君從飯店大廳定了出來。「遴君來了,我先走了。」他向好友揮了揮手,然後離去。

  夏遴君走向柳無憂。「怎麼了?你的臉色不太好看。」

  「我覺得……心好像破了個大洞。」她低聲的說。

  邱小姐早說過要和盛穎熙訂婚,不是?可經由他口中說出,她才有了真實感。

  方纔……方纔他這麼說的時候,她突然很想大哭,很想像小孩耍賴時一樣的拒絕這樣的結果。但這種事……又怎麼可能是耍賴就沒事的?

  「為什麼?」

  柳無憂看著夏遴君,她的回覆是很深很深的歎息。

  今天是盛穎熙和邱雪薔訂婚的日子,在兩家共同默契下,只宴請彼此較親的親戚和一些好友。可大戶人家的訂婚宴即使再簡約,也頗有看頭。席開六桌,光場地的租借佈置,以及酒席就是一般人家婚宴花費的兩、三倍。

  訂婚儀式在早上,宴客則是在中午。

  邱雪薔起了個太早做頭髮、化妝,穿戴整齊後,她心情極好的打了通電話給盛穎熙。「喂,你現在在幹什麼?」

  他淡淡的說:「方纔有事回公司一趟,現在正準備回家準備。」

  「這麼重要的日子還上班?」她有些不愉快,感覺上穎熙一點也不重視他們的訂婚。

  「我不會遲到的。」

  「那就好。趕快回去吧!」

  「好。」

  「穎熙……我愛你。」

  「我知道。」

  沒等到他同等的回應,邱雪薔有點失望。可是無所謂,未來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路上小心。」

  「就先這樣了。」結束通話,盛穎熙歎了口氣。聽過有人結婚前會有恐婚症,他也有這種「怪症頭」嗎?今天要訂婚了,他的心情卻低落得像要上斷頭台。

  一陣陣咖啡味道飄來,他不自覺的皺眉。

  每一次走這條路回公司,總要經過這家咖啡豆專賣店,他總是匆匆走過。要不是顧及別人的感受,他還真想掏手帕掩鼻而過。

  在盛穎熙快步要經過咖啡專賣店時,發覺好像有許多人在尖叫,然後不約而同的由大樓、商店,各棟建築物裡往外衝……他這才慢半拍的發現地震。

  「啊——好可怕!地震,搖得好厲害!」

  「快點,不要在騎樓下,危險!」

  「喂喂……那個看板晃得好厲害!」

  不遠處傳來緊急煞車聲、車子的碰撞聲,以及人們的尖叫聲。

  不一會有圍觀者說:「天!好慘,駕駛好像死了!」

  死了……盛穎熙恍神了下,突然間又有人尖叫。

  「啊!看板掉下來了!」

  盛穎熙站在看板下,下意識瞇著眼往上看,感覺有東西朝他飛了過來……干鈞一發之際有人推了他一把,他雖躲過了砸下的看板,在跌倒之際,頭卻重重的敲到停在一旁休旅車的前護槓。

  他有幾秒的清醒。咖啡香、死亡……

  誰……誰死了?

  馨恬……

  腦海中許許多多的畫面像跑馬燈一樣晃過……白眼一翻,黑暗吞沒了他……

  結束了冗長的會議,盛穎熙回到了辦公室。門一推開,咖啡的香氣立即襲來。

  巴西頂級藍山的味道在他疲備之際,總能提供最適時的活力補給。

  啜了一口咖啡,他翻看著手機……

  五通的未接來電和幾通簡訊都是一個星期前的事,他到美國有七天了。

  離婚協議書,她收到了嗎?她……會簽吧?無意識的盯著手機看,突然間門口傳來敲門的聲音。「Comein.」門一開,來者令他訝異。「雪牆?你怎麼來了?」

  「有幾件事情,我想親自來告訴你會比較好。」

  有什麼事情這麼要緊,要她親自飛來美國跟他報告?

  打從他來美國當天,就心神不寧,加上打電話回家,媽媽的聲音有些怪怪的,他一直很不安,可又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你說。」

  「首先,你的離婚協議書,楚馨恬簽了。」邱雪薔從文件夾中拿出來遞給他。

  盛穎熙默默收下,沒有多看一眼。離婚是他提出,結果如他預期的,他甚至狠下心不讓馨恬有機會找到他挽回他們的婚姻。

  她如他所願的在協議書上簽字,一切成了定局,為什麼現在他的心會這麼痛?

  薄薄的一張紙,對他而言卻像有千斤重。

  他強迫自己壓抑心痛,問邱雪薔,「還有什麼事?」

  「第二件事是盛伯伯要我轉達的。」

  「我爸?」

  「楚馨恬的父親,楚閔佑總經理前天提出辭呈,辭意堅定,幾經挽留不成,伯父已口頭上批准,等你回國再正式處理。」

  盛穎熙無法置信。「為什麼?他為什麼要辭職?就算我和馨恬……」他一向公私分明,就算無緣為翁婿,他也是集團的大將,更何況……他還是他深愛女人的父親。

  「他可不這麼想!聽說,楚總經理夫婦把每年你送他們的生日禮物全數送回。

  也許對他而言,當不成翁婿就什麼也不是,送還時還說:『無福消受』。」

  就他所知,丈人性情溫和,丈母娘較有個性,可也是個理性的人,斷不可能無緣無故如此決絕。

  「他們會如此,一定有什麼理由。」他悶悶的開口,「你這回來報告的事,截至目前為止還真沒一件好事,希望接下來你說的,能讓我心情好一點。」

  邱雪薔看著他。「在接著報告之前,可以冒昧的問你一件事嗎?」

  「你想問什麼?」

  「和楚馨恬離婚,是因為你不愛她嗎?」

  「……」

  「一點都不愛了?」

  「這是我個人的私事,我想……我可以拒絕回答。」

  「連我……也不能知道?」

  「楚馨恬是我的妻子,我愛不愛她她知不知道比較重要吧?算了,都結束了。

  反倒是你,一個旁人知道這個幹什麼?」

  旁人?邱雪薔訝異。對他而言,一直跟在他旁邊等待機會能去愛他的女人是旁人?

  是啊,穎熙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他公私分明,除了他的妻子之外,其他不相干的女人都不會是他的私事,也因為這樣,他從下模糊分寸和界限!不也因為這樣的性子,她才這樣看重他、後悔錯過他嗎?

  可他此刻說的話……真的很傷人。咬著牙,她心痛的同時也決定不讓他好過。

  「你和她是結束了,不過,即使沒結束婚姻關係,她也沒機會知道你愛不愛她了。」她噙著一抹冷笑看他。

  「什麼意思?」盛穎熙端起咖啡要喝。

  「她……死了。」

  盛穎熙愣住,猛然抬頭看她,臉色刷白。「你說什麼?」

  他越是震驚錯愕就表示他越在乎,看在她眼裡,就越刺眼難受。離婚是他提出的,不就表示他不愛了,不是嗎?她討厭,非常討厭他對楚馨恬的在乎!所以……

  她要他痛!原本她還猶豫要不要全盤托出,如今要痛就一次痛個夠,反正她不說,一樣有人會說。

  「楚馨恬死了,在追你到機場時,在路上發生車禍死了!嚴重車禍加上火燒車,面目全非,送到醫院急救了十幾個小時,宣告不治。」

  盛穎熙手上的咖啡杯應聲翻落,美麗的古瓷杯撞擊到地面瞬間碎裂,咖啡灑了一地。

  穎熙,我有重要的話要跟你說。聽到留言請回我電話。

  穎熙,你接電話吧!

  穎熙,為什麼不接電話……

  穎熙,我不要離婚!我們談談好不好?求求你,給我半個小時,不!十分鐘,十分鐘就好!

  穎熙,不要到美國去,等我……我們回到過去好不好……

  她拚命的在他手機中留言,為什麼他堅持不接?如果當初他接了,她也不會急著追他到機場,那麼……她現在還是活得好好的吧?

  她是死在他手上!

  他害死了自己最愛的女人!

  對於盛穎熙的反應,邱雪薔感到吃驚。對一個人的死,曾是他親密的枕邊人會傷痛,這是難免,也是人之常情,可穎熙卻是……他那神情是什麼?他在顫抖,像極力在壓抑什麼,眼中無淚,有些木然和……茫無頭緒,那是……心痛到絕望嗎?

  他的神情嚇住她了。「穎熙……穎熙……」

  她一顆心怦怦狂跳著,喚了他好幾回他都沒回應。她走近他,伸手去拉他,他沒有甩開她的手,任由她搖晃著他。「穎熙,你……你別嚇我。」

  盛穎熙還是沒理會她,逕自的沉默,木然。他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外頭的事和他不相千。

  邱雪薔真的慌了,對於他的反應她心驚膽跳。「你……你要是想送她一程,我幫你訂票,你回去看看她好了。」

  「……」

  「穎熙……求求你說說話,你別這樣!你真的嚇到我了……穎熙……」

  盛穎熙西裝筆挺,拿著鑰匙往外走。

  邱雪薔忙追在他後頭。「穎熙……穎熙,你要去哪裡?款,別走這麼快,我追不上!」好不容易在他上車前壓住車門。「穎熙,你要去哪裡?」

  較之盛穎熙的正式穿著,邱雪薔可是披頭散髮,一身睡衣隨便搭個長外套就追出來。

  「我要去接馨恬,她快下班了。」

  「下班?」現在?現在是凌晨三點多款!

  「不跟你說了,我要趕著去接她。」

  邱雪薔紅了眼眶,只得順著他的話。「穎熙,馨恬她……她自己會開車,你現在去接她……外頭……外頭塞車塞得很厲害……」眼淚不禁奪眶而出。這樣荒謬的話怎會從她口中說出?這樣荒謬的事又怎會發生在穎熙身上?「你現在出去……不但接不到她,還會錯過,她回來看不到你會很擔心的。我們……我們在家等她,好不好?」

  盛穎熙想了想,終於不再堅持要親自去接楚馨恬。「說的也是……這一次她回來,我一定要好好說一說她。她啊,開車技術有夠差的,要她別老是自己開車,她不肯,叫司機載她,她也不要,如果這些她都不喜歡,以後我接她上下班好了。」

  「嗯……我們進屋於裡等她。」

  「馨恬,不要自己開車……你從來不知道每一次看你自己開車出去,我有多擔心。對了,你那麼喜歡工作,我也不阻止你了,只是……記得留一點時間陪我……

  什麼?你忙?好吧!真的沒時間陪我,那就我陪你吧!你忙你的,我排出時間,我們也不一定要在外頭約會……我就買些吃的去你們公司陪你。

  「你沒時間吃?那我餵你嘍!丟臉啊?我也覺得,沒關係啦,一回生,二回熟……」

  邱雪薔紅著眼眶沒搭腔,知道他又在和;疋馨恬」說話了,一時半刻是停下下來的,直到「楚馨恬」有事暫時離開。

  穎熙原是個不多話的人,可生病之後,只要幻想中的楚馨恬來找他,他可說上好久好久的話。

  醫生說,那是補償反應。

  妻子的死對他的打擊太大,他有好多事、好多話要對她說。現實中的人都知道他病了,可這個時候的他卻是最誠實面對自己的妻子。

  以前隱藏的心事都會告訴幻想中的人,不斷的和她對話,閨述心情,想要她完全瞭解他。

  他可以說是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不!該說,他為了心愛的女人建構了一個不受打擾的世界。外頭的人事物與他不相干,若要牽動他,得藉由活在他世界裡的另一個人物。

  等他說話告一段落,邱雪薔柔聲的說:「穎熙,楚馨恬說你最近臉色很難看,一定是睡得不夠,她要你睡眠一定要充足,現在沒什麼事,去休息一下吧。」

  「我在等馨恬。」

  「她回來會去叫醒你。」

  「……那好吧!」

  目送他上樓,邱雪薔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

  每天要出門去接楚馨恬、每天要等楚馨恬到才吃飯、每天要喝到柳橙末咖啡、每天要穿楚馨恬為他搭的衣服……

  盛穎熙的世界裡就只有一個楚馨恬。誰來看他、和他說話,他是沒有反應的,只有當問他的話題提到楚馨恬時,他才會像上了發條的娃娃般有了回應。

  他的性子變得極端恐怖,反應直接而衝動,他不再是原本那個舉止有禮的貴公子。

  當你擺明是楚馨恬的「好友」,他會熱情以待;反之,也絕不要在他面前表現出來。之前就是有位友人脫口說楚馨恬死了,在一旁喝著柳橙末咖啡的穎熙忽然獸性大發,一拳就把對方打飛出去,他甚至還不放過人家,追上去又補了好幾拳,要不是有人及時把那人拉開,她忙開口說,楚馨恬最討厭暴力,他這麼做,她回來一定不會理他,他這才住手。

  日子一天一天過,穎熙生病快半年了,盛家人幾乎已要放棄他恢復的可能性。

  集團總裁一職,由他父親回鍋,穎熙則留在美國靜養,而她則一直陪著他。

  可說真的,她的耐心在穎熙左一句楚馨恬、右一句楚馨恬的情況下,已經快用罄了。

  這一天,盛穎熙又穿上楚馨恬最喜歡看他穿的那套西裝。邱雪薔皺了下眉,不高興的開口,「那套西裝穿了好幾天了,該換下來了吧?」

  「這是馨恬說我穿起來最好看的一套。」

  又是楚馨恬!邱雪薔只差沒翻白眼,畢竟目睹過當面批評楚馨恬的人下場有多麼慘,她可不敢造次。

  正常時候的穎熙別說打女人,他連男人也不會動手,當然他絕對有方法讓對方付出代價。而這個時候的穎熙,她可不敢妄想他會記起她是個女人。

  「你身材高大,比例又好,穿什麼都好看!」她試著說服他穿別件。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穿這一套。」

  「為什麼?」

  「今天是我和馨恬結婚五週年的紀念日。」他興匆匆的說:「我設計了一套很棒的首飾要送她!你看。」一整套的首飾,有項鏈、戒指、耳環,端莊中不失俏皮的風格,時下流行的彩色寶石鑲嵌配色,讓這套首飾時尚又可愛。

  很像楚馨恬給人的感覺。

  邱雪薔護恨的瞇了眼。原來在穎熙辦公室看過的那套她一直暗示他送給她的首飾,是他為了愛妻親自設計的。

  結婚五週年紀念日?穎熙腦中的時間很紊亂,有時今天才過了楚馨恬的生日,明天他又吵著要買禮物給楚馨恬。他的時間,反反覆覆,但全都是在做想讓楚馨恬愉快的事。

  既然他那麼愛她,又為什麼要離婚?又……五週年的那一晚,他到底想給楚馨恬看什麼?什麼東西錯過了,就沒有呢?

  邱雪薔說:「你今晚不是訂了房間?你到底要馨恬看什麼?」

  「其實……我想告白。」

  「都結婚了,還告什麼白?」

  「馨恬啊在這方面很小鼻子小眼睛的!不過,那也是我不好。我和她結婚……

  一直是我在主導。感覺上,她是被我牽著鼻子走。而她吶很容易滿足、好討好,我常常利用她陶醉得醺醺然時決定事情,佔她便宜,連結婚也是。

  「我沒有求過婚,因為不管她會不會答應,只要她有一點點喜歡我,她就會是我的!也因為這樣吧,即使婚後過得幸福,我待她好,可隱約感覺得到她是有點遺憾或不安的。因為我……從來沒向她告白,從來沒跟她說過我愛你,可我們卻結婚了。」

  「那麼……你愛她嗎?」

  「……第一眼……我就知道眼前那位當著我的面打盹兒的女人是我要的……窩囊吧?一見鍾情的女人不但沒有理我,還很不給面子的大方和周公暗通款曲。」

  「一見鍾情?楚馨恬不知道?」

  「不過這樣的呈現也只有三分鐘左右。再晚一些,看板上其他的字會跑出來,『我愛你』三個字也會在六點十五左右熄掉。本來顧忌的只有這些事,但後來才知道,馨香花坊經營不善,已經易主,本來在今天要拆了,是我請尤秘書去交涉才延「那你為什麼……為什麼想離婚?」

  「因為害怕自己想獨佔住她,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這一、兩年我忍夠了!

  你知道我的性子,一旦我痛苦,我會讓那些造成我痛苦的事物消失、造成我痛苦的人付出代價!

  「我愛馨恬,不會對付她,但我會對付她的公司、她的老師、她的朋友……我一定會做出許多傷害她的事,而這些事後來她一定會知道,到時候……

  「離婚是阻止這種憾事發生的方法,一方面她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在名不正言不順的情況下,我便會約束自己的行為,不會對付那些人。」

  「如果……如果有一天,楚馨恬後悔了呢?」邱雪薔忍不住問。

  盛穎熙笑了。「我等的就是這一天。我要她看清楚,她是離不開我的……不過現在無所謂了,我不離婚了,但我會讓她知道我愛她,很愛很愛……」

  原來,他連離婚的出發點都是因為愛她,他怕有一天楚馨恬會因為他的所做所為而恨他!

  天,面對這樣的男人,她還要再等下去嗎?

  雜沓的腳步聲快步的在醫院通廊移動。不過十幾公尺的距離,怎會這麼漫長?

  「穎熙……穎熙還好嗎?」盛母一臉焦慮的問著邱雪薔。

  「目前只知道一些擦傷和外傷,做了一些檢查,沒看出什麼問題。其他的部份……他沒清醒,還不知道。」

  「怎麼會這樣?」盛母急得快哭了,忍不住又恨恨的瞪了丈夫一眼。當初就說要把兒子帶回國內治療照顧的,可丈夫堅持,也許離開那個環境,反而不會觸景傷情,對於兒子的病有助益。現在可好了,他們才來美國看他,一下飛機雪薔就打電話來說,他又出事了!

  「穎熙……他早上又要去接楚馨恬,下樓時腳底踩空,就……就從二樓摔了下來。」

  「進去看看他吧。」盛景濤為了兒子,最近也著實老了許多。

  推門而入,原以為盛穎熙還昏迷著,他卻是清醒的,臉色有點蒼白的坐著。」

  看到父母,他撫著仍暈眩的頭。

  「爸、媽,你們怎麼來了?我……怎麼了嗎?」刺鼻的消毒藥水味和擺設,一看就知道這裡是醫院。

  邱雪薔柔聲的說:「你摔下樓了。」

  「摔下樓……」怪不得他全身酸疼。

  見他不語,以為他又在想什麼,邱雪薔忙搬出「楚馨恬」安撫他。

  「你忘了嗎?你要去接楚馨恬,下樓時不小心踩了個空摔下樓。」

  「楚馨恬?那是誰?」

  盛家兩老互看一眼,齊望向邱雪薔,她也一臉莫名。

  「你……你忘了?」

  「忘了什麼?」

  「……她?」

  「她是誰?方纔你說那個叫……什麼馨恬的,那是誰?」馨恬?誰?他想著想著,忽然頭劇烈的痛了起來,痛到冷汗直冒!有個女人的影像在他腦海中扭曲變形得厲害。「我……我的頭……好痛!」

  「怎麼會這樣?快叫醫生!快!」

  「是選擇性失憶。盛先生的情況特殊,對他而言,他妻子的死對他打擊太大,又加上愧疚導致內心的衝擊,沒有辦法接受妻子的離去,因此有了之前的病。

  「而現在,他發生了外力的撞擊,有輕微的腦震盪……照理來說,他之前的病不會因為外力撞擊而有所改變,畢竟那是心因性,和外力無關。可盛先生明顯的已無之前的症狀,如今和常人無異,比較特殊的是……他似乎把關於他妻子的一切全忘了。」

  「是啊,他甚至不記得他經由相親而認識他的妻子,也不記得自己結了婚,關於馨恬的一切……全都下記得了。」

  「也許是大腦啟動了機制在保護他吧。關於他妻子的一切,是他痛到無法去承受的,經由遺忘使得一切恢復正常運轉。」浸淫大腦神經領域數十載的美籍腦科權威也無法明確斷定。

  人類大腦太奧秘,目前真正能解釋的部份未達皮毛。

  「那麼他……他未來是否會再想起他的妻子?」

  「不無可能。」

  「為什麼是下無可能?沒有確切、肯定的答案嗎?這種『可能』、『也許』、『大概』……的答案,身為家屬的我們真的很不能接受!」關心則亂,盛母激動的提高音量。

  「我真的很抱歉!」看多了家屬們激烈的反應,醫生很能夠瞭解他們的焦慮和不安。「人類的大腦太奧秘,我所學有限,實在抱歉。」

  醫生都如此說了,盛家兩老也只能無勸的歎息。「若想起她……不會又生病了吧?」再瘋一次?老天,他們年紀大了,真的禁不住再一次這樣的打擊。

  「……有可能。不過……我比較樂觀!盛先生選擇了遺忘妻子的一切讓生活回歸正常,哪天,當他想起了他的妻子時,想必也是大腦機制允許,他發病的機率會降低很多。」

  「是這樣嗎?」

  出了主任醫生的診療室後,一行人再往病房去探望盛穎熙。

  「穎熙暫時還是待在美國吧。」盛母喃喃的說:「聽了醫生的話,我還是很不安。光是想哪天穎熙又想起馨恬……可能發生的狀況,我就背脊泛涼!」

  盛景濤只是歎氣。

  「回去之後,把有關楚馨恬的東西全都丟掉或收起來吧,比起他想起楚馨恬所要付出的代價,我寧可他永遠想不起她!」邱雪薔恨恨的說。

  盛母雖然也心疼媳婦,可她更擔心兒子,歎了口氣。「也只能這樣了!」
作者: Jafe    時間: 2010-5-12 10:22 AM

  第十章

  額上的抽痛一陣一陣,當痛覺越來越明顯,盛穎熙慢慢的睜開了眼,眼前的景象由模糊漸漸轉為清晰……

  「穎熙……穎熙,你還好嗎?穎熙。」看到兒子緊閉的眼慢慢拉開了縫,盛母忙呼喚著。

  「……我沒事。」父母親焦慮的臉映入眼中,一旁邱雪薔身上的訂婚華服顯得有些刺眼嘲諷。

  盛穎熙在心中歎息……

  盛母在寬心之餘,也不免有點小抱怨,「真是的,訂婚當日才發生這種事,我們對雪薔和邱家人很抱歉呢!」

  「沒關係,我爸媽會諒解的,又不是故意的。」接著邱雪薔說:「我爸媽安撫一下來觀禮的親戚,等一下就過來。」

  「不用了,就告訴你爸媽,說穎熙醒了,要他們放心,別再趕這一趟了。」

  「過來看看,他們比較放心。」

  盛母看了眼兒子。「你這孩子就教人擔心!我看吶,等你額頭上的傷好,也別理什麼黃道吉日,擇個大夥兒都方便的日子就訂下來吧。」

  盛穎熙仍是沉默,好一會兒對上了母親的眼,緩緩的開口,「取消訂婚。」

  「今天這種樣子,也只能取消了。」

  他態度堅決,「我不會跟雪薔訂婚!不單單今天,以後也不會。」

  在場諸位除了盛穎熙外,每個人臉上都是一陣錯愕,邱雪薔臉色尤其難看。

  「你……你撞昏了頭啦?在胡說什麼?」盛景濤覺得今天已經夠對不住邱家了,這喜事豈容再生變。「你知道大家有多麼期待這一天嗎?」

  「大家?也包括我嗎?」他冷漠的反問一句。

  「你……你這什麼意思?訂婚的事也是經得你同意,你不同意的話,以你的性子,誰敢替你決定?」

  盛穎熙冷冷的看著邱雪薔。「沒有相愛的日子、沒有流掉的小孩,更沒有和你論及婚嫁過……在我空白的那段記憶裡,的確有個我深愛的女人,但那女人並不是你。」

  她驚訝得快不能呼吸,瞪大了眼,仍力求鎮定。「你……你喪失了記憶了,不是?當然……當然記不得。」

  「因為我記不得,你們就聯手騙我?」

  「不是這樣的,我……我的確是……」邱雪薔急著想解釋。

  不想聽她再鬼扯,他直言,「那個讓我痛得只能藉由遺忘她才能繼續往前走的女人,是我的妻子,叫楚馨恬。」

  「穎熙……」盛家兩老的心臟快停了。「你……你……想起來了?」想起楚馨恬死了的事?

  盛穎熙紅了眼眶。「別擔心……我很好,你們擔心的事不會再發生。」他身心疲憊的閉上眼。「你們先回去吧,我有些累,想休息。」

  「你……真的沒問題嗎?」盛母仍是不放心。

  「嗯。」

  「我叫醫生過來好不好?」

  盛穎熙點了點頭。

  邱雪薔慇勤的說:「我……我留下來陪他。」

  「不用了,我說過,我想靜一靜!」他決然的拒絕,擺明拒她於千里之外。

  她紅了眼眶轉身就走,而盛家兩老看在眼裡也只能歎息了。兒子的性子他們很清楚,以欺騙的手段騙他訂婚本來就不對,原本覺得在訂婚日受傷送院還真是不吉利,現在想起來……也或許不是壞事。

  婚沒訂成,對邱家是感到失禮抱歉。但真訂了婚,甚至結了婚後兒子才恢復記憶,以穎熙的硬脾氣,絕對不惜定上離婚一途,即使沒離婚,雪薔也不見得好過!

  雪薔對兒子的癡心,他們是看在眼裡的,忍不住開口為她說話。「你啊……就不能稍微考慮一下雪薔嗎?」

  盛穎熙卻答非所問,「什麼時候也告訴我……馨恬的長眠處,也請你們把從我公寓拿走的還給我。」

  左一句馨恬,右一句馨恬,對於亡妻的感情沒放下前,穎熙是不可能接受任何女人的。

  盛母歎息,男女之間的情事只要一方無心,他們也是愛莫能助。「知道了。」

  回到了和楚馨恬生活過好長一段時日的公寓。

  玄關處堆了幾個大箱子,那是母親請人送過來,打包成箱關於楚馨恬的東西。

  她說還有不少,會陸續叫人送來。

  拆開第一個箱子,盛穎熙開始依照著印象把它們歸位。

  客廳的櫃子上放了幾張用可愛熊相框框住的兩人甜蜜合照,主臥房裡掛著一幀兩人的巨幅婚紗照。還記得那時她要求他掛上去時,還被他笑老土。

  當時楚馨恬義正辭嚴的告訴他,「從年輕掛到老還沒換人,你不覺得那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嗎?當然,如果等到我老到牙掉光光,嘴巴成為沙蛤蠣,在你眼裡我還像相片中的人一樣年輕貌美的話……那可能是我聽過最美的甜言蜜語了。」

  「你確定?」

  「當然。」

  老婆這麼說,他當然照做,只是一面將相片掛上去,他卻一面笑。

  相片一掛好,楚馨恬貼心的端來了他最愛的橙末咖啡,他不禁看著相片發笑。

  「幹麼笑?」

  「我在想你剛說的『最美的甜言蜜語』。」

  「很感動,對不?」可為什麼是感動到笑?而且笑得……很詭異。

  盛穎熙忍不住大笑。「你說到你老到牙掉光光,嘴巴成為沙蛤蠣,在我眼裡你還像相片中的人一樣年輕貌美的話……那會是你聽過最美的甜言蜜語?」

  「對啊。」還在笑,看來他根本不能體會那種意境!她生氣的推了他一把。

  「可是看著相片……明明你還年輕貌美,為什麼我已經開始在想你老到牙掉光光,嘴巴成為沙蛤蠣的模樣?」

  「喂,盛穎熙,你完蛋了!」楚馨恬又好笑又好氣的開始追打他,最後兩人倒在床上嬉鬧,新婚夫婦乾柴烈火,末了又是以熱情的歡愛作結……

  盛穎熙看著相片,一陣長歎。

  早上在馨恬長眠地痛哭了一場……他的傷心為什麼一點也沒有減少?到底還要痛多久?他對她說了好久好久的話,卻得不到她一句回應,一想到這,他忍不住又悲從中來……

  不想沉浸低落的情緒太久,他走出臥房,往書房走去,方纔他將窗子打開,今天風有點大,該把它關上。由窗口看出去,彩霞滿天,真美!

  每樣東西都是對馨恬的寶貴回憶,連難得假期,煮杯咖啡,搭上一塊簡單的甜點,一起欣賞夕陽,都是回憶。這個奇怪的習慣也是馨恬影響他的。少有人在吃晚飯前還喝咖啡吃甜點的吧?

  走入了書房,他又在裡頭待了一下,一直到外頭有聲音驚動了他,他才出來瞧瞧。

  站在通廊往客廳方向看去,他看到一纖秀嬌小的白色身影在鋼琴前坐了下來,輕巧的掀開琴蓋,很隨性的彈了一首「望春風」。曲罷又隨手玩了一小段曲於,這才立起,往陽台方向移動,把因風飛揚的幔簾分兩邊勾妥,倚門眺望著外頭……

  「馨恬?」盛穎熙忍不住低喚。那身形、那姿態,就連一些習慣性的小動作都像!是她知道他想念她,回來看他了嗎?

  站在落地窗前的柳無憂嚇了一跳,忙回過頭。「盛先生?」方才在玄關處的鞋櫃上看到鞋子,她以為是他放在這裡沒帶定的。

  他不是搬離這裡了?怎麼在這時間過來?

  方纔她搭公車經過這裡,還是臨時決定要過來的。這樣的決定起自於一個無聊的遊戲。她由上公車的第一個紅綠燈起,算到這一站的紅綠燈:心中不斷的默念:

  「去看看」、「不去了」、「去看看」……

  到了這一站的紅綠燈剛好是「去看看」,於是她匆忙的拉了下車鈴。

  這個時間其實該回去做飯了,可是,她昨天才把一些事跟夏醫生說明白了。也許怕她不好意思吧?他體貼的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頭忙,沒有回來用餐。可這樣……

  她的心中更覺得有愧!

  下午過後她就出門逛逛,想著下一步該怎麼做,直到剛剛。

  那張臉不是馨恬!盛穎熙感到失望。對方竟是柳無憂!這幾天把之前忘了的事想起來後,他沉於傷痛,有些事倒忘了,他是跟她說過,可以過來看看。

  雖然鑰匙是他親手交給她的,可她沒有事先告知,感覺上還是有擅闖民宅的尷尬。柳無憂柔聲致歉,「不好意思,沒有先知會你就過來了。」

  盛穎熙不以為意,看著落地窗前的美景說:「以前你在這裡工作,兩點就可以走,少有機會可以從這裡看夕陽,這個角度視野不錯,很美吧?」

  天際紫藍中還帶點橙紅,真的很美。「這種時候若有杯咖啡和甜點就好了。」

  和他在一起,她覺得某部份是自在輕鬆的,她可以很自然的說出一些想法,雖然有時是怪了點,可他也會「很奇怪」的沒意見,彷彿這樣奇怪的事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就像咖啡加橙末,夏醫生雖然沒說什麼,可她知道,如果有得選擇,他會喝正常的咖啡。

  盛穎熙有些詫異的看著她。

  柳無憂笑了。「我的購物袋裡正好有車輪餅和一包鮮橙,我去幫你煮咖啡,好不好?」她知道她該離開了,打從知道自己的心意和知道盛穎熙訂婚後,兩人就不該再有交集,可是……她想爭取一些些和他相處的時刻,哪怕只是喝杯咖啡的短暫時間。

  說著,不等盛穎熙回答,她就走入廚房。

  約莫十分鐘後,她將煮好的橙末咖啡和裝盤好的車輪餅端了出來,在他面前放了下來。

  「無憂,你真的……很像一個人。除了相貌不像外,少根筋的性子、可愛的脾氣、喜歡蒔花弄草、有著一手好廚藝,連會煮橙末咖啡、會彈鋼琴,甚至連一些日常生活上的小習慣都十足的像。」

  「……那個人不是邱雪薔小姐吧?」

  盛穎熙沒有直接的回答,他說:「在上個星期之前,我的記憶一直有一角是空白的,我知道空白裡有個對我很重要的女人,可是我想不起她。我的父母、我週遭的人都一直告訴我,那人是雪薔,可我的直覺告訴我,那個女人另有其人。」他看著她,「打從你出現在這裡,我一直以為那個人就是你,一直到……我終於恢復了記憶為止。」

  柳無憂的心跳得好快,有著不太愉快的預感。「那女人是……」

  「我的妻子,不,也許該說是前妻。」

  「我……我給你的感覺,真的這麼像你的前妻?」

  「如果不是長相,我會錯認。」

  「你……你很愛你的前妻吧!既然……既然想了起來,如果她身邊也沒有喜歡的人的話,再追她一次就是了。」柳無憂心酸酸的,有點想哭。

  盛穎熙壓低眼臉苦笑。「她死了,發生車禍,死了。」

  她錯愕。「……對……對不起,我……」

  「這和你沒關係吧,有什麼好抱歉的?連我……也是今早才第一次到她的長眠地看她。我拿著結婚五週年紀念日的禮物去告訴她,要她有心理準備,今年是七週年,才結婚七年,她就開始『欠債』。」

  「欠債?」

  「是啊,我和她約定過的。」他把自己設計首飾給妻子當結婚紀念日的禮物,和之前的約定說了出來。

  柳無憂怔了一下。這件事……她好像不是第一次聽。是誰曾告訴過她,這樣的來世約定……

  她的心一酸,眼淚掉了下來。「……盛太太知道你真的遵守了約定,不但不會生氣你上門討債,還會很感動的。」

  深深的歎息,他接著又說:「上個星期我和雪薔並沒有訂婚,隨著我記憶的恢復,戳破了很多謊言。倒是對於你……我很抱歉!在我誤以為你是我重要的記憶的關鍵時,緊捉著你不放,也對你做出一些失禮的舉動。」

  原來……原來是這樣啊,果然只是誤會一場!而今誤會解開了,盛穎熙終於明白一切,對她……他只是弄錯了對象。可是她……

  她是真的喜歡上他,比自己想像喜歡的多很多!

  在離開這裡時,她總覺得對盛穎熙的感情即使有也是淺淺淡淡的,假以時日,她一定可以忘掉。當她發現以自己的能力忘掉有點辛苦時,夏醫生適時的出現。

  在她單純的想法中,夏醫生是個這麼好的人,又正好喜歡上她,她……一定可以很快的忘了盛穎熙。

  可她真的太笨,感情的事又不像換燈泡,這個不亮再換下一個就行。

  合奏是個轉捩點,她發覺……對盛穎熙好像不是她想放手就能放的!有一種莫名、深厚的眷戀,把他這個人烙進她的心上,她想忘也忘不了,一直到邱小姐找上她。

  後來盛穎熙親口證實要訂婚時,她的心痛得像裂了個大洞。夏醫生一定也感覺出什麼,他小心翼翼的呵護她,對她溫柔體貼,反而讓她更加愧疚。

  之前她拒絕他時並沒有說明原因,這次才決定不隱瞞的把事情說出口。

  說出後她整個人輕鬆多了,可這麼一來,她就真的不能再留在夏醫生那裡了。

  「嗯……這樣啊……」面對盛穎熙的道歉,即使心痛,她也不能多說什麼。

  「你和遴君進展得還順利吧?」

  「他……他對我很好,是個很體貼的好人,我……我很喜歡他!」直覺的迴避盛穎熙的眼。

  「……那就好。」輕啜了口咖啡,他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打算藏住心事。柳無憂生病那幾天發生的事,他打算當成秘密,也慶幸當初沒有告訴她。如果她知道了會如何?又要如何面對她現在交往的遴君?

  之前不說,現在更不能說。

  只是……他在意的是,之前誤以為柳無憂是空白記憶中的那個人而喜歡上她,情生意動的和她發生了親密關係,如今一切真相大白,那種熟悉感和心動的感覺應該會消失才是,可……沒有,並沒有消失,他還是深受她的吸引!

  難道他對馨恬的執著就只有這樣?

  原來除了馨恬之外,他也會愛上別的女人嗎?這令一向清楚自己對妻子有多麼的執迷不悔的他,無法理解,也不能接受!抑或說,因為柳無憂有太多的特質像馨恬了,因為這樣,他才受到吸引?也就是說,他愛的女人還是馨恬,而柳無憂只是影子?

  這個答案,他一樣無法接受!一來,他無法接受任何一個仿冒品;二來,柳無憂這麼好的女人,為什麼要當人家的影子?

  「無憂……要幸福喔!」他可以感覺到自己說出這句話時,心裡傳來掙扎的聲音。他還是在意她,但事情不能這樣耗著。更何況,她已選擇了遴君了,不是?如星子般的瞳眸鎖住她。「無憂,我可以擁抱你嗎?一再一次感受她的體溫、嗅一嗅她的髮香,過了今天,他會把一切切割乾淨,下一次再見到她,他只當她是好友的女人。

  柳無憂看著他,搖了搖頭,紅著眼眶看著他。最後一次,她不想裝乖,只聽從自己任性的聲音。

  「擁抱你的感覺會變成一種想念、一種戒不掉的習慣……擁抱是為了擁有,而不是為了失去而擁抱。如果……你是因為後者,那麼……我們各自轉身吧。」柳無憂說完話,等著他張開雙臂,等到了眼中泛淚,仍沒等到他的擁抱。

  沒再多看他一眼,她提著自己的東西,轉身就定。

  一直到大門關上的聲音傳來,盛穎熙才回神。方才……柳無憂向他告白了?

  她喜歡的不是遴君?兩人不是交往了?

  一家著名的日本料理店包廂。

  夏遴君啜了口熱茶,忍不住閉目養神,靜靜的等人。

  不一會兒日式拉門被推開,一個留著小鬍子,約莫五十歲的矮胖中年人推門而入。

  「夏遴君醫生?」

  「是。張祟光醫生?」

  來人坐了下來,乾笑一聲。「職照被吊了,現在不能叫醫生了。」

  「之前請你幫忙的事……」

  「別說幫忙,該說『交易』。你打聽得到我,就該知道我這個人只認錢,下講情面。要我動手術是這樣,要買我的消息一樣是這樣。」

  「好,你開個價吧!」

  張崇光伸出手,五指一張。

  「五十萬?」價格下低。

  他搖了搖頭。「五百萬。」

  夏遴君一怔。「只是要整形前、整形後的相片,這價格……」

  「不合理嗎?」張崇光笑了笑。「我倒覺得開得便宜了,因為……這也許關係著一個大秘密!來找我替這丫頭整形的老太婆顯然不是有錢人,而且兩人還非親非故,我開口三百萬,她居然連殺價都沒就答應了!要不是介紹她來的是我弟弟,我開的價還不只這樣!」

  他弟弟?「是邱明光紀念醫院的張鳳光醫生?」聽說,他以前也是在邱明光服務。

  一揚眉。「你請的徵信是哪家?夠仔細!你就不知道那丫頭的臉傷得多重。更有趣的是……明明還有希望整回原來的模樣,老太婆卻拿出一張相片,要我整得越不像越好,擺明了這事很有文章。」

  無憂的臉不是「恢復」,而是真的整得不一樣?「……這件事,那個女孩知道嗎?」

  「這種事怎能說給當事人知道?更何況,那丫頭什麼也記不得,怎會記得以前長什麼樣子。」

  夏遴君的心跳得有些快。是他多心嗎?他把一些事情全搭上線,想在一塊,邱明光紀念醫院、老順媽、無憂的「變臉」……

  張祟光冷笑。「喂,我們是在談價格吧?五百萬要嘛成交,不要拉倒!」他有把握這名帥哥名醫會接受這樣的價碼!幾十萬的徵信價都願意付,沒道理要的東西就在眼前卻不要。

  「好。東西呢?」

  他拿出光碟。「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夏遴君在開好的支票上填上數字,遞給對方。

  張祟光看了一下支票,無誤後,他笑嘻嘻的說:「看在你這麼爽快的份上,我再免費附贈你一個消息。這丫頭是個沒有身份的幽靈人口。」

  「這個我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她的死亡證明是我弟弟在被迫不開出的。邱明光紀念醫院……黑著哩!」當年的醫療疏失其實也牽涉到弟弟,可在幾經商量下,竟把所有的錯全推給他。一個人被吊銷職照比兩人都涉入好吧,這件事,當然也得要院方做掩護。因此,他那老實的弟弟還真把邱家人當恩人了。

  可能邱家人也常以恩人自居吧,三不五時就要他那老實的弟弟做些「小投機」

  或昧著良心的事,當然,這種事在大醫院,不管公家私人的「白色巨塔」中是常見的。可要他昧著良心開出死亡證明,然後找個三十歲左右無身份、車禍毀容的屍體替代……

  那個老實弟弟當然受不了!

  他找了他喝了一天的酒,醉醺醺之際,才說出心中的苦悶。

  之後大概還是受良心的苛責,又花了時間找到了那個幽靈人口,幫她牽線來整容。他曾高度懷疑,老太婆真拿得出那些錢,不會是他那老實弟弟給的吧?

  他知道這件事本身一定是個大秘密,可弟弟不肯說,他也無從得知。要是他知道,能賣的價格想必更高。

  可惜啊可惜!

  夏遴君訝異的看著張祟光。這種事,他不會亂開玩笑吧?

  夏遴君坐在電腦前異常的焦慮不安。從日本料理店回來,他就一直坐在書房的電腦桌前,電腦是開著的,他卻遲遲沒有把拿回來的光碟片放入磁槽中。

  他……為什麼會這麼焦慮?又在怕什麼?

  無憂的身世背景是個秘密,他一直是知道的。而這個秘密因為柳順子老太太和邱家的關係,張崇光、張鳳光醫生和邱明光紀念醫院的關係,好像所有的證據都指向——無憂喪失記憶後的悲慘遭遇,絕對和邱家有關!

  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邱家需要這樣對付一個弱女子?

  是了,就是這一點讓他極度焦慮和不安!

  為什麼……他老是有種直覺……一旦無憂的身世揭曉,他就無法再理所當然的喜歡她了?

  其實,他一直清楚無憂只當他是朋友。她曾經想藉助他,放棄心裡喜歡的那個人,那時的她雖然沒明說,可他清楚,也默許。而這樣的默許又何嘗不是一種另類心機?無憂她善良,藉助他去忘了另一個男人,不管忘得了忘不了,他知道她都會因為「道義」而離不開他。

  他在賭,當她離不開他,兩人能日久生情。

  可後來她還是和他說清楚了。

  無憂是個令他心動的女孩,他不想輕易放棄!除非……有不得不放棄的理由。

  他害怕,無憂的身世,也許是個令他不得不放手的理由。

  又枯坐了好一會,他才將光碟片放入,按了一些指令,不久出現了「Before」、「Affer」,他先選擇了Affer——果然是無憂現在的模樣。

  還分了剛完成整形,以及之後復元的情況。那麼Before呢?這才是無憂原本的模樣吧?被整成和原先完全不同的無憂,原來長得什麼相貌呢?

  夏遴君瞇了瞇眼,在莫名的不安中按下了點選鍵。電腦螢幕出現了一張證件使用的彩色大頭照,看到那笑得甜美,和現在的柳無憂完全不像的可愛女孩。

  這張臉……他有印象!心漏跳了一拍。

  他在哪兒見過她?

  一張身著婚紗、揚著幸福笑意的甜美臉蛋出現在他的腦海。她……她是……

  遴君,這是我老婆,馨恬。

  我叫夏遴君,定穎熙高中時的死黨,幸會!

  夏遴君倒抽了口寒氣,表情難看的盯著螢幕。她……是穎熙的妻子!他曾在他們的婚禮上見過一次。

  老天!他發現自己的手心滲著薄汗,毛孔直豎,情緒久久不能平復。

  無憂是……是穎熙在一年多前就因為車禍「死去」的前妻!穎熙為了妻子的慘死還一度精神出狀況,而今……

  楚馨恬沒有死,她只是喪失記憶,且換了張臉,換了名字,現在叫柳無憂。

  穎熙魂牽夢縈的妻子就在身邊,兩人卻渾然不覺?即使這樣,深愛過的兩人靈魂深處依然存在著對彼此深深的眷戀。那已經是一種習慣,這樣的習慣植入生命、植入靈魂,無法拔除。就像是向日葵習慣追逐著太陽一樣!

  怪不得,怪不得無憂會煮穎熙喜歡的橙末咖啡,也怪不得穎熙這麼精明謹慎的人會破例用一個幽靈人口,兩人合奏「天空翱翔」會如此有默契……

  他是一個醫生,雖然明白大腦的奧秘是深不可測的,可對於穎熙的大腦機制在選擇遺忘了深愛的女人以保正常運轉之際,在楚馨恬因為車禍而記不得他的時候,兩人相遇了,仍能彼此吸引!

  這樣的愛戀已經不是淺薄的吸(更多好書加一六四五五六三七二)引而已,那是靈魂深處的彼此呼喚吧?

  夏遴君莫名的紅了眼。如果,他不曾知道穎熙生病時候的事,不曾親眼目睹兩人彼此遺忘,卻靠著早活在血骨中的執愛癡戀而保有曾有的默契,也許還有放手一搏的可能。

  但他輸了!徹頭徹尾輸給穎熙!在他們兩人的愛情面前,他戀慕無憂的心顯得如此卑微!他是該大方的獻上祝福。

  只是一想到得獻上祝福,他的心還是沉悶得想歎氣。

  外頭的玄關處傳來帶上大門的聲音。是無憂回來了。這個女人啊……八成是因為昨天對他「開誠佈公」承認自己喜歡的人是穎熙,才這麼晚回來,是為了不敢面對他吧?

  其實,她大可不必這樣,雖然話由她口中說出,他多少受到打擊,可也還好。

  畢竟這樣的結果他早就料到,只是在賭,賭一個「日久生情」的可能性。

  無憂她善良,也許已經在考慮要搬離這裡。推開書房的門,他在客廳看到正在替盆栽澆花的她。

  「你回來啦?」

  「……你……你會餓嗎?要不要我幫你煮宵夜?」

  「我晚上吃得很飽。對了,我有幫你帶了一些握壽司回來,如果還吃得下就拿來吃吧,那東西隔天吃就沒那麼好吃了。」他從紙袋中拿出雅致的紙盒,盒子一打開,裡頭有各式各樣的握壽司,都是她喜歡的口味。

  「……好。」她這才想起,她還真的沒吃晚餐!一個人像遊魂似的在公園裡閒晃,想著自己以後該何去何從,也許……回阿婆以前的鄉下老家住是個選擇。她走去洗手,然後再回來開動。

  「說說看,你今天做了哪些事?」

  她剛吞下一口鮭魚卵壽司。「就……四處晃晃,有書局、大賣場……還有,去了盛穎熙的家。」

  夏遴君在心中一歎。「那個地方對你而言該是很有親切感的。」

  「其實……我在那裡遇到了盛穎熙。」她的頭垂得低低的。即使已經對夏醫生全盤托出自己的心意,她對他還是有愧疚感。「那個……只是不期而遇。」

  「穎熙好嗎?」

  「嗯,應該是吧。他……沒有和邱小姐訂婚,還有,他好像想起了很多事,包括他結過婚,還有……他的妻子車禍往生的事。」

  夏遴君驚訝。才幾天沒聯絡就發生了這麼多事?穎熙恢復記憶了?「他……他記起來了?」

  「他有段想不起來的記憶,你也知道嗎?」

  「嗯。」

  「他……真的很愛他的妻子,我有點羨慕呢。」

  「……」

  「他今天告訴我,之前他誤以為我是被他遺忘的那個關鍵人物,因此……總之現在他記起了一切,對他之前的任性行為感到抱歉。」她抿了抿嘴。「我……還以為他鄉多少少是有點在意我的,在他那裡工作的日子我很開心喔,明明就只是個傭人,可我常常會錯認盛穎熙是家人。

  「到頭來原來是誤會一場……我有點生氣,可是一想到當時他什麼也下記得,連最心愛的女人都忘了,拚命的在任何可能中尋找蛛絲馬跡,一肚子氣就莫名的消了。」

  夏遴君微笑,拍拍她的頭。「無憂……很善良。」

  「我想,是因為我一樣也失憶,想不起之前的事吧?記憶裡空蕩蕩的,那種寂寞……我懂!」她歎了口氣。

  接著又說:「盛穎熙跟我道歉,並表示要收回之前他對我的好,其實……他這麼做沒錯,只是……只是……這樣我就會連一些真的握在手中的美好也沒了。我當然記得那些他對我的好,可我同時也會記起那些好是盛穎熙『誤會』造成的,那是別人的東西,感覺上我好像……又回到記憶空蕩蕩一片的時候。」

  雖然她沒明說,他卻感到她的寂寞。

  「無憂,我們是朋友吧?」

  「嗯。」

  「我……不再奢望取代穎熙在你心裡的位置,以後你就當我是你可以談心的朋友,一個……多少可以使你的記憶不再空蕩蕩的朋友。」

  柳無憂訝異的看著他。「你……」

  「無憂,以後我們就只是朋友。我希望你能安心住下來,如果有一天你要走,我希望你是以著開心的心情,找到了比這裡安適的地方才走。而現在……答應我,就安心的住下來。」他得留住她,為穎熙留下她。「你慢慢吃吧,我有些事要先處理。」

  「好。」

  離開客廳後,夏遴君回到書房。為避免夜長夢多,有些事情能早一刻處理就不要拖著,於是他也不管現在時候有些晚了,立即打電話給好友。

  不久盛穎熙的聲音在電話的那一端響起。「喂,哪位?」

  「穎熙,是我。還沒睡吧?」

  「還沒。」

  「你的電腦是打開的嗎?」

  「嗯。我在書房。」

  「十分鐘後我傳個東西給你,你收下看看。兩張圖片,整形前,整形後。」他打開信箱,開始傳郵件。

  「無聊!」盛穎熙沒好氣的說,以為他傳的是網路漫天亂傳的什麼「史上最強的整形」,或是什麼美艷明星化妝前後的圖片。「那種東西你有興趣留著,我不想浪費時間!」

  「喂,我是這麼無聊的人嗎?反正你一定得看,也許……可以讓你從現在的困擾中得到解脫。」

  困擾?他又知道他現在有困擾了。遴君啥時由整形醫生變成鐵口直斷的算命仙了?「……好啦,我知道。」

  「在你打開檔案之前我再說一次,相片中的人是同一個人。」

  同一個人和不同人有那麼重要嗎?盛穎熙直翻白眼。一嗯。」

  「還有,在看完檔案後別打電話給我,如果你敢打擾我的睡眠,就要付我一千萬!你要記住,是新台幣一千萬!」

  有完沒完吶?「然後呢?」

  聽得出來有人快發飆了!「不要輕易拿起話筒或手機,代價不小呢!」款,現在發現自己入錯行,他很有當奸商的本質呢!

  「放心!連一千塊我也不想付!」

  「收信去吧!晚安。」結束通話後,夏遴君揚了揚眉,等著某人的來電。他不信當穎熙看完相片後會無動於衷。

  約莫過了五分鐘,他的手機鈴聲大作。他有些惡作劇的不接,待它響了第五通後,才慢條斯理的接起。

  盛穎熙噴火的吼道:「幹麼不接電話?」

  「不接電話是為你省錢款。」

  「少廢話!一千萬就一千萬!你……你……這是真的嗎?」

  「如你所見。」

  「……遴君,我想知道全部的事情。」

  「這恐怕有困難,因為我知道的也很有限。」

  「那麼,把你所知道的部份全告訴我!」
作者: Jafe    時間: 2010-5-12 10:26 AM

  第十一章

  「穎熙生病了!很嚴重的病,根本下不了床,已經三天沒進公司了?今天打電話給他,那奄奄一息的聲音,活似八、九十歲行將就木的老翁……」

  柳無憂想著早些時候夏遴君說的話,她幾乎等不及電梯下來,很想走安全梯,直接用跑的上樓。好不容易電梯下來,她馬上按下樓層的按鈕和關門鈕,想以最快的速度見到他。

  到了門口,她按了門鈴,好怕盛穎熙病昏了,根本聽不到門鈴聲。不過他顯然還能起身開門,而且速度奇快,像是早知道她要來,門鈴才響一聲,門就開了。

  沒預料這麼快會有人來應門,她還想再按第二次,面對突然打開的大門,驚嚇大過驚喜。「哇啊!你你你……」

  「進來吧。」

  「……喔。」他不是生了很嚴重的病嗎?看起來比她還健康吶!進入屋內,她有些奇怪的看著他。「你……你的病好了?」

  「早好了!」

  「可……可是……遴君說,你三天沒進公司?」

  「我南下處理一些事,所以三天沒進公司。」這三天他親自南下去查一些事,柳順子的舊宅在地震時坍塌了,因此不費吹灰之力的找到老太太藏在天花板上的日記,同時也找到了當年馨恬老是寶貝的串掛在頸項上,他設計送給她的宛如暴發戶的戒指。

  在這同時,徵信社也提供了不少資料。馨恬發生車禍在一年多前,有些人對於當年五死一重傷的車禍仍有些印象,有些人甚至還記得,那個重傷者明明就手術成功,隔天卻成為一具臉部被燒得無法辨認的焦屍!對於這種詭異的事,由於是主治張醫生開出的死亡證明,隱約知道是醫院高層在操縱這件事,即使覺得奇怪,也沒人敢問。

  可一個人李代桃僵偷偷的被轉到一處隱密的病房,之後又偷偷的送出,經手的醫護人員不在少數,徵信社找出了這些人,他就針對這些人祭出了誘人的條件。

  果然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看到那厚厚一大疊的證據,每一樣都在控訴著一個女人的私慾!

  邱雪薔為了自己的私心,無所不用其極,可怕到令人想吐。

  「可是……遴君說他今天才打電話給你,你的聲音聽起來奄奄一息……像……

  行將就木的老人!」

  「不這麼說,你會來嗎?」

  「……你們騙我!」被當傻瓜要,她有點不高興,不!是十分的不高興!

  方纔她擔心得快死掉,結果她被兩個惡質男給騙了,真的很過份!她才坐下,氣得馬上又站起來,打算離去。

  「別生氣、別生氣!」他拉住她的手。「我買了一些你喜歡的蛋糕等你呢!」

  「蛋糕?」現在是什麼情況?他忘了他們之前是「不歡而散」的嗎?

  又她之前在這裡幫傭時,買的蛋糕都是這附近的,稱不上特別喜歡,只是圖方便。至於她喜歡的蛋糕?有嗎?目前好像也還沒吃到哪家是真的很喜歡的。

  「你去煮咖啡,我來弄蛋糕。」盛穎熙提議。

  柳無憂狐疑的看著他,想起他之前說的話和今天南轅北轍的態度,她真的被搞糊塗了。她想立即發飆,表達自己的不快!可知道打從那天離開這裡之後,她沒一天好眠……算了,看在他今天的態度良好,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她就原諒他,先去煮咖啡吧。

  攪拌好了咖啡,等著它往下過濾,但她實在看不下去盛穎熙笨手笨腳的裝盤技巧,低聲說:「我來。」

  盛穎熙很配合的讓了位,看著她小心翼翼的切著蛋糕,然後裝盤的模樣,心中一悸,他一個箭步,將她擁入懷中。

  她嚇了一跳。「你……」

  「你說的,我擁抱你的感覺會變成你的一種想念、一種戒不掉的習慣……擁抱是為了擁有,而不是為了失去而擁抱。」

  她轉過身推開他。「你選擇了後者,不是?」

  「無憂,我想要擁有。」

  「才幾天而已就有這麼大的不同,為什麼?你……不會在之後又要向我道歉了吧?」

  「我告訴你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他看著她。「在很久以前,有個倨傲、目中無人的貴公平被家人安排去相親,結果他遇到了一個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裡的女孩,那女孩居然在他眼前睡著了……」

  四周瀰漫著咖啡香,盛穎熙一口一口啜著咖啡潤喉,混合著橙香的咖啡更加苦澀,可再次品嚐回憶中的味道,他忘卻了苦味,反而有種沁人心田的美好……

  一個漫長的故事,起伏跌宕、有苦有笑,柳無憂聽著聽著,數度落淚。也不知道為什麼?盛穎熙說的明明是別人的故事,她卻嘗得到每口酸澀,如同身受。

  「……對故事中的男主角而言,當他從那場惡夢中驚醒,妻子的死令他萬念俱灰,沒想到他卻對另一個女子產生特別的情愫,他掙扎過,甚至放棄了。」

  「這是你自己的故事吧?」

  「也定你的故事。」

  「我只是裡頭的路人甲乙丙,而且……」柳無憂臉上淚痕未乾,美眸直視著心愛的男人。「你放棄了,不是?」知道他曾為她掙扎過,這樣就夠了。

  「我本來也以為是這樣,後來才發覺……故事並沒有結束,女主角……其實仍活著,只是……換了張臉活下來。」

  她嚇了一跳。「你……你是說,你妻子還活著?那……她為什麼不來找你?」

  「她在那場車禍中雖然僥倖活下來,可毀了容又喪失記憶,在身體無法自理之際,被情敵藏了起來。」盛穎熙看著她,眼中起了層水霧。

  「……」他說著他妻子的事,她卻越聽越毛……他妻子的際遇和她好像啊!而且……他幹啥這樣看她?活似他那可憐的妻子是她!

  「無憂,在遇到你之前,我不信神鬼、不信命運,可現在我相信老天的存在。

  冥冥之中,弛把你送到我面前來,在我以為我永遠遺失了最心愛的寶物的時候。」

  「你……」

  「無憂,你就是我的妻子楚馨恬。」

  「怎麼可能?我……我……」她的心跳得好快。「我……我也很希望我是那個被你深愛著的女人,可是……萬一又不是呢?不但你失望,我……我不要再承受一次之前那種美麗的誤會了。」那太傷人!

  盛穎熙微笑的看著她,不急著要她接受這個事實。以前的事忘了很可惜,可記得起來就記,忘了也就算了,現在才重要!

  「無憂,我很確定你是馨恬。」

  「不要說得太篤定,也許又弄錯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你知道在以為你不是我的妻子,向你道歉時,為什麼我這麼痛苦嗎?因為我無法忍受深愛著妻子的我會再為妻子以外的女人動心。」他坦白自己的心境。

  「你……」

  「在不知道你是馨恬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

  柳無憂在訝異和安心之餘,卻又感到沮喪。「……我想不起以前的事。」

  「記不記得你在這裡幫傭的那段日子跟我說過一部外國電影?你說,那部電影的女主角每天一醒來就會把深愛的男人忘了,因此那個男的,每天都要想盡辦法讓女友重新愛上他……無憂,即使你記不得我是你的丈夫、記不起以前的種種都無所謂,從今天開始,我們一起製造屬於我們的甜蜜回憶,一起面對、消弭所有的困難和阻礙!」

  「嗯。」他的深情凝視讓她願意相信他的話,忽然想起什麼,柳無憂問:「那個把我藏起來的情敵……是邱雪薔小姐嗎?」

  盛穎熙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你……你想起來了?」

  她搖頭。「她這麼喜歡你,很有可能吧!」

  「這樣的愛太恐怖,不,根本是病態!」盛穎熙瞇了瞇眼。「我會讓她付出代價,讓她在一無所有中低頭、懺侮!」他已經開始行動了,無論是邱家,無論是邱明光紀念醫院,很快的就要變天!

  「她……很愛你吧!」

  「我們不要聊那個女人了。」

  看來,邱雪薔是真的惹毛了他。柳無憂順從的改變話題,「……以前的我是個善良的人嗎?」

  「個性和你現在差不多,善良、天真,個性上有點衝動,少根筋。」

  橫他一眼。「我才沒少根筋!」她拿起盤子叉起蛋糕吃。「這蛋糕真好吃!」

  「以前你很喜歡這家蛋糕。」

  「以前我還喜歡什麼?」

  「有些你常光顧的店,以後再帶你慢慢去品嚐。平時有空你偶爾會打毛線,還喜歡設計衣服、蒔花弄草。你喜歡吃冰淇淋、啃硬邦邦的法國麵包,喜歡貓,不過因為你是過敏體質,我不讓你養。

  「你喜歡在山嵐小徑散步,等著和神仙重逢;你還喜歡自己動手串珠子,設計配件;你喜歡在假日的晚餐前喝咖啡、吃蛋糕……你喜歡的東西還真不少,以後再慢慢告訴你。」一回憶起這些,盛穎熙的情緒又起伏了起來。

  「我還有一樣最喜歡的,你沒說到!」

  「嗯?」

  她笑了。「我最喜歡的盛穎熙!」

  「現在還是嗎?」

  柳無憂紅著臉笑著點頭。

  盛穎熙站起來走過去抱起她。

  她低呼笑道:「你……你要幹什麼?」

  「告訴你,你生病而沒記憶的那幾天發生了什麼事。」

  「媽,你到底打電話給穎熙了沒?他為什麼沒有來看我?」邱雪薔吃著燕窩,一想到這陣子諸事不順,脾氣又大了起來。「他聽說我病得很嚴重不會無動於衷,一定是你沒有打!」

  「你這丫頭!穎熙已經恢復記憶,他不像以前那樣好說話了。你收斂一點,我真怕哪天要是東窗事發,咱們會吃不完兜著走。」邱母可沒忘了之前女兒被取消訂婚的事,那可是奇恥大辱!

  「我不管,我要他來看我!」

  「雪牆,你就安份一陣子,我老覺得最近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了。」邱父也頗為煩躁。

  邱雪薔還要繼續說些什麼時,大門的對講機鈴聲響起。

  傭人走過去接起,螢幕上出現了來者。「老爺,是盛穎熙盛先生。」

  邱家兩老互看了眼。「請他進來。」

  一聽說盛穎熙來了,邱雪薔喜形於色。「他終於也知道來看我了。」

  邱母橫了她一眼。「沒骨氣!」

  過了一會兒盛穎熙來叩門,傭人快步的開門迎客。

  「穎熙,一段時間不見,今天怎麼有空來?」邱父對於他一清醒便取消訂婚一事一直耿耿於懷。

  「事實上……的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邱雪薔看到他雖然歡喜,也忍不住擺高姿態。「我可不記得你和我們家還有什麼事好說。」

  盛穎熙大方的主動坐了下來,將一隻牛皮紙袋擱在腿上。「首先,要向各位報個喜訊,對我而言是喜訊,我想身為晚輩,我是該向邱伯父、伯母報告,分享我的喜悅。」頓了一下,他說:「我的妻子楚馨恬並沒有死。」

  邱家兩老臉色詭異,邱雪薔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裡去。

  「……這……這樣啊!真……真是太好了!」

  「是啊,更令人欣慰的是,我已經找到了她,她還是原來的樣子,我一眼就認出來!」

  邱雪薔立刻脫口而出,「不可能!她毀容成那樣,你不可能找得到!她……」

  「雪牆!」邱父急忙喝止她。

  「怎樣?當初告訴我她死了的人是你,你現在怎麼改口了,而且還知道她毀了容?」

  「我……」

  盛穎熙冷笑的看著邱雪薔一時語塞。「答不上來嗎?沒關係,我這裡有一大疊影印的備份資料可以為你們解答。」

  邱雪薔在看到第一份整形資料時,臉都嚇白了。「柳無憂……柳無憂就是楚馨恬?」

  「很訝異她還有一張端正的臉出去見人嗎?」盛穎熙恨恨的說:「邱雪薔,以前我只道你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驕縱小姐,現在才知你是個蛇蠍美人!在她毀容的時候,你居然拒絕讓她整形,你有沒有想過,一個臉部傷殘者可能連找份勞力都會被嫌棄?」

  「你……你這些話又是聽誰胡說八道的!」

  「邱家的前管家柳順子在日記中寫的。我也影印了一份給你看。」

  邱母尖聲的駁斥,「什麼柳順子?我們不認識!」

  「我有合照為證,你不承認也不行。」

  「就算承認又如何?死無對證,那本日記誰知道是不是真是她的?」

  「嗯,也對,只是拜那本日記之賜,我找到了當時參與『藏人行動』的一些醫護人員,提供了相當的線索。」

  邱父臉色難看。「最近有些人員的考績不好,他們也許對我心生怨恨,因此惡意栽贓,想報復我吧!」

  盛穎熙瞇了瞇眼。果真是老狐狸!「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屆時警方會還你們公道的。」

  邱家三人都嚇了一跳。「你……你說什麼?」

  「其實今天我是來知會你們,我對於妻子當年失蹤的事已報了警,也將我收集的資料一併交給警方,由他們去還原當年的真相。

  「另外,我也向法院對邱明光紀念醫院提出告訴,控告忽視人權、罔顧人道!

  我的妻子傷重住院,卻在兩、三天後成為一具屍體?你想……光是泛達亞集團控告邱明光紀念醫院,這標題會有多少人注意?」盛穎熙冷肅的看著邱父。

  邱雪薔面如死灰,邱家兩老則像鬥敗的公雞。

  「世侄,做事別太絕!」邱父仍在做最後的掙扎。

  「我太絕?你們當年又是怎麼對付我的妻子?」一想到她那段只能依附著一個老太婆過活,老太婆死後她為人幫傭,又因為沒有身份到處被欺負,到處被趕的日子……他的心就痛得快要擰出血來!「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老天有眼,我陰錯陽差的找到她,她現在會如何?她今天會這樣是誰害的?你還有臉叫我別太絕?」

  邱母嚇得哭出來。如果當年的事全掀了,老天!別說邱家人要吃上官司,連邱明光紀念醫院也完了!不!不可以!真的那樣的話,那以後……以後……她想都不敢想。「穎熙,你……你好歹看在你生病的那段時間都是雪薔在照顧你,請你看在這份上……」

  「我已經手下留情了。我和妻子會離成婚,至今仍玄得很。我妻子當年如果會簽名,她就沒必要追我到機場還差點沒命。唯一的可能,是大律師動了手腳吧?」

  看邱雪薔頭壓得低低的。果然是她!

  「身為一個律師知法犯法,可以吊銷職照吧?不過這部份,我下追究,也算是還她人情。」他真的夠寬容了!嚴格說來,當年他之所以會病倒又是拜誰所賜?

  看著一家三口槁木死灰,盛穎熙不再多言,起身離去。

  外頭陽光和煦,他走出了邱宅大門,停在外頭的轎車,有扇車窗降了下來,柳無憂笑吟吟的看著他。

  「盛先生……嗅,不對,穎熙,方纔你的手機響了,有位叫楚閔佑的老先生找你。我告訴他,你有事等一下才回來。他問我,我是不是叫柳無憂?我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哽咽了起來……他一哽咽,我也莫名的心酸,跟著哭了。」

  盛穎熙上了車,拍拍她的臉。前天他聯絡丈人和丈母娘,告訴他們馨恬沒死,以及一些事。「他是你爸爸。下午他和丈母娘會搭機北上,我們一起去接他們。」

  「好。」

  「等一下想去哪裡?」週末假日,原本該安排一些活動,可下午要去接人,時間有些瑣碎。他建議,「去買個乳酪蛋糕回家看口<口好了。」

  「好啊!那去『吃吃看』買吧!」

  盛穎熙訝異的看著她。這家是以往馨恬常光顧的店沒錯,可他起碼一年以上沒光顧了。「你……知道那家店?」

  「不知道,不過你提起乳酪蛋糕,我腦海中就出現了這個名字。昨天盯著臥房裡的密碼鎖時,我腦海中也突然出現了一組號碼。」

  「什麼?」

  「一九七八零八一二五二零一三一四,剛好十五碼,我去試,真的打開了!那櫥子你沒打開過嗎?」

  「那櫥子是你的,密碼也是你設定的。除了你生病的那幾天,有一次突然打開之外,沒人去動過它。」盛穎熙看著柳無憂。「只是……我怎麼沒想到是這組號碼呢?以前你在按密碼時總會說『盛穎熙,我愛你一生一世』!我那時總會橫你一眼笑罵一句『無聊』。一九七八年八月十二是我的生日,五二零是我愛你,一三一四是一生一世。」

  「穎熙,你對我說過『我愛你』嗎?即使我現在知道你是愛我的。」

  「原本我準備了另類告白,可惜你沒來參加咱們結婚五週年的紀念日。」

  另類告白?「是什麼?」

  「等你想起一切,我再告訴你。」

  「對了,還有一件事……」

  「嗯?」

  「我……算了算日子,那個……咳……好像兩個多月沒來了,那個……我可能有了。」

  「兩個多月?」

  「就……可能是……你『乘人之危』時候有的吧!」柳無憂臉紅了。

  「……」

  「你也真是的,在那種情況好歹做一下防範措施嘛,不會是急到忘了吧?」

  「你……閉嘴!」他忙吻住她,避免她再語出驚人之語。

  盛穎熙怎麼也沒想到,老婆大人的全面恢復記憶是在產房裡,使盡吃奶力氣要生他兒子的時候。別的產婦在生孩子時,不是痛得流淚大喊不要生了,就是劈哩咱啦的毒罵害她受這種非人折磨的「死鬼」……

  柳無憂卻是在痛到最高點時大喊,「我想起來了——」

  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她真的叫楚馨恬,想起過去的一切一切,難過的、快樂的,也包含和穎熙夫妻倆的閨房秘辛,接生的醫護人員聽了笑得臉都紅了。

  盛穎熙遭遇人生中最漫長的幾個小時……

  待孩子順利產下後,他發誓,下一次打死他都不陪產了!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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