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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啟夫微安 -【繼室】《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6 12:10 AM     標題: 啟夫微安 -【繼室】《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22-5-25 10:32 PM 編輯

【書名】:繼室

【作者】:啟夫微安

【內容簡介】:

  郭滿倒霉穿進一本叫《和離》的小說,成了只活一年就病逝的小白菜繼室,也是很棒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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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6 12:12 AM

第1章

  郭滿一手捏著毛筆一手翻郭家家規,有些恍惚。

  她記得明明前一刻自己還陪失戀的閨蜜泡吧喝酒咒罵渣男,蹦迪跳舞好不自在。不過去趟衛生間,下一秒睜眼,就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張古色古香的雕花大床上動也不能動。

  描述的文藝一點:那時她頭頂是百花穿蝶素色的青帳,身上蓋著的是少見純手工刺繡茉莉繁複花紋繡面的褥子,呼吸間全是苦澀的味道……那場景跟電視裡穿越劇一模一樣。

  郭滿彷彿被天降一道悶雷劈中腦子,滋滋地冒著火花兒,耳朵也嗡嗡作響。

  惡作劇,無數次告訴自己絕對是惡作劇,那群傻逼什麼都做得出來……她睜眼,閉眼,再睡一覺,醒來,還躺那兒一動不動,彷彿屍體一俱。

  身體裡像被灌滿水泥,重得抬個手都要耗盡了氣力。等她終於張開嘴出聲兒,卻發現,出口的不是她特有的煙嗓而是一口細嫩小女孩兒音,她整個人就更方了。

  接著,更老套的劇情上演。就聽門吱呀一聲,一個丫鬟端著苦得齁人的藥驚喜地對她說:「姑娘,您醒了!」

  郭滿:「……」

  等她拖著一動三喘的身體,艱難爬下床。銅鏡裡是個陌生小姑娘,扭臉又對旁邊一盆清水照了照,清晰地看到一張蠟黃小臉,心口瞬間哇涼。

  ……她換殼兒了。

  她郭滿,從一個美麗性感的現代都市女性變成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古代小病秧子。還是那種瘦骨嶙峋,醜得跟外星人有得一拼的小姑娘!這種好不容易進階完美女人突然被打落崖底是什麼感覺?

  郭滿記得,那種感覺叫做心如死灰。

  天意如此弄人,她那時候當場就很想去死。不過鑒於爬都很難爬起來,撞柱子又有可能真一命嗚呼,她特別慫地沒敢。自怨自艾躺床上一天一夜,第二天天一亮她就想通了,然後決定就這麼著。

  人生短短數十載,在哪兒活不是活是不是?這身子丑是醜了點,但勝在正值年少,仔細算一下,還多掙了十年青春呢!

  如此告訴自己以後,她心安理得了。

  說來,這身子是真弱,也真特麼醜。

  咳兩下就能暈,臉蠟黃到泛青,臉頰下凹,瘦到脫相。又兼之眼大瞳仁極黑,瞧著特別像喝多了三鹿。

  郭滿還記得,醒來那時這孩子腦袋還破了,整個人泛著死氣。要不是她機智地咬牙撐住,估計小姑娘當場就掛了。

  郭滿是憑一股怕死的氣勢,逼自己活下來的。

  日復一日的吞藥,敷藥,一點點好轉。之後又是練瑜伽又是有氧運動,廢了吃奶的勁兒才把這身子從衰敗邊緣扯回來。整整三個月,當她能喝下三碗粥不想吐,真實地感覺到自己不會死,整個靈魂都得到了昇華。

  鬼門關走一趟,大徹大悟,於是更怕死了。

  在這養傷的日子裡,郭滿的生活既單調又提心吊膽的。她總是擔心會被揭穿,畢竟這信鬼神的年代,她這狀況不亞於鬼上身,於是便小心翼翼地隱瞞換了芯子的事兒。

  然而堅持半個月,發現,就算她想被拆穿,也沒人有興趣拆。

  因為,根本沒人管她啊啊啊!!!

  她不過就是單純地被關在屋子裡,養病,然後緊閉。沒人探病,沒別的院給個面子情派丫頭來送慰問禮,甚至連找茬的都沒有。唯一能說話的,就屋裡伺候的兩個丫鬟雙喜雙葉和定時過來把脈的大夫。

  可見一斑的淒慘!她現在在什麼地方,姓甚名誰,完全沒人告訴她!

  裝模作樣了四個月,她決定放飛自我,愛怎麼滴怎麼滴吧!反正沒人在乎她這個人,誰又有空管她是不是鬼上身呢?!

  不過該打探的,郭滿發揮她畢生的才華,從雙葉嘴裡把大致情況套出來。

  原來,這小姑娘也叫郭滿。

  上個月她半死不活躺屍的某天,雙喜給她做了碗長壽麵,居然是她十五歲的生辰。堂堂當朝禮部侍郎郭昌明之女,據說還是原配嫡出,及笄禮如此寒酸,可見她在府中邊緣化的程度。

  這些說起來,其實也算正常。

  就說這小郭滿在郭家府中其實排行第六,下人們喚她六姑娘。郭家自然不止有郭昌明一房,郭老太爺有六子兩女。然郭昌明身為郭家長房,年四十二,膝下子女有四子八女之多。而嫡出就占一半,這般一算,嫡女也不金貴。

  府上大姑娘倒是和郭滿一母同胞。

  奈何母親生她時難產去了,大姑娘便與她自小不親近。加上後來年歲到了早早出嫁,並不太管這個小妹。郭昌明後娶的繼夫人又得了郭家最小的公子,府裡就更沒她的容身之處。

  所以即便原配嫡出,小姑娘也不過一個爹不親娘不在的小可憐,連有姨娘照應的庶出姑娘都不如。

  身子不好,常年拿藥當水喝,隔三差五閉門不出,旁人嫌她晦氣。戰戰兢兢長大,便養成了怯懦孤僻的性子。

  可是,這麼怯懦的姑娘,十幾年沒敢爭沒敢搶。第一次發狠,以碰柱子為代價從一眾姐妹中搶了一門親事。

  嗯,給一個才和離的男人當繼室。

  雙喜提起這事兒就喜上眉梢,飛揚之意壓都壓不住。那副天上掉金餡餅剛好砸她懷裡的欣喜樣兒,只因男方是周博雅。周博雅是誰?人雙喜說了,此人出身清貴,為人又君子端方頗具才情,更是生得芝蘭玉樹,是一副當今少見的好相貌。

  據說曾有人見了他一面,直言感嘆當今,公子如玉唯有一個周家博雅。

  所以別說什麼堂堂禮部侍郎嫡女給人做繼室自甘下賤的話,周博雅此人,多了去貴女為他趨之如騖。

  郭滿不信,雙喜特地手舞足蹈地給她學了一下當初周博雅迎娶謝國公之女之時,京城數不盡的閨中少女哭斷腸的模樣。說是,當初嫡出大姑娘還未出嫁,為了這事兒也關在閨房哭了兩日。

  所以,可見其人是如何的鍾靈毓秀。

  而後他不知為了何事驟然和離,不到半年,已不少有待字閨中的姑娘的人家試探過周太傅的意思。不過太傅諱莫如深,未曾漏過口風。如今周家這般悶聲不響地將橄欖枝拋到了郭家,郭家未定親的姑娘都樂瘋了!

  為了這樁婚事,私下賢淑恭順的姑娘家撕破了臉皮也在所不惜,郭家幾個姊妹大打出手,鬧了個不可開交。郭滿這身傷,就是那時挨的。

  郭滿:「……哦。」

  郭滿撞柱子得了郭昌明的一錘定音,他一人力排眾議,從眾多郭家姑娘中遞了郭滿的庚帖過去。周家那邊接了庚貼也沒說見見人,直拿了去合八字。得白馬寺慧德大師一個「好」字,親事於是就這麼定下來。

  婚事既定,沒了轉圜餘地。

  比郭滿大一歲的三姑娘四姑娘不認命,絕食鬧了好幾回。沒逼得郭昌明改主意,反而惹怒了郭家大家長,郭家姐妹們一個個都受了罰。

  所以能有人來探望她嗎?她們如今都恨死了她,聽聞郭滿有不好,巴不得她就此病死了好替她出嫁,雙喜如是告訴她。

  郭滿聽完,沉吟片刻,覺得十分神奇。

  但一想古代女子結婚等於二次投胎,又覺得尚可理解。只是……總覺的周博雅這名字有點熟,好像在哪聽過。

  想半天,沒想起來。想到日本有個陰陽師叫源博雅還是什麼來著,心道怪不得耳熟,便把這事兒拋去腦後。既如此,那暫且當一門好親。

  不過想到小郭滿為得門好親事年紀輕輕就去了,叫她撿了個便宜。郭滿嘖嘖搖頭,無限唏噓。

  婚期定在半年後,這一養病就耗了三個月,現在只剩不到三個月。

  她病著,嫁衣沒法繡,府中繡娘在幫著做。郭滿搞清楚之後,該幹嘛繼續幹嘛,反正去哪兒對她這個外來者來說,沒多大差別。

  如今她在屋裡,既是養病也是禁閉。

  老太太雖允了郭滿這門親,心裡卻著實厭了這個孫女。覺得她小小年紀不知廉恥,死皮賴臉跟姐妹搶,有辱郭家門風。於是罰郭滿養病期間,將郭家家規、女戒女德通通抄一遍。

  她手腕使不上力,寫出來的字跟牛屎粑粑似得。郭滿自己一邊寫一嫌棄,心裡都要罵娘。

  操蛋哦!寫慣了硬筆的人,真心寫不來。完美主義者郭滿看著自己筆下那一坨一坨的東西,覺得老天爺彷彿在逗她……

  糊任務糊了不知多久,她正晃神,便聽見外間雙喜在與什麼人說話。

  院子偏僻,一點兒動靜就格外吵鬧。郭滿豎著耳朵,就聽那人操著奸細的嗓音十分不客氣道:「雙喜姑娘,我們夫人可是好心!」

  是個婆子的聲音,拿腔拿調的。

  「六姑娘馬上要嫁進太傅府了,少不得要銀兩打點下人。」她油滑道,「雙喜姑娘你也知道咱們府上的姑娘,月例也就二十兩。六姑娘格外不同,這又是吃藥又是打賞的,怕是撐不住一個月便要捉襟見肘。我們夫人心細仁慈,心裡念著六姑娘難。拿些她的煙羅折銀錢,可都是實打實的為她考慮!」

  郭滿離得不遠,這些話字字往她耳中鑽。

  「再說了,這緞子的色兒太艷,料子又厚重。都說什麼人穿什麼衣裳,六姑娘生得單薄,相貌又寡淡,哪裡鎮得住?」尖利的嗓子聽著刺人耳朵,十分不舒服,「不如給了我們姑娘。我們三姑娘明艷大方,又最喜這湘妃色,穿著最合適。六姑娘且拿了這銀子,夫人不會虧了她……」

  雙喜氣得直抖,嗓音也拔高:「煙羅緞子可是老太太點名給我們姑娘陪嫁的,三姑娘若這般想要,大可跟老太太討去啊!隨便拿幾兩銀子就想換了我們姑娘的陪嫁,虧得你也說得出口!」

  「你這是說得什麼話!」

  那人厲聲,「夫人好心好意,就怕六姑娘去了周府不體面。怎地到了你嘴裡,就成了隨便拿幾兩銀子打發人了?你是編排我們夫人眼皮子淺麼?!」

  「這話可是媽媽你說的!」

  往日為了能過得安穩些,雙喜素來不敢跟正院的人硬碰。可這是她家姑娘的嫁妝啊,要隨去夫家的,金氏竟也敢打主意!

  飛快又糊完一頁紙,郭滿擱了筆,從桌底下抽出一根棍子,慢慢走出屋子。

  就見一身穿綠褙子的婦人,白白胖胖的,十分富態。此時背著手立雙喜雙葉的跟前,神情頗有些頤指氣使。頭上簪著金簪,打了頭油,頭髮絲兒梳得整整齊齊,瞧著十分體面。

  郭滿人一出來,場面就是一靜。

  三雙眼睛轉過來,雙葉一看她,當即急了:「呀!姑娘您怎麼出來了?當心見了風!」她家姑娘的病才剛好養好,這三月的天兒,外間又涼又乾,雙葉擔心她身子受不住。

  修養三個月,郭滿其實已經養得差不多。小黃臉脫了蠟黃,身子骨也豐盈了,再不似往日一把骨頭。雖說脣還有些泛白,但臉頰卻漲了肉,白皙又精巧。走動間,頗有弱柳扶風的味道。

  李媽媽見她便是一愣,有些吃驚。

  這六姑娘倒是知道出嫁前把自己拾掇出來,瞧著好多了。她挑剔地上下打量郭滿,心想雖說好了些,比起她們姑娘,還差一大截呢!

  小郭滿的軟性兒在郭家是出了名的,對庶出端不出架子,在下人跟前也立不起威信。正院貼身伺候金氏的李媽媽,自然更不怕她了。

  李媽媽不僅不怵,還得意地反問正主:「六姑娘你說,奴婢說的可在理?」

  「什麼煙羅緞子?」郭滿不理她,轉頭問雙葉。沒辦法,她沒文化沒涵養,實在不懂什麼緞子古董。

  雙葉雙喜氣得小臉通紅,立即跟郭滿告狀。

  她們知道自家主子素來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怕她又跟往日一樣,怕麻煩便輕易給了,於是著重將煙羅的貴重強調了好幾遍。

  說來,這煙羅緞子,其實就是非常珍貴的布匹。古代社會印染技術不發達,煙羅緞子不僅料子好,色澤更是鮮亮,穿上身會映襯的女兒家人比花嬌。在這個布匹能頂銀子用的社會,煙羅緞子有錢也買不來的好物。尋常官宦人家是穿不到,郭家這些還是宮裡娘娘賞的。郭家老太太怕郭滿這見風就倒的病秧子去了周府給郭家丟人,特意從私庫取了給她充門面的。

  郭滿心裡默默做個等式,煙羅等於很多錢,一下子就聽懂了。

  她是不在乎什麼鮮艷緞子拉,反正只要皮膚白長得好看,穿什麼顏色都美。她在乎的是錢。這婆子了不得啊,敢從她郭摳摳手裡摳錢?不怕死啊!

  郭滿於是慢慢咧嘴笑了。

  李媽媽見她笑,傲氣地昂著脖子看郭滿,半點不怵。她就不信了,一個病秧子還能拿她如何?她身後站得可是長房太太!

  「她說給多少銀子來著?」郭滿背在身後的手腕子轉了轉,笑瞇瞇問旁邊的雙喜。

  雙喜委屈地一拉黑木盒子的蓋子打開,憤道:「才一百兩!」往日正院那女人拿她們家姑娘抖威風她們都忍了。她家姑娘這三個月不到就要出門子,嫁妝還想刮下一層血肉?簡直欺人太甚!

  郭滿點點頭,「哦。」一百兩是多少錢,她其實也不知道呢呵呵。

  「一百兩怎麼了?」李媽媽不高興,「一百兩難道還少?媽媽一個月月例不才五兩?儘夠一家人花銷了,六姑娘難不成還不知足?」

  說句心裡話,給銀子已是她們夫人為人厚道了!照她來看,就是白拿了你又能如何?做人女兒的,給母親是孝敬,不給是忤逆,「左右那緞子六姑娘拿著只能壓箱底兒,不如換些實際的銀錢花使。」

  拿她們家姑娘跟奴婢比?雙喜雙葉氣得差點撲上去咬死她!

  李媽媽才難得在意雙喜雙葉,敷衍地行了個禮,便準備走:「奴婢已將話帶到了,這就告退了。」

  懶得再廢口舌,她屈膝打了個千,趾高氣昂地扭了頭。

  郭滿楚楚堪憐站那兒呵呵一笑。然後不慌不忙地把背在身後的木棍拿出來,衝雙葉頭一昂:「愣著幹嘛?上去關門啊!」

  雙葉有點跟不上,扭頭,「啊?」

  再一看自家姑娘手裡握著一個嬰兒臂粗的棍子,正幽幽地在手中掂,頓時眼一凸。

  她懵懵地『哦』了一聲,小跑著超過李媽媽,眼疾手快地插上了院子的栓。

  再轉頭,就見她們弱不禁風的主子握著手臂粗棍子暴起,猛虎撲食般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棍子敲在李媽媽的腦袋上:「雙喜,雙葉,抄棍子,打!」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6 12:14 AM

第2章

  郭滿是說動手就動手,連聲招呼都不帶打的。

  雙喜雙葉沒見過這種陣仗,一時間愣住。等反應過來,兩人已經麻溜地人手一根棍子,身體力行地把李媽媽圍在了中間。主僕三人,跟打籠子裡關的老母豬似的圍著李媽媽就是一頓胖揍。

  李嬤嬤在郭家素來是個體面下人。粗活累活從來不沾手的,哪裡是三個人的對手?

  躲不及便抱頭蹲地上,嗷嗷直叫喚。

  雙喜雙葉兩人這一棍子下去彷彿打開了新世界,那叫一個舒坦,那叫一個解氣。彷彿往日受過苦楚受過的惡氣,此時都消解了。於是下棍子就更得勁兒,你打這邊我打那邊,分工合作,直把人打得鼻青臉腫,兩眼一翻昏過去。

  心裡頭惡氣一出,回了神,兩人棍子啪嗒一聲掉地上,臉白了。

  ……完了,她們把李媽媽給打了。

  金氏那人心眼兒比針尖還小,該不會借此機會把她們姑娘的親事給攪黃了吧?按照金氏以往的行事,十分有可能。一想到這,雙喜雙葉撲通一聲齊齊跪地上,都要哭出來。

  「姑娘!」

  「啊?」郭滿正轉手腕兒,方才打人不注意,手好像扭了……

  「……都是奴婢們的錯,怎麼就沒忍住呢!若是能忍一時之氣,忍到您出閣就好了……」雙喜是真哭了。這下子,這下子太太定然又要使麼蛾子!不知到時會不會在她家姑娘的親事上動手腳,好不容易盼來的親事……都是她們的錯!

  金氏這個人,雙喜她們經常提起,郭滿多少知道一些。

  聽說當初小郭滿的母親尚在世之時,便已然跟郭昌明暗度陳倉,珠胎暗結。這樣的人能是什麼好性兒?刻薄惡毒不說,眼皮子還淺,最是見不得原配子女好。就算今日沒這茬兒,她也不會叫小郭滿的婚事如意。

  「怕什麼!咱們打得又不是太太本人。」

  郭滿棍子往地上一丟,拍拍手道,「這不就一個下人麼?咱們打的是李媽媽。李媽媽就郭家一伺候的婆子,還能拿我郭家正經姑娘如何?」

  「可是……」李媽媽身後站著長房太太啊……

  「你瞧見我打她了?雙喜瞧見了?還是雙葉瞧見了?」郭滿嘖了一聲,「我這麼柔弱可憐,怎麼可能是李媽媽的對手?沒瞧見你家姑娘快被她給氣倒了麼……」

  雙喜雙葉眨眨眼睛,「哎?」

  「院兒還有空屋子麼?」痛打落水狗這種事,郭滿做得不要更趁手,「先找間空屋子把人丟進去。等會兒你兩扶我去前院尋父親。」

  兩人對視一眼,電光火石,忽然懂了郭滿的意思。

  「可……能行麼?」大爺素來不管後院之事。她們姑娘病了這些年,好幾次差點熬不過去,也沒見大爺來瞧瞧。

  「我爹好歹是我親爹,」郭滿就笑了:「他再不管我死活,你家姑娘不還是贏了一樁親事?」虎毒還不食子呢,郭昌明總還記得她是他女兒。

  這般說,好像也是事實。

  「先把人抬走。」

  好在小郭滿的院子實在偏僻,李媽媽嚎得跟殺豬似的也沒人過來張望一下。於是更方便了她們作案(…)。雙喜雙葉動作麻利,抬著人往西邊空屋去。不過這老婆子在正院吃得太好,一身的肥膘,兩姑娘費了老鼻子勁兒才抬得動。

  空屋兒特意挑了整棟院子最偏僻的。

  一般不熟悉的人這院子的,怕是繞出來都要費一番功夫。臨走前,兩小機靈鬼還特上道地拿根繩子將人給綁了起來。

  安置了李媽媽,雙喜掉頭便折去了前院。

  若求大爺給她們做主,得人在府上才行。否則哭給誰看?雙喜素來會交際,自然知道郭昌明逢五日休沐一天。說來也是幸運,今日正巧是他休沐的日子,他不出意外,應當在府上。

  ……

  郭滿端坐於梳妝檯前,擰眉思索了下,叫雙葉去拿根繃帶來。

  「哎?主子要那個做什麼?」頭上的傷不是早好了?雙葉不解。不過主子要,她自然去拿了一些來。

  郭滿接過去就攤桌上,挑了最紅的胭脂,弄了個小刷子一下一下刷。

  不一會兒,就見乾淨的繃帶上有了個血印子。雙葉一臉神奇地看著,她們主子塗完了繃帶又塗臉,眨眼的功夫,那張這幾個月好不容易養得稍微像人了一些的臉又變成了傷沒好之前的灰敗色。

  郭滿再將那塊繃帶往額頭上一綁——雙葉都想立即把人扶到榻上去躺著。

  「怎樣?」銅鏡看不清,她摸索著塗得,「可憐麼?」

  不用回答,雙葉的眼神便已然說明一切。

  「罷了,就這樣吧。」

  郭滿站起來,琢磨著是不是該去換身衣裳。畢竟做戲做全套,她要不然去弄一身破舊些的衣裳?「雙喜可回來了?你快去前頭看看。」

  正說著,雙喜就小跑著回來。

  郭昌明此時在府中,並沒有出去。

  雙喜繞郭滿走了兩圈,聽雙葉說知這是郭滿刻意畫出來的,心裡鬆了口氣。再一想馬上去前院,頓時意會了,一雙圓杏眼亮晶晶的。郭滿笑瞇瞇地張開兩隻胳膊,兩丫鬟立左一右湊過來扶住。

  「走吧,去討個公道!」

  一出院子,優哉的神情立即變了。

  郭滿瘦巴巴的小臉兒皺著,眼瞼微微低垂,怯弱可憐的氣息撲面而來。她半靠在雙葉身上,捂著胸口困難地喘氣。雙喜雙葉的神情也變了,一臉的憤恨不甘,彷彿被氣到不行又嘴笨說不出話來。

  主僕三人就端著這幅悲苦的架勢,一路淒淒慘慘地去了前院書房。

  前院離郭滿的院子有些遠,但雙喜知道一條小路,走起來也快。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就到了。稍稍整理了儀容,主僕三人就這麼站牙門外。郭滿負責靠著喘氣,兩丫鬟則負責扶著她望著那月牙門。

  眼巴巴的,也不進去,別提多可憐。

  外院守門的下人瞧見了於心不忍,連忙跟裡頭通報。不一會兒,便從裡頭匆匆忙忙出來個衣著十分體面的中年人。他衝郭滿作了個揖,迎三人進去。

  雙喜雙葉兩個一見來人,跟瞧見血親似的,眼眶瞬間就紅了。

  郭滿斜眼瞄見,嚇一跳。這變臉的功夫,人才,都是人才。

  來人是郭昌明身邊貼身小廝阿泰,年紀也不小。看見郭滿這模樣,驚得臉色刷地就變了。他們往日也聽說過六姑娘被太太苛待,但想著到底大爺的原配嫡出,再苛待又能如何?哪裡想到這都不成人形了!

  「六姑娘!六姑娘這是怎麼了?」

  阿泰不敢碰郭滿,亦步亦趨地跟在雙喜雙葉身邊。打量著郭滿面色刷白,忍不住責問兩丫頭:「你這兩個丫頭怎麼伺候的!六姑娘都這幅模樣了,不好好照看,扶出來見風怎麼行!」

  雙喜也沒強嘴,抬起眼,眼淚撲簌簌的流下。

  郭滿適時費力地睜開眼,有氣無力地說:「不怪她們,是我硬要來的。」

  她嘗試擠點兒眼淚出來,奈何掙扎了也哭不出來。不過托瘦弱的福,骨頭一把的身板兒不用矯飾,就已足夠可憐。再加那副努力的模樣,不知她心中所思的阿泰,只覺得格外心酸。

  「我是來求父親做主的。」哭不出來,郭滿哼哼,「求父親,給我做主……」

  雙喜機靈鬼,立即接了茬兒:「阿泰叔,六姑娘是實在沒法子想了。你也知道,我們姑娘素來與世無爭,府上不管誰,上上下下都客客氣氣地對著。」

  她揩了一把眼淚,「可我們姑娘與人為善,旁人就當我們姑娘是泥人捏的。一個個的,都騎到了我們姑娘脖子上!簡直欺人太甚!」

  其實不用雙喜哭訴阿泰心裡也知道,這沒人疼的六姑娘就是個麵團兒娃娃。能逼得六姑娘親自跑來前院,定然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不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主子的事兒他們做下人的,實在不好指摘。

  只加快了腳步,說一句:「快些走吧,大爺在呢。」

  繞過了拱橋,一條青石板路蜿蜒地延伸到書房門口。郭昌明正在廊下逗鳥,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捏著根細長的棒子悠然地點那八哥金黃的喙兒。八哥上躥下跳的,嘰嘰喳喳叫喚著,惹得他呵呵笑。

  兩父女這各自的模樣,彷彿一個身處雲端一個陷入泥地裡,阿泰莫名有些尷尬。

  低聲安撫了郭滿幾句,小跑著上了台階。在郭昌明的耳邊耳語了幾句,郭昌明皺著眉瞧過來,便看到了台階下的郭滿。

  當即,大吃一驚。

  說來往日他見到自己這六女兒,瘦弱是瘦弱,卻也沒到這幅令人心寒的地步。今日乍一看,差點都握不住逗鳥棒。

  「這,這是小六?!」

  郭昌明將細棒丟給阿泰,冷著臉疾步走下來,仔細一瞧,確實是。

  其實他哪裡知道,往日小郭滿見他都是逢年過節。大過節的,小姑娘就是再不懂事,也不可能頂著一張要入土的臉去。不過郭滿可不在乎這些,她再兩個多月就換地盤了:「父親,爹……求您,求您給女兒做主……」

  郭昌明莫名心頭一簇火蹭一下冒上來,彎下腰,推了雙喜雙葉的手就將郭滿打橫抱起來。

  一把骨頭,輕飄飄的還沒金氏養的那番邦犬重。

  郭滿一臉柔弱,「爹……」

  素來甩手掌櫃的郭昌明猝不及防,鼻子一酸:「哎!」

  她頭一歪,作勢要昏。

  那一刻不知是郭昌明為人父的血氣湧上腦,還是郭滿模樣太可憐。他將人抱進屋,放到軟塌上便大叫著讓下人送茶來。雙喜雙葉連忙跟過去,飛快地擋開別人,一邊扶著郭滿一邊焦急地喊:「姑娘,姑娘你怎麼了!」

  郭昌明在一旁看著,頭一回認識到,自己這個女兒到底多柔弱。

  等茶水上來,餵了郭滿一杯水下去,郭滿才幽幽地轉醒。

  原本還想叫大夫的,見郭滿醒了便作罷。他走過去,想勸慰郭滿兩句。話到了嘴邊,對上郭滿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突然就卡住了。

  郭滿看著他,一臉的孺慕。

  郭昌明看著她,不知怎麼地,忽然想起了崔姨娘曾多次在他耳邊提過的『金氏刻薄非她所出的子女』的話。他扶郭滿的手一頓,神情有些奇怪。大約是覺得不信,畢竟金氏在他面前,從來都溫柔小意兒。

  但再一看郭滿,又擰了眉。

  不信,信,不信,再信,那副震驚又糾結的表情,惹得郭滿頻頻側目。

  郭滿不知道便宜父親想什麼,醞釀了一下,她的戲就開唱。

  雙喜淚腺比較發達,郭滿開了個頭,她立即就跪下開始哭。雙葉文靜的紅眼睛,嘴皮子極利索,幾句話便把事兒添油加醋地交代了。

  郭昌明聽完,有些不可置信。擱在作案上手指都哆嗦:「你是說……你是說你們姑娘這腦袋,是李婆子打的?」他就說嘛,就算撞了柱子養四個月也該養好了……

  李婆子他自然是認得的,金氏身邊得力下人。

  尋日裡在正院兒,也曾說過幾次話。平常他是覺得那婆子除了嘴巴有些碎,沒覺得哪裡不對。現在一看郭滿,再想到那白胖富態的婆子,比他自個兒的女兒更像個富貴人,他心裡就差不多信了。

  「我們姑娘雖然日子過得拮據,但也跟著府上姑娘們一起正經習過字讀過書的,怎麼會分不清好歹?」雙葉繼續道,「那煙羅是老太太見主子馬上出閣,特意開了私庫給姑娘做臉面的。太太拿一百兩就想換了去,這,這……」

  郭昌明心頭的火燒得旺盛,「說,你繼續說,說!」

  雙喜被他突然大聲嚇得一抖,抽抽兒都抽忘了。不過倒是不忘從身後掏了個黑盒子她打開了,雙手呈上。

  裡面是一百兩銀票,李媽媽送來的那個。

  郭昌明眉頭皺得快夾死蚊子,給阿泰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接過來。結果一瞧,臉黑得徹底。銀票他認得,匯豐錢莊的票子。前幾日金氏才說了右哥兒要添置些補品,從他手上討去的。

  「往日太太要什麼,姑娘敬太太是母親,都給了。」

  雙喜哭到打嗝兒:「這回不過沒吱聲兒,就……唉!李媽媽怎麼敢?這木盒得有多重,她就敢拿這砸人!可憐我們姑娘的傷才好……」

  說著,她作勢要去撫郭滿的額頭。

  郭滿柔弱地偏了偏臉,一語不發,倒是額頭那一塊紅叫郭昌明看得更分明。

  郭昌明看繃帶上那麼紅得一片,這下是徹底信了。他刷地站起身,手一揮,嘩啦一下將桌子都掀翻了。

  「翻了天了!她一個下人,敢打主人家的姑娘!!」

  郭滿柔弱地嚶嚀一聲,說:「女兒不是有意要跟三姐姐爭,是難得老太太賞賜一回,女兒,女兒實在……不想給。」

  「給什麼給!她什麼好東西沒有?!」郭昌明要氣死,「老子得了什麼好物,她那裡都能拿一份,就這還眼皮子淺的覬覦妹妹的嫁妝?她倒是有那個臉!果真是金家的窮酸根子改不了!」

  郭昌明是又氣又惱,三丫頭平日裡瞧著活潑大方,怎地私下這般眼皮子淺!

  火衝上來,他大手一揮:「阿泰,去取了我的私庫鑰匙 。」

  轉頭看一眼郭滿,眼大臉凹的皮膚還黃,就比那枯槁乞丐好幾分而已,他有些傷眼地避開。

  「把我那些古董字畫,拿上十六件出來,給六姑娘添妝!」原地不停打轉,郭昌明頭髮昏道:「還有那鋪子,把玲瓏繡莊的契也拿來。我倒是要瞧瞧,老子給的東西,她們誰敢拿!」

  郭滿猝不及防地瞪大眼,驚喜來得太突然,喜得她後面的戲都忘了演。悄咪咪看向底下腫眼泡兒的雙喜雙葉,雙喜雙葉也瞠目結舌。

  主僕三人此時表情——我的天!天降大餡餅!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6 12:14 AM

第3章

  大張旗鼓地來,臨時湊合出的一場戲沒唱完,白拿了一堆東西。

  郭滿很滿意,郭昌明這個人其實很好懂。給點錢財,讓她趕緊息事寧人莫要再惹得家中不安寧。她也特別給面子,乾打雷不下雨地哭幾下,然後帶著送東西的下人,歪在雙喜雙葉的肩膀上,再一路淒淒慘慘地被扶回去。

  一行人走得快,又是抄小路,沒驚動什麼人。這一來一回的,倒是沒人發現主僕三人出去過。

  所以,要不然再敲一筆?

  郭滿摸著下巴圍著滿桌子古董字畫打轉,琢磨著要不然再搞個事兒。

  她記得雙喜提過,這十幾年,金氏趁小郭滿年幼不知事兒,不曉得從小姑娘手中哄走多少值錢物件兒。據雙喜信誓旦旦地保證,那些是小姑娘母親林氏生前的財物,沒沾郭家一針一線,全是從娘家帶來的嫁妝。件件珍品,個個寶貴。

  說起這郭昌明的原配林氏,其實也是一個淒美悲劇的人物。

  小郭滿的母親林氏,出身於江南巨賈之家。

  家財萬貫不說,本身更是貌若天仙,清冷孤高,仿若那山巔上一朵不染纖塵的白蓮。當初郭昌明還未中舉之前,曾有一段在外遊學的經歷。兩人便是在郭昌明遊學之時偶然相遇的。

  郭滿從雙喜雙葉的隻言片語中,推敲出來這麼一個故事。熙熙攘攘的鬧市,俊俏書生駕車經過,驚鴻一瞥,被遠在遊船上喫茶的美人給迷了魂。

  書生為了美人輾轉反側,立誓必將美人娶進門。

  然而官商之家門不當戶不對,美人再美,也敵不過出身低賤家中不允的結果。書生為了求娶美人,在長輩跟前立誓,以高中皇榜為籌碼獲得應允。而後書生廢寢忘食發奮讀書,最終一舉高中,抱得美人歸。

  只是,這美人,素來是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遠遠從旁觀賞著,自然美而孤高,等擁入懷品過了味兒之後,郭昌明才驚覺費盡心力得的美人無才亦無德,空有一張芙蓉面。

  古來男兒多薄倖,美人尚未遲暮便已然失去新鮮。

  之後便理所當然的,郭昌明將往日誓言丟在地上,轉頭另尋新歡。於是,家境清貧但出身官家的金氏便粉墨登場。她一雙纖纖素手撫慰你心,一張朱口妙語連珠與你心靈相通。很快,林氏便被棄之敝履。

  即使金氏沒有林氏十里紅妝的陪嫁,她依舊擠掉了原配,坐穩郭家大太太之位。

  可憐林氏自知敵不過金氏心機,彌留之際,怕自己這一去,剛出生的小女兒沒依沒靠被人磋磨。特意抓著郭昌明的手,要他見證要自己這些的東西分成兩份,分別留給兩個女兒將來做嫁妝。

  有錢財傍身,便是下人,也該看在錢財的份上哄著她女兒……然而,事與願違。郭滿看著空盪蕩的屋子,別說嫁妝了,連根毛都沒有。

  故事很淒美,郭滿想得比較實際。知道小郭滿的母親不醜,她便不擔心自己長殘了。畢竟郭昌明雖然渣,相貌俊美倒是一點沒摻水分。

  父母都是美人,她若還長成個外星人,那隻能說蒼天要她醜,醜起來沒得救。另外……金氏那女人是把小郭滿娘留給她的東西給搬空了麼?

  再一打量屋子,真一窮二白。

  琢磨了又琢磨,郭摳摳覺得自己嚥不下這口氣。

  雖說嚴格意義上她並非小郭滿本尊,但論起來,肉身卻實打實是小郭滿。換言之,她其實約等於小郭滿,小郭滿的東西就是她的東西……再換言之,拿她東西還苛責她,那她必須就要搞事啊!

  搞到那貪財的正房太太非給她吐出來不可!反正她過不多久便換地盤了,誰管那金氏氣不氣。她金氏還能飛去周家找回場子不成?

  「雙喜,」郭滿一把摟起古董字畫,樂顛顛地抱著往床上堆 ,「你去後院把李媽媽給放了。」

  雙喜還在為這麼多古董找不著北,被這句話給嚇回了神。

  她皺著小臉兒,有些害怕地跟在郭滿身後轉悠,「姑娘,咱們不能放啊……李媽媽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心眼兒比針尖還小!要是放了她,她定會回正院告狀!」貼身下人便是主人的臉,他們把李媽媽打成那副豬樣,以太太那自持身份的做派,定會叫她們吃不了兜著走……

  「誰叫你親手放她?」

  郭滿四處張望著找櫃子放東西,一心二用道,「你不曉得拿根棍子再打她一頓,然後假裝不小心讓她跑了?」

  「哎?」為什麼要假裝放她?她們廢了那麼大力氣才綁起來,「咱們不是關著她,不叫太太發現麼?」

  「誰說的?」

  郭滿終於在角落找到一個空箱子,轉過頭來很詫異,「不讓太太發現,你們打算就這麼養著李媽媽麼?給她端菜端飯端水端痰盂?」

  雙喜:「……」

  「主子奴婢不明白,」雙喜覺得自己平日還算機靈啊,怎地主子說話突然就這麼難懂了呢?「難不成你是希望太太找上門麼?」

  「不然咧?」

  「可是太太上門可不會像李媽媽這樣就一個人,」雙喜覺得有必要告誡一下近來有些得意忘形的主子,「太太最喜彰顯身份,去哪兒都前呼後擁一大串人。若是主子您惹她不高興,三四個婆子衝上來,奴婢跟雙葉根本攔不住!」

  還帶這樣的啊?!

  郭滿有些傻眼,「這可是在府裡,府裡也帶這麼多人?她怎麼這麼厲害呢!帶那麼多人也不嫌累贅麼?」

  「自然不會!」雙喜眨巴眨巴眼睛道,「那樣多氣派呀!官宦人家的管家太太都這樣!」

  郭滿:「……」

  她怎麼記得電視裡沒這樣演過啊……不過,如果金氏真是這種做派,那確實不能莽撞行動。否則郭昌明還沒趕來,她反倒被金氏給弄死了。捏了捏自己枯槁的小胳膊小腿,郭滿心有慼慼。

  屋子裡忽而靜下來,郭滿皺著眉,思考著要用個什麼法子更妥帖。

  反正就一句話,她的錢,她一定要討!

  ……

  「奴婢知道主子您的意思。」雙葉忽而插了一嘴。

  她走過來,「左右主子馬上就出嫁了,也用不著再仰太太鼻息。太太往日拿姑娘的,咱們要全部討回來。」

  雙葉的性子沉靜,腦子也比雙喜轉的快,「一會兒雙喜你就聽姑娘的,再叫那肥豬吃吃苦頭,誰教她往日裡作踐咱們姑娘!」說起金氏,她面上有些恨,「太太那般金貴的人怎麼可能屈尊降貴來咱們院子?頂多命人傳話,叫咱們姑娘去正院。」

  雙喜一想也是,金氏就是這麼擺譜的人。

  這時候她腦子也轉過來,「那奴婢這就去李媽媽那兒,嘿嘿!」論打人,她可是利索得不得了,「等李媽媽跑了,奴婢立即折去前院求見老爺。」

  郭滿覺得自己這穿越真有意思,遇到兩個丫頭,都是人才。

  「不不!」她心情又好了些,將古董字畫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放進箱子。然後從妝奩裡取了一個小銅鎖,將箱子鎖了起來。鑰匙弄了個紅繩竄著掛脖子上,然後塞進衣領拍了拍:「雙喜你只管去後院,叫人的事兒,讓雙葉來。」

  雙葉口舌厲害,懂該怎麼說話。

  雙葉點點頭,轉身眉眼就耷拉下來,變臉不過一瞬的功夫。

  郭滿看得嘖嘖稱其,心中不免也感慨。病弱又怯懦的小郭滿能活到十五歲沒夭折,怕是多虧了身邊這兩大護身丫頭。

  雙喜雙葉的行動力十分強,得了郭滿肯定,便立即行動。

  果不其然,正院的主僕真是應了雙葉的話。這邊雙喜餵了李媽媽一頓棍子炒肉,不一會兒就有人來院子裡傳喚,說是太太要見六姑娘。

  郭滿面上妝還沒卸,正好方便了後面行事。

  來人氣勢洶洶,看見郭滿一臉土色也恍若平常。往日她們見過小郭滿,私下裡沒上妝都是這幅要入土的模樣。郭滿原本想著都是女人,一眼能瞧出來真假,準備把臉洗了。誰知她們都沒瞧出來,她便理所當然裝慘。

  雙喜攙扶郭滿,一行人浩浩湯湯地往正院而去。

  正院離得有些遠,走了將近一刻鐘,才將將看到正院的牙門。進了正院,郭摳摳的心十分迅速地經歷了從容淡然向仇富的轉變。

  只見這正院裝點得金碧輝煌,雕樑畫棟,恍若這人間富貴窩。

  地上鋪著繁複花紋的地毯,從入門的門檻延伸至屋內。牆上掛著山水魚鳥,正前方擺著一封繡十二仕女圖的屏風,處處精緻,處處華美……連掛在門廊上的珠串,也彰顯出一種囂張的雍容。

  兩個字,「有錢,」三個字,「很羨慕」。

  雙喜像怕郭滿不曉得恨似的,在她耳邊嘀咕:「主子,這兒大半擺設都是我們太太生前的嫁妝。太太去世後,按理說屋子裡的東西該取下來放庫房。可繼太太卻跟不明白這些道理似的,就這麼厚臉皮佔了。」

  郭摳摳心尖兒一抽:「……哦。」

  「還有不少好東西,不能明面上擺的,」雙喜又說,「估計被繼太太鎖緊私庫了。」

  郭滿面無表情地嘴也跟著抽抽:呵呵!

  「姑娘……」

  雙喜剛微微張了口,屋裡走出來一個高瘦的婆子。那婆子的身後兩個清秀丫鬟攙扶著一個一身水紅衣裙的婦人。只見那婦人的相貌生得十分清淡,膚色偏白,一雙眼睛彎彎的,別有一番溫柔韻味。

  那婆子扶著婦人坐上主位,轉頭一指郭滿,厲喝:「六姑娘,跪下!」

  郭滿站得筆直,沒動。

  上首的金氏柳眉一豎,那婆子立即更嚴厲地呵斥郭滿。嗓門大得跟悶雷似的,耳膜都能叫她吼破了。郭滿琢磨著要不然就跪下的時候,那婆子已經氣勢洶洶地衝下來。看樣子,是想踢她的膝蓋。

  郭滿當機立斷,兩眼一翻,往地上倒。

  正當這時候,外頭傳來一聲暴呵:「狗奴婢!誰給你的膽子踹郭家姑娘!」雙葉紅著眼睛,跟在郭昌明身後小跑著過來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6 12:20 AM

第4章

  郭昌明十分震驚,從來都溫柔賢淑的金氏,私下裡竟是這樣一幅面孔。

  看著上首高高在上的金氏,他快步走過去將歪倒在地的郭滿給扶起來。觸手便是一把骨頭,摸得他心中就是一驚。再抬頭瞧金氏,珠圓玉潤,三十好幾了保養得粉面含春,比郭滿這十幾歲的姑娘家還白嫩。

  郭昌明忽然有了些為人父的心酸,「小六啊,你快些起來!」

  郭滿幽幽地低垂著眼眸,似哭非哭的憋著臉,扶著郭昌明的肩膀艱難地站起來,也不敢瞧人。

  瘦骨嶙峋的一幅小身板,臉就半張手掌大,大腿還沒他的胳膊粗。他來了她也不曉得告狀,就這麼睜大了極黑的眸子巴巴望著他,「爹……」

  郭昌明那一刻的酸澀直酸到了心坎兒裡。真是太可人疼了,受了欺負也不曉得喊疼的孩子太酸人心。郭昌明百八十年沒冒過頭的父愛一下子湧上心頭,眼淚都叫自己給酸出來,「你這孩子,你這丫頭……」

  郭滿捂著胳膊怯生生的:「爹……」

  雙喜雙葉小碎步過來搭把手,垂頭斂目地站她身後,一走一有地攙扶著郭滿。正院不是她兩能說話的地方,兩人老老實實地垂頭斂目聽著。

  金氏冷眼瞧著這一幅父女執手相看淚眼的場面,吃點沒繃住臉給擰變了形。

  她快步從高坐上起身走下來,想說話,見郭昌明沒搭理她的意思。轉而狠狠一瞪晚雙葉一步小跑著追上來的婆子,恨不得吃了她。蠢奴才,郭昌明人來了正院,怎地不曉得提前通報一聲?

  心裡氣下人辦事不利,金氏牽了嘴角,硬湊上來軟笑:「老爺怎地這個時候過來?」她故作不知錯地說,「平常這時候不是該在書房處理公務?怎地有空來看我……」

  「哼!不看看你,怎麼知道你金氏私下裡還如此厲害呢!」

  金氏面上笑意一僵,當即喊冤:「那可就冤枉妾身了!」她就是明擺著欺負,也不會認,「老爺誤會了。妾身此時喚六姑娘來,是有事兒要詢問她呢。」

  還在狡辯?他都親眼瞧見了!郭昌明冷冷一拂袖甩開她的手,幾步走到上首坐下,還是不搭理她。轉臉掀了眼皮子,又衝正院這群倚老賣老的婆子們不滿,「做什麼?一個個傻站著,還不給六姑娘看座!」剛才不還一個個的威風的很?

  郭昌明性子火爆,素來說罰就罰。婆子們面上一白,連忙拿眼睛去覬金氏的臉色。

  金氏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前腳她才把小短命鬼喚來,後腳郭昌明就到了。了不得,小短命鬼倒是學聰明了,還曉得提前搬救兵了!

  心裡一陣冷哼,面上卻還是點頭。

  見金氏點了頭,下人們立即看座的看座,奉茶的奉茶。剛才還趾高氣昂的,此時都含胸縮背地,恨不得自個兒能眨眼能消失在郭昌明的跟前。

  下人這麼慇勤,金氏面上有些不好看。

  她這人素來好臉面,下人這一番前後突變就等於打了她的臉。她再瞄了一眼這一會兒功夫便老神在在坐玫瑰椅上的郭滿,鼻子都要氣歪了。果不其然啊,往日這死丫頭的乖巧都是裝的,她就說嘛,哪有人能窩囊成那樣!

  不過當著郭昌明的面兒,金氏只能裝傻,柳眉擰著倒打一耙地責問:「老爺這是幹什麼,難不成你還覺得妾身在苛責六姑娘不成?」

  「難道不是?」郭昌明袖籠裡的手指蜷縮著,一把骨頭的觸覺揮之不去。他終於捨得轉過臉,手一指病歪歪的郭滿,拔高了嗓門道,「你自己睜大了眼瞧瞧,小六都成什麼模樣了!我還冤枉你?」

  「這能怪妾身?!」

  才這點程度的責問,金氏自然沒在怕的。當即一臉不可置信,彷彿受了極大的委屈與冤枉,道:「六姑娘早產,本就是養得艱難。病弱不是娘胎裡帶出來的麼?」

  郭昌明滿腔翻湧的父愛與怒氣忽地一滯,突然語塞。

  想了想,好像是這個理兒?

  郭滿眼珠子咕嚕嚕地轉,一見不對,連忙不小心地打翻了茶杯。只聽瓷杯在金絲楠木的桌案上咣——地轉了個圈,劈啪一聲落地而碎。

  上首兩人的目光投了過來。

  她彷彿一隻手足無措的小犬,單薄的肩膀猛然一瑟縮。然後抬眼對上金氏的眼睛,面上倏地一閃而過害怕之色,低下頭,特別小聲道:「……爹,母親說的是呢。女兒身子不爭氣,是女兒天生沒福氣……與母親無關的。」

  金氏:「……」小賤人!

  果然,郭昌明剛緩和的臉色又繃了起來。

  「你還說沒苛責她?」郭昌明就是個牆頭草,哪邊可憐哪面倒,「瞧瞧,都怕你怕成什麼樣兒了!」

  金氏氣急:「六姑娘天生膽兒小,哪裡是妾身害的……」

  郭滿立即接茬,聲音都帶顫兒的說:「是,是,是女兒天生膽小。」

  郭昌明手指伸出來,指著金氏點點點。

  「六姑娘!」金氏的脾氣被激起來了,「你這般故作可憐的做派,是唯恐天下不亂麼?挑撥我跟老爺的情分與你有何好處?」

  郭滿捂著胸口,歪倒雙喜的肩膀上,一幅快嚇昏過去的模樣。

  雙喜適時衝上前扶住她,淚腺崩潰眼圈就紅了。她素來是個外放的做派,當即又是哭又是喊的,鬧得正院亂糟糟一團。

  郭昌明已經嚇得衝過來,大喊著叫人去請大夫,接過雙葉遞來的水親自給郭滿喂。

  金氏氣得要死,這不是她慣常使的伎倆嗎!往日只要有妾室蹦躂得歡,她便拿了這招對付,百試百爽。今日竟被這小賤人給搶先了去!可當著實在比她瘦弱太多的郭滿,她連裝個頭風犯了都顯得假惺惺。

  「姑娘,姑娘您別慌!有事慢慢說,大爺在這兒呢,定會替您做主!」

  雙葉見縫插針,十分會把握時機地道哭,「您方才不是還在說,馬上要出嫁了,今日便來好好與太太提一提元配太太寄放在太太這兒的嫁妝?」

  這話一出,金氏從容的態度就變了。嘴角抿了起來,明擺著不高興:「什麼嫁妝不嫁妝的,妾身可沒見過……」

  雙葉聲音不高不低的,一字不落地落郭昌明耳朵裡,「大東珠十八顆,羊脂白玉串一盒,前朝風道子大師真跡兩幅,炫音孤本三十六冊,南海玉觀音一尊,布匹商舖六家,紅珊瑚一盆……十二仕女圖雙面蘇繡屏風一座。這些不是都存在太太這兒?」

  她跟唸經似的念了一長串,口齒清晰,一個字兒不帶錯的。一旁的雙喜偷偷瞪大了眼,那麼多東西,雙葉居然一個不漏全部都記得。

  就見雙葉說著說著抬起頭,視線投向了屏風和她鞋面上。繡金絲的大紅鞋面,綴著兩顆整齊的大東珠。

  金氏面色倏地一僵,腳往裙子裡縮了縮,但在場的人可都瞧見了她腳面上的大東珠。金家『清貴』人家,哪裡拿的出這麼大的東珠還是奢侈地繡鞋面上,當下一目瞭然。

  郭昌明冷冷一哼,金氏心提了起來。

  她這氣勢一弱,雙葉眼睛一閃,便立即趁勝追擊。

  「都說太太性情高潔而文雅,又是出身詩書傳家的金家,飽讀詩書,自然是個視金錢如糞土的人。哪裡會貪墨主子的嫁妝?」雙葉一邊拿眼睛四處瞥一邊替郭滿撫胸口,「您千萬莫慌,只要您好好說,太太定不會為難姑娘的……」

  郭滿有氣無力地睜開眼,希冀地看向郭昌明:「真的麼?可是母親之前不還為了三姐姐要用煙羅,特意遣李媽媽……」

  「說得這是什麼話!」金氏還未開口,郭昌明倒是立即截住這話。

  兒女都是債,三女兒這事兒不要再提。

  他拍拍郭滿,語重心長地安撫,「你母親留給你的嫁妝,自然全給你帶走。太太再不會貪你這點兒東西!」即便當年親自清點了這些物件,雙葉前頭念的,郭昌明還是一點印象沒有。不過十二仕女圖和八幅山水蟲鳥水墨他十分熟悉,不正巧擺在正屋裡頭嘛!

  郭昌明一張嘴,就由不得金氏接話。金氏數次想辯解,都被郭昌明十分不給面子的打斷。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有何需要糾結的?俗物沾染多了,憑地降低了讀書人的操節!

  於是他十分爽快地做了決定,「若是不安心,一會兒就叫下人給你搬回院子去。左右你那院子也大,擺放幾件東西也使的。」

  郭滿看了一眼面色刷白腳下打擺子的金氏,欲言又止地道,「若是母親……」

  「哎~她自是不會貪墨你這點的,你放心!」

  郭昌明也是個好面子的性子,在女兒面前也是要擺譜的,「為父說得便是道理。你自管全帶了走,就是那屏風一直擺在屋裡有些舊了,畢竟十多年了……」

  「無事,這些是娘留給女兒的,就算舊了也是念想……」郭滿十分感動地看著郭昌明,真心實意的感動。這究竟是個手指頭多麼松的人啊,她快感動哭了。

  郭昌明搖頭嘆氣,「可憐你娘紅顏薄命,苦了你了。」

  金氏站在後頭,整個人已然僵成了塊石頭,眼中閃著淚花兒。

  東西說搬就搬,一點不待轉圜的。

  金氏本還想借頭風犯了把郭昌明給糊弄走,結果郭滿病歪歪地賴在她屋裡不走。郭昌明這個不通庶務的讀書人,便親自指揮著正院的下人去開了她的私庫。婆子們不敢違背他,頂著金氏殺人的目光硬著頭皮開了庫房門。

  且不說郭昌明親自進去,看到不少本該是別人的東西卻在金氏庫房,心中是何感受。就單這金氏夜裡睡不著爬起來去庫房,當場一口氣沒上來,憋昏死了過去。

  大房這點動靜瞞不過郭家其他幾房的眼睛,都在看笑話。

  郭老太太聽說金氏居然沒出息的氣暈了,心中十分鄙夷。果真是窮酸人家養出來的,見錢眼開,真真兒丟了郭家的臉!

  這般雞飛狗跳的日子一晃就過,轉眼就到了郭滿出嫁的日子。

  這日,天公不作美,京城傾盆大雨。

  大雨的天氣十分適合補眠,尤其郭滿這種雨天便容易犯困的特殊體質。此時蜷縮在被褥裡,抱著被褥死活不願意睜眼睛。

  青紗帳外,雙喜雙葉急得快哭出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6 12:25 AM

第5章

  姑娘家嫁人是件大事,自當舉全家之力仔細操辦。更何況此次與郭家結親的不是一般人家,可是京城頭一等的百年世家周太傅家的公子。便是郭六姑娘再不受家中重視,操辦起來也容不得半點閃失。

  郭家幾個主院的主子卯時三刻就起身了。

  門外大雨將天地連成片,鋪天蓋地落下來。打在院落的草木上,屋頂的綠瓦上,沙沙作響。天色尚未明,依稀還能聽見叢中蟲鳴聲兒。衣著喜慶的管事早已插了腰站在廊下,壓低了嗓子指使下人做事。

  丫頭婆子們行色匆匆,抱著一疊疊大紅燈籠展開了點上,沿著抱夏到長廊一盞盞掛起來。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水汽,濕漉漉的,下人們個個臉上掛著笑,再大的雨也澆不滅郭家這舉府的喜氣洋洋。

  大戶人家的姑娘出嫁,素來是當家主母給操辦。便不是當家主母,也是應當由一房正方太太來。不過郭滿的生母早逝,親事自然是落到身為繼母的金氏手上。本來她操辦得好好兒的,前兒突然說是犯了頭風,突然間就撂了手。

  眼看著郭滿的好日子就到了,這哪裡是能這麼耽擱的?

  郭老太太活到這個歲數,什麼都心裡明門清兒。金氏頭風早不犯晚不犯,偏偏要在出嫁前幾日犯。老太太心知她是被郭滿給討走了林氏留下的那些東西,心裡不舒坦,故意地折騰郭滿。一時間又是氣又是無奈,只能接過來。

  一件事經兩人手,自然要亂套的。

  知道金氏是個貪的,昨兒郭老太太光是查驗嫁妝便忙了半宿。此時正由下人伺候著梳洗,又要置辦下面的事兒。

  耳邊下人正小聲地說著話,她一邊戴上抹額一邊忽而又憶起金氏故意沒給郭滿請教養嬤嬤的事兒,當即面上一變。

  姑娘家到人家去,不通人事兒可怎麼行?

  倉促之中,她偏頭往痰盂裡吐了漱口水,慌裡慌張地叫了管事媽媽趕緊指派房媽媽去郭滿的院子。

  房媽媽跟旁人不同,宮裡出身,是郭老太太特意聘來的指導郭家出嫁姑娘規矩的。平日裡也時常給姑娘們教教人事兒,指導儀態。不過郭滿素來不討長輩喜愛,又是個病弱的,規矩就更鬆散了許多。

  郭老太太想到這個便頭疼,後悔沒好好教,事到臨頭才知道晚。

  罷了罷了,甭管那些了。臨時抱佛腳也抵過什麼都不教。端看六丫頭悟性,能教了多少算多少吧!

  房媽媽於是攜了一個紅木的盒子過去,到的時候郭滿還未起身,她便候在耳房。

  院子裡靜悄悄的,從踏入院子到進了耳房,除了滿耳朵的雨聲與雨打梨花的零落聲,就只剩她自己的腳步聲。這般冷清,跟郭家外頭那熱鬧的景象天差地別。

  房媽媽眼睛虛虛一掃,便收了回去。

  屋裡掌了燈,除了兩個貼身伺候的大丫鬟忙前忙後,卻連個打水洗漱的婆子也無。往日在老太太屋裡便時常聽說長房的六姑娘備受冷落,她只當平常。真真兒瞧見,才曉得冷清。

  說來長房繼太太也是本事,將原配嫡出的姑娘給苛責成這樣還能人前人後得個好的,當真少有。不過這都不關她的事兒,房媽媽手捧著木盒子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小杌子上,也不催促,優哉游哉地候著。

  雙喜忙前忙後地準備梳妝用的嫁衣、胭脂,抽空還給她煮了壺茶。

  雙葉則清點要帶去周府的物件兒,有些郭滿用慣了的,自不能落下。兩人這番動靜不算輕巧,房媽媽在耳房都聽得一清二楚,而那內隨風徐徐舞動輕紗帳中人卻跟隻貓兒似的蜷縮成一小團,睡得人鬼不知。

  又過了一刻鐘,給郭滿開臉上妝的喜娘也到了。

  雙喜雙葉兩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她們主子自從鬼門關前走一趟回來心就寬了,原本該是十分欣慰的事兒。畢竟心思太細,遇了件事兒就要嘔,嘔著嘔著就嘔出個好歹。可往日覺得好,今兒才覺出寬過了頭算不得好事。瞧瞧一睡起來她們是拉也拉不起,喊又喊不醒,真真急死個人!

  房媽媽默默飲了一壺茶下去,正屋那頭還是半點動靜沒有。

  眼瞧著卯時已經過了,門外的天色一點一點亮起來。她拍拍衣裳下擺站起來,「雙喜姑娘,這是老太太命我送來的。」

  把盒子交到雙喜手上,便一幅要走的架勢。

  雙喜頓時慌了,房媽媽是什麼人郭滿不知道她清楚。哪裡能就這麼讓她走了?她們姑娘什麼樣兒她們幾個貼身伺候的最清楚。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那就是一點規矩也沒有啊!

  房媽媽走了,她們姑娘可怎麼辦?

  「媽媽再等等,」老太太院子的媽媽,她們得敬著,「姑娘心裡惦記著要出嫁,昨夜輾轉了半宿才合了眼,難免就起遲了。再等一等,姑娘馬上就起了。」

  房媽媽抬頭瞧了一眼天色,無奈:「來這兒也快半個時辰了,六姑娘還沒起呢。雙喜姑娘對不住,老太太那頭還等著我回話,怕是等不及。」

  雙喜心裡著急,她聽別院的婆子說才知道,姑娘家出嫁都要家里長輩給傳授個什麼道理的。原本就在憂心沒人教她們姑娘,這好不容易來了一個還要走。差點就上了手扯房媽媽袖子:「媽媽再等等。」

  「雙喜姑娘記得將這盒子交給六姑娘。」

  房媽媽眼皮子都不帶掀的,「裡頭都是新嫁娘該學的,六姑娘識字,看也看得明白。雙喜姑娘若是不放心,囑咐六姑娘多費心研讀便是了。」六姑娘自個兒不經心,她們做下人的也沒法子想不是?

  丟下這一句,房媽媽利落地就走了。

  雙喜氣的眼圈兒都紅了,這些人,這些人,一個個的狗仗人勢的東西!

  這頭雙喜氣得要哭,那頭郭滿做夢了。

  夢裡,她什麼也沒乾。雖然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她做夢也這麼懶,但她就是躺她那張懶人沙發上啃著西瓜看小說。這部小說還是她很久以前看的,劇情十分狗血,致使她過了很久都印象深刻。

  這本書的名字,叫做《和離》。

  主要講男女主之間我愛你你不愛我,我不愛你你忽然好像又愛我了的作天作地的愛情故事。具體其中劇情之複雜,情節之婉轉,跟老太太裹腳布似的,又長又酸。

  郭滿一面上帝視角無聊地看夢裡的自己看小說,一面隱隱又有些急迫。

  唔,總覺得有什麼事兒沒乾。

  於是這麼急迫著急迫著,她忽地睜開眼,然後就醒了。

  然後就發現她的貼身丫頭雙喜,正趴在她床邊紅著眼睛吸氣,那樣貌可悲苦了。不知內情的人看了,怕是都以為她死了。

  郭滿無語凝噎:「……怎麼了一大早的?」

  剛剛才醒,她嗓音糯得像裹了糖,又甜又軟。

  「……姑娘,你還記得今兒是什麼日子麼?」雙葉幽幽地問了一句。

  郭滿睡蒙了,抱著被子軟趴趴地坐起來:「什麼日子?」

  雙喜抹了一把臉,瞪大了眼睛看她。

  郭滿撓了撓脖子,又抓了抓後背。頂著兩丫鬟期盼的目光,絞盡腦汁地想了下,然後電光火石一閃,漸漸地瞪大了眼睛。

  我勒個去!她真是個糊塗蛋,今天她結婚啊!!

  「……該,該不會,花轎已經走了吧?」郭滿結巴道。

  她沒結過婚,不知道古代結婚什麼流程的郭滿突然感覺心好慌,「你們這麼看著我作甚?難不成這親事不成了?」她記得男方似乎出身顯貴來著,該不會她睡過了頭,金氏那黑心肝兒的讓別人替她上花轎了吧?

  電視劇不都這麼演的麼,郭滿突然頭皮一陣發麻,手腳並用地爬下榻。

  雙喜雙葉被她突如其來的這一句給愣住了,都忘了說話。

  郭滿已下了榻,到處找鞋,「雙喜,雙喜啊,現在梳洗還來得及不?」 眼尖瞄到屏風上的鳳冠霞帔,她麻溜地穿在身上,還不忘扭頭安撫雙喜,「你先別哭啊!實在不行,咱不還有那麼多錢在麼?」

  雙喜幽幽地吐出一口氣,看她們家姑娘這樣,話不知從何說起。

  「姑娘你可得長點心吧!」

  看她嫁衣穿得亂七八糟,趕緊過來替她理,「大喜的日子都在瞎說什麼呢!好好兒的親事怎會說說不成就不成?你可是三媒六聘正經聘的,要八抬大轎抬進門的,哪裡如你說得那般兒戲!吉時還未到。就是上妝的功夫被誤了些,喜娘怕是沒法給姑娘弄精細了。」

  嗨,她還當什麼事兒呢!

  耽誤了點時間又不是什麼要緊的,郭滿沒好氣地瞪她,一大早弄得這般嚇人,「一醒來就瞧見你在我榻邊哭,魂都叫你嚇飛了!」

  提起這事兒雙喜心裡還氣呢,郭滿話一出口,她便立即倒豆子似的吐出來。

  「姑娘您說,郭家的下人怎地就這麼狗眼看人低呢?」雙喜就不解了,她們姑娘正經嫡出,又馬上嫁入太傅府。身份眼瞅著水漲船高,這些人怎麼就敢這麼怠慢呢!

  「無妨,難不成你指望她們捧著我?」郭滿倒是接受無礙,「房媽媽是老太太院子裡的人,平常也不跟咱們打交道,盡人事罷了。」

  「可是她拿個木盒子就打發了,未免也太敷衍!」

  「什麼盒子?」郭滿聽到重點。

  雙葉立即把那紅木盒子遞過來。郭滿打開來,裡頭是一本書。書面上三個大字——『房中術』,差點亮瞎她的狗眼。

  郭滿:「……」

  她啪地一下闔上蓋子,隨手丟到床榻上。然後轉身走到梳妝檯前,拿起胭脂水粉準備自己上妝。一旁雙喜雙葉不明所以,又不敢打開那盒子,一面按住郭滿叫她莫慌等喜娘進來,一面小心翼翼地探問,「主子,那裡頭什麼東西?」

  「沒什麼,」郭滿滿不在乎地回道,「春宮圖而已,又不是沒看過。」島國電影包她有一個T,誰還有閒工夫看那玩意兒!

  雙喜雙葉:「……」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6 12:26 AM

第6章

  喜娘是金氏找的,給郭滿上妝自然做不到用心。

  雙喜雙葉眼睜睜看著她先是糊一層脂粉,然後開了胭脂盒挖一小塊塗手背便一點點往她臉上抹。眨眼的功夫,郭滿臉頰一邊暈出一團高原紅,眉心還糊弄似的點了個紅點兒。郭滿又生得瘦弱,打眼一瞧,跟那滿山頭蹦躂的猴子沒兩樣。

  郭滿看不清,銅鏡裡頭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到一晃而過的白影和白影上兩團紅。

  「如何?」她轉過來問雙喜雙葉,「尚可麼?」

  雙喜雙葉閉上了眼,一幅恍若被利刃刺中的傷眼神情。

  「姑娘,你……」她們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個時候,她們滿腦子都是猴屁股,「興許是奴婢們的見識太少,這新嫁娘妝容,當真是……」

  不用說,什麼都不用說,她懂了。

  「兩位姑娘這就是你們不懂了,」喜娘一聽這話頓時就不高興了,腰一掐教訓道,「膚若凝脂,兩頰暈紅,再配一張紅潤潤的櫻桃小口,新嫁娘都這麼過來的。六姑娘上脂粉是厚了些,蓋因六姑娘臉盤子太黃,不塗得厚些遮不住!」

  這話一落,本還皺著臉不知該如何措辭的雙喜雙葉,嘴角就拉了下來。

  她們姑娘雖說比尋常姑娘家瘦弱些,可也沒臉黃到一個喜娘也敢當面指摘的地步!喜娘這話是何意?詆毀她們家姑娘生得醜怪不得人?!

  雙喜這小潑辣脾氣當即就要怒,雙葉按住她搖頭,「大喜的日子,莫要給姑娘添晦氣!」

  郭滿施施然站起來:「給我打盆水。」

  請喜娘來為姑娘上妝是為了妝容好看,好討了未來姑爺的喜歡。既然這婆子將她們姑娘往醜了擺弄,還不如自個兒來。雙葉冷冷覬一眼姿態擺得頗高,彷彿她們離了她就不能成事兒的喜娘,張口便趕人。

  「雙喜,送客!」

  雙喜將胭脂盒遞給雙葉,黑著臉:「請。」

  喜娘有些惱,自覺手藝被看輕了。肥碩的腰肢扭了兩下,尖著嗓子道:「老婆子可是大太太特意花重金請來給六姑娘上妝的。這京城裡頭,經老婆子的手的新嫁娘沒上千也有幾百戶,你兩不識貨的丫頭懂什麼!」

  然而雙喜雙葉根本不理會,擼了袖子便將人給趕了出去。

  喜娘生得癡肥,被推搡的急腳下崴了一下,打了個轉便摔在門邊。

  喜娘沒想到雙喜雙葉這兩文文弱弱的姑娘這般潑辣,與交代她如此行事那人說的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軟柿子完全不同。她狼狽地拍拍屁股爬起來,心裡也有些懊悔,今兒個這喜錢不知還拿不拿得到!

  眼看著吉時就要到了,雙喜打了盆水進來,手腳麻利地幫郭滿洗了臉。還好郭滿沒看到自己的那臉,否則她一定會打死那喜娘。

  妝容洗了,郭滿決定自己來。嫌銅鏡不清晰,便轉頭對著清水上妝。

  可頭往水盆那兒一湊,就她這個自詡的美妝達人也犯了難。小郭滿這張臉,雖說經了她半年仔細養護,此時也還是太瘦了些。眉眼也沒怎麼長開,軟綿綿小姑娘一團的,撐不起來厚重的妝!

  走道那頭已經隱隱有腳步聲,似有嬉笑,按照成親一貫的程序,來給她添妝的姑娘夫人們快到了。

  雙喜雙葉有些慌,連忙檢查郭滿的衣裳。衣裳還算齊整,就是這頭髮還沒梳,這就又開始慌頭不會梳。郭滿心一橫,乾脆就上淡妝。左右年紀小,皮膚雖不太健康但勝在細膩無毛孔。總體上讓這臉看著有血氣一些就差不多了。

  梳子雙喜拿著,她沒梳過新娘頭,左看右看不知從何處下手。雙葉忙推開了她,接過梳頭。

  她也是預先存了心,怕金氏成親當日會給郭滿難看,特意偷學了些梳妝。哪裡想到金氏小家子氣還真就如她所料,當下心裡更瞧不起。不過她手巧,梳發也麻利,三兩下就梳了個簡單大氣的髮髻。

  這般來來去去的,時辰有些吃緊。這頭鳳冠才將將戴上,門外頭便響起了姑娘夫人們矜持的說笑聲。

  人來了。

  門打開,一幫沒打過照面的人款款走進來,郭滿也有些緊張。

  她端坐在床榻上,雙手雙膝乖巧地合著。瞪大了一雙黑漆漆的眼兒,看一個接著一個夫人姑娘走形式地過來牽起她的手,說些大差不差的話。然後再像徵性地讓下人送上添妝,順口再誇上兩句。郭滿全程保持著溫軟單純的微笑,模樣倒是乖巧。

  夾在人群中的宋家三太太鬆了口氣。旁的不求,乖巧些便好。早前謝家那位太跋扈鬧騰了,這回這個定得倉促,還不算太差。

  宋家三太太嚴格算的話,其實算不得郭家這頭的親眷。不過與郭家二房太太是手帕交。往日裡即便來郭家走動,也只在老太太的院子與郭二太太的院子坐一坐,跟大房這頭是半點干係都沒有的。這次會過來給郭滿添妝,也是受人之託。

  說來周家嫡長孫此次說親,其實是一場烏龍。

  原本年初才跟謝國公府的四姑娘和離,本不該這麼就快定下家。但周家老太爺在四月的三甲簪花宴上受了氣,一時意氣用事才有了這麼一樁。賢惠的周大夫人為了這事兒,當場發了飆。可周老太爺自來一言九鼎,決計不能出爾反爾。周大夫人鬧了幾日,不頂用,連來郭家這頭相看相看新媳婦兒都提不起勁兒。

  這也是為何郭家定了病秧子郭滿,周家無人過問的緣由。

  親事定就這麼定了,眼看著要接人進府。臨了周大夫人才認命,托了跟郭家有交情的宋三太太來送點添妝。她也是聽人說這六姑娘在郭家不受重視,日子過得捉襟見肘。怕她嫁進門太寒酸,私下裡貼補些。

  沒辦法,媳婦進了門就是她周家的人,她便是再不高興,也不會遷怒人家小姑娘。

  郭滿沒打開轉手交給雙葉,並不知宋三太太遞給她的盒子裡裝了什麼。只覺得這人的目光有些怪,似乎羨慕又似乎是眼紅。總不會宋三太太三十好幾的人心裡也惦記周家那誰吧?那周家那誰魅力真是無敵了,郭滿特不負責任地想。

  眼看著吉時快到了,郭滿該上花轎,夫人們適時告辭。

  按例,新嫁娘由家裡兄弟背上花轎。長房這邊便由繼太太所出的郭安禮來背,郭安禮跟郭滿不親近,心中不大樂意。不過被郭昌明一個冷眼掃過去。他半掛著假笑,不甘不願地將郭滿送上花轎。

  雙喜雙葉親眼看著花轎的簾子放下,眼眶刷地就紅了。心中是又高興又難過,抹了眼淚,立即抬腳跟上。

  鞭炮劈啪作響,撒喜糖的婆子們花籃往胳膊上一挎便有人朗聲喊起轎。

  只見儀仗隊最前頭,一個身著大紅錦袍的年輕男子騎在高頭大馬之上。他生的身姿頎長,背脊筆直,氣質清淡雋雅。在一瞧,面若敷粉,鬢若刀裁,眉目如畫,真真兒一個玉人。

  煙雨過後,空中瀰漫著薄薄的一層水霧,周柏雅就這般騎在馬上面色寡淡的凝視著花轎,眼眸悠長,那神態身姿,恍若那天宮妖神又似那悲憫的神祇。

  人群中傳來陣陣驚呼,都在感嘆這周家博雅當真百聞不如一見。

  雙喜雙葉具是一樣,她們早聽說了未來姑爺是俊美,此時也驚艷得不知道說什麼。簇擁人群裡有小婦人在嘆息,耳邊隱約聽見兩旁酒樓包廂裡女子的啜泣,雙喜雙葉興奮得渾身都在打顫兒。

  她們主子果真,果真是苦盡甘來啊!!

  新郎騎馬領頭,儀仗隊走在隊伍的前頭,花轎在正中間,後頭則是新嫁娘的嫁妝。嫁妝也算郭老太太親自操持,弄了個六十四抬。雖說稱不上十里紅妝,但也不算少。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熱鬧。

  郭滿縮在花轎裡,頭上蓋著紅蓋頭,感覺脖子要斷了。

  這鳳冠少說也有十來斤,純金的,上頭鑲了大東珠。先前戴得時候覺得自己特別美,現在她是一點不覺得美了,她想哭。一箱水果才十五斤,有這麼折騰新娘的麼?讓她頂這麼重的東西拜堂,不如讓她提前歸西!

  轎子晃悠晃悠,不知晃悠了多久,終於停下來。

  郭滿扶著花冠,恨不得立即下轎給脖子上個夾板。真的,如果不是她機智,她這小脖子有可能就真折了!

  轎外有人在喊,讓新郎踢轎門。

  郭滿什麼都不懂,也不敢妄動,豎著耳朵聽。

  周博雅從馬上下來,施施然走到轎門前,抬腳輕輕踢了轎門三下。正門上首的台階周大夫人的貼身嬤嬤將這一幕納入眼底,見郭滿並沒像之前謝家那位給反踢回來,心裡點了點頭。這新少夫人是個柔順的。

  再等了一會兒,喜娘喊著新娘下轎,郭滿幾乎喜極而泣地向外遞了手。

  雙喜雙葉適時想去接,卻被喜娘給按住了。

  就見轎門邊站著那神祇似的姑爺略一思索,淡淡伸出一隻手。那手一遞出來,白皙如玉,骨節修長且根根勻稱優雅,令圍觀的女子看了都臉紅。大手遞到轎門前,牽了便將轎子裡的人拉出來。

  郭滿看不分明,眼前一團紅,感覺手感有點不對。

  周博雅見出來的是一個只到他胸口高的單薄小紅人影兒,寡淡的神情動了動。似乎沒想到新婦這麼嬌小,不過也沒說什麼,牽著她慢慢掉頭往門內走。

  郭滿心裡有點異樣,猜到是周家那誰,乖乖地由著他牽走。

  身高腿長的人就是步子再悠閑,也不是小短腿想趕就能趕上的。儘管周博雅盡量放慢了腳步,他身邊這小矮子還是十分自然地拖了他後腿。火盆明明就在前方,卻跟怎麼也到不了的天邊,半天都走不到。

  周公子遷就了再遷就,然後寡淡著一張俊臉打橫將小矮子抱了起來。

  跨火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6 12:32 AM

第7章

  紅蓋頭一晃,郭滿突然窩進一個清冽的懷抱,著實嚇了一大跳。周博雅抱起了人,眸中忽地訝異一閃。手下不著痕跡地掂了掂,發覺他的新婦竟就這麼丁點兒的重量?隔著兩層衣物,也擋不住瘦弱的肩膀和嶙峋的肩胛骨。

  眉頭及不可見地蹙了蹙,他抱著人,面色無恙地繼續走。

  男人身上氣息幽而淡薄,郭滿卻敏銳地嗅到一股特別的松香。周博雅的手臂輕輕鬆松穿過她的咯吱窩來到胸前,再不會逾禮,只虛虛懸著。而手下,則是一馬平川的松江平原。郭滿莫名地有些不自在,手不自主地擋在了胸口。

  身為一個曾今波瀾壯闊的性感女性,這是她不為外人所道也的痛。

  周博雅注意到她的小動作,以為是他膈著郭滿了。便順勢幫她扯了下袖子,蓋著蓋頭全憑直覺判斷的郭滿以為他在扯開她遮醜的手,頓時不爽地掙扎了起來。

  顧慮著這是兩輩子一次的婚禮,掙扎也不敢太過。

  她才扭兩下就被人給按住。周博雅的胳膊略微往裡收了收,雙臂環住,頓時彷彿一個最難掙脫的桎梏,郭滿這細胳膊細腿的根本掙扎不得。頭頂有低沉清淡的男子聲音落下來,不疾不徐,叫她:「莫動,跨火盆。」

  清淡淡是三個字,恍若山間清泉,沁人心脾。

  郭滿耳廓猝不及防被刺得一酥,就真的乖乖沒動,由男人抱著走。

  這似乎……也太瘦了些。

  新娘的嫁衣繡了繁複的繡面,料子厚重,下擺長長曳地,委實不便行動。若是跨火盆,稍不注意便容易燒著人。大喜的日子新娘子嫁衣燒著了多不吉利,周家也算有頭有臉的人家,周博雅自不願鬧出這樣的笑話。

  他抱人輕輕鬆松跨了火盆,不過進了門就把人放了地上。

  郭滿突然腳踩著實地,還有些懵。等手裡又被塞了紅綢子牽著走了兩步,她忽然明白這個周家那誰突然來個公主抱,應當是在嫌棄她走得太慢。

  她走很慢嗎?好像是有點,但好像也沒慢到叫人不耐煩吧!

  郭滿其實有些羞惱,為自己方才居然跟個沒見過世面小姑娘似的,被這人的聲音給蠱惑了。左顧而言他地心中不忿道:戴這麼厚蓋頭,前方又是台階,誰敢瞎幾把亂走啊又不是她的錯!

  自作多情的郭滿一面小碎步,一面為自作多情的自己翻白眼。

  周博雅不知她此時心中胡思亂想,只是察覺新婦總落在他身後走得太艱難,便回頭瞥了一眼。然後就看到,那厚重的嫁衣底下伸出了一隻白麵團似的小手。白白嫩嫩的,不若一般女子纖細修長,反而是與自身單薄極不同的肉呼呼。

  此時那手緊緊攥著紅綢子,因著用了些氣力,手背還凹出了肉窩窩。

  這般便就更小巧了,最多隻他手掌心大小,十足地可憐可愛。周博雅看了一眼,再看一眼,鬼使神差又看一眼。心裡暗忖,這雙手最多八歲孩童大小,他這新婦真及笄了?

  想著那白乎乎的肉手,周博雅忽而有些怪異的柔膩,寡淡的面孔上卻依舊不動聲色。

  落門外的雙喜雙葉看兩人背影走遠,對視一眼,滿面的紅光。

  門外圍觀太傅府娶親的一眾鄰里卻是差點驚掉眼珠子。這可了不得!上回娶親周家大公子還不鹹不淡的,這回竟把人給當眾抱起來?這繼室是個什麼來頭?比那國公府的嫡出姑娘還金貴麼?

  也無怪旁人大驚小怪,實在是周家這大公子在京城那可是出了名兒的端方有禮,謙謙君子。鄰里也算看他長大,最是不會人前做那些膩歪孟浪之舉。抱新嫁娘走,實在是打破了他們對他的認知。

  不過這時候也沒人管路人心中嘀咕,親事進行得如火如荼。

  鞭炮劈裡啪啦地響,周府大門前四五個衣著喜慶的婆子挎著繫了紅絲帶的籃子,手裡抓了大把的喜果子見人就散。誰多說了兩句喜慶話,就再塞一把。雙喜雙葉兩再不敢耽擱,立即抬了腳跟上去。

  進了周家的大門,才知道什麼叫一流世家。

  郭家在她們眼中已然是頂頂富貴的人家,可如今一比周家。才驚覺這等幾百年底蘊的大家族,郭家是萬萬比不上的。

  迎頭便是開闊敞亮的天井,成規規整整的四方形。沿著廊下邊沿種了花草,都是些極少見的草木,瞧著極雅又文氣。廊下掛了紅燈籠,燈籠下則站著垂頭斂目衣著統一的下人。這齊整威嚴的氣氛,十分符合百年書香門第的身份。

  丫鬟一律身著綠襦梳統一的雙丫髻;婆子則是翠色褙子,髮絲一絲不苟地全梳上去,顯得幹練又利索。小廝就是褐色幹練的短打,黑色綸巾。所有周家下人,個個身姿筆直。穿梭在廊下,光見人動不見腳步聲,訓練有素比之郭家下人,當真一個天一個地。

  什麼叫顯貴?什麼叫氣派?這就是。

  雙喜雙葉若有所感,生怕行為不端給郭滿丟了臉。連忙收住四處亂竄的眼珠子,斂住面上略浮的笑,挺直了背脊走。

  往東轉是一個角門是一個東西方向的穿堂,大理石砌成的台階,顯得十分寬敞。過了穿堂,是花園。園中亭台樓閣,假山,拱橋,清幽的池柳水廊。兩邊抄手遊廊,羊腸小道兒蜿蜒其中。腳下碼著大小一致的青石板,一路從花園這頭伸展到那頭。

  遠遠望去,向南的儀門內是一個巍峨的大院落。

  正對面紅漆青瓦的正屋與抱夏,兩邊對稱的廂房,鹿頂,耳房。雕琢得巧奪天工的獸首垂掛在屋椽上,正威嚴又肅穆地盯著來人,雙喜雙葉垂下頭不敢再看。正下方放著一個紫檀架子仙鶴古松大插屏。兩邊跪著粉衣丫頭,此時正拿團扇,不疾不徐地扇著香爐。

  插屏的背後,隱隱有人影在晃動。

  與雙喜雙葉一面走一面震驚不同,郭滿是越走越絕望。頂了個十多斤重的玩意兒,本身又是個動兩下就能駕鶴西去的林妹妹身子,走不到一半她就想往地上癱。

  還有多久到?周家到底有多大?可否來人抬個軟轎送她?她走不動了喂!

  周博雅一路走得很慢,否則以他的腳程,這時候應當已經端坐於正屋裡頭了。今日為著遷就新婦,一半路還未走到。可即便如此,他發覺手中這紅綢子扯不動了,起先以為是錯覺。再扯兩下,發現是真扯不動。

  他回過頭,就見那嬌嬌小小的一團紅弓著腰,兩小腿肚子在抖。

  周博雅:「……」知道新婦弱,但弱到這個份上,連他都無話可說。

  郭滿她也不想的,誰大喜的日子搞事情?雖說這婚禮於她來得突然,但好歹兩輩子第一回,她心中自然是珍重的。如今是當真走不動了,小郭滿十幾年底子敗得太狠。她這半年的功夫頂多治得了標,卻治不了本。

  兩旁簇擁著新人的下人見郭滿停下不走,也默默地停下了。

  周博雅偏過臉挑了一邊眉頭,無聲地疑問。

  雙喜雙葉攙扶著郭滿低下頭,不敢看新姑爺的臉色。她們家主子體弱是真真兒的,再狡辯也掩飾不住。可他們又實在不願承認,這不就等於告訴新姑爺他娶了個不頂用的?都說大戶人家最在乎子嗣,她們姑娘落下這口舌,豈不是還沒拜堂就失了姑爺的心?

  一時間,兩人心虛地小臉兒都揪起來。

  周博雅淡淡掃了主僕三人一眼,大致猜到了。當初周老太爺一氣之下定了這郭氏,他雖不在意新婦如何,卻也早早派人去探聽了些消息。郭滿孤注一擲搶了這門親瞞不過他,常年拿藥當水喝也瞞不過他。不過他都不在意,信手拈來的人生,娶誰與誰和離,不過是無趣的庸人自擾罷了。

  等了一會兒,見郭滿實在走不動,他衝旁邊一個小廝招了招手。

  小廝立即上前。

  周博雅彎了腰,跟他耳語了兩句。

  只見小廝衝他打了個千兒,然後掉頭便向遊廊另一頭去。雙喜雙葉不明所以,見周博雅負手而立,俱以為周博雅生氣了,有些不知所措。

  周家的下人倒是習以為常,她們家大公子從來都波瀾不驚。

  一大幫人就這麼無聲地停下了,雙喜雙葉無所適從,冷汗都冒了出來。可郭滿實在是不能再撐了,她今兒本就起得早,為了保持口氣清新,又滴米未進。轎子裡再顛簸一個時辰,兩條腿軟得跟細麵條兒死的。周家還建得這般大,她總不能爬去拜堂吧!

  等了一會兒,雙喜雙葉長廊那頭四個健碩的下人抬著一架步輦輕快地過來。

  兩人一愣,仰頭看著周博雅。

  周博雅扯了扯紅綢子,攥著紅綢子另一頭的肉包子手跟著一聳一聳的透出了嫁衣袖子,他嗓音依舊淡如風:「過來吧。」

  然後就輕輕拽著紅綢子,將郭滿扯到了步輦跟前,也不碰她,讓她坐下。

  就這一刻,不僅雙喜雙葉兩瞪大了眼,就連郭滿這沒心肝兒的人都發覺了,這個周家那誰好像意外的有點體貼?!臀下貼著軟乎乎的坐墊兒,腰後靠著恰到好處的靠枕,郭滿突然就決定了,她以後覺不會作妖,她會好好對這周家那誰的,她發誓!

  雙喜比她更感激涕零,私下不住地捏郭滿的胳膊,就差撲過去痛哭流涕了。

  郭滿坐下後,周博雅掀了衣擺也坐了上去。

  紅綢子均衡地擺在兩人腿上,一人牽著一端,紅綢花懸在兩人中間。他這麼一坐上去,甭管其他人怎樣,立即就顯得郭滿坐步輦的行徑合乎情理了。這般被抬著過去拜堂,周家長輩見了也不會嫌棄郭滿太嬌氣。

  這下連雙葉也繃不住要咧嘴了,她們姑爺當真是周到體貼!

  「走吧。」

  接下來就便宜了,雖然脖子還有些受不住,總體上郭滿重重舒了一口氣。厚重的紅蓋頭遮擋了視線,郭滿看不清身邊人,就看到蓋頭下面半步之內的周博雅大腿以及搭在膝蓋上一隻白皙的大手。腿筆直且長,手……堪稱藝術品。

  郭滿心裡猛地一跳,這,這真的太考驗她身為手控的定力。

  很好,非常好,她這次嫁人很愉快。

  抱著這樣的心思,後面的流程彷彿也愉快了起來。郭滿笑瞇瞇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笑瞇瞇地夫妻對拜,笑瞇瞇地被送入洞房。

  好在新房並不太遠,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

  屋子似乎是男主人寢室改得新房,內裡十分寬敞,處處透露著男兒的硬氣。

  寬大的飄窗,簡而化之的格局,飄窗下設了一張鏤獸紋的矮桌案。桌案上擺了筆墨紙硯,右手邊放了厚厚一疊書。兩面擺著鋪墊,方便研讀之人隨時靜坐。往裡,則是一面嵌在牆壁上的巨大書櫃,上頭密密麻麻擺滿了書。

  紗窗貼了喜字,到處紅艷艷的一片,喜慶又雅致。

  雙喜雙葉說不上來哪裡好,說是處處透露著高貴與奢華吧,但又不似金氏屋裡那一股子金錢味兒。用一個詞形容,大體是『清貴』?

  屋裡除了伺候的丫頭,還有一幫衣著華貴的夫人姑娘在等著。

  坐在喜床之上,郭滿本以為她們要鬧個洞房什麼的,她也準備好了最溫軟的笑應付。誰知這周家就是與旁人家不同,不愧是最講禮儀的人家,預料中的大聲喧嘩決計不能有。就幾個文雅的夫人姑娘們矜持地取笑了幾句,輕易便放過了她。

  「新媳婦兒面皮薄,咱們這些人,調笑也不能太過。」

  一個十分爽利的女聲道,「雅哥兒家的瞧著年歲還小,哪兒還經得住咱們一哄而上的逗弄?咱們莫要坐那促狹的惡人,嚇著人家就不好了!」

  「說的是呢!」

  許是有人交代過,一個人開頭立馬就有另一個接,「雅哥兒馬上就回來了。咱們來這邊熱鬧熱鬧也就夠了。都散了吧,若是要見人,明兒新婦奉茶再瞧吧。」說著就把人往外頭帶。

  說話的人體貼,聽話的人也識趣。不一會兒,人就都出去了。

  熱熱鬧鬧的屋子安靜下來,周家的丫鬟們私下眉目傳神,看向一左一右立在床榻兩側眼觀鼻鼻觀心的兩粉衣丫鬟。

  兩粉衣丫頭皺了皺眉,冷淡淡地上下打量了穿頂著蓋頭的郭滿,那眼神,挑剔得很。似乎覺得郭滿身無二兩肉還矮得看不見腿,配不上她們天神一般都公子。然而她們再不願,這也是新少夫人。眼中隱約閃過嫌棄,然後無聲地一聲哼,轉頭率先走出去。

  粉衣裳的帶了頭,綠襦裙的丫鬟們便放下手中的捧盆,跟在後頭魚貫而出。

  屋裡只剩下雙喜雙葉,雙葉盯著領頭的那粉衣丫鬟的背影,若有所思。

  雙喜滿心擔憂郭滿的身子受不住,無知無覺地去關上門。轉頭連忙給郭滿餵水餵吃的。郭滿這一天從早上到現在一口水沒喝過。這一杯子涼茶灌下去,她往雙葉胳膊上一靠,頓時感覺自己活下來了。

  古代的婚禮,真的好累……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6 12:35 AM

第8章

  應周老太爺要求,這親事娶是刻意往大了辦的。

  想當初周謝兩家結秦晉之好,兩家門當戶對,佳偶天成。周家嫡長孫與謝國公府四姑娘郎才女貌,最相配不過的一對璧人。原本為人所津津樂道的一樁親,誰知不過三年,便以女方哭著求著謝皇后,她一道懿旨命周博雅寫下和離書倉促結束,連嫁妝都沒帶走。那麼厚的嫁妝,素來最重名聲的周家因女方這般決絕也要和離的做派,落了個面上道貌岸然內裡藏污納垢的污名不說,周博雅更是為此備受指摘。

  有譏酸者惡毒者私底下笑話,說謝家姑娘之所以死活要離了他周博雅,蓋因這如玉公子中看不中用,就是個生不出兒子的軟蛋。謝四姑娘那般康健的女子嫁了他三年無所出,討不找好,還硬被扣上跋扈的帽子!

  周家名聲是幾代人經營出來,不是你一句兩句話就能給說沒的。周老太爺自然不在乎這點小事兒,他惱火的是後一條。

  說來周老爺子這輩子就那麼一塊逆鱗,便是他這嫡長孫。

  他家雅哥兒文韜武略,聰慧絕倫。三歲識千字,五歲能吟詩,他雖說嘴上不認承認心中卻頂頂驕傲的寶貝金孫,怎麼就被污衊成了個生不出子嗣的軟蛋?

  郭家素來子嗣昌盛,郭家姑娘肚皮爭氣。今兒他孫兒娶繼孫媳兒,周老太爺較這口勁兒,非將娶繼孫媳兒這事兒給鬧得全京城都知曉。往後他曾孫出世,他非得叫這些背後嚼舌根頭的人瞧瞧,三年無所出生並非他雅哥兒不行,而是她謝氏不當用!

  周家想大辦,自然少不了人捧場。只見周家前院幽幽竹林之中,滿滿噹噹的席案。

  男女的席面是分開的。周家重禮,於細微處比京城其他人家就更顯分明。

  竹林之中,周家的男丁在招呼。竹林向右轉的玲瓏水榭還特意放了兩架大插屏,那一頭,則是周家的夫人們招呼各府的女眷。南陽王府小王爺趙煜與鎮北將軍府嫡長公子沐長風兩人此時正一左一右夾著周博雅,替今夜小登科的好友擋酒。

  周博雅雖說性情疏淡,卻有著不錯的好人緣。

  貴公子們舉杯嬉笑著輪流敬他,這一圈子輪下來便是好一大幫子人。大喜之日又不能拒絕,於是便是有沐長風趙煜兩大酒罈子從旁相助,周博雅也著實被灌了不少酒下肚。等回頭再回內院,他身上全是酒氣。

  回內院之時,天色已然黑了。

  好難得這幫人願意放他走,喜宴也快接近尾聲。周博雅立在院子前仰頭看紅彤彤的西風園,神情有些恍惚。這個院子,其實並非周家特意為嫡長孫媳婦準備的院子。嫡長孫媳婦的正院是南面的那棟落霞院,謝思思曾住過的院子。

  不過因著謝思思人雖走,東西還未曾搬動,只能退而求其次,將他的院子改了喜房。

  院裡已經掌了燈,天兒猶如潑了墨,黑得越發濃厚。搖曳的燭光將白紗門窗映得有些紅,屋裡人影晃動,看不分明。主屋廊下,兩粉衣襦裙的丫鬟一左一右地守在門前。兩人身後,兩排手捧新婚器具的丫鬟眼觀鼻鼻觀心地候著,四處靜悄悄的。

  他才將將上前走兩步,兩粉衣丫鬟就跟頭頂長了眼睛似的發現來人,立即掛了笑迎下來。

  兩人見他腳下蹣跚,上來就要扶他。

  周博雅淡漠的眼睛跳動著廊下的燭火,一竄一竄的,顯得不像白日那般冷清。他眼兒淡淡一掃,示意她們不用扶。清歡清婉攙扶的手一頓,遂又放下。

  「公子怎地這時候回來,前院散席了?」

  清歡兩手自然地交疊放在小腹,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邊。清歡清婉都是跟了他十幾年的大丫鬟,從他七八歲起便伺候在身邊。知道他的規矩,並不太敢隨意觸碰他。清麗的笑臉笑語盈盈,「喝了不少酒吧?瞧這一身的味兒,肚子可是難受的緊?奴婢備了醒酒湯。」

  「不必。」

  才出竹林時是有些微醺,但方纔叫晚間的涼風一吹,他已經醒了。

  周博雅一人走在中間,身影被燭光拉得老長,投到地上更顯身姿頎長優雅。他低低地垂著眼瞼,說句不中聽的,燭光迎面照下來,一個大男人堪稱冰肌玉骨。

  「後廚備著熱湯,」清婉貼在周博雅另一側走,一雙水杏眼膠著在自家公子的身上。與清歡同等的身量,以及一致的衣裳髮飾,在這麻麻黑的天兒裡叫人瞧著分不清誰是誰,「公子可是要先沐浴?」

  周博雅捏了捏鼻骨,頭有些疼。他這兩丫鬟素來都這般體貼,這麼多年,他還是覺得太膩歪了些。不過想著方才酒席上沐長風那廝喝多了,不小心將金樽打翻,一杯酒一滴不剩灑在他袖子上。仔細嗅,味兒確實有些重,便點了頭。

  清婉雙眼兒一亮,斜了清歡一眼,俏生生福了個禮轉身去備水。

  清歡沒理會她,只扭臉繼續道:「今日主子大喜,怕是酒席上沒用多少吃食,光顧著飲酒。這般最容易傷身子,王媽媽在灶上溫了雞湯,奴婢這就叫王媽媽下碗雞湯麵來。公子夜裡不愛進食,可這雞湯麵易克化,不礙事的。公子多少用些?」

  酒水灌了一肚子,他腹中確實一陣一陣火燒,他哪兒還吃得下?

  正要擺手拒絕,見紗窗上一個黑影又晃動了,屋裡還坐著一個小姑娘呢。念著屋裡人,他突然問了一句:「今日少奶奶可曾用了吃食?」

  清婉溫柔的聲音卡了下,似乎沒想到自家公子會突然這麼問。

  不著痕跡抬眼瞥了眼周博雅的臉色,見看不出喜怒,她牽起嘴角道:「喜娘今兒臨走前交代過奴婢。說是新嫁娘嫁進夫家這日,是水米不能亂沾口的。奴婢們其實也不懂,聽說是規矩,怕不吉利,萬萬不敢打破……」

  那不是一整日都未曾進食?

  這怎麼行!想起郭滿那副風大點兒都能被當風箏放著玩兒的身板,周博雅皺了眉:「去備些易克化的吃食來。」

  清婉面上笑一窒,頓了頓,屈膝應是。

  人一走,周博雅也到了門前。

  郭滿頂著十幾斤的鳳冠仰著脖子靠在雙葉身上睡,要不是雙喜扶著,都能睡他個四仰八叉。只見兩丫鬟聽到門口動靜,立即刷一下站起身。可憐郭滿冷不丁失去依靠,差點沒一腦門磕床柱上磕死自己。

  她慌裡慌張坐直,鳳冠將將扶正,那頭周博雅推了門進來。

  都說燈下看美人,越看越驚心。雙喜雙葉一人捧著喜秤的托盤一人捧著合巹酒的托盤,一左一右地站在床柱邊,低頭完全不敢看他。

  周博雅款款地走過來,高大的身形落下的影子一下子便牢牢將榻上嬌小人影罩了起來。雖然帶著酒氣,卻意外的不會惹人厭。他先是看了一眼雙喜再看了一眼雙葉,不疾不徐地伸手取了喜秤,然後對準了蓋頭。

  輕輕一挑,露出底下一張臉來,周博雅見了心裡猛地就是一咯噔。

  沒他一隻手大的小臉兒,瘦巴巴的,臉頰沒肉。一雙黑黝黝的眼睛顯得十分醒目,大得離奇。好在膚色白皙,燈光下,彷彿一隻白皮的猴兒。

  他第一個反應是,醜,第二反應是,矮小,第三個發應是,前後一樣平。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6 12:36 AM

第9章

  繡馬踏飛燕繡面的屏風後,一雙身著大紅喜服的人影兒在隱隱綽綽的晃動。

  桌案邊床榻旁立在古樸雁足燈,將屋裡映照得亮堂堂的。兩根嬰兒臂粗的龍鳳燭燃著,燭火搖曳生姿。涼風從半合的門窗縫隙鑽進來,一股甜膩的香味從燭火中飄出。兩人隔了一桿喜秤靜默相望,四下裡靜得彷彿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

  郭滿倒吸了一口氣,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雖說早在上輩子便賞略過中外小鮮肉美男不知凡幾,像眼前這樣隨意一個眼神就令人失神的,她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真是真人麼?不該吧?哪有如此誇張的容?蒼天不公啊!

  在沒見到人之前一直以為是雙喜雙葉誇大其詞的郭滿此時只想跪謝老天爺。這婚結得太特麼值當了!

  雙葉適時舉起托盤湊近:「合巹酒,請公子少奶奶交杯共飲。」

  周博雅淡淡收回了視線,眼瞼垂下,鴉青色的纖長眼睫在高挺的鼻樑處拉下一道黑影。將喜秤遞回托盤,他轉身便取了兩杯酒遞一杯給郭滿。郭滿接過來,眼巴巴盯著大美人,終於體會到古人云『色授魂與』的含義。

  小心肝兒砰砰跳,郭滿連忙扶著厚重的袖子站起了身,舉杯。

  然而站得筆直,她也才到周博雅胸口的高度。就算算上鳳冠,撐死了也只周博雅的脖子,還是看不見臉那種。郭滿眨了眨黑黢黢的大眼兒,後知後覺地覺察出兩人之間呼吸著不同層面空氣的差距。

  不僅她,雙喜雙葉也早早注意到。

  這事兒真沒法子,她們姑娘自小病弱,難免長得比旁人矮小些。不過姑娘家嬌小些可人疼兒,何況她們姑娘年歲還小,往後有的長,算不得什麼短處。只是這喝個合巹酒都要姑爺彎下腰來遷就,姑爺該不會嫌棄她們姑娘吧?

  兩人偷偷覬了周博雅一眼,心中有些惴惴。

  洞房花燭夜是她們姑娘與姑爺的大日子,馬虎不得,兩人不敢亂說話。見自家姑娘還愣愣地舉著杯子,暗地裡連連給郭滿使眼色。

  郭滿哪兒還注意到兩丫鬟的眼色,一直屹立海拔上層的她第一次直面殘酷的現實,她有點懷疑人生。仰頭看看周博雅,再低頭瞧瞧自己個兒,兩道眉毛自然就擰了起來。原來她這麼矮的麼?明明跟雙喜雙葉她們比著也沒見著多矮,怎地突然就這麼矮了呢,她不接受。

  郭滿思索之時,會習慣性地垂下眼瞼,眼皮子自然地就耷拉了下來。

  本就眉眼沒長開,黑白分明大眼兒一團孩子氣。眼瞼再這麼一低垂,配著她這幅小身板兒就十分弱小與可憐兮兮。

  周博雅嘴角一抽,頓生一股莫名自己欺負了人家的錯覺。

  淡然無波的眼睛不著痕跡地移開,不看她。周博雅彎下腰,將酒杯慢慢舉到小女孩兒面前。當真不是他以貌取人,實在是這麼小的姑娘家,他稍稍貼得近些都有些良心難安。況且,就算他原本便沒對新婦的美醜抱多大期望,但也沒料到會這麼醜。

  眼角餘光注意著小姑娘眉頭都快擰成了麻花,他心中嘆息,罷了,醜就醜些吧,娶妻娶賢。

  如此告訴自己,周博雅抬了眼簾看向郭滿的眼睛。

  他有一雙靜得如含遠山,廣袤且淡薄的雙眼。靜靜睇過來,若有情似無情,十分特別。郭滿正思忖著既然這麼矮那絕不能坐以待斃,必須趁年歲尚小拔高身量之事,就突然落入了這麼一雙眼睛之中。

  她的腦子有那麼一瞬卡頓,見大美人已然款款舉杯至她跟前,她色令智昏地連忙嘴湊過去叼著杯沿就喝了一大口。

  猝不及防,周博雅:「……??」

  辛辣的酒味兒刺激得小郭滿沒經過酒精洗禮的咽喉如被針刺,猴兒臉瞬間皺成苦瓜。酒水嚥下肚,郭滿楞一下,然後反應過來:「……!!!」

  我去,他這是要交杯的意思吧她這個腦子!!

  周博雅挑起了一邊眉,疏淡的神情變了變,突然意味深長起來。

  雙喜雙葉冷汗冒出來,恨不能化身郭滿耳邊的蒼蠅,非到她耳朵裡抽著鞭子地耳提面命。好好兒的合巹酒,能不能別在惹出紕漏?女子這一生就這麼一次洞房花燭,再小心都尚嫌不夠美,能不能走點心啊她家姑娘喂!

  一旁兩丫鬟越看越著急,若非這合巹酒非得夫婦親自交杯,她們都恨不能以身替之!

  雙葉連忙又換了個杯子,滿上酒。用眼神催促著郭滿趕緊替周博雅換掉,郭滿不知道為啥有點慌。開頭出了錯,後面就更容易出錯。頂著一張慌到懵逼的臉,趕緊把手裡的一杯送到彎腰的周博雅嘴邊。

  她的本意是換一杯再交杯,心想反正周博雅手裡的她已經喝了,自己自然不會嫌棄自己。然而手懟過去又意識到不對,這不還是互相喂麼?

  眨眼的功夫,手又收回去。

  郭滿這萬年城牆拐的厚臉皮,藏在鳳冠下的耳垂破天荒地灼熱了起來。周博雅饒有興味地瞧著,郭滿是硬是撐住了才面無表情地換過來換過去,就是換不對。

  周公子終於出聲:「罷了,就這麼著。」

  於是低頭弓下腰,胳膊穿過郭滿的手臂將杯子遞到她嘴邊,自己則學她咬著杯沿一口飲盡了杯中酒。郭滿被他這舉止暖到了,簡直熱淚盈眶。

  真是個好人,人真好,她以後一定好好對他!

  磕磕絆絆喝了交杯酒(…),姑且算交杯吧,周博雅彎了彎眼角說了句郭滿感動到想為他高歌一曲的話:「這鳳冠斤兩怕是不輕,你們奶奶辛苦了,去服侍她摘了吧!」

  雙喜雙葉連忙扶著郭滿起身去了屏風後頭。

  清歡清婉正巧送了熱水與吃食過來,輕輕扣門。周博雅淡淡說了聲進來,轉身去了飄窗變的軟塌坐下。取了一隻玉盞,心情頗為放鬆地為自己斟滿了一杯。輕啜一口,茶水放了一天沒人換過,早已涼了透,喝進嘴裡有些澀。

  他不以為意,就見那頭粉襦裙的清歡清婉邁著碎步進來,身後是一排抬水拎食盒的綠襦裙。兩人壓低了嗓音,一人指使小丫頭兌水熏香,一人親自布菜。

  「不必,」周博雅就著冷茶,「你們奶奶還在裡頭,先伺候她梳洗了再來。」

  清歡清婉低聲應是,轉身裊裊婷婷進了屏風後頭。

  郭滿拿掉蓋頭才看清楚了兩大丫鬟的相貌。清歡是一幅圓臉圓眼睛的嬌俏相貌,人中有些深,一雙眼睛咕嚕嚕的,十分伶俐的模樣。清婉則長得頗為溫婉清麗,秀挺的鼻樑配一雙棕色的杏眼,舉止之中透露著文雅,不經意便流露出高傲來。

  兩人立在一旁看雙葉手腳麻溜地替郭滿拆頭髮,手束著垂在小腹前,並不搭手。

  雙喜雙葉也不需要她們搭把手,替郭滿拆了頭髮,就立馬弄了濕帕子替她擦臉。郭滿今兒只上了淡妝,撐了一天其實也不剩下什麼。只是沒了口脂的點綴,顯得人更蒼白些罷了,總的來說算不上醜。

  然而這般相貌對於清婉清歡來說,還是太差了。

  且不說拼不過前頭那個,連她們兩都比不上,當真是誤了她們公子!清歡有些生氣,怒氣都擺在臉上,直接表露出看不上郭滿。清婉看向一邊,轉而又將視線轉回來,聽不出喜怒地說一句:「奶奶,奴婢備了些雞湯麵,可要用些?」

  郭滿整整一天就靠袖子裡藏的幾塊點心撐,早餓得前胸貼後背,立即點了頭。

  清婉款款屈膝福了一禮,垂手出了屏風。

  清歡默默嘟了嘟嘴,心裡埋怨清婉雞賊。明明說好了一起給新奶奶下馬威,結果臨了事兒就她乖巧知禮,圖落她一個衝鋒陷陣。

  雙葉不著痕跡地掃了清婉的背影,轉頭小聲問郭滿要不要沐浴。

  按理說洞房花燭夜,新婦自當要沐浴熏香,以示尊重。只是外頭姑爺還在等,她們太磨蹭了也顯得怠慢,於是才問郭滿的意思。郭滿骨頭都要酸得散架,哪有拒絕的道理?於是便在雙喜雙葉的攙扶下,痛痛快快地泡了個澡。

  周博雅也是耐心,等她梳洗好都已然戌時了他也不慌不忙,拿了一本書在打發。

  雞湯麵早已糊了,郭滿餓過頭突然什麼也吃不下,於是就這麼撤了膳。

  夜漸深,等周博雅也洗漱過,丫鬟們攜著洗具抬著污水退出去,屋裡就只剩郭滿與周博雅兩個人。合上書起身,他看著丁點兒大的新婦犯了難。

  這麼點兒的小姑娘,若是要動,他實在下不去手,不動的話,明日福祿院裡不好交差。

  周博雅坐在床沿,眉頭皺起來。

  郭滿眼巴巴看著大美人,似是猜到他心中顧慮,無辜地吐出了一句話。而這話一出,叫拿不定主意的周博雅瞬間就綠了臉。她說:「我初潮還沒來。」

  周博雅:「……」

  ……既然如此,那便歇了吧。

  周博雅放了心躺下,郭滿見他躺也跟著掀了被子躺。褥子是新的,縮進去卻嗅到滿鼻的清冽松香,乾淨又清新。仔細聞卻是從男人身上傳來的……真是個講究的男子,陷入黑甜夢鄉之前,郭滿如是想到。

  與此同時,城南謝國公府玉蘭閣的地上,滿地的碎片。奢華的閨房擺設東倒西歪,牆上的帷幔被扯得凌亂破爛,處處一片狼藉。

  謝思思伏在軟塌之上,一面不住地抽噎一面卻死咬著嘴脣不出聲,纖纖玉手一直在顫。

  「姑娘……」

  錦瑟瑟縮著脖子,看著那哭得眼腫的女子十分擔憂又不敢上前,「您這又是何苦呢……」

  謝思思沒有理她,惡死死盯著桌案上一盆開得徇爛的茶花,告訴自己一定要忍耐。

  周博雅那個人,看似溫柔,其實最無情。她這輩子定不能就這般被他的溫柔糊住眼,大意地以為他對她體貼是愛她,那不過是他習以為常之舉罷了。他不會為了她如何如何,也不會為了她改變,因為周博雅他根本不愛她。

  謝思思經過了上一次血淋淋的現實教訓,如今已經看清了。藏在溫潤如玉謙謙公子表皮下的那個男人,其實骨頭都是冷的。

  他不在意她謝思思會怎樣,即便夫妻三年。他不在意任何人,他甚至連自己的事兒也可有可無。

  謝思思是怎麼也不會甘心,她天之驕女,憑什麼不配周博雅的一顆心?她一定要得到周博雅,不擇手段!

  這個時候她必須忍住。如今周家給他娶了郭氏那般醜陋的女子,他心中定然會因比較而生出失望來。這樣最好不過,人都是這樣不是麼?尤其是男人。有了對比,才知道誰才是最好的。她的好,這輩子,她要他刻骨銘心!

  所以要忍,忍到周博雅開始懷念她。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6 12:41 AM

第10章

  「快!快來人!」

  一個煞白著臉的婆子跌跌撞撞從南邊竹林衝出來,滿頭大汗,因著著急上拱橋腳下一個沒踩穩咕嚕嚕順著台階滾下去。身上體面的褙子刮破了,她誒喲誒喲地爬起來,衣裳都來不及理一理道:「裡頭出事了,快稟告老太太!」

  今日是周府老太君,也就是大公主六十歲大壽,舉府歡慶。正巧借醒酒出來,捏了把魚食在拱橋上餵魚的太子妃聽見動靜。偏臉一瞧,這不是大公主身邊伺候的王嬤嬤?她有些好奇,疑惑到底出了何事,叫王嬤嬤這等素來穩重的老嬤嬤給慌成這樣!

  皺了皺眉頭,想著是不是去竹林裡頭瞧瞧。

  「使不得使不得!太子妃您不能進——」 王嬤嬤一瞧是她,面色大變。

  宋明月本還有些遲疑,畢竟再身份高貴,這兒也是周家不是東宮。她一個外人越俎代庖不好。可一看王嬤嬤這般驚慌,心裡當即一咯噔。

  攔都攔不住,帶著人一擁就進林子。

  王嬤嬤看著她背影,猛一拍大腿,壞事了!

  這不是宋明月第一回來周府做客,哪裡都熟得很。怕真出了大事兒,心下著急便腳下加快小跑了起來。她這一快,下人自然跟著更快,眨眼的功夫便到小亭的台階下。然而還沒踏上台階,便一個個看著上首,震驚到失語。

  就見不遠處曠天的石亭中,一男一女忘情地糾纏。

  兩人衣物料子華貴非常,此時俱都扯得七零八落,可見戰況之熱烈。那女子昂首嬌吟,散亂的頭髮遮住了半張臉,卻絲毫掩飾不了此時她十分迷醉。細白的兩條腿朝天岔開,上身全露在外頭,隨男子凶狠的衝撞一顫一顫,場面十分不堪入目。

  似乎聽見動靜,兩人的臉不經意偏過來。一個是本該在花廳招呼女客的周府嫡長孫媳謝思思,一個則是不該出現在後院的當朝太子趙宥鳴。

  謝思思兩頰酡紅,正眉頭緊蹙咬著脣一聲一聲地嬌喘,一幅不堪忍受的模樣。男子側站著,身下並沒有停止的意思。兩人冷不丁對上下首被下人簇擁在中間臉色刷白的太子妃宋明月以及一大群震驚的東宮宮人,沉迷且癡醉的兩雙眼睛,漸漸瞪了開。

  「謝思思,你的廉恥之心呢!」

  ……

  一聲尖利夾雜著憤恨的怒喝,彷彿一把無柄的利刃向她的刺了過來。靜謐的夜裡,緋色紗帳中謝思思突兀地長長『啊』了一聲,然後夾緊了雙腿,不住地打顫兒。雙目緊閉的小兒臉跟著擰成一團,漸漸轉變成羞恥又難堪的神情。

  緊接著,夢中畫面跟著一轉,福祿院的正屋。

  「謝氏,雅哥兒今日休了你,你可有話說?」一道威嚴滄桑的女聲從上首遞下來,低沉沉的,卻令人不能辨明喜怒。

  謝思思跪在地上,精緻的妝容被淚水污成一團,當真十分狼狽。她恍若不覺,只狠狠瞪著大公主身邊垂頭斂目的嫻靜姑娘,惡狠狠的:「有!孫媳當然有!」

  「哦?你有何話說?」大公主拄著玉杖,森冷的眉眼,目光如刺。

  「孫媳跟太子表哥之間當真是清白的!從未有過苟且之事!」

  周府的老太君,乃當今聖上親姑母,正統的皇家血脈。自從長媳進門,將掌家之權交於長媳手中之後,二十多年不插手府裡任何事。然而年前從五台山禮佛歸來,帶回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趙姓孤女便變了樣。開始處處針對與她,處處挑她刺兒,嫌她舉止不端。以為她不知道麼?謝思思真恨毒了心,就是這趙琳芳背地裡使得壞!

  此次休妻之事,定也是她從中作梗。

  謝思思十分不齒她,每次她們夫妻去福祿院請安,這女人一雙賊眼兒就黏在周博雅身上。欲語還休,半點不曉得遮掩。當真是,無恥之極!

  「上次竹林醉酒,孫媳根本就是冤枉的!」她說著,纖纖素手一指趙琳芳,「祖母憐惜趙姑娘孤苦無依寄人籬下,孫媳能大度理解。可她堂而皇之地覬覦周家長孫,使那惡毒手段陷害長孫媳,妄圖鳩佔鵲巢,祖母難道要就要任她施為?」

  她哭著看向右側端坐飲茶,彷彿毫無觸動的周博雅吼道,「周博雅,你說話!」

  周博雅沒說話,倒是他旁邊離得有些近的趙琳芳腳下晃了兩晃。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咄咄逼人的謝思思,彷彿謝思思怎能說出這般污衊他人的話,難過與委屈的身子都在顫。

  眨眼間,眼淚撲簌簌地流下來。

  「你住口!」大公主拍拍趙琳芳的胳膊,漠然的臉上終於染上怒意,「你說清白就清白?上下嘴皮子一碰,什麼事兒到你嘴裡也成旁人的錯?」

  當初太子妃為了東宮和太子的顏面把醜事給遮掩下來,她為了周家和雅哥兒,裝聾作啞權當不知道。當著不知內情的人謝氏稱一句冤枉還能糊弄,這連太子妃都求到她身邊,就差自個兒親眼所見,謝氏也敢不認!

  謝家的姑娘臉皮子倒是夠厚,還真敢賴!

  不想提及那日的混賬事兒,怕給周博雅難堪,大公主重重一杵枴杖,「且不論你與太子清白與否,身為周家長孫媳婦,成日裡掐尖要強,與外男舉止不端也是事實。若非你成日往東宮跑,又怎會惹這些閒言碎語?」

  大公主冷哼,「本宮不管你如何,今日是休定了!」

  謝思思一腔委屈無處說。

  她跟太子表哥那次根本就是中了別人的毒計,又不是她自願!心中之人只有周博雅,謝思思敢指天發誓,可大公主怎麼能這般冷酷無情地對她?

  又急又憤,掉頭就衝毫無波動的周博雅發脾氣:「周博雅你敢休我?你若休,我一輩子不原諒你!」

  「雅哥兒!休!」

  ……

  緋色帳中謝思思嗚嗚地哭,腿不停地蹬,彷彿在踢打什麼人。被擾得睡不安寧的丫頭湘琴掌了燈過來瞧瞧,就見自家姑娘哭得跟天塌下來似的,她忍不住嘆氣。

  這都半年裡頭第幾回了?湘琴也數不清。

  忍不住搖了搖頭,心道她們姑娘真是被慣壞了。既然這般捨不得姑爺,當初又何苦鬧天鬧地折騰到皇后娘娘跟前也要跟姑爺和離?如今和離都和離半載,人姑爺都重娶了新婦進門,她們姑娘反到窩在閨房中哭個不停。這又是何必?

  嘆了嘆氣,正準備上前去拍醒謝思思。就見紗帳中的人又不哭了,低低地抽噎了兩下,眉頭漸漸平整。人又安靜下去。

  湘琴皺了皺眉,用手遮著燭火,轉頭又回外間兒歇下。

  謝思思不知丫鬟心中誹腹,不過她還是一個夢接著一個夢的做。夢的都是上輩子發生的種種,噩夢難消。

  夜色愈發濃厚,她夢著夢著,突然一聲尖叫坐了起來。外間湘琴才躺下,被嚇得一激靈,連根帶爬地起身小跑著進來瞧瞧。就見謝思思披頭撒發臉色慘白地靠在床柱上,一面哭一面抖,不知是傷心還是被嚇著了。

  這最後一個夢,是她入東宮之後。

  被周博雅休棄後,她在謝家沒待多久,轉頭便以良娣的身份入東宮。畢竟竹林之事即便她死撐著不認,當事人卻也不止她一個。太子表哥說佔了她身子不能不對她負責,即便姑母不願,太子表哥也一意孤行納了她。

  她當初被周博雅傷透了心,一氣之下就真答應了。

  然而進了東宮,她立即就後悔了。不過好在太子表哥對她的疼愛從不摻假,捧在手裡含在嘴裡都不為過。自她入了東宮,除了逢初一十五去正院點卯,幾乎夜夜歇她屋裡。於是沒幾個月,她便有了身孕。

  夢中是她七個月的時候,挺著大肚子,扶著宮人在梅林裡溜圈兒。

  大冷的天兒,梅林雖說有宮人特意清了路出來,也還是不好走。可是她心裡掛念著周家那個薄情郎,心裡頭悶,非要出去透透氣。

  結果這一透氣,就給了那些賤人可乘之機。

  走了兩圈,才走過拱橋,不知從哪兒冒出一隻手,拽著她的胳膊讓她頂著七個月的大肚子從台階上滾下去。謝思思清楚的記得,滾下去的過程中還有人踹她肚子。

  落地之時狠狠地撞到了橋頭的獅子頭上,然後沒踩穩,翻進了冰涼刺骨的池子裡去。再然後她就不記得了,睜眼便是還在周家的時候。

  遭遇了那般慘痛的事情,她心中的害怕與委屈在看到周博雅一雙淡薄溫柔的雙眼那一刻,徹底如洪水決堤。都是他都是他!若非他蠻不講理休了她,她便不會心灰意冷入東宮,若沒入東宮,她哪裡會遭遇那般可怕的事兒?!

  謝思思覺得一切都是周博雅的錯,她的苦難都是周博雅造成的。

  這便是和離的由來。

  丫鬟們不懂這其中曲折,謝思思冷靜下來,卻有苦說不出。

  這邊謝思思在自憐自艾,另一邊周家後院,周博雅無聲地睜開了眼睛。桌案上的龍鳳燭還燃著,屋裡亮堂堂的,夜裡光太亮,他睡不安穩。正巧也有些渴,周博雅輕手輕腳地坐起身,打算下榻去倒杯水潤潤。

  然而兩長腿才放下,驚覺身邊有東西蠕動了兩下。

  他回過頭,就看到郭滿抓了抓臉頰,整個人呈大字打開。非常自然且土匪地,把他方才睡的那塊地兒給擠沒了。小姑娘黑乎乎的大眼兒閉著,嘴張著呼吸,若非不像個土匪鼾聲震天,那真叫一個豪邁的四仰八叉。

  丁點兒大的小東西,還想霸佔整張榻?

  周博雅一聲輕哼,人小,心倒不小。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6 12:42 AM

第11章

  次日一早,蘇嬤嬤親自來收元帕。

  蘇嬤嬤是周大夫人身邊伺候的老人,當初隨周大夫人一起進府,伺候周大夫人少說也有三十多年,情分不必尋常。她來收元帕倒也份量足夠。

  郭滿昏昏沉沉地被雙喜雙葉駕著,避到屏風後頭梳洗。

  為了不叫夫家人看出自家姑娘賴床的毛病,兩人費了老鼻子勁兒。周博雅身為枕邊人,有幸見識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拉鋸戰。只見兩丫鬟抬了這邊那邊塌,抬了那邊這邊塌,郭滿小身板跟沒長骨頭似的,生動地演繹了何謂『爛泥扶不上牆』。

  就沒見過有人身子骨兒能軟成那樣的!

  周博雅心中嘖嘖稱奇,饒有興致地在一旁看了好一會兒才罷了,眼底不自覺氤氳著一團笑意。

  又不是什麼好事兒惹得姑爺側目,雙喜雙葉十分尷尬,為了她家姑娘這麼懶深覺丟臉。好在姑爺也沒揭穿的意思,只多看了幾眼便逕自去梳洗。

  說來她們家姑爺跟一般公子哥兒當真有很大區別,擦臉漱口穿衣從不假人手,連沾都不教貼身丫頭沾身。清歡清婉兩人束著手在一旁巴巴看著,想給他擰個帕子不敢上前。

  雙喜雙葉只覺得苦盡甘來,她們姑爺不僅優異,還是個潔身自好的。老天爺厚愛她們姑娘啊!

  屋裡靜悄悄的,至於擰帕子的水聲。

  周博雅雖說不疾不徐的,手腳卻算不得慢。晚一步進來,他穿戴好,雙喜雙葉才將將替郭滿繫上腰帶。淡淡瞥了眼只圍著他打轉兒的清歡清婉,周博雅想說什麼又沒開口,轉身便出了屏風。

  這才一出來,就迎上蘇嬤嬤一張黑沉沉的老臉。

  周家大房三兄妹都是她看著長大的,蘇嬤嬤在周博雅跟前說話做事那是從不拘。看著人從屏風後頭出來,她也不委婉,張口便問了元帕之事。這事兒可不小,新婦才第一天進門,元帕上就一點落紅沒有,這叫她如何向夫人交代?

  周博雅無奈扶額,預感到後頭有的煩了。

  果不其然,聽他說郭滿初潮未至,蘇嬤嬤差點沒把眼睛珠子給瞪出來。

  在大召,只要不是養童養媳或家中長輩彌留之際急著沖喜,這嫁去夫家的姑娘家可從來沒有初潮未至的情況!蘇嬤嬤震驚地瞥向屏風後頭,憶起方才瞧見的那單薄身板兒,不多想便信了這話。

  那這可怎麼辦?夫人昨兒還念著三年抱倆五年抱仨的話。

  「大公子,這……」

  蘇嬤嬤眉頭擰成了一團,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想不好怎麼措辭。新奶奶進了門,夫人自然就盼著她給周家開枝散葉。可這新奶奶還小孩兒一團的,往後可不得苦死她們家大公子:「夫人若知道,怕是又要……」

  想到某種可能,周博雅只覺得頭疼。

  他母親旁的都好,就是性子急躁了些。遇事兒急起來,便盡出些昏招兒:「母親那兒,還請嬤嬤多擔待些。新婦年紀尚小,我也才弱冠之年,不急的。」

  蘇嬤嬤嘆了口氣:「大公子記得到時跟夫人好好說。」

  周博雅瞥了眼屏風後頭一晃一晃的人影兒,點了頭:「一會兒去福祿院請安,嬤嬤先給母親透個底兒,元帕就別呈到祖母跟前去。」

  公子都親口交代了,蘇嬤嬤自然應下。將乾淨的元帕裝進盒子,蘇嬤嬤也不再逗留,領著人出了西風園。

  天兒還早,卯時剛過。外頭晨露重得很。

  周家老封君素來有晨間禮佛的習慣,周家小輩兒通常都會用了膳再過去。多等一會兒不礙事,周博雅去書櫃上取了一本遊記,緩步走至飄窗邊坐下翻看。侍茶的丫鬟蓮步輕搖地奉上清茶,周博雅淺淺呷了一口,靜待郭滿收拾好。

  周博雅跟蘇嬤嬤這番交談,屏風裡頭聽得清清楚楚,雙喜雙葉嚇得嘴脣都白了。不提清婉聽到郭滿初潮未至眼睛都亮了,就說當事人郭滿,卻是一個字都沒聽進耳朵裡。沒辦法,她是真的很困且無法控制。

  眼皮子彷彿有千斤重,她費九牛二虎之力也撐不住,非要落下來。

  渾渾噩噩之中,郭滿樂觀地想,她莫不是正在長高?不是都說覺睡得好的人長得高,被身高傷害至深的郭滿覺得,她應該是在發育吧……

  然後耳朵裡的聲音一點點消了,眼皮子也徹底沉下去。

  清歡清婉想一旁看著,忍不住心中恥笑。莫要說她們看不上郭氏是不懂尊卑,實在這郭氏自個兒行事散漫,分不清輕重緩急。新婦敬茶這般要緊的事兒,就是前頭那位也絲毫不敢怠慢。這郭氏倒好,歪在杌子上睡得七仰八栽,真真笑死人!

  她們再要恥笑,面上也不敢露出分毫。

  清歡不屑搭理雙喜雙葉,清婉則看著雙葉替郭滿收拾好衣裳,假兮兮地問一句要不要她搭把手。

  郭滿雖說晨間起身難了些,但睡相好脾氣也溫和,怎麼擺弄也不發怒。

  雙喜聞言瞥了眼清婉,冷冷拒絕道:「不必,奶奶認生,旁人湊得近了她怕是會覺得不適。清婉姑娘若是有旁的事兒要忙,且自去吧。奶奶這兒,自有我跟雙葉伺候。」 她不像雙葉看出什麼不願跟這兩人打交道,雙喜素來直接,單憑直覺不喜清歡清婉兩人,總覺得這兩人看她們家姑娘眼神不大對。

  好心當成驢肝肺!

  清婉溫婉地彎了彎嘴角笑了笑,心裡卻在嘀咕著奴似主人形。主子上不得檯面,奴婢也土裡土氣的沒規矩。

  「梳個什麼髮髻最好?」不願跟清婉多話,她扭過頭,仔仔細細地打量起郭滿的臉。雖說這半年她們家姑娘養得好多了,但不願承認也不得不承認,但她們家姑娘的臉色還是太蒼白了些。這懨懨的,瞧著就不喜慶。

  「奶奶髮絲柔順,且梳個垂雲髻。」甭管主院那頭是個什麼性子,新媳婦模樣乖巧些總比跋扈張揚討人喜歡,「你去給把奶奶的珠翠給取來。」

  雙喜取了來遞給雙葉,雙葉手巧,給郭滿輓了個漂亮的垂雲髻。

  他們家姑娘臉瘦,有頭髮襯著,倒是顯得臉盤子飽滿了許多。雙喜圍著郭滿轉一圈,琢磨著,若不然給她們姑娘的胭脂也上得重些?

  她心裡還在琢磨,雙葉已然打開胭脂盒,點了些胭脂直接給郭滿的臉頰抹上。

  胭脂一點上脣,郭滿蒼白的臉立即就紅潤健康了起來。雙葉多次見過郭滿自己上妝,雖說不清楚她們家姑娘的手法打哪兒學來,但瞧著總比旁人上得更妥帖。她於是也學著做,好好給自家姑娘拾掇一番。

  兩人停了手,郭滿儼然換了一個樣兒。

  衣裳是特意選得一套紅底兒百花襦裙,再輓了個薄衫的半臂,胸口束起倒顯得沒那麼瘦得驚人。脣紅齒白,髮色烏黑,再配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立即就惹人憐愛了起來。雙喜緩緩吐出一口胸中悶氣,私底下狠狠掐自家姑娘一把。

  郭滿疼得一激靈,睜開了眼。

  「奶奶,該去福祿院給大公主敬茶了。」雙葉將她攙起來,「要不要用些點心墊墊肚子?今日要認親,怕是要好一番功夫。」

  郭滿混沌的大腦懵得很,任由著雙喜雙葉暗中牽著走出來。

  轉出了屏風,扭臉一瞧,就正好看到安靜地坐在飄窗邊的周博雅。天色已經大亮,光色透過窗戶灑在他半邊肩上,半邊明半邊暗,只這一眼便可入畫。

  郭滿一下子就清醒了,十分清醒。

  「敬茶?」胳膊從雙葉的手中拿出來,她站直了,「何時去?」

  周博雅聽見聲音就把書放下了抬起頭,不著痕跡地上下掃視了他昨日才進門的新婦。這般拾掇一下倒是瞧著像樣了些,但還是太小了。他坐著沒動,只抬手衝郭滿招了招,「過來用兩塊點心再走。」

  郭滿覺得他這個動作有點像在招呼小動物,但還是屁顛兒屁顛兒過去坐。

  桌上就兩盤糕點,做成拇指大小,捻著將將好一口一個。

  郭滿隨便塞了幾個就不想吃了,端起一旁的茶就往嘴裡灌。太特麼齁了!放這麼多糖,莫不是打破了糖罐子。周博雅默默看著自己喝了一半的杯子見了底,有些好笑又莫名有些忍氣吞聲,默默拎起茶壺給郭滿滿上一杯。

  馬虎地墊墊肚子,兩人便起身往福祿院去。

  周博雅的院子在周家大宅的南邊,與福祿院就隔了一炷香的路程。不過郭滿人小腿短,一炷香生生拖成了兩炷香。兩人到正屋門前,裡頭已經坐滿了。

  高門大院的一屋子人氣勢極強,郭滿站在門前,莫名有些慫。

  周博雅一隻腳踏進去,立即有個婆子迎上來,替二人打簾。他回頭看一眼,郭滿心裡唾棄自己沒出息,僵硬地抬了腿跟上。打簾子的婆子見郭滿落後周博雅半步,心裡暗暗點頭,新奶奶真是個恭順的。

  郭滿小媳婦跟在周博雅身後進了屋,抬頭一看,只有一個感受,一家子高嶺之花。

  上首大公主瞇著銳利的眼,極快地一掃新孫媳婦,無聲地與下首長媳對了一眼。兩人此時心中都是一個想法,身份低了,但瞧著比謝家那攪家精乖。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6 12:43 AM

第12章

  高堂之上,周家大家長周紹禮與周家老封君明泰公主神色淡淡地端坐於上。左右兩側分別是大公主所出的兩兄弟,兩個兒媳,以及兩房子嗣。周太傅今歲已六十有五,滿頭華髮,面部因常年操勞而輪廓深刻且消瘦,十分威嚴。大公主瞧著倒是比太傅年輕,鳳目修眉,清晰可見年輕時候美艷凌厲的模樣。

  現實中的世家貴族跟在電視上看的,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真正身處高門貴族之中,郭滿才深刻地體會到古代的『勢』。何謂『金玉堆砌成的貴與天生高人一等的等級優越』?從她進了門,一股居高臨下的壓迫撲面而來。若她膽小點兒,絕對會沒出息地腿軟。

  ……電視裡都是騙人的!

  她敢斷定,無視古代教條作天作地的穿越女,基本腦殘。

  默默告誡了自己的郭滿視線也沒敢亂瞄,匆匆瞄了一眼便低下頭。她跟著周博雅,乖乖走到屋子中央。兩手交疊垂在小腹,眼觀鼻鼻觀心。

  方一站定,立即有穿桃粉色襦裙的丫鬟取來鋪墊擺放到二人面前。

  這是要敬茶了,可是她什麼敬茶禮都不懂。

  郭滿這時候感覺到金氏用心之險惡,這些禮儀,未出嫁的姑娘家應當在出嫁之前由家中請禮儀師傅好好教導。郭滿出閣,金氏卻連糊弄都懶得糊弄,導致她是一點兒都不懂。不過誰怕誰!她不懂,難不成還不會模仿麼?

  眼角餘光一直注視著周博雅,郭滿心裡冷哼。

  周博雅的禮儀教養彷彿可在骨子裡,舉止行動間如行雲流水,堪稱賞心悅目。

  他如今是照顧著小媳婦腿短,故意將一步故意縮成兩步走的。誰知郭滿怕出錯,這時候加快了腳步跟上。這般一來,差點貼到周博雅身上。周博雅淡薄的臉一僵,他十分不習慣旁人親近他。不過周家人都在看著,他卻也沒在眾目睽睽之下拉開距離。

  兩人於是就這麼從門口一路走,跟周博雅身後長了個小尾巴似的,引得周家人頻頻側目。

  周大夫人早上才因蘇嬤嬤的回稟對新媳婦生出了些許不滿,這般一瞧,莫名覺得好玩兒。他們家大公子可自小就是個疏淡的性子。平日裡與周家姊妹們從不親近,就是跟大爺和她也恨不得站出半步遠。還沒有這麼膩歪的時候!

  她覺得好玩兒,上首大公主也這般感覺,素來嚴厲的眉頭都挑了起來。

  不得不說,郭滿今日的衣裳穿得實在好。

  大公主雖說信佛不摻和府中事兒,性子其實是十分強勢的。如此,難免會更偏愛柔順乖巧些的孩子。之前謝思思身份高模樣好是沒錯,但嬌蠻的性子,她私心裡其實極不喜。郭滿這樣的,正巧對了她的眼緣。

  婆媳兩又對了一眼,再瞧這消瘦嬌小的郭氏感官又好了一些。

  周大夫人想得也簡單,別的不多說,她只要小夫妻兩能好好兒過就行。前頭那個太能鬧騰了,她心裡頭累得慌,實在不想第二個還是那個樣兒。身份低就低點兒吧,左右他們周家與『貴』字一字上,無需別人再添磚加瓦了。

  心裡這般思量,兩人面上還是一副淡淡的。

  走得近了,感覺更強烈。周太傅身為朝中一品大員,居高勢威。郭滿沒出息的,整個人有點懵。

  見周博雅掀起袍子的下擺,不疾不徐地跪下去。郭滿頓了頓,慢他一點也撲通一聲乾脆地跪下。然後學著他的動作,僵硬地磕頭。

  雙喜適時貼到郭滿身後,將托盤遞到郭滿的手邊。郭滿磕完了頭正不曉得做些什麼呢,手背被人碰了碰立即反應過來。

  轉頭取下托盤上的鞋,然後恭敬地呈上去。

  大公主視線在鞋上掠了掠,女紅馬馬虎虎。放下杯盞,她手擺了擺。一個面目秀美的丫鬟立即上前,托盤遞上來。托盤上放著一個紫檀木鑲金的盒子,打開,裡頭是一對羊脂白玉的鐲子。

  大公主淡淡囑咐郭滿幾句,便將盒子轉手遞給了郭滿。

  周老太爺喝了改口茶,也送了新媳婦禮。珍藏許久的一台硯,平日裡稀罕的不得了。周博雅眼中詫異一閃,卻也沒說什麼。郭滿不識貨,但不妨礙她知道這些東西很值錢。跟著周博雅磕頭道謝,改口叫祖父祖母。

  周家因著老太爺還主事,大公主還硬朗,敬茶才多了這一環。

  周老太爺大公主之後才到正式的婆母公公,之後的流程一樣,磕頭,敬茶,送繡品,改口。周大夫人送的禮真是十分可心了。知道郭滿在娘家不受寵,她直接給了些實在的金銀。郭滿捂著鼓囊囊的荷包,感動得那是不要不要的。

  她喜歡周家,周家太好了嚶嚶……

  敬完茶從福祿院出來,周博雅不著痕跡地瞄了好幾眼樂開花的郭滿,想笑又覺得無語。他這小媳婦……要樂的話,好歹回屋裡避著人吧?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這小媳婦!

  大公主鍾愛牡丹,福祿院裡種滿了各色各樣的牡丹。奼紫嫣紅,明媚的光色之下,千姿百態,煞是醉人。沿著牡丹花圃中的甬道往外走,郭滿心中雀躍,腳步一顛一顛兒的。

  兩人才到院門口,就被一個高挑清冷的姑娘給攔住了。

  貌美如斯,但,方才好像沒在屋裡瞧見她。

  周博雅一看清楚來人,無奈地牽起了笑了下:「嫻姐兒怎地出來了?」

  來人是周鈺嫻,周博雅一母同胞的嫡親妹妹,性子比她大哥周博雅還淡薄幾分。今日新婦敬茶她不願湊熱鬧,便在窩在閨房作畫。

  畫作到一半,覺得悶便出來走走。只是才出來園子裡,透透氣兒,就聽到兩個丫頭在嚼她新嫂子的舌根頭。說什麼新奶奶貌若無鹽,瘦得跟皮猴兒似的,一陣風都能刮跑了!她們家仙人似的大公子娶了她,當真是一朵仙葩插在牛糞上,瞧得都心口疼!

  這話說的,簡直把郭滿比到泥地裡。

  真有這麼差?周鈺嫻別的不在意,自家大哥的事兒哪能不放心上。心裡不高興,於是便急匆匆地趕過來瞧瞧。

  她生得高挑,此時看郭滿,就一個黑乎乎的頭頂。

  瘦小是真的瘦小,卻也沒醜得傷眼的地步。自上而下地打量郭滿,周鈺嫻只覺得她的新嫂嫂彷彿只有巴掌那麼大一團,竟跟個孩子沒兩樣!

  周鈺嫻:「……哥哥,這?」

  郭滿眨了眨眼,抬頭看向美人兒,毫不掩飾滿目的驚艷。

  不知道叫啥,她扯了扯周博雅的袖子。

  周博雅不習慣與人近距離接觸,袖子突然被扯住,身子不受控地僵硬了。

  他心中不適,不著痕跡地往後退開兩步。然而小媳婦毫無所覺,以為沒拽住他,上前又貼得更近了些。不能再退,否則就顯得不近人情。周博雅無奈,於是抿著嘴就這麼站定:「這是小妹嫻姐兒,府上三姑娘。」

  郭滿:「……哦。」

  他袖子被人扯著,只能低頭跟小矮子呼吸相聞,「嫻姐兒的院子就在花園的南面。你往後若是得了空,可以去找她說說話。」

  郭滿小矮子黑乎乎的腦袋往這邊轉,再往那邊轉,然後咧開嘴笑:「嫻姐兒。」

  她記得長輩見小輩要送見面禮,肉呼呼的小手從袖子裡露出來,飛快地在身上摸。然而早上衣裳是雙喜雙葉給穿戴的,根本沒塞什麼能送的。摸半天,就摸出一隻胭脂盒。早上她睡糊塗了,隨手塞進腰封裡。

  嫻姐兒看著她這一番動作,莫名奇妙想到了閨中密友養得那隻雪貓兒。

  心裡生出點怪異之感,但又不討厭。蹙了蹙眉,她抽出腰間的帕子壓了壓嘴掩飾,低低地應了一聲:「嫂子若不嫌棄,多走動。」

  郭滿喜歡瞧美人兒,男女都可。立馬高興地點頭說一定,只要不打擾嫻姐兒就好。

  嫻姐兒禮數周到地說她要來便歡迎,瀲灩的桃花眼極快地上下掃一圈郭滿,心裡給了個肯定的印象。嗯,比謝思思那女人瞧著順眼許多。

  於是來之前想問的也懶得開口,周鈺嫻扶著丫頭的胳膊,丟下一句便打算走。

  周博雅哪還看不出她在想什麼?頓時有些啼笑皆非。自個兒都管不過來,還操心他?真真個愛操心。不過……素來不愛管雜事兒的嫻姐兒都來瞧瞧,怕是下人嘴巴不老實,散播閒言碎語。淡漠的眼睛微微瞇了瞇,周博雅低頭說了句『走吧』,抬腳又繼續走。

  郭滿此時還不知道,她眼中高冷的仙女周鈺嫻,正是謝思思最難纏恨不能弄死埋掉的小姑子。樂呵呵地看著美人兒一搖一擺地走遠,又扯了一把周博雅的袖子。

  周博雅被扯得腳步一頓,回頭:「……」

  小媳婦這習慣真不好!

  「小妹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真真兒好看!」郭滿興奮道。

  「……」不知道怎麼接。

  「氣質如蘭,行走間步步生蓮,」郭滿誇美女素來不吝溢美之詞,若非女兒之身,當真可謂油嘴滑舌之最,「郭家的姑娘,沒一個能抵得上嫻姐兒的……」

  「你過譽了……」

  「……除了我。」

  周博雅差點沒被這最後一句給噎死。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6 12:56 AM

第13章

  惠風和暢,天朗氣清。

  早上起得早就是好,郭滿喜滋滋地帶著雙喜雙葉兩丫頭逛園子。周家的花園佈置得比前世景觀還要雅致,格局大,且處處透露出周家百年世家的底蘊。亭台樓閣與花草樹木交相輝映,芬芳的草木清香縈繞在鼻尖,心曠神怡。

  雙喜雙葉兩眉頭都要擰成一個疙瘩,欲言又止的,想勸她又不知從何開始。

  按她們說,這新婦嫁進夫家的第二日,不是都該與新姑爺膩在一起?她們姑娘方纔還在念叨姑爺生得第一俊。既然第一俊,那為何不厚著臉皮膩著他?似這般沒頭蒼蠅在園子裡亂走,不就是給了那些個心思不純的丫頭機會向姑爺獻慇勤?

  雙葉是暗中把清歡清婉給狠狠記恨上了。

  ……能不記恨麼?

  就在方纔,她們姑爺姑娘一起回了屋子。姑爺前腳剛走,清婉清歡就一幅心神不寧萬事憊懶的模樣。掐著細腰,眼睛很不得跟著姑爺飛走。過一會兒瞧一眼外頭過一會兒瞄一眼窗戶外頭,打量她們才來不知道?不就是在瞧姑爺是不是回來了!

  雙葉心裡清楚,所以更計較,然後就處處不滿。

  實在瞧不過眼便指使個事兒,那清歡立即就蹦了起來,跟她做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似的。清婉倒是沒炸,但也陰陽怪氣地指明她們倆是姑爺書房裡頭伺候的,並非一般的粗使,做不來這等遞茶送水的粗活兒。真當自己跟周家正經姑娘啊,架子端得比誰都大!

  雙葉心裡頭耿耿於懷,可又不能跟她們家姑娘挑明。

  她清楚自家姑娘的,行事最是乾脆粗暴。若被她曉得了那還得了?依她們家姑娘的性子,清歡清婉定然要被攆出去!雖說姑娘是女主子自當有這個權利,可才嫁到人周家兩天就攆人姑爺院裡伺候的大丫鬟,那成什麼人了?

  且不說這頭雙葉一口氣悶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書房那邊周博雅命人喚了周家大管家,心情不美。

  「不管是何人絕不姑息,還請公子息怒。」

  大管家還沒見過周博雅黑臉,冷汗當下就冒出來,連連保證一定查到底。他心下也正在納悶兒呢。新奶奶昨兒才進得門,連面兒都沒見著。這些個有鼻子有眼的胡唚,到底從何人的嘴裡冒出來?

  周博雅擺擺手,示意他自去。

  人一走,他拿著公文看了一會兒又放下,起身往周大夫人的院子去。

  周大夫人在福祿院喝了新媳婦茶,又陪大公主敘了會兒話,才將將回。周博雅不來,她正巧跟蘇嬤嬤倆又琢磨起新媳婦還是個青瓜蛋子的事來。

  新媳婦聽說才及笄,十五歲。尋常姑娘這個時候來是有些晚,但新媳婦在娘家過得苦,晚些也能理解。實在不行,也可以請太醫看看。她煩是煩周博雅,她們家雅哥兒正值血氣方剛的年歲,這麼幹熬著等也不是事兒!

  「若不然,給雅哥兒備上兩個通房?」

  她這話一出,旁邊替她捏肩的丫鬟風鈴身子頓時就是一僵。忍了又忍,才沒在方氏跟前露出端倪,只是手下卻更體貼了些。

  「這般不妥吧……」前頭才和離就提過一回,被大公子給拒了,這回再提,定更不會答應。

  蘇嬤嬤沒注意到風鈴瞧了她一眼,搖了搖頭,有些猶豫地說,「咱們大公子的性子跟旁人不一樣,最是不喜跟丫鬟們糾纏。這般行事……他約莫不會高興的。」

  「這不是沒法子麼!」

  周家自祖上起便有男子三十無子方可納妾的家規。上至周紹禮下至周家小輩,後院都只一個正頭夫人。但正頭夫人只一個,通房小星卻是不拘的。琢磨了會兒,方氏覺得可行,「挑老實的便是,總不會給媳婦難看的……」

  「不必了母親。」

  蘇嬤嬤還沒接嘴,正巧過來的周博雅聽見了,「母親。」

  「雅哥兒來了,」方氏抬眼一瞧立即笑了,「怎地這時候過來?」

  周博雅人高腿長,看著不疾不徐,眨眼就走到了跟前。他笑著與方氏行了個禮,便被方氏指使到身邊下首右側的椅子坐下。

  他一坐下,丫鬟立即蓮步上前奉上熱茶。

  方氏擺手示意她們退下,就又開口了,「通房還是要備的,媳婦年歲太小身子骨兒沒長全,總不能壞了她根基。你且放心,娘心裡有數,自不會留那些個心術不正的。若你是怕新婦瞧見了引起夫妻不睦,就把人擱前院書房,侍弄書墨,紅袖添香。」

  「母親想哪兒去了!兒子是這急色的?」周博雅皺眉,「紅袖添香就不必了,研磨兒子自己會研。」

  周博雅接過茶輕呷一口,眉頭幾不可見地一皺。太苦!

  自然地放下杯子,推了開,他又緩緩道:「兒子如今已弱冠之年,正是立業的好時候。朝堂上也有諸多事兒要忙,沒那些精力再去應付。」

  「又不是正經妻妾,誰教你應付?」

  方氏不以為然,呷了一口茶。上個月採摘的新茶,最是清爽:「不過是給你平日裡消遣的玩意兒罷了。」

  「母親說笑了。」周博雅抬眼看了她,淡淡一笑。繼而輕飄飄感慨了一句,意有所指,「這人只要是活的,再是個玩意兒,也會生出小心思的……」

  「話不能這麼說,玩意兒生出小心思還能拿主人怎麼著?」方氏就不信了,「你若是怕她們生出心思,別給臉就是了。」

  「能少些麻煩自然是好的。」周家家大業大,京中多少世家巴不得周家翻車?周家男人知道,與女色上素來克制,避免後院失火。

  不過再克制再嚴格,也擋不住有些自恃貌美之人一顆想往上爬的心就是了!尤其盯緊了府上的香餑餑,嫡長孫周博雅。

  茶水周博雅喝一口便不動了,奉茶的婉玲眼一動,公子不是最愛新茶?這可是最新的……

  心裡嘀咕,轉身退了下去。

  周博雅又說,「兒子平日裡公務也忙,時常處理到深夜。這般也是為了自己打算。況且母親也別忘了,兒子再是冷清,也是個普通人。是人總就有懈怠的時候,到時書房裡頭日日伺候的,自然比後院裡頭的親香……」

  本還堅持的方氏聽他這話,突然想到了什麼臉一僵,漸漸就消聲了。

  她垂下頭,自然憶起,周大爺年輕時候也養過三個通房。

  原本是自幼在他身邊伺候大丫鬟,情分自然有。方氏考慮著懷了孕身子不方便,於是就做主給開了臉做通房。結果這一開臉果然就出事。那通房仗著與周大爺多年的情分,私下裡偷偷倒了避子湯。

  一來二往的,果不其然就懷上了。

  周大爺最是個憐惜柔弱的多情人。憐惜通房柔弱,非鬧著不給藥掉。懷了七八個月,不能再如何,就只能生下來。那通房嘗到了甜頭更會得寸進尺,見天兒地慫恿周大爺給孩子抬身份。孩子的身份要抬,生母自然不能再當奴婢。若非大公主強勢,不容情面地將作妖的幾個通房送去莊子上,周大爺差點就壞了周家的家規,給抬了妾。

  如今倆庶子庶女也十四十五了,雖不敢與周博雅兄妹爭鋒,卻也時常礙了周大夫人的眼。

  「呼……」周大夫人想到這兒心中猶如吞了一坨秤,這通房啊……心思真要不正,面上再是看不出來的。正頭夫人再能耐,還能管到人家心裡去?還是莫要再造孽,「雅哥兒說的是呢,且再等等吧。」

  猝不及防觸及舊事兒,周大夫人也有些心煩:「媳婦兒你瞧著可還康健?」

  原本不放心派人去打聽,結果打聽的都是在說這郭氏身子骨兒最是病弱不堪。結果今兒才一見,瘦是瘦了些,瞧著卻是一幅乖巧又聰慧的皮相。

  「尚可,」周博雅想起那一把骨頭,斟酌地說道,「還要在好好將養。」

  「罷了罷了,你且自己做主吧。」也只能這樣了。

  方氏早上起得早,如今頭有些疼。按了按額頭,她促狹地說了句玩笑話,「左右你也懂事兒,你的小媳婦兒就你自己養。」

  周博雅被她這一句給酸得頭一麻。

  抬頭見周大夫人笑得一臉曖昧,頓生無奈。他也並非為了新婦而來,只是私心裡實在不喜後院女子太多罷了。人多是非多,省得到時候給他招惹麻煩。況且他性子使然,雖有欲望要紓解,卻更厭煩旁人靠他太近。與別人肉貼肉相比,他寧願憋著。

  「母親,那兒子告退了。」

  方氏擺擺手,便由丫鬟扶著去屋裡躺下了。

  周博雅人行了個禮,轉身就出了院子。

  正要進花園,後頭就小跑著跟上來一個丫鬟。邊跑邊一聲一聲地喚他。他想了下,頓住腳步。

  只見是芳華苑的風鈴,嬌喘吁吁的,手裡抱著一個木盒。

  跑動間,她胸前一聳一聳的,此時抬起盈盈如水一雙剪水眸,仰頭溫柔地看著周博雅:「大公子,這是夫人命奴婢拿去給新奶奶的東西。奴婢手裡頭還有些事兒,正巧勞煩您給帶回去。」

  周博雅有些詫異為何母親方才不直接給他。

  不過也沒多想,接過盒子。

  東西確實是方氏命人送去西風園的,是一本養身的食譜。

  方纔方氏忽然想起來,叫蘇嬤嬤找出來送給郭滿養身子用。新媳婦太瘦了,這麼瘦什麼時候能長大?必須得補!蘇嬤嬤手上有事,找出來就喚個小丫頭替她送去。風鈴聽見了自作主張給截下來,說她來送。

  周博雅打開看一眼,忍不住就笑了。合上蓋子,便要走。

  然而腳下才一動,風鈴又輕喚他一聲。

  「何事?」周博雅聲音清涼如山上泉水,不含喜怒卻沁人心脾。

  「大公子,」大公子素來寬容有禮,對下人從不苛責。風鈴咬了咬下脣,有些話差點就脫口而出。忍了又忍,說了一句,「您今日來夫人這兒應當攜奶奶一起,這般一個人來去……不太好。」

  周博雅淡淡挑了眉,轉身離去。

  風鈴的臉,驀地漲得通紅。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6 12:57 AM

第14章

  「姑娘,您到底在看什麼?」

  雙喜實在不懂她們姑娘用了早膳就四處走動到底所為何事,她們都快把這片逛了個遍,「走這半天也該累了,咱們回去吧。」

  「在確定一些事。」郭滿走了許久,小腿肚子都在打顫。

  雙葉不知她要確定什麼,試探:「那姑娘看了這許久,確定了麼?」

  郭滿插著腰苦大仇深:「沒。」

  雙喜雙葉對視一眼,半點摸不著頭腦。但見自家姑娘如此堅持,也只能陪著她。

  說到這,事情還要從用罷早膳說起。

  按規矩,新奶奶進門,西風園易了主,掌事嬤嬤自然要領一眾奴婢來主屋給新女主子見禮磕頭的。西風園以往就周博雅一個主子,如今添上一位,下人們自然要認準了主子,省得以後衝撞了。世家貴族的女子嫁了人都要經歷,郭滿知道其中厲害,自然不會馬虎。畢竟往後她能不能拿捏住西風園,就看這日的威風立得如何。

  她這頭剛擺好了姿態,頭一個上前磕頭的便是身為院中一等大丫鬟的清歡清婉。

  說實話昨日折騰了一整日,又蓋著蓋頭,郭滿她沒仔細瞧過周家這邊的下人。今日一瞧,就驚覺周美人不僅自己美,連身邊伺候的下人也不是一般長相。這兩大丫鬟,無論是樣貌還是穿戴,比一般大戶人家嬌養的姑娘都要精細一倍不止。

  講真,若非她此時是一身正紅地坐在上首,而兩人恭恭敬敬跪在下首。端看皮相和身段,旁人約莫以為這倆才是主子。

  郭滿當即心下納了悶,心裡嘀咕著周家厲害了。

  就見兩人盈盈下拜,給郭滿磕了個頭。清歡清婉的禮數從未有過半點不當,端看舉止,連雙葉再計較也要誇一句不卑不亢。

  兩人帶頭給新主子見了禮,後頭自然就順下來。

  郭滿把屁股坐得穩穩當當,雖說怕被人磕多了頭會折壽,但知道這是封建社會。無規矩不成方圓,非跟第一次見面的家僕論什麼平等,免除必要的威懾手段才是真腦殘。

  等一群人磕完頭,她還要訓話,再查看掌院的要西風園的賬冊與私庫畫名冊。方便自己帶來的嫁妝擺進去她心裡有個數,往後若是查驗也有據可循。

  這些都是流程,郭滿自己也懂,自然不會不耐煩。

  然而一眾下人磕頭的磕完頭,她該訓的話也訓了,西風園掌事嬤嬤呈上賬冊的時候,清婉突然冒了一句話。叫一心專注只看賬冊的郭滿,心裡突地一抽。

  周博雅私庫的鑰匙,自來是清婉在管。郭滿知道後便順便問了一句,清婉心裡不高興,便立即不知何意地回了這麼一番話。大致是說,前奶奶出身謝國公府,身後又站著當朝皇后娘娘,身份高貴,真真兒的金枝玉葉。她連自個兒的嫁妝都還擺在落霞院沒搬,決計不會眼皮子淺貪圖大公子私庫那些東西。

  清婉的本意是不是嘲諷郭滿沒心思在意,她被謝國公府這四個字給驚住了。

  出嫁前那日,她在夢裡還看過一回那書。雖然醒來記不得多少,必要因素還是記得很牢的。她嫁的這美人姓周,若前頭和離的那少奶奶真是出身謝國公府,郭滿心中突然冒出了個可怕的猜想。

  冷汗不受控制地冒出來,郭滿仔細回想那本書的內容。

  然而回想了半天,除了男女主又酸又長的感情線和某些進行不和諧運動的場所,她實在想不起來其他。雖說記得男主有娶過一個短命的繼室,但她完全想不起來那個純為促進男女主感情一年就掛的炮灰繼室姓什麼,是不是姓郭。

  ……應該不會這麼狗血的?郭滿小心肝開始抖。

  她是不想往這個方向思考,可是仔細想想,周大美人的人設很可疑啊。正常人能長成那樣?跟畫中走出來的似的。過了分,未免顯得虛假……可轉念又一想,人生哪有那麼狗血?這又不是寫小說,手動動就有了。

  不過事有萬一,務必確定清楚。

  在郭滿僅剩的對那本書的記憶,那本小說除了男女感情糾紛,似乎也沒啥劇情。不過作者為了表示這不僅僅只是一本單薄且無腦的戀愛文,她還是有深度的,於是添加了不少建築物的描寫。

  不過就算建築描寫,其實也只是描寫男女主運動的場地而已。時隔太久,郭滿大到能漏風的心裡就只記得男女主啪啪啪最大膽的一個地方。那個令她印象深刻的周家水榭亭台。

  水榭是女主與男主繼和離之後,關係破冰的一大關鍵點。

  郭滿記得很清楚,文中說男主家大家長多少歲大壽不記得了。但在這天,女主破天荒想通了,跟隨嫂子來男主家做客。中途因觸景生情醉了酒,然後便一路歪歪倒倒,找來水榭。

  正巧男主在此處餵魚。

  她衝上來,又是哭又是喊地發酒瘋。強拉著男主來了一場夾雜淚水與酒氣的啪啪啪。自那之後,女主重生後與男主之間深深的隔閡彷彿有了個突破口,變得自然起來。

  因為那是個重要的轉折,作者極盡文字之能是,把這場魚水之歡寫得纏綿悱惻。郭滿看書的時候年紀還小,沒經過島國愛情動作片的洗禮,很沒見過世面地把那個亭台水榭深深刻在腦海,如今還記憶猶新。

  郭滿圍著周家花園一直往南走,水榭她記得建在周家大宅的南苑。

  可是走半天到了南苑,她並沒有看到什麼亭台水榭。郭滿插著腰一臉嚴肅,也許是她多心了,畢竟這種事怎麼說都太離譜,她哪有那麼倒霉?

  「姑娘,您看好了?」雙葉見她終於停下,「咱們回去吧?」

  「嗯……」

  郭滿覺得自己絕對不可能那麼倒霉。她相信自己,畢竟她從頭到腳都透露著一股慵懶而迷人的王霸之氣,整個人一看就是主角的命,怎麼可能成炮灰?況且天底下姓謝的多了去,在歷史長河的某個未知的朝代出個謝國公府其實也很合常理,畢竟謝姓也很大。

  所以,絕對不可能!!

  「先回去吧。」

  她們回了院子,周博雅人已經回來了,正拿了一本不知道什麼書看得入神。

  郭滿站在內室的帷幔邊上,悄摸地打量他。

  從頭看到腳,再從手指看到眼睫毛,這個人都是真實且活生生的,一點不像個用『貌若神祇』四個字就概括的假人。

  她心裡又稍稍放了點心,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

  窗戶洞開,郭滿現在發現,這男人似乎很喜歡明亮。不論外頭光有多強,只要他坐這兒,窗子都是要大開的。外間斑駁的樹影落在他肩上,明明碎碎,晃人眼。郭滿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盯著書封看,發現周博雅在看一本藥膳的食譜。

  「哎?夫君還對藥膳有研究?」

  郭滿有些驚訝,他看得如此入神,她還以為他在看什麼要本孤本。所以……那本書的男主有看食譜的愛好嗎?郭滿仔細想了想,沒有!那男主愛笑麼?不,他就是個行走的神像。那個男主仙氣得恨不得不食五穀雜糧,飲晨露吸收日月精華從而羽化飛昇,這捧著食譜的人肯定不是他!

  周博雅目光從書頁上抽出來,彎了彎眼角,「隨便看看,打發時辰。」

  喜歡笑,性子很溫柔,說話也沒有惜字如金。

  郭滿心裡對比著,當即心裡最後那一點疑惑也消了。咧開嘴也笑:「若是打發時辰,看食譜真是個非常不錯的選擇。俗話說的好,民以食為天。人活著,其實就是為了能大口吃佳餚痛快喝美酒,夫君你很實在啊!」

  「呵呵呵……是嗎?」周博雅被誇得想笑,「那娘子也實在麼?」

  「嗯,我,不,妾身也喜歡研究美食。」郭滿覺得找到了共同話題,「不過妾身雖然會吃,卻不會做,若是夫君想嘗,妾身可以指揮廚子做。」

  「……那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她連連擺手,非常大方地表示,「美食共享是應該的,一個人吃獨食多沒意思。」

  周博雅淡漠的眼眸泛起漣漪,一圈一圈的,彷彿寒潭裡被丟進了小石頭激起了點點波紋。郭滿看著他,腦中驀然冒出一個詞,一笑生花。

  周博雅這次娶妻,朝廷給他十日假期,公務都挪到一邊。

  閒來無事,便尋些書來打發。

  他性子穩,素來坐得住。見自己的小媳婦歪著腦袋湊在他身邊看,黑乎乎的腦袋還隨他翻動書頁而左移右移,十分有趣。周博雅本還想提醒她莫靠他太近,但一想小媳婦還小,雖然靠近卻並不似旁人那般將胸脯往他胳膊上擠,滿臉寫著欲望。唔,不過她也沒有就是了……

  這般也算尚可忍受,於是就沒出聲了。

  郭滿一邊看一邊評價這道菜少了什麼味兒那道菜應該再加點什麼材料,頭頭是道的,周博雅聽著竟然覺得有幾分道理?

  「胡椒是何物?」周博雅突然問一句,「辣味?跟茱萸一個味兒?」

  「啊,」郭滿眨了眨眼睛,「沒有胡椒麼?」

  周博雅與她對視,「不曾聽聞。」

  郭滿:「……哦。」

  她突然洩氣,整個人彷彿一攤裝滿水的牛皮袋子攤在桌案上,軟趴趴的。周博雅不解的同時又想笑,這麼失望啊……

  「既是辣味,茱萸應當差不多。」

  哪有差不多,差很多好不好!郭滿很給面子地附和:「馬馬虎虎吧。」

  飄窗邊,男主子與女主子你一言我一語,聊得正歡。外頭清歡端了茶點過來,入目便是這樣一幅畫面。素來不與人親近的公子,正貼著新奶奶坐。歪頭說話,疏淡的眼眸淡淡彎著,笑意也清淺。

  她們家公子長到如今年歲,還不曾跟誰這般親暱過……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6 12:58 AM

第15章

  白日裡好好交流了一番,兩人關係也親近了許多。不過郭滿看完才知道,周博雅這本食譜是方氏讓他順道兒捎回給她的。

  用晚膳之前,郭滿琢磨著婆母對她這般慈愛,若是她上道兒,怎麼也該表示表示。關係都是這麼維繫的,人家都好,得領情兒。於是便命雙葉將庫裡一幅魚鳥水墨取來,收拾收拾,主僕三人便去芳林苑給方氏請安。

  雖然看不出畫作的價值,但林氏出身江南巨賈,作為嫁妝攜上京城自然沒有差的。

  郭滿到的時候,周鈺嫻也在。

  方氏詫異郭滿這個時候過來,連忙招手示意蘇嬤嬤去迎。郭滿進來立即就感覺到母女之間氣氛怪怪的,嫻姐兒人已經背過去坐了,清艷的小臉兒繃得緊緊的。她頓時明白自己這是來得不湊巧了,正趕上母女倆鬧矛盾。

  「兒媳見過母親。」進都進來了,退出去也不太好。郭滿低頭小碎步走過去,乖乖巧巧地行了個禮。

  「滿滿來了……」方氏抬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禮。見郭滿有些拘謹,便拍拍身邊座位牽出笑臉道,「也不知你在娘家時都喚什麼乳名,母親便喚你滿滿了,過來坐吧。」

  郭滿聽話地過去坐下:「滿滿或小六皆可,母親您隨意。」

  「小六可不好聽,」方氏見她乖巧,緊繃的嘴角也鬆弛了些,「還是滿滿好。圓圓滿滿,吉利又好聽。」

  郭滿低下頭,佯裝害羞地笑笑。

  方氏順勢抓起了她搭在腿上的手,本欲做親暱姿態地拍拍。然而捏到手中方才發現,竟然只有手心一團大小。方氏低頭一瞧,這立即就驚了。白嫩嫩,肉呼呼,她握在手裡連連捏了好幾下還不捨得放地笑道:「滿滿這手生得真好,福氣。」

  一對白包子嘛,郭滿早就瞭解了。於是不說話,就衝方氏咧嘴笑。

  繃著臉的嫻姐兒,眼風遞了過去瞧。

  這雙小肉爪她早上就瞧見了,生得實在討喜得很,當時她一看到就想捏捏看。可顧忌著新嫂子才進周家大門,姑嫂關係疏淡,嫻姐兒便忍著沒把眼睛往上頭瞥。這時候到顯得母女心意相通了,她娘捏著新嫂子的肉爪子就沒鬆開過。

  見嫻姐兒眼睛轉過來,方氏嘆了口氣,方纔的事兒又重提。

  「娘與你說的自然都是有道理的,你莫要再強。」

  一雙兒女婚姻大事上都不叫她省心,雅哥兒是時運不濟遇到謝家,嫻姐兒可就完全是自己不願,「風哥兒心裡沒你,這麼多年你自己也該明白了。再這般耗著也不是事兒,聽娘的,別強了。」

  嫻姐兒不願談這些,抿著嘴不說話。

  「嫻姐兒!」還是這態度,冥頑不靈!

  再不願談也必須談,嫻姐兒如今也十六了。別人家這個年歲的姑娘早該出閣,好生養的興許連子嗣都生了,方氏語重心長地勸:「聽說風哥兒年前才跟陛下請旨,今年四月南下南疆,協助翟大人處理西南蠻族騷亂之事。南疆在大召沉珂已久,沒個兩三年是他決計不會回京。屆時你也十九了,可見他就沒顧及過你。就算顧及了,你眼看著年歲大了,又可等得起?」

  「娘,長風哥哥不是那樣的人!」即便是她娘,嫻姐兒也聽不得她拿這樣的話說沐長風。

  周鈺嫻十分生氣,飽滿的嘴脣都在發顫,「長風哥哥只是沒開竅,他不像大哥成熟心思深沉,他少年心性。等他成熟了自然不會……你怎麼可以這麼說!」他才不會耽擱她,他會娶她的。

  回回都說不通!

  方氏心裡是又急又恨,捂著胸口,恨不得一巴掌打醒她這女兒。任性也不是這麼任性的,沐家那小子好她知道,可是人再好也得看緣分不是?沒緣分就是沒緣分,硬湊在一起也不過強扭的瓜不甜,嫻姐兒怎麼就不懂呢!

  周鈺嫻就認準了沐長風,不管方氏怎麼勸怎麼嚇唬,就是不鬆口。

  郭滿坐一邊,尷尬的不知如何是好。她雖說是嫂子,可也才進門一天而已。這麼快就接觸到如此私密的話題,她覺得自己承受不來。不過好在兩人也沒有拉她參與的意思,郭滿就只能裝聾作啞地等兩人爭執完。

  說是爭執,其實只是方氏色厲內荏地嚇唬嫻姐兒。

  嫻姐兒也是個主意大的,根本嚇不住。

  她也不與方氏爭,就擺著一張不聽不動的臉,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任由方氏操碎了心說乾了唾沫,她也無動於衷。最後鬧得沒辦法,方氏又不能真上手打,再說她也不捨得,所以只能放嫻姐兒回去。

  周鈺嫻冷著一張臉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方氏被她這做派又給噎不上不下,捂著胸口,手一指門外的背影不住地點。郭滿趕緊倒了一杯茶,遞給她緩緩。方氏接過去就一口灌,好半天才勉強收拾好了心情應付郭滿:「……讓你見笑了,嫻姐兒這脾氣。」

  她真是疲憊,每日操持周府上下已經夠忙了,還要為嫻姐兒婚事提心吊膽。

  「哪裡的話,」郭滿立馬擺手,「嫻姐兒是直爽性子,兒媳哪裡會見笑。」

  方氏為周鈺嫻的親事煩也不是一天兩天,沉沉嘆了口氣,不想再提。罷了罷了,兒女都是債,轉頭又看向郭滿:「滿滿這時候過來是有何事?」

  郭滿於是立即將畫作拿過來,笑道:「兒媳這兒有一副水墨。」

  說著,她打開木盒,講畫取出遞上去,「兒媳雖說才進門,卻當真受了不少母親私下的照顧。母親惦記著兒媳身子骨,還特地叫夫君送來食譜給兒媳養身子,母親真真兒費心了。」

  漂亮話郭滿張口就來,她輕言細語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方氏,真誠得像個不懂事兒的孩子句句發自肺腑,「兒媳心裡頭感激母親慈愛,特地來道謝,謝母親憐惜兒媳。不過兒媳不知母親喜愛什麼,便自作主張挑了幅水墨。」

  方氏在書香門第耳濡目染二十多年,書畫上自然重視。一聽是畫作,接過來便打開。緩緩展開一看,她面上的笑意立即就真誠了起來。

  前朝懷無大師的嵩山魚鳥圖,看這筆觸與印章,應當是大師盛年時的作品。類這種,當今世上,僅存不超過八張。聽說當初畫作一問世,便被江南一個富商給收藏了。現如今許多人見過的魚鳥圖,都是那富商怕人惦記,找人仿造的。旁人認不得真假,有幸見過真跡的方氏卻認得,郭滿送的這就是真的。

  雖然只是其中一幅,卻足以讓方氏猶如喝一碗蜜水,心裡甜滋滋的。

  並非貪圖這魚鳥圖貴重稀罕,她還沒那麼銅嗅,不過是心懷甚慰罷了。她私下做的那些事兒,是為了兒子往後能夫妻和睦些,原本也沒想叫新媳婦知道。沒想到新媳婦竟然全看在眼裡,也記了在心上。

  當真是個有心的好孩子,比謝氏懂事了不知多少!

  「這就太貴重了,滿滿拿回去吧!」她小心翼翼地從卷軸的下擺往上卷,生怕碰壞了,「娘這兒要用畫叫雅哥兒畫兩幅便可,娘不要你的東西。」

  知道郭滿在郭家拮據,這幅畫怕是她嫁妝裡頭最貴的東西了。

  想到這,方氏轉頭看向郭滿的眼神慈愛了許多。她不過送了本食譜,這孩子就送了最寶貝的東西來,這麼實誠的孩子,她都不知道話從何說。

  「母親你……」

  「叫什麼母親,」方氏唉了一聲,說道,「滿滿就跟著嫻姐兒喊,叫娘。」

  郭滿最上道兒,立即道:「娘!」

  「嗯,」方氏是真高興了,越想越滿意。雖說郭氏年紀小樣貌也差,脾氣卻是真乖巧。古語有云,娶妻娶賢,納妾才納色。這般一想,兒媳婦也不算娶錯人,「這幅畫你且拿回去,我這裡用不著。若是覺得過意不去,那便替娘好好照顧雅哥兒。」

  雅哥兒好了,她心裡頭自然就高興。

  推辭來推辭去的,畫最後還是沒送出去,又完完整整地帶回。

  郭滿回去路上,就忍不在住思考兩件事:一是周家人怎麼能個個都這麼有原則,既然這麼喜歡還不願拿。二是這幅畫真的很值錢麼?方才方氏一看到畫,眼睛噌地就亮了。

  能讓周家大夫人都驚喜震驚的東西,價值定然不會輕。

  郭滿敲了敲木蓋,開始恥笑金氏號稱滿腹詩書到底得多學業不精。這八幅畫掛在金氏正屋十多年,她日日看,都不曾表現得多重視。以她愛錢的性子,定然不能啊。十多年都不曾發覺畫有何不同平常,還自詡什麼文化人。竟叫她那麼輕易拿走東西,郭滿都要笑死。

  這打臉打的夠好玩兒啊!

  這頭郭滿在嘀嘀咕咕,謝國公府謝思思今日準備出門去將軍府做客。

  沐長雪在府上辦了個賞花宴。及笄禮前,將軍夫人特意讓女兒練練手,自己組織同齡貴女們來府上聚一聚。沐長雪一口氣邀請了二十多個姑娘,為了辦得熱鬧成功,她連不對付的謝家姑娘都不計前嫌地下了帖子。

  謝思思上輩子還在周府當少奶奶自然沒去,這次一聽說,今日隨謝家姐妹一併出門。

  她坐在梳妝檯前,一面由著丫鬟上妝一面在想一件事。

  周博雅會陰差陽錯娶了郭六,是她最始料未及的。但不得不承認,在知道這事兒之後,她心中湧出的慶幸與竊喜無以用言語明表。因為謝思思很清楚,這個郭六就是個短命鬼,神藥補藥地養著也保不住。至多兩年,郭六必然會與世長辭。

  誒,可憐了上輩子沐長風與郭六相識一載卻為這醜八怪孤寡半生,謝思思想到此事無限唏噓。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6 01:21 A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22-4-6 02:05 AM 編輯

第16章

  說來謝思思私心裡其實十分艷羨這郭六。

  雖說郭六早逝,但人的命數自來由天定,長與短早已註定。女子這一生不就為尋得一心人?前世的郭六何其幸運,叫沐長風那樣的男子為她記掛半生。

  思及此,謝思思再反觀自己,心中不禁又妒又澀。

  錦瑟不知自家姑娘又在悲苦些什麼,想著外頭謝家的馬車早已候在門外,總不好叫幾個姑娘等她們姑娘一個。於是嘆了口氣上前,輕聲喚了聲謝思思:「姑娘,姑娘?五姑娘六姑娘方纔已遣人過來問了。咱們是不是該快些?」

  謝思思驀地驚醒,抬頭看了眼錦瑟,意興闌珊地開了妝奩著手上妝。

  不過再是幸運又如何?

  這輩子郭六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遇上沐長風。

  搶破頭嫁進了周府,遇上周博雅那個薄情的男人,她郭六這輩子到死也逃不了一個與她上輩子相同的結局。不,應當比她還不如。郭六沒她的美艷,沒她的顯貴家世。無才無貌的,在周家根本無立錐之地,周鈺嫻一張嘴就能叫她羞憤欲死。

  這般一想,謝思思心裡暢快了。

  她重生這一回興許還做了件好事,叫沐長風省了半生的蹉跎。

  「把我那件煙羅裙子拿來,今日我要穿那個。」

  謝家是皇后的娘家,謝思思自然少不了這些稀罕貨,光煙羅裁得裙子就十多條:「另,將娘娘賞的那副點翠也一併拿來。」

  錦瑟如今只要她不哭就是大善,立馬去取來。

  謝思思不愧是京城一等一的好顏色。膚白貌美,湘妃色羅裙一上身,又點上最艷的口脂,整個人顯得人比花嬌。她攬鏡自照,覺得還缺些什麼。於是又提了硃砂筆,在眉心畫了朵紅梅。

  「走吧,」謝思思扶了撫鬢角,掐著細腰踏出來。

  錦瑟琴音鬆了口氣,她們家姑娘可算是想通了。

  馬車上,謝家幾個姑娘早已坐在裡頭等。

  謝思思這頭一掀簾子,臉一露出來,那叫一個艷光四射。她神色淡淡地與姐妹們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後上車,眼風一掃,十分自然地坐在了幾個姑娘的正中間。眼波流轉間,她媚眼如絲。

  謝家幾個姑娘心裡頓時就不高興了。謝四往日未出閣前就跋扈,姐妹們忌諱著她得皇后姑母另眼相待,平日裡自然會避其鋒芒。如今謝四都被休回娘家了,還不改本性一上車就坐主位,真真兒礙眼!

  謝七姑娘心裡頭不舒坦,故意拿話刺她:「四姐姐,聽說今兒沐府賞花宴,對外說是說沐長雪請小姐們聚一聚,實則是將軍夫人藉機替沐大公子相姑娘。」

  她聲音軟糯,帶著綿綿的鼻音,倒也不顯得惡意,「四姐姐盛裝出席,是不是真不打算與四姐夫破鏡重圓了?」

  「小七,」謝五等她一番話說完,嬌叱道,「怎麼這般說話?」

  「難道不是?」謝七鼓了鼓腮幫子,一幅年紀小口無遮攔的模樣,「那郭氏算個什麼東西?一場風寒就能挪位子……四姐姐你說是吧?」說著,還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謝思思。

  謝五立即拍了她一下。

  謝七吐了吐舌頭便住了嘴,卻還拿白眼暗暗翻向謝思思。

  謝思思眼睫倏地一顫,垂下眼簾。

  謝七這一番惡毒的話,恰巧正中了她的心思。謝思思立即將頭轉向窗外,故作不聽不理會。就聽謝七搶白得逞了還不依不饒,嘀嘀咕咕:「不過四姐姐興許早膩歪了這『如玉公子』也不一定。」

  「畢竟京中都在說,如玉公子是那蠟槍頭,生不出來子嗣……」她忍住紅臉的衝動,裝作無知地問謝思思,「四姐,什麼是蠟槍頭?」

  這話說得就十分不堪入耳了,大家姑娘,哪裡能把這話說出口?

  不僅謝七,就是一旁看熱鬧的謝五謝六也頓時面紅耳赤。

  謝思思一張臉都氣得通紅,脂粉遮都遮不住。她刷地抬起頭,狠狠瞪向哄笑的謝家姐們。

  穩坐釣魚台的謝五一把摀住謝七的嘴,這下是真呵斥:「你快閉上這嘴!聽聽你都在說些什麼?大家姑娘,誰人似你這般口無遮攔?」什麼蠟槍頭不蠟槍頭的……這一字一字的真污人耳!

  她一面搶著不讓謝思思發作一面作勢教育謝七,「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下人在主人家跟前嚼舌根頭,叫你聽得這些話?被我查出來,非全拉出去發賣了不可!」

  謝思思面上發紫,嘴繃成一條線。

  雖說周博雅這閒言碎語是她自個兒找人放出去的。心裡最清楚是假非真,可她也仍舊不能忍受旁人對周博雅一個字的詆毀。

  「確實要發賣,這般背後論人口舌,還污言穢語掛嘴邊的人,早就該爛嘴巴了!」謝思思面上繃得緊緊的,說出來的話像刀子似的往人臉上戳,「若不然旁人聽了怕是都要質疑咱們謝家姑娘的教養。姐妹們可不像我,你們親事都還沒定呢!」

  謝五和稀泥的面色頓時僵硬了,抬頭看向謝思思。

  謝思思挑了挑眉,「五妹妹你說可是這個理兒?你的親事嬸娘還在四處相看。名聲比什麼都重要,出門在外的,自然要謹言慎行。」

  謝五牽起嘴角,勉強擠出一個笑:「四姐說的是。」心裡不痛快便轉頭嚴厲呵斥謝七,叫她莫要再胡言亂語。

  謝七被呵斥得一愣,立即扭頭去看謝六,然而謝六端起了茶盞不看她。她頓時噎了好大一口氣,狠狠瞪了好幾眼謝四才氣哼哼地把頭扭過去。

  謝思思心中冷哼,抽出帕子壓了壓眼角,轉頭又看向了車外。

  雖說周博雅生不出子嗣的消息是她派人散出去的。可這三人成虎不是說著玩,話傳著傳著,連她自個兒都有些相信了。謝思思一直耿耿於懷。她上輩子跟這輩子,嫁給周博雅三年都不曾有過孕。結果她一怒之下入東宮,沒多久就懷上了。

  這般一比較,周博雅在那等事兒上確實不如表哥,周博雅太敷衍。

  思及此,謝思思便又憶起了周府的竹林與東宮後院兒激烈的歡好。藏在髮絲中的耳尖悄悄紅了。馬車中幾個姑娘心思各異,都沒了再說話的興致。

  且不提這邊謝家一眾姐們的暗中機鋒,周家這邊,周鈺嫻也是要參宴的。

  周家與沐家世代交好,周鈺嫺與沐長雪更是閨中密友。沐長雪的花名冊,周鈺嫻要排頭一個。嫻姐兒心知今日對好友來說格外不同,所以在穿戴上便多花些心思。特地選了一套藕色的廣袖直裾,淡雅又不會喧賓奪主。
  因著沐長風的事兒,方氏是不想她再去沐家走動,省得彌足深陷。然而不等她說什麼,嫻姐兒已經命人套好了馬車,招呼不打一聲便飛快走了。

  方氏追都追不及,聽下人回稟後十分生氣,轉頭便命人去尋周博雅來。

  周博雅正在屋裡跟小媳婦兒說話。

  說來也是稀奇,他本是個不喜吵鬧的性子。結果取兩任妻子都是鬧騰的,前頭那位鬧騰是性子太蠻橫,後頭這個純粹話多。嘰嘰喳喳的,也不知打哪兒來得滿腦子古怪念頭 ,前言不搭後語的,偏又叫人覺得好玩兒又樂意聽。

  蘇嬤嬤來的時候,就是兩小夫妻正靠在一處不知道說些什麼。那新奶奶好似說了什麼話,她們家大公子眉眼中的笑意都快溢出來。

  蘇嬤嬤十分震驚。

  愣在門檻兒處,以為自己看花眼,還是清歡瞧見給拍回了神。

  「這,這?」蘇嬤嬤剛張了張口,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便立即壓低了嗓音道,「大公子彷彿跟新奶奶處得還算不錯?」

  清歡已經看過幾回,心裡頭已經淡定了。點點頭,「……嬤嬤前來所為何事?」

  蘇嬤嬤這想起來事兒很急,一拍手道:「夫人那兒有些事要尋大公子商量。你快去稟了公子,就說夫人還在等呢,急得不得了!」

  蘇嬤嬤素來是個最正經的,說有急事那定然就有。於是清歡不耽擱,抬腳便走進屋。

  蘇嬤嬤等了一會兒,就見裡頭周博雅低頭跟新奶奶說了聲,款款起身出來。然後那小巧的新奶奶黑黢黢的大眼睛順勢就看過來,老遠地衝她點頭笑。蘇嬤嬤猝不及防的有些受寵若驚,愣了愣,屈膝回了個福禮。

  郭滿撓了撓下巴,琢磨著既然緊急,她身為兒媳婦要不然也跟去?

  她看看天色又看看從方才進屋就繃著個臉站她旁邊不走的清歡,眨巴了兩下大眼睛突然問她一句:「你覺得,我應當跟著去麼?」

  清歡昂著下巴,姿態有些嬌矜:「果然奶奶想得周到。」

  這意思是希望她去?

  ……所以她等在這兒就是為了等她這句話?

  郭滿詫異地一眨眼睛,總覺得這清歡的態度突然變得有些奇怪。若是她沒感覺錯,先前這大丫鬟對她可是十分嫌棄的。

  清歡被她盯得發毛,但也繃著臉硬是沒走。

  「罷了,」郭滿拍著袖子艱難地爬起來,沒辦法,她實在不習慣古代跪坐的姿勢。坐久了從膝蓋往下全部都是麻的,似有千萬根針在扎,「雙喜,更衣。」

  雙喜正在外間兒張羅插花,聞言擦擦手便要過來。

  清歡不知為何突然冒出了一句:「少奶奶穿那套湘妃色的襦裙最好。」

  雙喜一愣,回頭瞪眼看她。

  清歡對郭滿不敢擺臉,對雙喜雙葉可不在意那些。當即挑了一邊的眉,淡淡道:「我等做奴婢的,應當萬事以主子為先。奶奶與能公子融洽和睦,那便是最好不過之事兒。」

  雙喜雲裡霧裡的,有點懵:「……哦。」

  雙葉去後廚替郭滿看著藥,梳妝就得雙喜一個人來。清歡見雙喜實在不會梳頭,再沒似上兩回束著手,麻利地幫著輓了個流雲髻。

  郭滿不知清歡忽然轉變的原因,但不妨礙對此,她樂見其成。

  一行人去到芳林苑,方氏才跟周博雅開了個頭。周博雅眼尖兒瞧見外頭一個嬌小的紅影在門口晃動,立馬招呼一個丫鬟去迎。

  郭滿人走進來便逕自走到周博雅身邊,貼著他坐。

  方氏本在為女兒心煩,瞧見兒子沒動,老老實實由著小媳婦兒貼。頓時便有些側目。不過嫻姐兒的事才是當務之急,十六歲的大姑娘,比新媳婦兒還大一歲半,總不能叫她還執迷不悟。

  於是便一點沒隱瞞,把自己的打算直說了,讓周博雅想辦法。

  周博雅聞言,頓時為難了。

  嫻姐兒是個大姑娘又不是不知事兒的孩子,性子又是一等一的倔。若是鐵了心不聽勸,他們強求只會適得其反:「母親,嫻姐兒既然已經到了沐家,此時再叫回來也太失禮了。」

  方氏自然知道,可是嫻姐兒醉翁之意不在酒……

  「嫻姐兒叫不回來,那把沐大公子弄來咱們府上唄!」

  安靜的花廳,突然響起一聲軟糯的聲音,仔細聽還有些吊兒郎當。

  郭滿抓了抓臉頰,被突然轉過臉盯著她看的母子嚇一跳。軟糯的聲音變得怯生生,她心虛:「反正是那都是姑娘家的賞花宴,沐大公子一個大男人,也不好在一群姑娘中間湊合的……夫君你說是也不是?」

  周博雅看著她彎了眼角,忍不住摸了一把小媳婦兒腦袋,輕笑地誇她,「是,娘子真聰慧!」

  郭滿:「……」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6 02:08 AM

第17章

  郭滿也就那麼隨口一說,沒想著真給出主意。可誰知方氏急起來,還真就央著周博雅去喚沐長風來府上:「正巧風哥兒前幾日不還念叨著你新得的那副白玉棋子是稀罕物件兒?邀他來府上對弈,左右你也就這十日的空兒。」

  周博雅實在無奈,道:「不若兒子探探長風的口風?總遮遮掩掩也不是事兒,不如問個清楚。若長風實在對嫻姐兒無意,這般也能一刀斬斷了念想。」

  「若真能這樣就好了!」

  以為她沒斬過?就嫻姐兒那個執拗性子,不撞南牆不回頭。

  她不知跟她說了多少遍風哥兒對她無意,叫她莫要一腔癡情錯付。說得嘴都乾了,嫻姐兒就是聽不進去。非要強嘴說風哥兒沒開竅,自以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若真有這麼好,哪還輪到她好好一個姑娘十六歲半還沒議親?

  「你妹妹你還不清楚?」方氏冷哼,「仗著跟雪姐兒那點手帕交的情分,逮著機會往沐府跑。又有何用呢?不成就是不成……」

  嫻姐兒性子淡的很,也不知怎地就非看上了沐長風。這越淡薄的性子拗起來就越較真,眼裡出來沐長風就看不進其他人。

  「……罷了,兒子命人走一趟。」

  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嫻姐兒約莫是緣分未到,周博雅感嘆。

  郭滿乖乖巧巧坐在一邊聽,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都沒能開這個口。雖說把沐長風叫走是她給起得頭,但又不是她拿主意,嫻姐兒應當不會因此記恨她吧?古代姑娘對婚姻大事看得尤為重,她這般應該不算壞嫻姐兒姻緣吧?

  這邊看看那邊瞧瞧,郭滿摳了摳手,心裡總覺得有點虛。

  方氏長吁短嘆的,更多的是為母的心疼。

  她嫻姐兒鍾靈毓秀,聰慧非常。京城姑娘家沒一個抵得上她嫻姐兒,無論是相貌還是學識。方氏是不忍心,不忍心她女兒栽跟頭。

  「長風是個好孩子,」恩怨分明,方氏不會因嫻姐兒不死心便把錯怪沐長風頭上,「咱們家姑娘沒福氣……」方氏說著,眼角一閃一雙黑黝黝的眼兒。

  她斜了眼風過去,眼角餘光瞥見新媳婦兒從方才大意接了她一句嘴後便一直閃閃爍爍的小眼神,跟那才下的小崽子似得,她突然有些想笑。

  方氏拄脣清了清嗓子,自然抓起郭滿放在膝蓋上的肉爪子搭自己的手心。

  捏了兩下,道:「滿滿你且放心,嫻姐兒不是那等是非不分的性子。就算知這主意把風哥兒弄走這主意是你給出的,她也定然不會怪你。你是她嫂子,自然是為了她好……」

  郭滿:「……」瞧這話說的,她心更虛了。

  周博雅眼彎成了月牙,摸著她的腦袋瓜子,輕笑了出聲。

  方氏逗小媳婦兒正覺得好玩兒,突地聽到低沉沉的笑聲還以為聽錯。轉頭一看,自家兒子眼中漾出笑紋,這一笑彷彿百花盛開。她心裡那點兒悶氣突然就消了。好難得才見一回她老沉持重的兒子笑,這般正對著臉,方氏這做娘的也被晃了下神。

  她這兒子,生得太得天獨厚!

  周博雅呼嚕了一把小媳婦的腦袋瓜子,低頭斂了笑,「既如此,兒子這就叫石嵐去一趟將軍府,母親且放了心罷。若無他事,兒子便與滿滿先告退了?」

  這一笑收得快,此時看得人還有些意猶未盡,方氏心中隱隱自傲。擺了擺手,一會兒方大爺要來回來用膳,她也不留兩人,「去吧。」

  周博雅起身行了一禮,與郭滿轉身離了芳林苑。

  既要對弈,兩個棋藝相差太大的人也不能盡興。周博雅素來不愛與沐長風對弈,想著趙煜那小子尤擅棋藝,勉強有幾分能與他棋逢對手的意思。想了想,便也派了人去一趟南陽王府。

  郭滿跟在他身後,感覺有點躁。她總覺得,嫻姐兒的脾氣似乎不大好……

  與此同時,與沐府的賞花宴的姑娘們也盡到了。

  蒼翠的樹木掩映中,清脆悅耳的嬉笑聲隱隱綽綽,沐府難得來這許多嬌客。訓練有素的下人在廊下疾步穿行,衣著幹練的管事嬤嬤指揮著丫頭們端上一盤一盤的點心與果酒,將軍府中,一派熱鬧歡騰的景象。

  宴會的場地,選在沐府的中院桃林。有些來過幾回沐府做客的姑娘心知,此處離沐長風的院子只有一炷香的距離。平日裡只要不忙,沐大公子便會去桃林舞劍。

  這些只要有一人知道,與宴的姑娘們便都知道了這件事。於是一個個的,心思立即就活泛了起來。

  鎮北將軍是什麼人?當朝手握數十萬精兵的一品大員,權臣,重臣。

  這般顯赫的家世,足以令京城一大半的世家貴女心甘情願折了腰。更何況那沐長風也不是一般男子,他文韜武略,俊美非凡,與大理寺少卿周博雅以及南陽王府小王爺並稱『大召三公子』。就算沒身份做依仗,以他本人,也多了去人搶破頭。

  自覺猜到賞花宴的用意,貴女們立即舉止端莊了起來。

  扶著丫鬟的手,腳下的步子更優雅。身份足以匹配將軍府的幾位姑娘更是昂起下巴,說話吐字都用了駢文。就連謝家姑娘嘴上掛著看不上沐長風,手下喝水的動作卻矯揉造作了起來。

  周鈺嫻端坐在沐長雪身邊,神色淡淡,從頭到腳都不曾表露過對沐長風有興趣。

  只因她心裡清楚,沐夫人沒這打算。

  今日這賞花宴,純粹只為了叫沐長雪出閣前能練練手。沐夫人憂心女兒性子太粗枝大葉,怕她往後嫁去了別家,庶務人情上一概不通。特意叫她在出閣前多設宴,交友在其次,不強求。

  至於沐長風的親事,沐夫人不會勉強兒子。

  在元氏看來,她將軍府的權勢與她兒子的能力,就是三十歲沒娶,京城的小姑娘也任由她挑。左右她身子骨硬朗,還能管個十來年家。只要長風自個兒一日沒想成家,沐家便誰也不能勉強他,沐將軍也不能!

  什麼傳宗接代,再比不得她兒子樂意重要。

  選桃林,自然是因沐長雪覺得此處景致最好。她樂意,又哪管什麼沐長風的院子是不是離太近。按沐長雪心說,邀請的皆是大家教養出來的姑娘,規矩沒有不通的。難不成還有人不知趣兒,去別人家做客沒下人引著還非得四處亂闖?

  若真要有那心思不純的,她阿兄就是住地底下,也能尋著機會不是?沐大姑娘心中是十分坦然。

  該來的要來,攔不住,她樂意怎樣就怎樣。至於她阿兄院子在哪兒,跟她的賞花宴沒半枚銅板的關係。阿兄是阿兄,她是她。誰若敢私跑去阿兄的院子,只要不怕被半人高的狼犬給咬斷了腿,只管去就是。

  雖說這般想,還真有人拎不清,跑去了沐長風的院子。

  宴會進行到一半,姑娘們擊鼓傳花也玩了幾圈。正要開一輪,就聽到一個丫頭急急忙忙地衝進來嚷嚷著出事了。沐長雪正跟周鈺嫻咬耳朵,頓時被擾了興致:「出了何事就慌慌張張的?!」

  「姑娘!」這丫頭也是大意,張嘴便說,絲毫不顧及姑娘家的面子,「方大人家二姑娘與李大人家六姑娘在公子的院子被黑巖黑狼給嚇癱了。」

  這話說得,頓時一片嘩然。

  沐長雪面上倏地一變,立即就站起來:「怎麼就被黑巖黑狼給纏上?」

  黑巖黑狼是沐長風養得最是兇惡不過的狼犬,沐長風自漠北抱回來起,便一直拿生肉餵食,上山可是能咬斷狼脖子的!「這兩隻不是素來被阿兄關在院子的後房,輕易不放出來,怎地跑前院來了!」

  怕真咬死人,沐長雪坐不住,起身便急匆匆隨丫鬟趕過去。

  周鈺嫻想想也擔憂,帶著丫鬟也跟上去。她一走,旁的姑娘們面面相窺之後自然也坐不住,於是都起身去看看。這般一去,就是呼啦啦一群人。

  好在沐長風的院子不遠,有意加快腳步,沒一會兒就到了。

  沐長風的院子空曠而粗獷,蒼翠的樹木,大而化之的亭台樓閣,處處彰顯著男兒硬朗的本性。一群姑娘家湧進來,彷彿在蒼翠之中綻開妍麗的花兒。然而誰也沒心思關心這,腳卜一踏入,便是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只見那高大凶狠的黑權從高台上一躍而下,張開血盆大口便衝著軟癱在地的姑娘纖細的脖頸而去。

  眼看著那黑犬咬死人,姑娘們有些膽小些的,臉都煞白快厥過去。就聽一聲呵斥破空而來。

  「黑巖,退下!」

  低沉的呵斥千鈞一髮間,呵住了那犬。

  就見那黑犬嗷嗚一聲嚎叫,扭頭看向了身旁樹木的枝丫。所有人順著黑犬的視線看上去,一個一身黑色繡金紋的勁裝男子正擰緊了眉頭垂視下首張狂的黑犬,他的眼睛十分克制地不往旁邊看:「回後院去!」

  那黑犬在嗷嗷地嗚咽低叫,爪子在草地上抓,似乎不願。

  就見那男子輕巧地一躍,立在了樹下。

  他的身量十分高挑,寬肩,細腰,長腿,修長而挺拔。目若寒星,脣如點朱,鬢若刀裁,好一幅英姿颯爽的俊朗模樣。沐長風抬手,一敲那黑犬的頭顱。就見黑犬連躲都來不及,兩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抬回去。」沐長風淡淡對戰戰兢兢的下人道,「拴好了。」

  「是,」下人也快嚇離了魂,這要真咬傷了嬌客,他們一家老小都逃不了。於是麻溜地拴住黑犬,小跑著抬遠了。

  沐長風瞪了一眼沐長雪,沐長雪衝他吐舌頭。他什麼也沒說,轉身離去。

  姑娘們激動得兩眼發光,就是躲在樹後頭的謝思思也驚艷不已。

  她知沐長風武藝高強,戰場上能一人單槍匹馬衝進敵方軍中摘敵方主將頭顱。但聽是一回事,親眼所見是另一回事,她不曾見過他如此強勢的一面。謝思思這時候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上輩子一個傳聞。

  據說郭六與沐長風的相識,始於沐長雪的賞花宴,一次意外落水。

  ……所以,是這次麼?

  謝思思並不清楚。

  她當初其實不過道聽途說,因著覺得十分羨慕便記了下來,並未親眼所見。若上輩子郭六真是這次賞花宴與沐長風相識,那這輩子郭六沒來,誰又會代替她與沐長風相識一場呢……

  心裡似乎有什麼在鼓動,謝思思沒管住自己的腳,默默跟上了沐長風。

  她走得隱秘,除了眼睛一直不動聲色地膠著在沐長風身上的周鈺嫻,沒人注意到。見沐大公子已然走遠,姑娘們遺憾,卻也不好再逗留。架起地上昏迷的兩姑娘,一齊退出了院子。

  周鈺嫻皺了皺眉,謝思思要做什麼?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6 02:10 AM

第18章

  將昏迷的兩姑娘送去廂房後,姑娘們面上的笑容就熱切了起來。

  俗話都說,百聞不如一見。這沐長風真人,比她們往日從旁處道聽途說得來的隻言片語要真切且優異得多,真真當世少見的好男兒!那氣度,那容貌,那身高超的武藝,直把旁人家公子比到泥裡去。若有倖進了沐家的門,就是叫她們放下矜持去捧沐長雪這棒槌,她們也是心甘情願的。

  世家教養出來的姑娘,俱是些會能說會道的。她們簇擁著沐長雪,你一言我一語的,直把她哄得嘴咧到耳朵根。

  沐長雪豎著耳朵聽,心裡早樂呵得找不著北。

  心知沐長雪素來以自家兵器庫為傲,其中有一人便應景地提了一句。說是十分想見識一番沐家聞名大召的兵器庫。

  沐家的兵器庫,在整個大召可謂聞名遐邇。

  她這一說,立即有人接了茬。於是便一齊攛掇著沐長雪,叫她引著她們去看。沐長雪正暈頭轉向的時候,只當她們真識貨。心裡一高興,便也沒發覺好友人沒跟上來。大氣一揮袖,引著人,浩浩湯湯往後院而去。

  沐家的府邸佔地十分廣闊,園藝也更偏自然簡捷,大多設計順勢而為。或大片蒼翠或大片繽紛桃花,雕欄畫棟掩映其中,大開大合,別有一番粗獷之美。穿過桃林,是一方蓮花,這時節蓮花還未開,蓮葉翠綠,顯得景致粗中有細。再後來是後院,布有專門的練武場。

  沐家是將門,這般也是常理。

  姑娘們見識了與自家院落不一樣的景兒,面上掛著或真或假的欣賞,走了大半日,終於到了。

  一群姑娘虛眼那麼一掃,最矚目的便是中央的高台。據說這場地練出了大召百年來最勇猛的三大猛將,名氣自然也不弱於兵器庫。三人其一便是鎮北將軍,大名在大召可謂家喻戶曉,自不用再提。另兩個,一個是擊退胡羌三千里,逼得羌族首領俯首稱臣的戰場鬼見愁張安榮張將軍;一個則是連番妙計以少勝多,勇奪北地三座城池的年輕儒將胡青。

  眼前這平平無奇的高台,此時瞧著,彷彿還留著他們曾經鬥技的汗味兒。

  放開了眼看遠去,高台前方是佈局刁鑽的梅花樁;圍繞著這裡擴開的,是重重關卡的跑馬道兒;切磋的演武高台位於正中央,高台兩側則是成名已久的沐家兵器庫。

  這裡頭放著的,俱是鎮北將軍年輕之時南征南蠻北戰胡羌收繳的奇兵利器。諸多大召不曾有,少數也只在話本子上提過名兒,此處卻應有盡有。

  然而姑娘們本是抱著哄人的心思提及此處並非真心敬仰,她們看了,眼裡除了些一些殺人的刀槍棍棒,不曾感受到這些奇兵隱隱發出的震懾。

  沐長雪仰頭看著演武高台滿心自豪:「我父親曾說,這便是沐家的底氣。」

  無法感同身受的姑娘們也敷衍地往上瞥一眼,實在看不出來這檯子有何不同。管中規豹,她們心中這不過一個石砌的檯子和一堆鍛造得古怪的破銅爛鐵。

  沐長雪如數家珍,興致勃勃地將兵器的來歷,沐將軍帶回兵器的歷程一字一字詳盡地與她們分說。可說著說著,便察覺這些人接的話根本牛頭不對馬嘴。不似平日與周鈺嫻聊這些你來我往痛快。漸漸的,她也失去再聊的興致。

  回頭再一瞧,這才發覺周鈺嫻沒在。

  「嫻姐兒呢?」沐長雪一拍額頭,「嫻姐兒沒跟上?」

  她一提周鈺嫻,旁人也注意到另一位天之驕女不在場的事實。說來這周鈺嫻往日也是一個到哪兒都被眾星拱月的對象,因著周博雅,可是比沐長雪還要受歡迎。不過自前兒周大公子迎了繼室進門,姑娘們心傷之餘,熱情這才淡下來。

  「彷彿方才沒從沐公子的院子出來。」

  人群中不知誰冒出這一句,姑娘們頓時面面相窺,心有靈犀地想到什麼,心裡著急了起來。

  這周鈺嫻還沒定親呢!

  「是不是還在沐公子的院子?不如咱們原路返回去?」想著周鈺嫻可是經常出入沐府,樣貌,學識,家世,樣樣頂尖。立馬就有一個姑娘站出來領頭,急忙道:「我觀周姑娘方才宴上飲了許多酒,興許醉了,在原路上等著咱們呢!」

  「也是呢!」

  一個開口,立馬就有接茬的,「方纔都怪云云使壞,見周姑娘全對上了不服氣,非將罰酒往她那兒去。那麼多酒灌下去,即便只是果酒也醉人呀!咱們快回去瞧瞧罷。」

  「是呢,是呢,」心照不宣的姑娘們默契地開口,七嘴八舌的勸道,「正好咱們兵器也見識了,轉一圈酒水也醒了,就一起走吧……」

  「走便走快些……」

  沐長雪這個心粗得彷彿沒長心那東西的,見一個個這麼擔憂周鈺嫻,十分驚奇。她們何時這般體貼過?心下這般詫異著,她卻只當是這群嬌嬌姑娘家不愛舞刀弄槍,她們因著看不出兵器的明堂,所以有些意興闌珊。

  應著一群人的要求,她想了下,道:「也罷,回去看看。」

  又是呼啦啦一群人,腳程也比去時快了許多。

  這邊人在匆匆往桃林方向趕,謝思思站在蓮花池邊看著一面桃林一面拱橋一面池水,當即就犯了難。這個方向,沐長風往哪裡去了?真是奇了怪了!明明她一眼不錯地跟著,怎地莫名其妙這條路上就只剩她一人了?沐長風難不成還長羽翼飛了?

  左看右看,總覺得哪個方向都不對。

  謝思思此時半點沒覺得自己跟著沐長風有何不妥。她私心裡覺得,自己所作所為只是因著心裡好奇。她實在想瞧瞧,到底這輩子誰會替了郭六佔住沐長風心裡的位子。她想知道到底誰有那樣的福氣,抓心撓肺地想知道。

  繞著蓮花池,她一面走一面往四周看,看看到底誰來。

  然而走著走著,還真遇上點事兒。

  只見池邊的桃林濃密之處,一對野鴛鴦從互訴衷腸演變至香艷的場景。眼看著那家丁模樣的男子將手伸進了丫鬟的衣襟裡頭,捏得那丫鬟粉面含春,低低嬌喘。謝思思驚呼一聲,惹得草木中的兩人如驚弓之鳥,瞬間彈蹦而起。

  家丁模樣的男子凶起來一點不怕人,帶了點兵痞氣,他抓起手邊的一根樹枝便呵了一句:「誰!」

  謝思思本還想站出來,嚴厲地指責沐家的下人行事不端,污了她的眼睛。可激動起來腳下就突地一扭,然後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池子裡倒了下去。這一下,她嚇得魂都要飛,手便飛快地就近亂抓起來。

  眼疾手快的,還真叫她攥住了一根垂柳的枝丫。然而攥住的那一瞬,她腦中電光火石一閃,卻又放了開。

  不必多說,她頭衝下地栽下去。

  只聽撲通一聲落水聲,正在桃林枝丫上假寐的沐長風睜開了眼。他站起身,眺望著不遠處的蓮花池。等看清池中有一人影兒在不停地撲騰,頓時心下一凜。他腳下輕輕一點,從樹上跳下來,落地便立在了池子的邊沿。

  其實蓮花池就在桃林邊上,不過這邊不便於人直走罷了。

  沐長風尾指順了順眉梢,心下卻是犯了難。那人溺水應當是真溺水,畢竟那大口喝水的模樣做不得假,可是,溺水的是個姑娘家。他若是就這麼下去救了人上來,被人瞧見,可是得給人家姑娘負責的。

  嘖,他還不想成個烏龍親,好友博雅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謝思思人在水裡不斷地撲騰,撲騰得胳膊都酸了,還沒見著人來。她沒想真要死,見勢不對便立即自救。手伸著正要去扯那蓮葉的籐蔓,好借個力往池邊游,可就是那麼不湊巧,她的腳下突然就抽了筋。然後整個人彷彿一隻斷腿的蟾蜍,咕嚕嚕喝了幾口髒水就要往下沉。

  此時,她才真真慌了起來:「救命啊,救命啊!快來人救我……」

  眼見著謝思思都要沉下去,沐長風嘆了口氣,從樹後頭走出來。

  可他才走兩步,正準備往水裡跳,桃林裡傳來嘈雜聲兒。聽那腳步,似乎不少人。那這般就真真不好了,大庭廣裝之下抱個幾乎赤身裸體的姑娘,他豈不是摘都摘不輕?

  正當他為難,池子的另一頭突然冒出了個手持長篙的姑娘。只見領頭的姑娘樣貌絕美,面上卻淡漠的彷彿神像看不出半分情緒,正是博雅的那個木偶人妹妹,嫻姐兒。

  沐長風腳下一頓,眼看著拿長篙的丫鬟將長篙的另一頭慢慢遞去了池中心。

  「公子,」不知何時找來的沐長風的貼身長隨止戈立在他身後三步遠,道,「周府石嵐來府上,說是博雅公子今日得了空兒,邀你去手談幾局。」

  「哎?」沐長風眼睛蹭地一亮,轉過身驚喜,「他今日是遇著什麼事兒了?這般想不開,願意跟我手談?」周博雅那廝不是一直嫌棄他臭棋簍子,不願搭理他嘛。

  「奴婢不知,」止戈心裡也好奇,搖頭道,「石嵐還在前院候著,那公子您是要去麼?」

  「要去,自然要去!」沐長風可不管周博雅突然間發什麼瘋,居然願意陪他對弈,反正他心裡十分高興就是,「百八十年才願意一回,怎麼能錯過這般好機會。嘖嘖,興許我今兒個走運,能贏他一局呢?」

  「那……」止戈指了指池中心,擰緊了眉。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沐長風回頭看一眼,就見那木偶人似的周鈺嫻抬起了眼簾,衝他淡淡點了點頭:「沐公子你自去吧,這裡有我。」聲音也十分淡,跟沒吃飯似的。

  話音一落,周鈺嫻身後的丫鬟舉了舉手裡的長篙。

  沐長風於是在救人與找周博雅對弈之間迅速做出取捨。他覺得比起救人,還是周博雅願意跟他下去跟重要,於是掉頭就走。

  人一走,周鈺嫻衝水裡撲騰了許久還漂浮著沒沉底的謝思思淡淡一勾嘴角。

  水裡撲騰的謝思思心中莫名涼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6 02:11 AM

第19章

  淡漠的眸子一瞥池中人,周鈺嫻毫不掩飾心中對謝思思的厭惡之意。

  「周鈺嫻你這是何意?」謝思思氣得要死,指著上首嫻姐兒質問道:「你拿根破棍子是要做什麼?打我?」

  周鈺嫻當即嗤聲一笑,敢作敢當地點了頭:「就是要打你,你待如何?」

  別人不知道,她可是很清楚。沐府這蓮花池看著寬,其實並不很深。謝四此時若自己站起身,水深至多隻到她的脖頸。故意在這兒撲騰個沒完,什麼居心,她用腳指頭想都能想明白。周鈺嫻心中一面生氣噁心一面又覺得丟人,丟了她周家的臉面。這謝四自從出了她周家的門,行事真是越來越沒形沒狀了!!

  「你敢?!」謝思思又怕又怒,色厲內荏地拔尖了嗓音企圖恫嚇嫻姐兒,「你敢這般惡毒地對我,就不怕你阿兄知道?」

  「阿兄如今跟小嫂子正好著呢,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還有臉提她阿兄?真當她阿兄好性兒?再懶得理會,周鈺嫻垂眸整理衣袖。擰著細眉,神情已然十分不耐:「你是自己上來還是本姑娘拉你?再敢囉嗦,你便就這麼在水裡泡著吧!」

  謝思思被她囂張的言行氣了個仰倒,脾氣上來了便道:「誰要你拉?!」

  「這可是你說的。」正巧她不想管,樂得清靜。

  「風箏,篙子放下,咱們走。」

  這淺薄女人心裡琢磨什麼以為她不知道?不就是離了她阿兄,想再找個與周家差不多的人家,好全了她謝四姑娘金貴的顏面。不過她想找什麼樣的她管不著,不該就不該在把主意打到沐長風身上!周鈺嫻心中猶如吞了一口髒污,十分噁心。

  風箏自然是跟主子一個鼻孔出氣,立即放下長篙。

  主僕三人於是抬了腿便真走了。

  謝思思沒想到周鈺嫻真敢這麼對她。瞠目結舌之中,整個人都有些懵:「周鈺嫻你敢?你竟然敢!你阿兄若是知道,定絕不會原諒你!」

  然而周鈺嫻腳下停都不停,裊裊婷婷繞過桃花樹,背影消失在桃林之中。

  沐長雪等人這時候也急匆匆趕了過來。

  池邊已經沒人了,就剩池中心一個人影兒在奮力地蹬水。定眼兒那麼一瞧,是謝家那個眼高於頂的嬌嬌女。此時謝四彷彿一隻溺水鴨子,髮髻與妝容全髒了,狼狽不堪。

  貴女們哪兒見過謝思思這般模樣?頓時一個個面上擔憂,私心裡卻幸災樂禍了起來。

  「哎呀,這怎麼回事?」一個跟謝家走得近些的姑娘捂著嘴驚呼一聲,而後不知真情還是假意地著急起來,「快來人呀,怎麼都沒人去拉一拉謝四姑娘?」

  沐長雪懊惱地一跺腳,擺了手,命身邊人趕緊去救人。

  沐家人素來跟別人家不同,不喜下人跟服侍殘廢似的跟前跟後,所以沐家下人白日裡通常都避得遠遠的。今日辦宴,她雖吩咐了一些下人看顧宴席,卻也沒料到有人繞到林子這邊,還意外地落了水。

  沐長雪的貼身丫頭是將軍府的家生子,自幼習武,泅水這等小事自然不在話下。得了命令,轉頭便往池中跳。

  然而她跳下去,根本沒在游,就這般走著去夠謝思思。

  有些眼睛毒些的姑娘立即看出了分別,意味不明地問了一句:「沐姑娘,這蓮花池是不是不太深?」聲音不高不低,卻叫周圍的人都聽見了。

  沐長雪沒嚼出她這話有何用意,耿直地點了頭:「嗯,五六尺深。」

  被丫鬟拉上來正在池邊扶著喘氣的謝思思正巧聽見,面上瞬間漲得通紅。這些姑娘本就是疑鄰偷斧的心思,這般一瞧,誰還看不出來?

  謝家幾個姑娘面上也有些難看,尤其最近在議親的謝五姑娘,快要恨死謝四了!被她這麼一鬧騰,這些貴女歸了家中還不要母親說道說道?這般一傳十十傳百的,再來個三人成虎,夫人們豈不是以為謝家姑娘的規矩都這般鬆散?

  她們姐們往後的親事都要被連累了!

  與此同時,周府這邊,郭滿半趴在桌案上,瞪大了眼睛看著老神在在拿了本遊記在翻看的周博雅有些坐不住:「相公……」

  周博雅抬了眼簾,「嗯?」

  「夫君你覺得咱們家嫻姐兒是個好性兒的麼?」郭滿期期艾艾,迂迴地問。

  周博雅沒想到她輾轉這麼久,從芳林苑到西風園還在惦記這事兒。迎著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他眼波盪了蕩,也起了促狹之心。不答反問:「你覺得如何?」

  郭滿驀地一噎,小臉兒皺著,苦巴巴的。

  「妾身覺得吧,咱嫻姐兒是那種話極少且萬事喜悶在心裡不說出來的文靜姑娘。」她嚴謹地措辭道,「這性子其實也不是不好,只是容易嘔了自己,得不了什麼好……」要不然就暗中記恨別人,伺機打擊報復,這就比較毒了。就像原主小郭滿屬於第一種,嫻姐兒則屬於第二種。

  當然這話郭滿不會說,但苦巴巴的小眼神已經說明一切。

  周博雅被她奇準無比的直覺給驚了,嫻姐兒性子確實算不得柔和。但:「……」

  ……他這小媳婦兒,真什麼話都敢跟他說啊!周博雅不禁懷疑,他這人看起來可是真那麼無害?

  「妾身不是小人之心啊,」郭滿欲蓋彌彰地解釋,「妾身才嫁進周家兩三日,若是跟小姑子結下樑子,往後家裡人也難做。妾身跟夫君往後是要過一輩子的,這姑嫂自然是和睦些最好。另外,妾身並非嫻姐兒愛情之路上的絆腳石…」

  本以為娶了個不懂事兒的小姑娘,沒想到心裡拎得清。周博雅有些欣慰娶了個明白人,放下遊記突然認真道:「滿滿這樣就很好。」

  郭滿一愣,「啊?」

  「……且放心吧,母親逗你呢,」周博雅彎了眼角,笑了下,道,「嫻姐兒於長風的事兒上確實有些偏執,但也不會不分好歹,頂多氣一陣子罷了。況且誰說是你壞她事兒了?這不是我派人去將長風給叫來的?」

  郭滿眼睛蹭地就亮了起來,周博雅這就把事兒攬了?

  看著眼前的大美人,她感動得不得了!

  「夫君,你真是個好人吶!」郭滿撲過去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涎著笑臉兒,那滿滿的感激都要溢出來,「我以後一定會對你好的,你放心,一定會!」

  周博雅身子僵了僵,過了會兒又自然起來。

  被她這話給逗笑了,他低了頭看著小姑娘,清悅的嗓音如月光溫柔,與她玩笑道:「那娘子預備如何對為夫好?」

  郭滿沒料到他會這般說話,眨了眨眼睛,咧開了嘴笑。

  「那……」她正要說話,外間清婉蓮步輕搖走了進來屈膝福了一禮,輕柔道:「公子,石嵐在門外,說是小王爺沐公子兩人已經到了。」

  郭滿狐疑的眼神看過去,清婉並不看她,只半垂著眼簾神態十分溫婉。

  周博雅『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然後低頭跟郭滿道:「昨兒你不才說手裡頭捏著不少吃食的方子?不知為夫可有這個口福嘗一嘗。」

  「現在?」

  周博雅笑:「嗯,正巧拿來當茶點。」

  這還不簡單?郭滿於是很痛快地就答應了。

  閒話敘了兩句,周博雅便起身往前院兒去。郭滿背著手從屋裡出來,繞著門邊與小丫頭說話的清婉看了好幾眼。清婉彷彿無知無覺,倒是她旁邊的小丫鬟嚇得話都說不連貫。郭滿並未指責什麼,揚起嗓子衝外間兒喚了一句雙喜。

  沒人應聲,雙喜正在私庫那頭伴著雙葉一起清點嫁妝。還是正點好了熏香的清歡聽見立即疾步進來:「奶奶。」

  郭滿看了她一眼,說:「引我去後廚瞧瞧。」

  清歡低頭應是,帶郭滿去後廚。

  路過清婉之時,她暗中給清婉使了個眼色。

  然而清婉自頭到尾眼皮子動都不動,一幅無動於衷的模樣。清歡心裡著急,琢磨不透清婉是怎麼回事。起先她兩不是說好了,只要新奶奶能與主子和和睦睦過日子她們便消停,不折騰麼蛾子。清婉這死丫頭平日裡不是最識時務的,怎地突然犯了渾?

  「後廚掌勺的是張管家的,做點心的是李旺家的,吊湯煲湯的則是柴福家的,剩下的兩個婆子專打下手,」清歡收回視線,跟在郭滿身邊小聲地說道,「張管家的這時候怕是在準備晚膳,裡頭油煙大,奶奶當心。」

  郭滿點了點頭,進去就直接找李旺家的,她明白了。

  李旺家的正在與婆子說閒話,這一看清歡引了個人過來,皺巴巴的臉立即就掛了笑。麻溜地迎上來,清歡道:「奶奶,這邊是李旺家的。」

  李旺家的誠惶誠恐,跪下就要行禮。郭滿懶得搞這些,便直接把來意說了。李旺家的做點心是拿手活兒,聽了個大概便一口應下了。

  前院這頭,沐長風跨坐在亭台欄杆上,垂首與石桌便飲茶的妖嬈男子說笑。妖嬈男子一手捏著青瓷杯低頭淺啜,手指在青瓷映襯下白皙得彷彿在發光:「就憑你那點子棋藝,逗一逗庸人尚可,想贏博雅一局,怕是還沒睡醒呢!」

  妖嬈男子正是南陽王府的小王爺趙煜,那嘴彷彿淬了毒,半分情面不講。

  沐長風已然被荼毒慣了,聽著眼皮子都不帶眨的:「那不一定,興許博雅新婚燕爾的樂昏頭就亂來呢?」

  「即便亂來,應付你綽綽有餘。」

  周博雅清淡的嗓音從廊下傳來,隱隱有些笑意。兩人聞言轉過頭,就見那素來寡淡著一張臉的人此時嘴角微揚,似乎心情不錯。

  沐長風與趙煜對視一眼,促狹地勾起了嘴角。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6 02:12 AM

第20章

  新奶奶突然出現在後廚,幾個摸魚打諢的婆子都驚了一下。

  張管家家的放下刀,兩手飛快在罩衣上擦了擦,弓身領一眾婆子慌慌張張給郭滿見禮。郭滿抬了手示意不必多禮,虛虛一打量這地兒,指著旁邊一個空的灶台對亦步亦趨跟在她身邊的李旺家的道:「就那個吧。忙你們的,不必管我。」

  李旺家的點點頭,穿上罩衣小跑著去了灶台。

  這個時代的物資不算匱乏,卻也沒有現世那般多種多樣。郭滿腦中存了許多甜點方子,不是苦於沒新鮮素材就是太耗費功夫,做不出來。她插著腰看了眼廚房裡有什麼:雞蛋,糖,一些豬油,菜油,新鮮的果子也就青梨、梅子、枇杷、杏、李這類的。她決定做個快速又簡單的——甜死人不償命的奶油西點。

  李旺家的知道今兒這點心是新奶奶特意做給公子獻慇勤的,絲毫不敢拿大摻和。豎著耳朵聽郭滿吩咐,郭滿說什麼,她便做什麼。

  不得不說,李旺家的手上功夫十分了得。郭滿不過說了個模糊大概,她便能還原度十分高地做出來,坐得比機器做得還要精準。眼看著一點點齊備,撒糖時郭滿叫她多撒兩把,李旺家利索的動作卻頓住了。

  「奶奶……」李旺家的為難道,「這些糖該是夠了。」

  「嗯?」郭滿看了一眼,「不,再放些。」

  「公子是男子,不是姑娘家,自幼便不怎麼吃甜食。」李旺家的怕新奶奶初來乍到不清楚,皺著臉好言相勸道,「奴婢平日也做點心,不過回回呈上去都要剩下一大半。若是做個公子用,這糖還是撒少些為好……」

  「他不吃甜?」郭滿很詫異,「那你這兩日做得點心還放那麼些糖?」

  李旺家的先是一愣,等反應過來明白新奶奶這話的意思是她不喜甜。

  當即有些惶恐,她擦擦手便又要跪下:「奴婢不知奶奶不愛甜,自作主張多放了些糖,是奴婢的錯。」她哪裡知道,前頭那位嗜甜嗜得厲害,她沒過腦子的,便也以為這新奶奶小姑娘家家的定是嗜甜的。哪裡知道人與人不同,這般顯得弄巧成拙了!

  郭滿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撓了撓臉頰,也懶得跟個婆子計較。

  「罷了,你聽我的,」她抬手示意她起身,「這點心既然是我要求做的,要怎樣,你只管聽我的。若是夫君吃了一回吃不慣,下回不給他做便是了。」

  「可是……」

  「沒可是,你放。」

  這兩天,她早機智地看透了周博雅。那男人正經疏淡皮囊下,其實藏了一顆對甜食愛得深沉的心。畢竟那一盤盤打死買糖的的東西她吃一口就要吐,周博雅那男人可是眼眨也不眨就吃了。

  沒點兒熱愛之心,正常人能吃第二口?

  憶起周博雅眼角眉梢漾起的柔和,身為鹹香黨,郭滿現如今想起後牙槽還泛酸,口中涎水氾濫。她唆了一口口水,心裡篤定:周博雅絕對是個甜食控,絕對!

  雖然不是很明白周博雅為何在自家也隱藏嗜甜本質,不妨礙郭滿為了表示自己言而有信,說對他好就對他好。於是她一點不含糊,大手一揮:「這邊也放。對,多撒點,蛋也打得再綢些。」

  李旺家的拗不過,心說這是新奶奶要求的並非她的手藝,苦著臉往下繼續撒。

  前院涼亭,方山將白玉棋子擺上,趙煜與沐長風兩人的眼睛蹭地都亮了起來。這幅棋打磨得確實好,棋子晶瑩剔透,觸手冰涼。自小含著金鑰匙出生的貴公子一眼便看出來,這東西是好物兒。

  「你從哪兒弄來的?」沐長風捏著棋子,斜眼瞥向周博雅,十分羨慕:「給我說說,趕明兒我也去弄一幅回去。」

  「弄不了,」周博雅呷了一口茶,不鹹不淡,「整個大召就只這一幅。」

  「那不若你送我唄?」沐長風確實喜歡,愛不釋手,「正巧再過兩個月是我生辰。權當時你送我的生辰賀禮了,如何?」

  趙煜斜了狹長的眼眸去瞥沐長風,似笑非笑的。

  就聽周博雅繼續淡聲道:「送你也可。」沐長風眼角就要飛起來,周博雅又道,「當生辰賀禮約莫是不太可能,畢竟你那生辰,也算不上重要日子。給你當新婚賀禮倒是可以。小登科,細細一算,配這棋子還算差強人意,你娶親吧!」

  沐長風整張臉倏地就垮下來,趙煜從旁靜觀,噗呲一下笑出聲兒。

  「你何時也學這婆媽的做派了?」沐長風十分不高興,他堂堂鎮北將軍府嫡長子,就值這一幅棋子?糊弄人也不是這般糊弄的吧!「娶妻多煩?似我這般來去一身輕,多瀟灑?好好的逍遙日子不過非拖家帶口的,我做什麼要找罪受?」

  周博雅眼皮子掀都不掀,「若不是你成日裡晃蕩礙了別人眼,誰樂意管你?」

  「我礙誰眼了?」沐長風就不解了。

  事及周鈺嫻,周博雅也不願多提。

  淡淡掃了一眼那榆木腦袋的沐長風,他突然捻起棋盤上一顆棋子,擲到了沐長風的腦門上。別看周大公子生得一副文雅模樣,這小小棋子被他那麼一擲,險些沒將沐長風的額頭給砸一個包出來。

  沐長風捂著額頭頓時就跳腳了:「周博雅你可是想切磋?來來來,正巧我近來精力多得無處使,這就陪你打一場!」

  一旁喝著茶的趙煜無奈搖頭,長風那根筋就沒長過。

  「說來,長風你南下南蠻的事兒定了麼?」趙煜前幾日才從封地回來,得什麼消息也比京城晚許多。放下杯盞,他突然道。

  提起正事,沐長風也不耍寶嬉鬧了:「若無意外,八月便要啟程。」

  周博雅這時候也沉默了。

  南蠻那邊始終是大召一個隱患。近幾年大亂沒有,小戰不斷,這般斷斷續續的,南疆的百姓苦不堪言。朝廷派去的駐兵一批又一批,就是拿不下來。加之南蠻人多善蠱使毒,一旦中招,非死即殘。朝中大多武將誰也不願接手這個攤子。

  推來推去,還是落到沐家人身上。

  「沐伯伯怎麼說?」周博雅知其凶險,面上也正色起來,「你雖說上過戰場,可那是上頭有沐家人看著,小打小鬧。這回孤身一人去,沐伯伯真放心?」

  「不放心也得去啊,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沐長風聳聳肩,十分看得開,「我怎麼說也二十有一了,總不能一輩子縮京城當紈褲吧?」

  趙煜臉色沉了沉,嘴角勾起,邪氣又諷刺道:「要當紈褲還輪不到你。」

  「我這才叫紈褲。鮮衣怒馬,美酒美人,成日裡惹是生非。」頓了頓,他又嘆息,「不過你家也確實是太過勢大。瞧瞧,大召能載入史冊的三大軍事鬼才都出自你沐家,哪個朝代也沒有這樣的事兒。如今西北百姓只知有沐將軍卻不知有陛下,為君者自然不能忍。上頭那位若似高祖心胸寬廣那倒還好,可惜他不是……」

  「你有幾層把握?」惠明帝為人,不提也罷。周博雅心情也沉下來,「若是把握不大,便是當個紈褲也無妨。」

  沐長風飛揚的眼角沉下來,抓了抓頭髮,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就是因為太清楚,所以才自覺夾緊了尾巴。什麼髒事兒難事兒,旁人不願上的,沐家人二話不說往上衝。他們家姿態都擺出來,惠明帝還是放不下心。

  長腿空中一劃,他翻身從欄杆上跳下來。

  粗行粗狀地往石凳上一坐,順手取了個杯子滿上茶水,沐長風轉眼又笑起來:「瞧你們說的,彷彿我這一去就回不來似的。我沐長風豈是那無能之人?幾個蠻子罷了,使些不入流的手段就能將我如何了?」

  「我沐家人,自小便做好了馬革裹屍的準備。」

  這話一說,沐長風淡笑著端了起茶杯,然後一口灌下去。

  周博雅趙煜端杯子的手一頓,不出聲,一齊冷眼看著他灌下。

  就見那滾燙的茶水,差點沒把沐大公子的嘴給燙腫了。沐長風臉瞬間漲得通紅,捂著嘴,臉扭到一邊撕心裂肺地咳起來。冷眼旁觀的兩人一臉無動於衷,他怒了:「咳咳咳咳……你們倆個混蛋,這麼燙怎地不提醒我一下!」

  「誰叫你喝了?」趙煜十分無情道,「反正你也皮糙肉厚,燙不到。」

  周博雅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苦得臉皮一抽,他也冷漠:「既然註定了非死即殘,你不娶親還算有良心。既如此,這幅棋子你也別要了,省得往後陪葬。」

  沐長風淚花兒都咳出來,一手指著周博雅點了半天,只想衝上去打死他。

  與此同時,郭滿這第一爐點心將將出鍋。

  蓋子一揭,甜膩的香味瀰漫開來,整個後廚都是那股子又香又甜的味兒。那頭正忙晚膳的幾人也從灶台後頭伸出了脖子,心想這是什麼好東西呢。李旺家的十分驚奇,根本沒料到粗糙的手法,居然能製出這般香甜的點心。

  郭滿小肉爪子把味兒往鼻子裡扇了扇,命李旺家的抬出來涼一下。

  然而才抬出來,郭滿正準備跟著過去,就感覺自己的裙角被什麼東西給扯住了。她低頭一瞧,一個瞪著烏溜溜葡萄大眼的三頭身小胖白糰子唆著手指,眼巴巴地看著她。

  郭滿有一瞬的懵。

  當機了一息,她腦中冒出四個字:……這糰子誰?

  涼亭那頭三人才開始對弈,一個穿戴十分體面的小廝匆匆小跑了過去。見趙煜看過來,立即上了台階,彎腰湊到他的耳邊急道:「小王爺,小公子不見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9 01:20 PM

第21章

  「浩哥兒怎會走丟?」趙煜執棋的手驀地一頓,眉頭就擰了起來,「你是怎麼看人的!」

  小廝當即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趙煜只冷冷掃了一眼地上跪著的人,便又輕飄飄收回來。

  他這人頗有些男生女相,脣紅齒白,烏髮雪膚,乍一看比旁人家姑娘生得還白淨。眼角狹長而眼尾天生上挑,斜眼看人時,十分的妖氣且不好惹。小王爺近來的心情有些不太順暢,此時眉宇中便顯出了幾分不走心的輕浮和漠然。

  「人不見了你便去找就是了,瞎慌個什麼勁兒?」

  緩緩將白子放到棋盤上,趙小王爺十分不耐,「這兒是周家又不是大街上,浩哥一個奶娃娃走不遠,多帶些人四處去找找!」

  浩哥兒是趙煜的庶長子,今年方三歲,通房所出。

  說來趙煜這人面上瞧著紈褲不著調兒,私下最是說一不二的性子。當初得這浩哥兒,小王爺是發起狠來,差點沒把後院養的一眾鶯鶯燕燕全給杖斃了。其中之曲折,只能說是一個世家大族子弟通有的弊病。通房這些暖床玩意兒不能寵得太過,一旦養大了心,定會狠狠反咬下主子一口肉。

  為了這事兒,趙煜自幼定的親事都被攪和了,如今年二十三,還未曾娶親。

  不過趙小王爺也不是什麼好性兒的人,怎會由著下人算計?對於這膽敢違背他意思偷偷懷子的鴛鴦,處置起來也十分不留情面。懷胎十月,直至瓜熟蒂,一碗藥下去,直接去母留子。南陽王府如今只有庶長子,沒有如夫人。

  孩子的母親,一張草蓆捲了抬出去。

  想要孩子麼?可以,去母留子便允了你生。寵極一時的鴛鴦姑娘說去就去了,小王爺翻臉便不認人。這般狠辣的做派,一時間叫府中諸多對蠢蠢欲動的丫鬟們嚇得都歇了心思。後院還留下的姬妾們再沒一個敢恃寵而驕,俱都夾緊了尾巴,要多聽話有多聽話。

  如今浩哥兒是養在趙煜院子裡的,生得玉雪可愛,十分討喜。趙煜對孩子要說多寵愛,其實也不然,想起來便逗上一逗,想不起來就都是下人在看顧。但若要說不聞不問吧,也不是。畢竟是小王爺頭一個孩子,只不鹹不淡的養著。

  今日浩哥兒會跟來周府,其實是趙小王爺心血來潮,帶出來玩玩兒。

  「石嵐。」周博雅跟沐長風清楚其中緣由,對這孩子也保持著距離。他輕聲喚一聲,台階下走出一個高挑的勁裝男子,周博雅淡聲兒道:「你帶了人在這一片搜搜。孩子還小,應當不會走不遠。」

  石嵐垂頭應『是』,轉身招了一小隊,重點去水榭與魚池搜。

  ……

  西風園後廚,噴香的糕點味兒叫整間廚房都甜蜜了起來。郭滿垂頭看著只到她大腿高的小不點兒,小心肝兒有些顫顫的。

  她抽了抽鼻子,擺出特和藹可親的笑臉問糰子:「……寶寶你是哪個呀?」

  小不點兒眨巴眨巴了大眼睛,沒怎麼聽懂這寶寶叫得誰。

  不過這不重要,這一點不重要,重要的是頭頂飄香的點心他特別想吃。浩哥兒仰著小腦袋咧開紅潤潤的小嘴兒衝郭滿笑,小嘴兒裡包了一大口口水,米牙都看不清。他一笑,那口水就嘩嘩地就從包不圓的嘴角漏了下來。

  浩哥兒不在意地掄起小袖子豪邁地一揩,粗短的小手指指著桌案上的托盤,口齒不清地衝郭滿撒嬌:「姐姐,點心~浩哥兒想次~~」

  「浩哥兒?」郭滿回頭看清歡,她沒聽說過這名字,「這是哪房的孩子?」

  清歡搖了搖頭,周家三房都沒這麼大的孩子。

  郭滿對這個年紀的孩子完全沒抵抗力,尤其那種胖乎乎軟糯糯的小糰子。她蹲下去……發現自己需要仰視,於是她半蹲:「浩哥兒怎會一個人跑這兒來?你可有奶娘?奶娘呢?怎地不跟著你?」

  一邊說著,她一邊擺手示意清歡取兩塊泡芙遞給她。

  清歡從旁打量了浩哥兒許久,確定這孩子是府外來的。其實想想也不難猜,今日來府上做客的,統共也就公子的兩位至交好友。沐公子無妻無妾,孤家寡人一個,自然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孩子。趙小王爺聽說四年前得了個庶子,不常帶出來見人,約莫就是眼下這個。

  她小心地取了兩塊,蹲下身遞過來。

  浩哥兒人小但被教養得不錯。儘管看著黃橙橙的點心不停地口口水,他也沒上手去抓。小胖爪子一指旁邊的小杌子,意思是他要過去坐著吃。

  清歡於是捧著盤子,送他去旁邊坐。

  小糰子人只一丁點兒大,走起來七搖八擺的,尤其可愛。郭滿被小傢伙給迷得五迷三道的,跟在他身後一句一句地逗他說話。小傢伙表現得稚氣中又很有教養,一面往婆子們用來閑磕牙的杌子撅屁股,一面答郭滿的話。

  不過這大人做的杌子,於他來說還是太高了些。小糰子屁股撅半天,只堪堪坐到個邊兒。兩短腿蹬在地上,坐姿當真十分心酸。

  可即便如此,小傢伙堅持要坐。

  等覺得坐穩了,他才慢條斯理地伸手去拿點心。

  哎呀,這到底誰家的小寶貝呀!郭滿恨不得捧著小傢伙臉頰親一口。她眼巴巴看小傢伙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肥嘟嘟的臉頰肉一鼓一鼓的,她眼眨不眨地看了老半天。還是清歡裝好了點心提醒她該送去前院,她才突然醒悟。

  ……還得將點心給周大美人送去呀!

  前院有男客來,她如今這身份不知適不適合見外男,她不太拿捏得住分寸。

  猶豫地看一眼清歡,清歡福至心靈地懂了她的意思,笑了笑便說:「奶奶如今已經是出嫁的婦人,規矩上自然比做姑娘時候鬆散些。公子那兒,若去,其實也去得。畢竟這些可都是您奶奶親手做得點心,沒得叫旁人去送。」

  正是這個理兒,她的東西,怎麼能教旁人去送慇勤?

  郭滿這麼一想,於是理直氣壯了。

  李旺家的自做好了點心,便束著手在當個隱形人。郭滿臨走前,手伸進腰封裡頭仔細摸了摸。然後摸出一枚銀錠自,轉頭便打賞了李旺家的。

  李旺家的愣了一愣,接過去,半天沒反應過來。

  雖說世家大族叫下人辦事有打賞的規矩,但素來都是事後慢慢打賞。這般當面給銀錠子的,還是頭一回。低頭一瞧這銀錠的個頭,李旺家的笑得老臉都皺成了花。一旁總拿眼兒偷摸打量這邊婆子們眼尖瞧見,心中暗暗艷羨。

  那銀錠子的份量很足啊……

  郭摳摳其實並不清楚自己給了多少,她對銀兩這類現金等價物的估值,還停留在一個很膚淺的層面。心道叫人辦事怎麼也該給點賞錢,方才來後廚,她便順手從自己藏床底下的寶貝錢箱裡拿了一個出來。

  不過若是知道了份量,她也還是會給。頭回吩咐周府的下人辦事,開個好頭,往後自然會有人樂得給她辦事兒。

  既然要去前院,還得回屋換身衣裳。廚房裡待得久了,一身油煙味兒。

  回頭看了一眼還在已經吃完了點心的小傢伙,郭滿手衝他招了招。浩哥兒只覺得自己吃了從未吃過的新鮮物兒,兩個下肚,還想再吃。見郭滿招手,小胳膊小腿地麻溜爬下來,肉爪子一拽郭滿裙擺,就跟她走了。

  有奶便是娘,古話說得當真一點兒沒錯。

  清歡輕手輕腳地拎了點心,落後兩步跟在兩人身後,眼睛還不住地在浩哥兒身上打轉。說是說王府的小公子,她其實也沒見過。只不過想著這孩子生得玉雪可愛,又舉止中透露出一股貴氣,總不會是下人能養出來的。

  看著看著,她覺得這畫面看著十分可心。他們公子也是弱冠之年,膝下還空虛著,不知新奶奶何時能生個小公子……一想到郭滿初潮還未來,清歡頓時就垮了臉。奶奶還得多補補,能把身子骨給養壯實了才最實際。

  也不知公子何時能請太醫給奶奶把個脈,放下成見之後,清歡是比誰都著急的。

  亂七八糟地胡想,轉眼幾人便到了正屋門前。清婉此時正溫婉柔順地立在台階之上,雙手交疊垂在下腹。一身水粉的裙子,整整齊齊。

  見郭滿上來便屈膝行禮,張口喚一聲:「奶奶。」

  郭滿偏頭瞧了她一眼,沒搭理她,抓著小傢伙的手便踏入門內。

  清歡也是一身油煙味兒。不過雙喜雙葉不在,還得她先伺候得主子更衣才能回屋裡換。於是便將食盒放外間兒的桌案上,連忙招呼了小丫頭去後廚送些水過來。小丫頭脆生生應下,她轉身進內室去幫郭滿挑身見客的衣裳。

  清歡不愧是大家族調教出來的人,眼光毒辣得很。

  她配出來的衣裙乍一看不怎樣,一上身就處處合適。郭滿這兩日自然感受到清歡投誠的心,由著她來。

  清婉見沒人搭理她,暗暗跺了跺腳,也跟進了屏風後頭。

  她與清歡是自幼一起接受嬤嬤教導的,禮儀規矩讀書識字兩人一模一樣。不過因著素來愛美好打扮,她的眼光,比清歡還毒辣那麼些。

  猶豫了再猶豫,她上前開了口:「奶奶不若換這身丹色的襦裙?奶奶生得白皙,頭髮又烏又密,這身丹映襯得氣色頗佳。」

  說著,她還取了藕色的半臂,配一起確實好。

  郭滿眼睛遞過去看一眼,低頭再打量身上這身靛青,眉頭皺了皺眉。清歡一愣,舔了舔下脣,眼睛便斜過去看清婉。清婉沒理會她,水汪汪的杏眼只看著郭滿,似乎在等郭滿做選擇,聽誰的。

  清歡面上頓時就有些難看,清婉這是何意?明晃晃地嫌棄她不會挑?喉嚨裡似有什麼梗住了,清歡沒說話。只等著郭滿,聽她是換還是不換。

  「不必了,」郭滿猶豫了一下,擺擺手道,「就這身吧,清歡你也去換身衣裳。」

  清歡心裡莫名鬆了口氣,她也氣著了,屈膝向郭滿行了一禮,擦著清婉的肩走出去。這回再沒那麼好心給清婉使眼色,心裡頭憋了口氣,她轉過身便繃了臉。

  清婉眼風在她背影上溜了一圈,眼裡閃過一絲懊惱。

  不過想著公子好幾日不曾與她們說話,她咬了咬下脣,只能心中對清歡說句抱歉。正屋裡有資格貼身跟著主子的,就四個一等大丫鬟。雙喜雙葉在忙嫁妝,抽不開身,清歡又去換衣裳了,此時能頂事兒的便只剩下她。

  於是低聲問郭滿:「奶奶可是要將這點心送去前院?」

  郭滿對著銅鏡左照右照,聞言抬了頭。

  清婉面上還是那副溫婉恭敬模樣,但郭滿還是立即就明瞭她突如其來的熱情是為何。這是想跟她去前院?

  她慢慢牽起嘴角,點了下頭:「是呀。」

  「點心出鍋好一會兒了吧?從後廚端來走這一路,怕是要涼了。」清婉聲音又輕又柔,彷彿那最溫柔的解語花,「奶奶若不快些,這味兒定要差了。」

  郭滿眨了眨眼睛,屁股一動不動:「……哦。」

  「奶奶可是不知前院怎麼走?」清婉又說,「不若奴婢送您過去?奴婢知道個近道兒,興許一炷香就能送到。」

  「啊呀,那真好!」

  清婉心中一喜,淺淺地笑起來道:「那奶奶可要動身了?」

  「我不,」郭滿咧開嘴笑,「我就愛給夫君送冷的。」

  清婉冷不丁被噎了個半死!

  郭滿哼了一聲,抽下屏風上搭著的半臂輓到胳膊上,轉頭去外間兒逗小胖糰子了。小胖糰子手裡又拿了一個泡芙在慢慢啃,丫鬟細心,特意給配了爽口的淡茶。吃得高興了,仰起小臉兒就衝郭滿笑。

  郭滿呼嚕了一把他的腦袋瓜子,又開始查戶口。

  小傢伙人小口齒卻清晰,問什麼答什麼,沒一會兒就把底兒都給交代了。

  小傢伙名字叫浩哥兒,今年三歲,是跟他爹出來的。至於為何小人兒一個走丟,是他那不怎麼靠譜的爹找什麼叔叔下棋,順手把他丟下。他自個兒在園子裡亂鑽草叢,聞見了香味,便鑽到了她這裡來。

  好了,她明白了,這是個古代版爹帶娃的故事。

  「罷了,寶寶你一會兒就跟姨姨,嗯……嬸嬸?走,」郭滿想著他爹就是再不靠譜也該發現孩子丟了,估計得急壞了,「嬸嬸送你去你爹那兒。」

  「姐姐~」小胖糰子鬼機靈鬼機靈的,指了郭滿笑得人心都甜化了,「姐姐~」

  哎喲~~這孩子,就是有眼光!

  郭滿美滋滋地牽起他,正巧清歡換好了衣裳匆匆趕過來。

  清婉人在郭滿跟前晃悠了許久,郭滿跟眼瞎了似的,只低頭對小傢伙說了一句『走吧』。而後清歡連忙去拎好了食盒,抬腳引郭滿去前院兒。

  前院這頭石嵐等人是怎麼也沒料到浩哥兒一個小人兒能走那麼遠,跑去後院的。他們就差把前院兒給翻過來,各處的下人卻都說沒看見小公子。南陽王府那小廝整個人彷彿從水裡撈出來,衣裳全濕透了,冷汗一茬接一茬地往外冒。

  這可如何是好?小公子若真丟了,他幾條命都不夠填!

  找了許久找不到,石嵐又折回了涼亭,只能據實已告。南陽王府那小廝跪在涼亭下,額頭貼著青石板,抬頭看一眼自家主子的勇氣也生不出。

  趙煜將棋子往棋翁裡啪地一丟,站起了身。

  他也是十分高挑,雖不及沐長風精壯,也十分碩長挺拔。此時居高臨下,狹長的眉眼隱隱散髮出戾氣叫下頭小廝腿肚子都開始發顫:「看個人都看不住,留你何用?」丟下這一句後,他便要親自去找。

  周博雅跟沐長風哪兒還有對弈的心思?自然也放下了棋子。

  「水榭那頭可是找過了?」周博雅皺起了眉,有些擔憂怕小孩子掉池子裡壞事兒,「草叢,花圃,木橋,假山下面可都有翻過?」浩哥兒個頭小,若一個不慎鑽到哪兒睡著了沒出來,也十分有可能。

  「都找過了,沒有小公子的身影。」石嵐搖了搖頭道:「奴婢想著,興許小公子鑽去了別的院裡。西園那邊的牆角正巧有個狗,嗯……小洞。大人鑽不過去,若是小娃娃,那邊輕輕鬆松便能鑽過去。可是這西園奴婢等不方便去打擾,所以就……」

  西園如今已不是公子的院子,他們這些人不能輕易進出的。

  沐長風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當即不耐煩:「那定然是鑽了狗洞了!博雅你跟弟妹打聲招呼,叫西風園的下人經個心,也不耽擱弟妹什麼事兒。浩哥兒那麼點兒大你周家又處處精巧,真藏到哪兒出不來,怕是幾天都翻不出來。」

  周博雅是不願打擾到內院,但孩子丟了,也只能進去找。

  於是便道:「你們且在此等等,我去去就來。」

  說著,他便起身往西風園方向去。

  趙煜沐長風也坐不住,乾脆分頭去找。趙煜沐長風也不算生人了,來過不知多少次,對這周府熟門熟路的。沐長風走了南面,趙煜便選了東邊。

  與此同時,清歡帶著郭滿抄近道兒,從東邊的花廊穿過來。

  周家的設計當真仔細到了邊邊角角,就是這麼一個不常有人走的花廊。滿樹叫不出名兒的白花結成一個拱形橋,彷彿那牛郎織女七夕相會的鵲橋,真真兒落英繽紛。她一邊走一邊心生感嘆,周家人品味一流。

  很快便走到花園,甬道的盡頭便是外院。

  趙煜人高腿長,從外院穿過二門走到這兒,才走了一炷香不到。然後他便看見,花廊的盡頭,一個嬌嬌小小的小姑娘牽了個比她更小的胖糰子。兩個人張著嘴仰頭看著落花,一路搖搖擺擺往這邊走來。

  更小的胖糰子,儼然是他丟了的兒子,浩哥兒。

  趙煜雙手抱胸斜靠道樹上,原地站定了,等著那頭人過來。

  然而於他來說才幾十來步路的距離,他等啊等,等啊等,連換了好幾個姿勢,人還是沒走到跟前來。這麼點兒路,愣是被兩矮子走出了天荒地老的架勢。都半天了,還磨磨唧唧的。趙煜這破脾氣上來,長腿抬起幾步走了過去。

  安靜的甬道冷不丁一個人冒出來,郭滿差點沒嚇死。

  趙煜輕飄飄地上下一掃郭滿,只一眼,就看穿了郭滿的身份。穿成這般自有出入周府的,不外乎博雅新娶進門的小媳婦兒。然而見到了人,他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反應是:好矮,第二個反應:有點醜兮兮的,第三個反應:這女人前後一樣平……

  他掃得非快收得也非快,偏頭瞧另一個小矮子,臉頓時沉下來。

  狹長的眸子裡目光似利刃,刺得人心驚膽戰。

  郭滿不知他心中所想,仰頭看著不明喜怒的趙煜,心道長得驚艷脾氣應當不算好,渾身上下透露著不好惹。猶豫了再三,她還是決定打個招呼。於是晃了晃手裡的肉爪子,她弱弱問了一句:「……你可是在找這個小傢伙?」

  浩哥兒看到他爹先是一喜,而後害怕地縮到郭滿的身後。

  郭滿默默將小奶娃擋在了身後:「你是夫君請來的客人吧?不知客人怎麼稱呼?」

  她其實沒比浩哥兒高多少,頂多兩個浩哥兒。從趙煜的眼睛看過去,兩個人根本什麼都遮不住。趙煜衝她冷淡地淡一點頭,眼睛瞥向了浩哥兒:「出來!」

  浩哥兒小身子一抖,憋著嘴便慢吞吞地從郭滿身後出來。

  郭滿看得可憐,但也知道人家在教育孩子便也沒攔。

  虛眼那麼一瞧浩哥兒,小娃娃脖子都嚇縮起來。小腦袋左轉右轉,看看她再看看趙煜,小嘴兒癟著,想哭不敢哭。

  郭滿到底不忍心,摸摸浩哥兒腦袋又尷尬道,「……相公許是還在等著呢!公子若有什麼事兒,不如以後再說?」

  「趙煜。」

  「……嗯?」郭滿一愣。

  「趙煜,」趙小王爺指了指自己,重複了一遍。

  郭滿立即哦哦地點頭,屈膝福了一禮,「妾身失禮了。」

  趙煜沒滋沒味地嗯了一聲,心道博雅真是辛苦,這弟妹至多十三歲吧!及笄了沒?看著瘦猴一般的樣貌,日子該過得多苦!

  心裡這麼想,他很給面子地放過了浩哥兒。

  浩哥兒自知得救,抓著郭滿的手更緊了。基於小動物趨利避害的本能,他此時是恨不得貼著郭滿走。郭滿感受到,很仗義地把他撥到離趙煜遠的一邊了。

  趙煜人高腿長,很快便走了個沒影兒。

  郭滿看他背影遠去,心裡鬆了口氣。剛才那什麼趙煜的,一看就是唯吾獨尊的霸王本性,嚇人得很。一直沒出聲的清歡這時候開了口,「奶奶,那位應當是南陽王府的小王爺。」

  郭滿:「……哦。」

  既然客人都找到花園來,她們也不能再慢吞吞的,郭滿於是加快了腳步。其實走到這兒,離外院也不遠了。不出一刻鐘,三人終於到了。

  她們到時,三個男人已經坐下了。

  周博雅腳程快,西風園一個來回,便從清婉口中得知了浩哥兒被他小媳婦兒帶走的事兒。於是馬不停蹄地回來,正巧遇上趙煜從東邊過來。沐長風更快,兩人結伴回來時,沐長風已經靠在亭柱便優哉游哉地喝茶了。

  郭滿遠遠看到涼亭三個人,一個瀟灑爽朗,俊眉修目;一個鳳眸伶俐,姿容綺麗,只有周博雅坐在其中,氣質絕塵,彷彿隨時能羽化登仙。她於是咧開了嘴,燦爛地笑。嗯,三個高顏值男人等於兩片綠葉襯鮮花,她老公的臉第一能打!!

  「相公~」郭滿聲音跟沾了糖霜,又軟又糯。

  周博雅看到她,面色頓時就鬆下來。

  三個大老爺們也不動,坐原地等郭滿上來。

  沐長風站著看得遠,這麼居高臨下一瞧他這位新弟媳,雙手就抱了胸。第一念頭,怕是沒桌腿高吧?好似比浩哥兒就高一點。第二念頭,前後一樣平;第三個念頭,這臉……嗯,差強人意吧!

  ……不得不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話是十分有道理的。

  三個風格迥異的男子在見到郭滿的第一時刻,腦中閃過的是一模一樣的東西。沐長風這人比較欠,心裡覺得,他非要嘴上嘀咕一句:「哎呀弟媳這腿也真夠短的呀!就這麼點兒路,該不會要走到明年?」

  周博雅耳奪賊尖,聽見了,嗖地一記冷眼便射過去。

  沐長風憋了憋嘴,老實受下這口氣。

  趙煜冷眼旁觀地暗罵一句活該!雖然說他初初心裡也這般覺得,但他當著人夫君,很給面子地沒說。抿著一張殷紅的嘴,他耐著性子等那頭人過來。

  又過了好一會兒,終於走到了跟前。

  郭滿不知亭台上三個男人私下眉眼官司,仰頭笑瞇瞇地看向周博雅。晃了晃浩哥兒牽著她的肉爪爪,她半真半假地得意道,「哎喲,都是妾身的錯!怪妾身的點心做得太好。小傢伙鑽了狗洞也要嘗一口呢!」

  周博雅頓了一頓,面不改色地應下這話。

  他淡漠的眸子輕飄飄一掃看熱鬧的沐長風趙煜,兩人識趣地把頭扭去一邊。他於是垂眸摸摸郭滿的頭,配合地誇獎:「娘子可真了不起!今兒為夫是有口福了。」

  郭滿嬌羞一笑,好特麼矯揉造作。

  沐長風/趙煜閉了閉眼:「……」傷眼。

  周博雅卻眼中泛出了笑意,指著趙煜沐長風對郭滿介紹:「這位是南陽王府的小王爺,這位是鎮北將軍府的沐公子,是為夫的好友。」

  郭滿乖巧地與他見了禮,沐長風趙煜客氣地還禮,算是正式打過招呼。

  郭滿小爪一揮,清歡便將東西擺上了石桌:「點心剛做好,配茶水正好。」

  周博雅順勢捻起一個,輕笑著就道了句辛苦。

  點心送到了,郭滿便不打算逗留,畢竟是外男。然而郭滿正要走,一直抓著她的浩哥兒就慌了。浩哥兒怕被父親罰,於是便可憐兮兮地喚郭滿『姐姐』,企圖求郭滿別走。別留下他一個人,他害怕。

  郭滿也覺得趙煜太嚇人了,浩哥兒畢竟才三歲。錯犯過一回,且叫他知道了厲害下回不會亂跑便就算夠了。於是把頭又轉過去。

  趙煜敏銳地察覺,鳳眼一眼風掃過去,郭滿瞬間噎住。

  好可怕,嚶嚶嚶……

  周博雅察覺,立即把郭滿拉過去。他的小媳婦兒膽小,哪能這麼嚇唬!

  浩哥兒終是年歲太小,小身子一暴露頓時小嘴兒一癟,忍不住淚珠就滾滾地落下來。

  小娃娃鑽這兒鑽那兒,其實早就累壞了。再被他爹那麼一唬,一抽一抽地哭,別提多可憐。也不知道是突然悲從中來還是怎地,奶娃娃是越哭越慘,直哭到打嗝兒。等一股腦兒地將貓尿兒灑盡,腦袋一歪,靠在郭滿腰上睡著了。

  趙煜目光掃了過去,招來一個小廝:「將公子送回去。」

  小廝為難地看了眼郭滿,清歡適時走出來蹲下。小心翼翼抱起浩哥兒,將人遞給了那小廝。

  浩哥兒一走,郭滿便領著清歡走了。

  人一走,三個大男人便將目光投向了桌案上的一盤古怪點心。老實說,再沒有哪個點心做得如這般粗糙的,拳頭那麼大一個,沒行沒狀不說,外皮還有些焦。沐長風與趙煜面面相窺,轉頭看向周博雅。

  沐長風:「弟妹夠實在的啊……」

  趙煜贊同地點頭。

  哪家貴女說是親手煲湯,不是張口吩咐個廚子便了事的。似這般真親手去做,還敢把如此粗糙的東西拿出來待客,當真是頭一遭。

  周博雅寡淡著一張臉,就手裡的東西,斯文地咬了一小口。

  裡頭甜膩的奶油融進嘴裡,又甜又香,滋味陌生卻十分的和他心意。於是寡淡的周大公子他整個人寡淡地冒出了幸福的泡泡。他理也沒理兩個話多的,不動聲色地將一塊吃完又捻了一塊。

  沐長風與趙煜狐疑地看著他,也捻了一塊。

  齊齊一口下去,沐長風齁得臉都綠了。想吐又不好吐,端起一旁的茶水不停地往嘴裡灌,企圖蓋掉嘴裡的膩味兒。一邊灌一邊瞄趙煜。方纔還嫌棄得不願下手的趙小王爺,此時眼睛都美得瞇起來,反倒比周博雅還過分。

  估計郭滿在這兒又要說,又是一個甜食控。

  趙煜心道,雖說東西粗糙了些,但尚可入口。

  周博雅細細品味這嘴裡的滋味兒,古井無波的黑眸中笑意閃閃。他這小媳婦兒年紀雖小,心卻是不一般地敏銳呢。心下這般感慨,他一拍趙煜接連伸的手,拿走盤中最後一塊:「內子手藝粗陋,就不叫王爺您勉為其難了。」

  趙小王爺嘖了一聲,悻悻地將手移開,端起杯子。

  既說要對弈,三人便就著這幅白玉棋子,來回好幾局。回神時,庭外早已落霞漫天。

  周博雅明日還要與郭滿回門便也沒留兩人。方纔那點心的奶漿,也不知怎麼做的。趙煜猶豫許久,到底沒好意思張口討方子。

  夜裡周博雅回西風園時,郭滿歪在桌案前捏了一支筆,不知在寫些什麼。

  他有些好奇,便湊過去看了一眼。

  這一瞧,差點沒被郭滿牛屎粑粑的字體給驚得笑出聲。只見那上好的澄心堂紙上這裡積了一塊黑,那裡沾了一團黑,一坨又一坨的,鬼畫符都畫不出這等效果。他手拄著脣,清雋的容顏被燭光暈染得彷彿畫中仙。

  「滿滿這是在寫什麼?」

  郭滿完全沒注意到周博雅靠近,身子倏地一抖。她跟看小黃書被發現似的一把蓋住計劃書:「……啊?」

  周博雅學她眨了眨眼,「怎麼了?」

  「夫君走路沒聲兒,差點嚇死妾身!」遮得再快,不過該看到的已然被看來,郭滿有些生無可戀。她完美的人設,估計在這份計劃書裡粉碎了,「妾身在做回門禮清單呀……」

  「嗯?」周博雅絲毫沒發覺,十分自然地坐在了郭滿身邊,「回門禮?」他湊過去再看一眼,就這?

  「嗯,明日回了郭家,」郭滿破罐子破摔,拿出那張皺巴巴紙,指著其中一個鬼畫符的東西說,「妾身在琢磨,是繼續裝弱賣慘呢?還是趾高氣昂當那最瀟灑的翻身鹹魚?」

  周博雅:「……」

  雖然不知翻身鹹魚指的何物,但他小媳婦是否對他太坦誠了些?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9 01:26 PM

第22章

  次日天麻麻黑,西風園便躁動了起來。

  廊下傳來輕微的走動聲兒,周博雅無聲地睜開了眼。窗子昨夜開了個縫兒,微涼的晨風夾雜著草木清香透過縫隙鑽入屋內,吹拂得燈罩中燭火跟著輕輕搖曳。亮得人晃眼兒,周博雅抬手遮了遮眼睛,掀開紗帳放下了一條長腿。

  雙喜雙葉老早便在正屋門前候著了。

  今兒是她們姑娘回門的日子,兩人可是抱著回去狠狠揚眉吐氣一場的心,激動得半夜就爬起來準備的。此時聽見動靜,上前輕輕叩了叩門。

  聽見裡頭傳來低低的男聲道一句『進來』,兩人便垂頭斂目地推了門進去。

  周博雅一身薄綢褻衣,披頭撒發地坐在床榻的邊沿兒,長腿懶懶支起一隻。黑如墨緞的髮絲灑亂在肩頭,有些慵懶,卻沉甸甸的如流水灑下來。睡了一夜叫領口也鬆開了,半敞著,露出極好看的鎖骨和脖頸,真真兒活色生香!

  冷不丁瞥見,兩人臉上頓時一陣火燒,忙不迭地垂下頭再不敢亂瞥。

  周博雅偏頭看了眼帳中,小媳婦兒仍舊睡得人事不知。於是赤腳下榻,趿了鞋子衝雙喜雙葉搖搖頭:「不必喚她,」他站起身,高挑的身子映下的黑影彷彿能遮天蔽日,霎時間叫整件屋子都暗了下來,「早膳之前再叫她。」

  雙喜心裡高興,她們姑娘這親事拼著一條命也要搶下來,實在太明智。

  清歡清婉也適時起了,正領著伺候洗漱的小丫頭婆子輕手輕腳地走進屋裡。周博雅正在屏風後頭穿衣,舉手投足間,俊逸的身影在屏風上若隱若現。雙葉眼尖瞥見清婉藏在髮絲兒中那雙通紅的耳尖兒,敏銳地意識到什麼,頓時就被噁心了。

  尋個合適的機會跟姑娘提一回,總不能容個情分大的丫鬟成日裡礙眼!

  雙葉心裡冷哼,正要張口,那頭雙喜已經去搶清婉的活兒。

  「這裡就由我跟雙葉來吧,清婉不是要去清點姑爺的私庫?那可是再要緊不過的活計!你這日日都清點一番的,這兒便不勞煩你,快些去吧!」這幾日清婉總把這話掛嘴邊,生怕旁人不知她得男主子的賞識。雙喜皮笑肉不笑的,閉著眼睛都能把她說話那副神態學出來。

  清婉臉上有些難看,「天兒還早,公子還等著我去伺候呢!」

  她眼一遞屏風,意思是周博雅身邊離不得她。

  雙喜的白眼都要翻出來,若不是顧忌著主子還在,她都能幾句話臊死她!清婉冷冷一掃瞪眼看她的雙喜,抽了帕子壓住嘴角,轉身便進了屏風。

  周博雅已經換好了衣裳,頭髮披散在肩上,正等著清婉去梳。

  說來清婉自視甚高也是有資本的,雖說她與清歡自幼伺候在周博雅身邊,但因著她們家公子自小不喜與人接觸的脾性,整個院子的丫鬟都不曾近過公子的身。唯有她特別,她日日晨間替她們公子束髮。

  從束髮之年起,一束便是五年。難道這還不夠她自傲?

  唯有她一個人能碰得,唯有她一個!

  公子甚至將私庫的鑰匙交於她保管,這還不夠說明公子愛重她麼?清婉私心裡覺著這些奴婢不曾感同身受,根本體會不到她的特別。她在公子心中與旁人是不同的,從來都不同,就是同為大丫鬟的清歡也比不上她。

  在銅盆中淨了手,清婉拿起象牙梳子便輕柔地替周博雅梳理起了頭髮。

  周博雅盤腿端坐於案前,手邊擺著一盤點心和一壺清茶。

  自從李旺家的親耳聽新奶奶說了不喜甜,今兒這點心的甜度便大打折扣。捻了一塊,入口只嘗了點甘味兒便沒了,周博雅沒滋沒味地吃了兩塊便罷了手。清婉細心瞥見,一面梳發一面呵氣如蘭地詢問:「公子可是起太早了,身子不舒坦?」

  她知道分寸,雖靠近了些卻沒敢真貼上去,果不其然周博雅沒怎麼反感。

  「無事,」周博雅接過遞來的濕帕子,擦了擦手,「什麼時辰了?」

  「卯時快過去了。」

  清婉瞧了眼銅漏,輕柔地答話,「瞧這天色大亮的,半刻鐘前蘇嬤嬤已經過來問過一趟,怕是一會兒公主娘娘也要派人過來問。」

  今兒是兒媳婦歸寧的日子,方氏為了給新媳婦做臉,早早便準備好了回門禮。本該昨日就要跟郭滿知會一聲,這不是嫻姐兒的事兒鬧得,她急起來就忘了那麼一茬。等夜裡躺下想起來,西風園早就落了鎖。

  「夫人給奶奶備了好些東西,」清婉輕言細語的一字一句的十分悅耳,「說是走的時候帶上蘇嬤嬤。屆時蘇嬤嬤會從旁看顧奶奶。」

  方氏最是疼愛下輩,就是當初謝思思那般鬧騰,方氏嫌棄得都不拿正眼瞧她,私下裡卻也處處照應著給媳婦兒做臉。周博雅已然習慣了母親刀子嘴豆腐心,於是抬手衝一直冷眼盯著這頭的雙葉招了招。

  雙葉心裡一抖,倏地垂下眼簾,拘謹地走過來。

  「清婉的話你也聽見了,」周博雅心裡知道西風園這四個大丫鬟之間有齟齬,然而只要不礙著主人什麼事兒,他素來是不聞不問的,「滿滿備的那些東西,便不用帶上了。你且都給她放回私庫去。」

  雙葉沒料到方氏會如此,一時間愣住。

  頓了頓,她立即屈膝行禮道:「奴婢這就去。」

  於是轉身疾步出去,小跑著去角門,叫婆子們把大清早裝車的東西全給卸下來。她們家主子自從出了嫁,終於知道銀兩財帛的貴重,如今可是很會過日子的!雙葉是絕不會承認自家主子變摳搜了,在她看來,這都是經了些事兒人懂事了,曉得過日子了。

  頭髮束好,戴上了玉冠,周博雅便擺手示意清婉退開。

  清婉也不黏糊,放下象牙梳子便識趣兒地退離了三步遠,清清白白。

  清歡自昨日選衣裳之事兒到如今,便一直在悶聲不吭地打量清婉。

  她能擠掉一眾小丫鬟在西風園穩穩當當伺候十年,自然不是個笨的。這般冷眼瞧著,她哪裡還不懂清婉是何意?不外乎心養大了,拎不清自個兒幾斤幾兩,仗著貼身伺候了十年的情分把主意打到公子身上罷了。

  發現了這事兒,她也不知她說什麼是好。

  看透了清婉的心思,清歡自然明白自個兒是被當槍使了。清婉不願自己心思暴露,便攛掇著她一起給奶奶下馬威,試新奶奶的底線。好在她適時剎住了手,否則以自己的炮仗性子,怕是要頭一個被捻出院子。

  思及此,免不了有些心寒。

  罷了,清歡心裡吐出一口氣。就這一回,往後清婉好自為之吧。

  郭滿睡到辰時,才被雙喜雙葉給弄起來梳妝。

  周大公子將歸寧該用得全都備齊全了,就等著小媳婦兒起身用了早膳出發。郭滿迷迷糊糊地坐在梳妝鏡前,這回是清歡親自替她拾掇。

  其實本是清婉來,但清歡出於心中一口悶氣,硬是搶了這活兒在做。

  伺候奶奶又不是伺候公子,清婉樂得清閒。

  三個丫鬟圍著一個人,梳妝起來自然十分得利索。清歡卯著一口氣,衣裙妝容都十分的盡善盡美。郭滿暈乎了許久再次睜開眼,人已經坐在桌前,手裡捏著銀箸。周博雅連連瞥好幾眼那肉爪子,慢條斯理地用早膳。

  郭家這頭,郭家上下一早便在門口張望了。

  大召頂頂清貴的如玉公子周博雅頭回上他郭家的大門,郭家上上下下都在翹首以盼。這陣仗,郭家幾個未出閣的已出閣的姑娘心中俱都不是滋味兒。出閣的覺得自個兒夫君沒受這待遇,心裡酸;未出閣的又覺得她郭六到底憑什麼,心裡更酸。

  尤其這金氏所出的嫡三姑娘郭嫣,酸得五臟六腑都疼了!

  她昨夜整宿得輾轉反側,一想到郭六那醜八怪真嫁了博雅公子,今日博雅公子還親自與郭六一起歸寧,那心肝兒都要被妒火給燒碎了!

  她素來是個心眼小的,受不住便跑去正院鬧金氏。

  金氏能有什麼辦法?郭六出嫁也嫁了,木已成舟這麼久了還來鬧,能頂什麼用?可是到底是自己親生女兒,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只能說些安撫她的話:「你以為這博雅公子真有傳言那般好?」

  金氏摸著郭嫣的額頭,「傻孩子,這坊間的傳言素來都是有心人放出去的。」

  「一傳十,十傳百的,傳著傳著就變了味兒。」

  她說著說著,她忽然覺得自己說得可不就是正理嘛!就好似她自個兒,年輕時候為了能攀個好親事,不也給自己弄了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名頭?這般就更有了底氣:「周家公子若真那麼好,謝家那四姑娘能是個傻的,要死要活非要和離?」

  金氏本是在安撫郭嫣,這般連自己也安撫到了,「也就一個普通公子哥兒。」

  「可,可周家那般富貴……」郭嫣想了想,覺得有理,心裡酸意也消了些。只是一想周家那潑天的富貴與權勢,心裡還是有些不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他周博雅得了這樣的稱讚,總做不得假……」

  「男人麼,不就一個鼻子兩隻眼,」金氏作為過來人很是不屑,「皮囊轉眼就老,沒得好記在心上的。你要是喜那顏色好的,娘給你定個差不多就是了!」

  郭嫣一聽這,心裡那口氣頓時就平了,喜笑顏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9 02:05 PM

第23章

  臨出門前,福祿院果然著人來問。

  大公主自聽聞新孫媳婦兒身邊除了兩個大丫鬟,連個知情曉事兒的嬤嬤都沒有,便一直琢磨著何時能指一個給孫媳婦平日裡使喚。不過礙於人才進門,她若塞人塞得太慇勤,有些顯得手伸太長,便想著等一等再說。這不正巧聽說孫媳婦這回歸寧,沒人馬前鞍後,大兒媳連身邊的蘇嬤嬤都派去幫襯了,她於是便派了一個穩妥的嬤嬤過來。

  人大公主從宮中帶出來的,早年便伺候在她身邊,如今年歲大了幫著照管小佛堂。平日裡做事分毫不差,最是妥帖不過的人。

  她派過去,其實便等於給了郭滿。

  郭滿用罷早膳,人已在偏廳候著一個時辰。

  只見這嬤嬤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黑黝黝的頭髮只插著一根赤金簪子,頭面十分素淨。身上穿了一件暗褚色的胡袖對襟長裙,外罩石青色罩衫。身後背了一個包袱,肩甲清瘦,背脊十分挺直。雖然等了這許久,整個人依舊不驕不躁。進了屋,立哪兒便跟長哪兒似的,四平八穩的,半晌都不動一下。儀態很是了得。

  宮裡出來的人就是不一般,這份沉得住的做派,哪家都調。教不出來。

  清歡清婉見著人,十分客氣地稱呼她管蓉姑姑。郭滿瞪大眼睛打量這『管蓉姑姑』,只見這嬤嬤生了一張容長臉,臉頰消瘦。嘴角兩側稍稍一動,顴骨便突出來,法令紋很深,顯得為人十分沉默嚴肅。

  此時她恭恭敬敬地給郭滿行禮,將手中的一個紫檀木的盒子呈了上來。

  郭滿接過來打開一瞧,是一本翻得有些舊了的書:「這裡頭都是些後宮娘娘們保養身子的方子,少奶奶身子骨兒有些弱,公主娘娘特意尋了來給奶奶養身子用。」那嬤嬤嗓子裡彷彿含了沙礫,說出的話有股摩挲的粗糙感。

  郭滿聽罷,順手翻了一頁。

  也是巧了,她順手一翻,烏溜溜的眼睛珠子瞬間便是一凸。正翻的那一頁上,畫了兩隻手按著女子裸著胸部的插圖。

  瞬間猶如見了鬼,郭滿瞪大了眼,連忙去仔細看了旁邊那註釋。

  而後發覺這根本就是在教導如何叫女子如何叫胸口那兩團玉兔漲勢驚人的古方子。郭滿冷不丁的,被周家老太太的做派給震驚到了!

  我了個去,這特麼就有點勁爆了!

  不過……周家老太太特意送這個方子來是何意?這是嫌棄她平胸嫌棄到要找來古方子補救了麼?不是吧!郭滿一想到可能是這個理由,就特別想翻白眼。

  嘴上乖乖道了聲『謝祖母關心』,轉手便將盒子交於雙葉收起來。

  管嬤嬤看著她收起來,又淡淡添了一句:「往後,奴婢便按照上頭方子的指點,給奶奶補身子正身形。奶奶且放了心,奴婢的手藝尚且還算不錯。」

  郭滿冷漠:「……哦。」

  東西送到了,管嬤嬤便將大公主的安排給說了一遍。

  大公主的意思,確實是把人直接給了郭滿。郭滿年歲尚小,諸多人情世故半懂半不懂的。大夫人方氏雖說能看顧一二,可平日裡操持周府上上下下,忙起來大多是顧不上。她這會兒把人指過來,主要是叫管嬤嬤多指點郭滿道理。

  嬤嬤恭敬地行一禮:「奶奶,奴婢往後便在奶奶身邊伺候了。」

  郭滿都可以,只要不是來給她找茬兒,多一個人少一個人她其實沒甚特別感覺。管蓉嬤嬤來了,蘇嬤嬤就不用跟著去。可是蘇嬤嬤來都來了,方氏特意為了她歸寧把蘇嬤嬤遣來,郭滿自然不好拂了她好意。

  於是偏過臉,看向身旁沒插一句話的周博雅。

  周大公子自方才郭滿給他斟了一杯蜜水,便不動聲色地持續滿杯。

  這般不動聲色的,快將雙喜特意給郭滿備準得一壺蜜水給喝個精光。都不知道這男人怎地會如此喜愛甜食,喝了這麼多下肚還不膩!郭滿無語地眨巴了大眼,一直盯他。

  周博雅端杯子的手一頓,寧靜的眸子從袖子上方回視她:「?……嗯??」

  「夫君,」郭滿決定不拆穿了,畢竟這人費心藏了多年的嗜好,她何必咄咄逼人?雖然她能如此機智地發現端倪是她洞察力驚人,但做人不能太得意忘形,「你怎麼說?」

  「清婉清歡今日不要跟著了,雙喜雙葉伺候便夠了。你兩留院裡,引管嬤嬤四處熟悉熟悉西風園,」周博雅放下杯盞,一幅道貌岸然並沒有多喝郭滿蜜水的冷淡做派,很自然地做決定道,「嬤嬤先安頓,奶奶往後還指著你多看顧,今日便由蘇嬤嬤跟著吧。」

  管嬤嬤應『是』,由著清歡領去後屋安置。

  清婉在門口,腳步踟躇了半晌,轉頭輕聲喚了聲公子。

  周博雅冷淡淡的目光掃過去,她張了張嘴,有些話臨到了嘴邊又換了句『您頭冠似乎有些歪了,奴婢為您整一整吧』。得了周博雅拒絕,她猶豫地想著公子即便去郭家,頂多傍晚便能回來,不用跟前跟後。

  於是也屈膝行了一禮,轉身告退。

  不能再磨蹭,再磨蹭天都要黑了。既然主子這邊都收拾妥當,外間的禮品也備好了。周博雅於是彈了彈衣袖,與郭滿一起出了西風園。

  周府大門外,馬車早已候著。

  周大夫人是真的大方,給媳婦備回門禮,是一丁點兒不帶含糊的。郭摳摳看著那滿滿兩車的東西,心裡一陣肉疼:「夫君啊……」

  「嗯?」走了兩步,突然小媳婦又不走了,周博雅偏過頭瞧她。

  ……送過去便等於進了金氏口袋,她捨不得。

  「這些……可都是娘準備要送去給郭家的?」

  周博雅看了一眼馬車,那上面堆得老高的箱子,昭示了郭滿的回門禮有多豐厚。赤金的鎖扣鎖著紫檀木的箱子,就用了鎖箱子裡的物件兒,可見方氏出手佈置的東西得有多大方。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公子哥兒眼眨都不眨的點了頭:「怎麼了?」

  「沒,就是覺得娘太客氣了。」

  周博雅看了她一眼,突然笑起來。

  修長的大手伸到郭滿頭頂,呼嚕了一把小媳婦兒的腦袋瓜子:「都是些身外物。東西貴不貴重倒在其次,這些可都代表著新嫁娘的顏面,娘曉得輕重。」

  「……哦。」

  比起實在的錢,郭摳摳其實不太想要這個顏面。

  收回視線,周博雅轉頭看向馬車。

  周家的馬車猶如周家的門檻,從構造到工藝,處處比旁人家用的更寬敞更高大許多。郭滿用的這車是周博雅的,因著周大公子喜愛寬敞,車便制得更大更高。這般虛虛一瞧,光車椽子便高出小媳婦兒的腰許多。

  他用眼睛一丈量郭滿,張嘴便叫下人備個杌子來。

  郭滿原本還在為禮品太豐厚而肉疼,聽說周博雅拿杌子便回頭瞧了一眼。這一看到杌子,頓時就感受到了嘲諷。

  或許是矮子的心比較敏感,郭滿頓時就氣憤了。

  才這麼點高就給她拿墊子,那要是在高一點,豈不是要給她按個高蹺?小看她!郭滿於是非不用杌子,一把拽住了馬車旁邊站著沒走的周博雅。周博雅也是逼得習慣了,總貼一起,郭滿這般靠著他,他也沒如初時那樣生出反感。

  郭滿硬藉助周公子的胳膊使力,自己上了馬車。

  周博雅理了理有些皺的衣袖,心裡忍不住替她一陣心酸。矮就矮吧,偏還打死不認,這又是何必?

  招了招手,他轉頭跟下人吩咐道:「杌子務必帶上,你們奶奶用得著。」

  雙喜雙葉面紅耳赤地低下頭,替她們主子羞恥。

  ……

  謝國公府這邊,謝思思昨兒在將軍府出了醜,今日便又將自己關在了屋裡哭。

  國公夫人這半年來,為著這個女兒,一顆心都要操碎了。能怎麼辦?姑娘鬧起來就把自個兒關屋裡,女兒真是在周家把性子都給拗變了,一鬧彆扭就哭個沒停。可總這麼哭也不是辦法,國公夫人心裡急得要命,卻也不敢強行破開門。

  這般急得在廊下打轉,可就只聽得屋裡劈裡啪啦的瓷器聲兒,謝思思又在發脾氣。

  「思思你莫要再摔了!」

  擺她女兒屋裡的,沒一件次品,全是府上頂頂好的東西。

  聽著裡頭的聲兒,王氏心裡一陣一陣的肉疼。這些可都是她一點一點從公中摳出來的,摔了哪一件她都心疼不已!

  「夫人,夫人!」謝王氏還在苦口婆心地規勸女兒,這時候,一個婆子突然小跑著衝進來急吼吼地道,「太子妃娘娘今兒來了!」

  王氏正心煩呢,頓時就皺著眉不悅地斥道,「來了便來了,大吼大叫成何體統!」

  「不,不是,」那婆子慌忙地擺手,「是太子妃娘娘來了。人已經在松雲院裡,老夫人派了奴婢來喚您過去作陪。」

  一聽說是太子妃,王氏面上怒色便收起來:「太子妃怎會這時候來?」

  王氏心裡奇怪,太子妃平日裡甚少出東宮,今日來謝家是所為何事?憂心有要事,於是也顧不上哄女兒,轉了身就抬腳往松雲院方向去。走了兩步,她突然憶起,三房近來有把女兒送進東宮的打算,太子妃此次,約莫是為謝五而來。

  「奴婢不是很清楚,」那婆子搖搖頭,躬身在前頭引路道,「方纔奴婢出來,正巧在二門那兒遇上了三夫人與七姑娘。」

  這便就是了。王氏心裡有個底兒,去也從容些。

  宋明月此次來,確實是為謝五。

  謝五身為謝家三房嫡出姑娘,身份自然不一般。若入了東宮,她便不能等閒對之。宋明月私心裡是不願謝家人再摻和進來的,畢竟謝家已經出了一位皇后,太子也與謝家有淵源頗深。惠明帝跟太子為著趙家的天下,怎麼也不會讓謝家再出一位皇后。這一位謝姑娘,入了東宮也是蹉跎,不如別來噁心她。

  心裡如此想,宋明月此次過來也還算誠心誠意。既註定登不上高位,又何必再爭?不如尋一門好親,也省得將來東宮荒廢一生。

  王氏才一走近,就聽見裡頭果不其然在談今年的選秀。

  且不提王氏聽三房為了謝五如何給太子妃討巧賣乖心中有多不屑,這頭謝思思在屋裡還發著脾氣呢,偏還就耳尖地聽到宋明月來府上。

  宋明月之於她,是一個令她既羨慕卻又十分看不起的人。

  謝思思私心裡羨慕宋明月身為堂堂太子妃之尊,只要不出大錯,將來必定登頂鳳位,成為當朝國母。而看不起她則是因為太子不愛她。在表哥的心裡,只不過把宋氏當做一個料理東宮的女人。重生回來這半年,她已然許久不曾見過宋明月,此時提到她,謝思思突然又憶起上輩子在東宮裡的境遇。

  她將手中的花瓶又擺回原位,擦了擦臉,她開了門:「錦瑟,琴音,進來。」

  錦瑟琴音見滿地狼藉,也能面不改色地挑著地兒走。

  「吩咐下去備馬車,琴音,伺候我梳妝。」謝思思坐到梳妝檯前,拿了一盒胭脂手指一挑,開了蓋,「去取些冰塊來,眼睛腫了。」

  錦瑟應了聲是,轉頭吩咐外頭備水,自個兒親自去取冰塊。

  「姑娘這是急著要去哪兒?」琴音瞧她放下胭脂又取找衣裳,儼然一副出門的架勢,「若是急著出去,可是要跟夫人打聲招呼?」

  「不必,宋明月那女人來了,我娘一時半會兒抽不開身。」謝思思目前還不想見宋明月,只要一看到那張臉,她便會想起不好的事兒,「郭嫣昨日不是邀請我得了空去她府上坐坐?本姑娘應了,今兒就有空,這就去瞧瞧。」

  琴音這時候想起,今兒是那繼室回門的日子。

  「可姑娘……」她覺得姑娘挑這個時候去,委實不好,若是撞見前姑爺,以他們姑娘如今這動不動就哭的做派,這是要當著郭家眾人的面兒,哭給姑爺瞧麼?

  「哪兒輪得到你教訓我?」謝思思很憤怒,怒不可遏,「我偏要去!」

  與此同時,周家的馬車也到了郭家門外。

  郭家一眾老小,除了郭老太太郭老太爺,都迎了出來。郭昌明位於首位,立在石獅子旁老遠便吩咐管家過來接應。

  郭嫣在屋裡聽見動靜,倏地從金氏懷裡爬起來:「娘,周公子到了。」

  金氏眉頭皺了皺,抬手替郭嫣理了理鬢角的碎發。而後招手叫一個丫鬟,慢條斯理道:「去備些水來,重新替姑娘梳妝。」而後轉頭嗔了一眼郭嫣,「瞧你這脾氣,慌裡慌張衝過來都不曉得梳妝梳妝,娘是怎麼教你的?」

  「這不是在您的院子嘛!」郭嫣心裡有些鼓動。

  想跟去前院瞧瞧,顧忌著自己未出閣姑娘家的身份,只能耐著性子。一會兒郭滿夫妻兩來給金氏見禮,興許能見一面。

  「快些梳妝吧,髒得跟花貓兒似的!」

  金氏點了點她的額頭,便也起身又進了內室補一補妝。

  郭家大門外,奢華貴氣的馬車車門一開,先是從裡頭走出兩個穿絲著綢的丫鬟。妝容精緻,巧笑嫣兮,一瞧便不是一般人。郭家下人原還以為是哪個貴人身邊帶著的丫頭,定睛那麼一瞧,這不是雙喜雙葉兩丫頭麼?

  三日不見,簡直換了個人!

  只見兩丫鬟蓮步輕移從馬車上下來,而後裡面伸出一隻手。修長而骨節根根優雅,那手壓了壓車門的簾子,而後一個烏黑的後腦勺以及頭頂束著白玉冠的人從裡面探出臉,只一張臉,便叫喧鬧的郭家大門前靜下來。

  結親那日,行走匆忙好些人沒看見過六姑爺。這回第一次見,心中不禁感慨:有的人,當真可謂人間一絕色。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9 02:09 PM

第24章

  周博雅多才,大召上下皆知。

  郭昌明素來是以文人自居的,對於多才之人更是推崇之至。周博雅居然能成他的女婿,不論是哪個女兒,郭昌明心中都是與有榮焉且十分得意的。如今人到了,他顧不上身為岳父的矜持,先管家一步親自奔下台階去迎小夫妻倆。

  周博雅弓著腰從車裡出來,就見裡頭一個嬌小單薄的身影晃動了下。

  郭家門前的人都在靜靜看著,周公子身姿輕盈地下去。

  頎長俊逸的身形,行動間猶如行雲流水,煞是好看。然而等他站定,便又轉頭將手遞進了馬車。車裡郭滿眨巴著大眼看著眼前彷彿玉骨雕成的大手,十分自覺地把自個兒那隻肉爪塞他的手心裡。

  周博雅驀地一僵,手心裡捏了一團軟肉,軟綿綿的,彷彿沒生骨頭。

  他也不知怎地,包裹在手心,心中生出了些許奇異的感受,但不討厭。不著痕跡地捏了下,然後將人牽出來。

  其實,他的本意是叫郭滿扶他的胳膊。想著先前在周家門前就是這般,這下車便如法炮製。哪知郭滿這會兒又變掛,裝起了乖巧來。不過既然已經牽了,當著眾人的面兒,周博雅自然不會輕易甩開郭滿。

  郭滿這頭才剛露了個面兒,身後郭昌明便已至眼前。

  郭昌明生得溫潤,人至中年,身上依舊留著一股天真的自我氣息。明明蓄著美髯,眼底卻清澈如遊街打馬的少年郎。周博雅先扶著郭滿的腰將人半托半舉地帶下來,而後自然地放開手,轉身去與郭昌明見禮。

  郭昌明頓時一張臉笑成了花,扶著美髯,親自去扶他:「快別多禮,跟隨為父進去坐吧!」

  一行人從前院至後院,郭家人都在驚嘆。

  所謂大召三公子,果真半句不虛。這哪裡是一般人能長出來的模樣?也不知那周家大夫人少了多少高香才養出來這麼個哥兒,六姑娘當真有福了!這樣想的,不只一個兩個,於是很快這些閒話兒便如迎風燎原的火星子,火速傳到了金氏院裡。

  郭嫣正好梳洗過,為了遮住輾轉一夜沒睡穩妥的憔悴,臉上很是塗得一層脂粉。

  鬧了一早上,早膳都未曾用過分毫。此時正捏著個帕子,小心翼翼地張了口,填些果脯進肚子墊墊。郭家最小的哥兒郭天祐也醒了,正靠在奶娘的懷裡聽金氏說話。於是丫頭們在窗戶底下碎嘴的那些話,全叫郭嫣給聽進心裡頭去。

  郭嫣將帕子往桌案上一扔,又不高興了。

  金氏現在沒心思哄她,一面看著透鏡裡頭丫鬟小心翼翼地幫她抹了頭油,一面教導她:「嫣姐兒你也莫鬧。這都什麼時辰了,別叫旁人看了笑話!」她擺著手,示意奶娘把佑哥兒抱下去,「娘與你說的那些話,你可曾用心聽進去了?」

  郭嫣見金氏已經皺了眉頭,剛要發的脾氣又癟回去。

  她娘平日裡溫柔可親,但發起火來卻十分嚇人。郭嫣很小時曾受過一次責罵,雖記不清什麼事兒,但依稀記得與他爹前頭那位夫人有關。母親為了叫父親洩洩火,巴掌打下去是一份餘力都不留的。雖時隔久遠,郭嫣對金氏那時發狠的模樣記憶頗深。如今她娘好言好語與她說話時,她敢鬧,一旦沉下臉,她閉嘴比什麼都快,再不敢吵鬧一句。

  「娘你說……郭六她今兒回來豈不是要在女兒面前耀武揚威?」

  金氏沒張口搭理她,臉左右偏地照著銅鏡,又往鬢角貼了塊花黃。

  郭嫣默了一會兒,歪在軟塌上輕聲嘀咕道:「定然會的。這回好不容易叫她翻了身,可不得揚眉吐氣一回……」帕子揉成一團,捲著手指上,一圈又一圈。

  她心裡頭這口氣過不去,說來說去,就是想去見見那周博雅。

  金氏也看穿了女兒心思。

  嘆了口氣,她從杌子上站起身。張開手臂,叫丫鬟替她更衣:「你若是真想瞧瞧,也不難。一會兒他們來正院請安,你便去屏風後頭站著。」

  郭嫣心中頓時一喜,從軟塌上坐起來:「娘?」

  她實在好奇那周公子。上回郭六出閣,她正巧因鬧脾氣被郭老太太罰去緊閉。不曾親眼瞧一瞧結親的熱鬧,更不曾見那六姑爺:「咱們不先去老太太院裡見個禮麼?」

  心都飄到不知哪兒去了,郭嫣竟還記得要先去老太太的院子。

  「去是去,」金氏扶了扶鬢角,語調有些陰陽怪氣的,「這不是天兒還早麼?佑哥兒還沒睡醒,咱們去了能頂什麼用?」

  在郭家老太太眼裡,比起出生名不正言不順的郭安禮與郭嫣,佑哥兒才算根正苗紅的孫兒。

  老太太素來這方面勢利得很。頂個奸生子的名頭,在她眼裡,郭安禮是這一輩子都沒什麼出息的。郭嫣雖說比郭安禮好些,在郭家大宅出生。但只要一條,年歲比郭滿大,那便是一生都洗不去的污點。畢竟光這一條,大家夫人就不會聘了郭嫣。

  郭老太太當了大半輩子的家,世家裡頭的彎彎繞繞她心裡分得是清清楚楚。

  她這心就跟明鏡兒似的,早把金氏這一窩子嗣看了個透徹。往後就算她金氏再會鑽營,除非再有一個似她兒子那般的多情種薄情郎,否則郭嫣最好的出路,便是掛個嫡女的名頭嫁出京城,騙騙那些摸不到上層底兒的三流世家。

  可這一遠的,郭家根子在京城,若郭家遇著什麼事兒,根本幫不上忙。

  這般一想,郭嫣其實也頂不了什麼用。

  金氏心裡清楚郭老太太想什麼,但她十分不屑。女人只要有手段有美貌,捨得下身段也受得住非議,就是太子妃她女兒也當得!

  「去瞧瞧佑哥兒那頭可收拾妥當了?」金氏支使了丫鬟去西廂瞧瞧,轉身替女兒理了理衣裳,「你今兒可要再端莊些。一會兒見著了六丫頭,該說的好話,你也莫吝嗇。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兒,你叫她心裡舒坦了,往後便能要求她引你去周府做客。周傢什麼人家不用娘教你你也知道,這般有了周家做台階,再想往上就容易了!」

  郭嫣本還心中不忿,聽金氏這麼一分析,頓時豁然開朗。

  嘴翕了翕,化作一個笑來:「娘說得是!」

  母女兩相視一笑,郭嫣攙著金氏,兩人一搖一擺地往門外去。

  松鶴院這邊,周博雅與郭滿兩人由下人引著一路往裡去。郭老太爺郭老太太兩人是一早便在盼,下人都往前院打發跑了好幾遍。這人一進來,便連忙吩咐人備茶。

  郭滿還是頭一回進來,郭家兩老,她更是連面兒都不曾見過。

  暈暈乎乎地走到正中央,打眼一看,滿滿一屋子的人。郭家六房,除了遠在外地任職幾十年不曾歸家的郭二叔與郭四叔,四房人都在。郭滿那個一母同胞嫁去郭昌明下屬副官曹家長子的長姐也領了夫婿一起回門。

  看著從遠處步履從容走進來的翩翩公子,一個個都驚艷得不知說什麼好。

  郭家大姑娘郭敏,也就是郭滿的同胞姊妹,袖子裡的手指用力得都摳到了手心裡去。帕子捏成一團塞在手心,抵不住尖銳的指甲扎入肉裡。她瞥好幾眼周博雅,心裡又酸又難受。若是她再晚個幾年出生,這親事就該她跟六妹妹換。

  父親當初會定下六妹妹,不就是郭家大房除了六妹妹一個,其餘身份都上不了檯面?退而求其次,才如此行事。若是她還在家,就該她嫡長女最金貴也最合適。

  與郭嫣不同的是,郭敏很早便識得周博雅。

  那時候周公子名滿大召,還不曾娶妻。博雅公子曾當眾地誇講她,誇她溫婉柔善,不喜爭鋒。郭敏便一直於這事兒耿耿於懷著,嫁人幾年了都不曾釋懷。當初若非謝國公府的強勢,謝家四姑娘突然就嫁入周家,指不定周公子會娶了誰。

  周博雅從小便習慣了,頭回見他的人都這幅模樣。

  恍若不覺,他偏頭瞧了一眼落了一步走的郭滿。郭滿今日衣裳有些重,走得慢了些,見他隱隱在等,連忙小碎步跟上。兩人於是便在郭家兩老跟前站定。丫鬟鋪墊墊過來,兩人該行的禮行,敬的茶敬,郭家兩老接過了茶,笑得老臉上都見牙不見眼的。

  「好好好!」連聲道了好幾個好,忙從袖子裡抽出紅封塞下來,「往後就是一家人,六姑爺可要好好對我們六丫頭!!」

  周博雅淡淡牽了嘴角道一個『是』,而後才與郭滿起身。

  整整一個屋子,就屬周博雅的身份最為貴重。身後站著百年世家周家的底蘊,三朝元老兩朝帝師的祖父,以及正統皇家出身的祖母,那真是哪一樣拿出去都叫人不敢放肆。偏還年紀輕輕便身負四品大理寺少卿之職,真真兒前途不可限量。

  郭家這一群人都為了周家公子而來。巴結也好,攀親也罷,總是要周公子認個人。

  說來,郭家的規矩比之周家要差一大截,下人也不似周家那般進退有度。周博雅郭滿兩人在下首坐下後便總有丫鬟藉口奉茶,添水添個沒完。郭滿豎著耳朵聽人說話,眼尖地瞥見周博雅眉梢不耐煩地挑了起來。

  見著那丫鬟還不知分寸,周博雅眸色都沉下來,於是把茶杯砰地一下放到桌案上。

  添水的那丫鬟頓時被這突兀的響動嚇一跳,瞪了眼看向郭滿。

  「不用你奉茶,什麼味兒,苦死了!」郭滿把自己杯子推開的同時,將周博雅的杯子也一起推了出去,「都拿走,拿走!」

  周博雅一看她這一氣呵成地動作,嫌苦的小神態,眉梢漸漸平整了。

  瞥見郭滿手上濺得一點水,他從袖子裡掏出一枚折得四四方方的帕子,很自然地捻起小媳婦兒放在桌面上的肉爪子。放到了手心裡,然後慢條斯理地擦。

  鴉青的眼睫垂下來,眼裡細碎的笑意遮掩不住。

  嗯,小媳婦兒真的很貼心……

  這一點小動靜,立即就被人看進了眼裡。

  郭家三太太抽了帕子掩住嘴角便笑了:「嫁了人確實好。這往日說個話都不敢大聲的六丫頭,嫁了人竟也成長了不少……」

  她說罷便呵呵地笑,眼睛轉來轉去,說的話也不知好意歹意。

  一旁從進來便勉強牽起嘴角笑的金氏,此時笑都笑不出來。

  打從進門看見周博雅這人起,她就絞心絞肺的懊悔。懊悔當初自己聽了坊間那些閒言碎語,便真以為這周公子有某些見不得人的毛病,才弄得皇后娘娘下懿旨也要他與謝四姑娘和離。於是雖捨不得周家權勢,卻也咬了牙對郭昌明把親事定給郭六這事兒不聞不問。

  如今見著真人,她恨不得把自作聰明的自己打死了洩氣!

  上花轎那日,她就該把人給換了!換成她嫣姐兒。即便事後周家人就算發現人不對,她嫣姐兒拜堂也拜了,洞房也入了,木已成舟,不能更改。屆時如今的這風光,這周家博雅公子,都是她嫣姐兒的!

  心裡好似有團火燒,金氏惱恨的同時,也慶幸她嫣兒幾個未出閣的姑娘來時,老太太怕不規矩叫新姑爺看笑話,便不讓未出閣的姑娘出來。否則就嫣姐兒那炮仗性子,怕是要鬧翻天。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9 02:16 PM

第25章

  郭老太太顯然是明智的,且有自知之明的。

  郭家幾房的這些個姑娘,平日裡還能裝個乖巧柔順,一旦涉及姻親大事,那心眼兒可是比針尖麥芒還要小。今日還沒見著六丫頭的風光,就好幾個都在拉著臉了,若是見著了六姑爺,可不得鬧起來?怕是往後,家裡幾個姑娘再議親都不能平順了。

  於是在老太太院裡認了一圈人,郭家兩老便放了小夫妻倆去郭滿的院子休息。

  郭昌明可是一大早便在等著,私心裡琢磨著怎麼著也該在詩文上與女婿討教討教。這不郭滿兩人一走,他便草草與郭家兩老告退追出來。

  周博雅見他十分期待,實在不太好推辭。低頭囑咐了小媳婦幾句,郭滿聽罷,大眼珠子在郭昌明身上轉一圈點了頭。周博雅這才轉身便隨郭昌明去前院書房。

  老太太院裡,郭嫣幾個未出閣的姑娘被拘在屋裡,抓心撓肺地著急。等外頭人一散,她忙不迭攜了丫鬟匆匆往金氏的院子裡趕。

  金氏心道,便是今日郭六翻了身,私心裡再不願拿正眼瞧她正院。她身為郭家長房太太,卻是理所應當地該接受郭六以及郭六夫婿敬孝的。今日回門,於情於理,郭六怎麼著都該帶夫婿來給她磕頭!

  於是從老太太院子回來,便好整以暇地等著。

  郭嫣急匆匆趕回來,就見她娘妝容又厚了一層,正坐在高位上。一旁兩個丫鬟打扇,金氏垂眸端著杯茶水慢條斯理地飲。

  「娘?」郭嫣這一路小跑就聽了一路的驚嘆,嘴上暗罵下人沒見識,心裡其實更好奇了,「你可見著咱們家那六姑爺了?當真有那麼好?」

  金氏心裡正煩著,聽這話眉頭就皺起來。

  「你這丫頭怎地這般毛躁?十六的人了,怎地不曉得端莊?」她張口便冒出一句斥責,臉也拉著,不高興,「多聽了兩句就這般火急火燎地跑過來,大家姑娘的規矩呢?老太太明兒又要藉機說你不經事兒眼皮子淺了!」

  「娘!」郭嫣這話就不愛聽了,什麼叫她眼皮子淺?她不就多問了一句嘛!

  金氏卻不想哄她,皺著眉頭喚了身邊的李媽媽:「把姑娘送回院子去!瞧她這一臉的憔悴,昨夜怕是翻來覆去沒怎麼稅,臉色都是黑的。」

  郭嫣早上還有些不舒坦,現下聽了那些雜七雜八的,哪兒還歇得住?

  於是便不願回去,「娘你不是說好一會兒郭六那醜八怪來給你磕頭,我躲屏風後頭麼?」她往金氏身邊一歪,抱著她的胳膊撒嬌不願走,「我不回去!不就那麼一會兒的事兒,娘你且叫我看了再走唄!」

  「看什麼看,李媽媽,送姑娘回院子!」

  金氏心煩得很,偏郭嫣還不懂事兒,說話的語氣難免就重了些。

  郭嫣被嚇了一跳,斜眼去瞥李媽媽。

  李媽媽暗暗衝她搖頭,郭嫣立即明白她娘又在老太太院裡受了氣了。於是也不敢再多糾纏,跺了跺腳,悻悻地離去。

  正院這頭母女心裡不順,郭滿這邊也不得清淨。

  郭家三房與五房有兩個在城南松山學院就學的哥兒,也就是郭滿的堂兄郭安德和郭安才。平日裡也不來往,今日周博雅來府上,三房太太便跟來郭滿的破院子,親親熱熱地牽了郭滿的手就不願放。

  拉拉雜雜說了一堆話,而後話鋒一轉便說起了自家兒子。

  她頓時一臉的驕傲,直說自家兒子的學問做得如何如何好。方年二十二,旁人家子弟這個年紀還一事無成呢,她家德哥兒就已經是秀才。而後又說今年下半年郭安德想下場,試試水。

  總之說來說去,就是想來郭滿叫周博雅去打探打探太傅的口風。看能不能給他們德哥兒行個方便,親自指點學問。

  郭五太太一旁聽著嫂子把話都說完,生怕郭滿忘了她兒子。

  急的連忙放下杯盞,插嘴道:「還有你四哥。六丫頭小時候喝藥苦得直流眼淚。你四哥見你小人兒難過,還給你送過糖囁,記得不?」這情分可是不一般的!

  郭滿頭都大了,什麼糖啊,她記得個屁!

  郭三太太郭五太太這般理直氣壯的要求,跟周太傅平日裡閒著沒事兒,專給人指點文章似的。

  蘇嬤嬤一雙利眼,跟在郭滿身側這一會兒,就將大致這郭家的人看了個大概。且不論郭家人如何,郭滿在娘家約摸是個什麼處境她大體也猜到了。她心裡琢磨著既然郭家如此亂,回府還得跟夫人說一聲,省得往後招惹麻煩。

  至於少奶奶,往後還是少跟娘家來往得好。

  於是突然插了句:「奶奶可是累了?」

  郭滿皺著眉,正想開口懟這兩人,被蘇嬤嬤問得一愣:「??」

  「奶奶這身子骨弱,需要將養,太醫可是囑咐了別叫奶奶勞神,」蘇嬤嬤跟在方氏身邊幾十年,協助方氏打理周家上下。正色說話時,一身威懾力比尋常人家正頭太太都強,「忙了這許久,奶奶該去歇歇了。」

  郭滿天生長得就一幅小可憐模樣。這般皺著眉,確實不像生氣反倒委屈兮兮的。

  她這一說,郭滿立即作勢扶了額:「是有些累。」

  雙喜雙葉從進了郭家的大門就一直攢著一口氣,老太太的院子兩人不敢擺譜。這到了自家院子,姿態拿得是要多高有多高:「三太太五太太,咱們姑娘身子骨兒你們也知道,最是經不住累。」

  說著話,雙喜便過來撫住郭滿。

  心裡頭鄙夷郭五太太,不知道哪年的事兒也敢拿出來說。紅口白牙的嘴這麼一張就敢張口叫她們姑娘幫著辦事兒,好意思!

  「今兒回門,您可是天沒亮就起身,一上午的,光喝了幾口茶。」雙喜睜著眼說瞎話道,「這會兒怕是頭昏了吧。」

  郭五太太聽這話就不高興了,她這裡在說正事兒呢,打什麼岔!

  她帕子一抽,便要斥責雙喜不懂規矩。可偏一轉頭,就瞥見蘇嬤嬤一雙冷淡淡打量人的眼睛,尖利的話便湮在了喉嚨裡。

  聽說這位可是周家大夫人的身邊人,最是得周家大夫人信任。她別在人家看著的時候鬧笑話,叫大夫人以為她郭家的人都上不得檯面。

  於是兩人硬撐著臉皮坐了一會兒,假模假樣地說兩句關心的話。

  這蘇嬤嬤跟個門神似的,守在郭滿身邊。郭五太太郭三太太耐著性子等郭滿緩過氣來,然而見郭滿都幾口熱茶下去,還一幅累得聽不進話的模樣。心裡啐一口晦氣,只能悻悻地走了。

  郭昌明確實有些才華,周博雅與他談了許久,心裡如是肯定。

  只不過這才華不太能辦實事,滿腦子風花雪月,十分的書生意氣。當個禮部侍郎,卻也算恰當。

  郭昌明卻是十分暢快,只覺得這女婿果真深得他心,選對了!

  「瞧瞧,一不留神時辰就過去了,」郭昌明滿面紅光的,「一會兒跟六丫頭一起過來正院。為父且叫你們母親多備些好酒。正巧敏姐兒與她夫婿也在,你們連襟今兒才見,也沒說上話,一會兒多親近親近。」

  周博雅淡笑著應了好。

  郭昌明臨了末了才想起郭滿,於是補了一句:「六丫頭身子骨兒有些差,但也並非養不好。」他沉下聲,似乎有些過意不去,「博雅你多擔待。」

  提起小媳婦兒,周博雅面上的笑容也真誠了些:「岳父放心。」

  郭昌明看他越看越滿意,點了點頭,放他回去。

  周博雅出了院子心裡搖了搖頭,他總算知道小媳婦兒天真爛漫的性子像誰了。心裡感慨了句,便隨著阿泰引路,往郭滿的院子去。

  這廂郭嫣不情不願回了院子,心裡還是過不去。

  她這是自小到大被慣出來的習慣,想要什麼東西,必須拿到手不可。今兒沒能如願,她是怎麼著心裡都不會舒坦。屋裡踱了幾圈,喚了丫鬟替她重新梳妝,她要自個兒去郭滿的院子瞧瞧。

  今兒郭六回門,他們夫妻可是得在郭家待一天的,這會兒應當已經去院子休息了。

  然而她這頭剛梳妝好,一個守門的婆子便匆匆來告知她,門外謝家四姑娘到了。點名說前兒與她說好了,今日來找她說說話。

  郭嫣當即就瞪大了眼:「謝四來了?」

  那婆子點頭,「馬車就在門外。」

  「她怎麼今日來?」郭嫣自然記得自己說過的話,但那時謝家四姑娘不是理都不曾理會,怎地突然就上門?還特意挑了今日?

  眼珠轉了一圈,她又笑了起來。

  甭管這謝家四姑娘是何意,但不是為著郭六就是為了博雅公子而來。她道這就有一齣好戲瞧了……心裡頓時就雀躍了起來。

  她於是站起身,高興道:「請!快請四姑娘進府來!」

  那婆子得了準話,心裡呸了郭嫣的黑心肝兒一口,轉身小跑著去辦事兒。

  郭家大門外,謝思思掀起車窗簾子,直勾勾地盯著外頭,面無表情的。錦瑟不知她看些什麼,也順勢把眼睛遞過去,便發現她在瞧郭家門前石獅子。

  只見那石獅子的脖子上,還繞著的大紅綢子,昭示著前幾日這府上才熱熱鬧鬧出嫁了一個姑娘。陪在她身旁的錦瑟琴音兩丫鬟,此時只覺得如坐針氈。

  她們家姑娘的這行事做派,也不知道像了誰……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9 02:29 PM

第26章

  周博雅回來時,郭三太太郭五太太剛從院子出來。

  迎面遇上這位公子哥兒,就是兩人心偏自家兒子偏到眼瞎也不得不承認,周太傅的這個長孫出眾。兩人熱絡地與周博雅寒暄,周博雅也皆一一客氣應下。所謂大家公子的氣度,這兩人今日是見著了。

  「那便不耽擱你了,」郭三太太眼睛上下瞥著周博雅,心道這怕是比她德哥兒高半個頭,「六丫頭似乎身子有些不適,你且瞧瞧去吧。」

  周博雅心下一頓,垂眸道了句告辭,抬腳的步子明顯快了許多。

  郭五太太望著人走遠的背影,嘖了一下,嘆氣道:「當初這樁婚事若是落在我家姝姐兒頭上就好了啊……」

  郭三太太膝下沒正經女兒,只有幾個看著就堵心的庶女,心態自然平穩些。

  聽了這話,只覺得心下鄙夷:就算六丫頭爹不親娘不在,親爹卻是實打實的朝中從三品禮部侍郎。這身份上,也是正經的原配嫡出,可不是你家姝姐兒能比的!心裡這般想,嘴上卻附和她:「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姝姐兒怕是緣分未到。」

  「是吧?」郭五太太知道嫂子這是拿好話安慰她,便也笑道:「我家姝姐兒自幼乖巧恭順,最是討人喜歡,福氣應當還在後頭。」

  郭三太太應聲,「可不是?」

  兩人相攜走一段,在花園前分了道兒。

  這廂周博雅到了郭滿的院子,就看到蘇嬤嬤正在門前與雙喜交代什麼。院子裡十分安靜,顯得諱莫如深。他人高腿長,疾步走過去便問郭滿身子如何了。

  蘇嬤嬤一愣,「奶奶好好兒的……」

  話才一出口,頓時猜到公子怕是在前頭遇上郭家兩位太太了。於是笑了下說:「奶奶只是連軸轉了一上午有些乏,正在裡頭歇息呢!」

  蘇嬤嬤這麼說,周博雅一聽,便立即明白這是小媳婦兒偷懶了。

  他輕笑:「嬤嬤辛苦了,滿滿年紀還小,有些不懂事兒。」

  「哪裡的話,」蘇嬤嬤笑瞇瞇的。在她看來,只要新奶奶能跟公子好好兒過日子,別的什麼都是虛的,「公子跟奴婢還客氣什麼。況且奶奶雖說年紀小,人可聰慧著呢!這般就正正好,夫人心裡頭滿意的!」

  想到小媳婦兒那機靈鬼的小模樣,周博雅點了頭:「嬤嬤你且去忙,我進去瞧瞧。」

  進了門,就見郭滿靠在窗邊軟塌上,懶洋洋的瞇著眼。旁邊雙葉端了一盤子切塊兒的果子坐在小杌子上,一會兒餵她一口,一會兒餵她一口。那小模樣,比趙煜那廝流連妓館醉臥美人膝還要逍遙。

  周博雅立在門邊,看著看著就笑了起來。

  郭滿聽到門口的動靜,腦袋轉過來就看見了周大美人。大美人正在笑,雖然不知道他瞎高興個啥,她還是咧開了嘴陪他笑。

  周博雅見她這樣,眼底的笑意就要滿出來。

  嗯,就他這小媳婦兒娶的,跟養了個女兒似的。心裡湧出這股古怪的感覺,周博雅抬了長腿走過去。郭滿獻慇勤一般從雙葉手中把果盤接過來,然後舉起來給他看:「撒了糖霜哦,夫君要不要一起吃!」

  喲,吃倒是會吃得很!

  周博雅眼睛往上面一遞,沒說話。郭滿立即懂了他的矜持,擺擺手說:「雙葉你去再切一盤,嗯,多撒點糖霜。」

  匆忙站起身的雙葉屈膝福一禮,笑著去了。

  周博雅無奈,他雖說是有那麼些嗜甜的小癖好。但這小媳婦兒當真壞得很,自從發現了就總搗鼓出新奇的甜食釣著他。偏他知道她故意釣他,還總上她勾。走到軟塌邊,很自然就貼著郭滿坐下了:「這又是什麼茶?」

  花花綠綠的,色澤瞧著怪喜人的。

  「蜜水啊,特意給你備著,這時候喝正好能入口,」郭滿齜著一口大白牙,給自己邀功道:「放了好些蜜呢,夫君妾身對你好吧!」

  周博雅自己都不曾察覺到,才三日的功夫,他就能習以為常地貼著郭滿坐了。此時好整以暇地嘗了一口,入口酸甜,叫他眼睛都瞇起來。

  「好喝吧?」

  郭滿笑瞇瞇的,「妾身素來說話算話,說了對你好就對你好!」

  「真了不起,」周博雅笑語盈盈的看著郭滿,窗外有光照在他半張臉上,彷彿百花盛開。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小媳婦兒的腦袋瓜子,半玩笑地輕言道,「既然承諾了要對為夫好,可要努力地對為夫好。」

  郭滿呵呵地笑,心道那麼正經的人居然也會開玩笑,於是點頭:「嗯吶!」

  周博雅臉偏到一邊,將一壺蜜水喝了個乾淨。

  郭家大門外,一個婆子匆匆從台階下去,躬身去馬車邊迎謝思思下車。

  謝思思人一下了車,郭府守門的下人俱是滿目驚艷。肌膚勝雪,媚眼如絲,正是那千嬌百媚的好顏色。婆子心道這謝家姑娘都快趕上自家府上的大姑娘了,生得美如斯。就見謝思思又瞥了眼石獅子,昂著下巴一臉驕矜。

  一行人沒說話,主要是婆子想說,謝思思也不理會。於是就這般靜默無聲地,謝思思主僕隨婆子進了郭府。

  沒遞過拜帖,也沒事先知會過,婆子自然是她找誰便把人往誰的院子領。

  郭嫣還等著看好戲呢,這一瞧謝思思裊裊婷婷地進了她的院子,蹭地就從椅子上站起身。緩緩走近了,艷光四射的謝思思直愣愣地往她跟前一杵,瞬間將郭嫣襯得灰頭土臉。跟謝思思身邊的洗腳婢似的,上不得檯面。

  郭嫣的臉頓時就僵了。

  說來,郭嫣生得肖母,沒能繼承到郭昌明的好顏色。平日裡單個拎出來瞧還算個清秀佳人,若站在頂好的顏色跟前,就不太拿得出手。

  往日她就是最厭煩郭家大姐郭敏,如今好難得郭敏嫁了人,又來個謝四。

  「四姑娘來了?」郭嫣不著痕跡地往後退開幾步,省得靠的近了,跟謝四身邊的丫鬟似的,「我府上今日都是客,若有招待不周,要請你多擔待。」

  謝思思來這裡又不是為了做客,敷衍地點了頭算應聲兒。

  郭嫣心中頓時又不舒服了。

  這謝四,不請自來去旁人家還一幅屈尊降貴的嘴臉,著實膈應人。可人家出身高貴天之驕女是事實,郭嫣又不敢像對待郭家其他幾個姑娘那樣說發作便發作,只僵著臉請她進屋坐。

  錦瑟琴音眼瞅著人家郭姑娘臉色都不對了,本就如坐針氈,此時就更顯僵硬。

  她們家姑娘這是妥妥地來找茬了啊!

  其實郭嫣跟謝思思就沒說過幾句話,上次見面,還是在賀家三太太孫兒的滿月酒上。藉著郭六的話頭做掩飾,她勉強叫謝思思搭理了她一回。今兒沒了話頭,她都不知道如何開口。

  謝思思正巧心思都不在這兒,郭嫣的侷促她根本沒察覺到。

  耐著性子聽郭嫣扯些有的沒的,她坐不下去了。於是便說了句悶,跟吩咐身邊下人似的對郭嫣道:「不若陪我去園子裡走走?」

  郭嫣最是那自我不過的人,心裡都要把輕慢對她的謝思思恨死。

  「園子離得不遠,就在我這院子的東邊兒,」郭嫣勉強勾著脣角笑道,「如今正是茶花開的時節,四姑娘若是歇好了,咱們這就去瞧瞧。」

  謝思思點了頭,兩人便攜了四個丫鬟起身。

  郭嫣走在謝思思旁邊,邊走邊笑著介紹園子裡有那些茶花種類。她私心裡還記著事兒,便故意把人往郭滿的院子引。

  她們都走出園子了,郭嫣還在帶路。

  謝思思心下一動,正巧心裡存了事兒,便睜隻眼閉隻眼由她去。

  走著走著,沒一會兒便到了郭滿的院子。

  郭家人都知道,小郭滿身體較弱,常年多災多病,院子裡冷清得彷彿沒人氣兒。兩人站在院門下,就已然感受到這院落的安靜。裡頭公子跟奶奶在說話,蘇嬤嬤便帶著雙喜雙葉避到門外。

  謝思思與郭嫣進了院子,蘇嬤嬤就站在廊下教導雙喜照顧女主子的小竅門。

  這也是蘇嬤嬤當初為了照顧坐月子的方氏,一面請教大夫一面自個兒琢磨出來的。雖有些繁瑣,但對女子身子十分有好處。

  雙喜點頭哈腰地聽著,抬眼便瞧見了院子裡站著的一行人。

  謝思思雲鬢紅脣,一身華麗的湘妃色煙羅地立在庭中,神色倨傲。雙喜眨了眨眼,扭臉去看突然沒聲兒了的蘇嬤嬤,不明所以。

  蘇嬤嬤臉色有些難看,沉靜的眸子此時彷彿結了冰。

  「雙喜丫頭,」她喚了聲雙喜,「你且跟裡頭主子匯報一聲。就說謝家那位頂頂尊貴的四姑娘突然造訪,聽聽公子怎麼說。」

  雙喜起先沒反應過來謝四姑娘是誰,等頓了頓,立即瞪大了眼。

  ……謝四?謝四?!姑爺那位原配啊!!

  她頓時感覺腦袋有些鈍鈍地疼,姑爺的原配怎會來到郭家?還在選了她們姑娘歸寧這日找上門?這謝四姑娘到底要幹什麼!!

  意識到大事不好,雙喜連忙拔腿便衝進屋裡。

  屋裡她們家姑娘正小聲地跟姑爺說話,不知說了什麼,姑爺突然輕笑著抓起了姑娘的肉爪子,自然地捏進了手心裡。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9 02:31 PM

第27章

  蘇嬤嬤竟也跟了來?

  從進了院子起,謝思思一眼便注意到廊下的蘇嬤嬤。蘇嬤嬤是方氏身邊最得力的人,素來是寸步不離地只伺候方氏一人。說是說周家的奴婢,可蘇嬤嬤的臉面有時候比主子還頂用。

  謝思思在周家三年,最清楚不過。

  歸寧而已,竟能叫方氏支使了蘇嬤嬤親自跟隨,好大的臉!謝思思心裡的那團妒火,蹭地一下燒得旺盛了起來。才嫁進周家幾日就得了方氏如此看重,這郭六還挺會籠絡人的啊!謝思思不屑道。

  蘇嬤嬤偏頭看了眼門內,裡頭沒動靜,她於是牽了裙角緩緩下來台階。

  謝思思站在一群人的首位,衣著華貴,從頭髮絲兒到鞋面無一不精緻。儼然出門前,是悉心梳妝過的模樣。此時她一左一右站著兩個丫鬟,俱是僵硬著臉,眼睛閃爍,不敢與她對視。

  蘇嬤嬤只虛虛一打量,眼睛便收了回去。

  而後上前屈膝福了一禮,客氣地道了句『謝四姑娘』。

  謝思思一聽這稱呼眉頭就皺起來。

  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又好似不高興。她張開紅脣想說些什麼,抬眸一對上蘇嬤嬤冷淡的眼睛,到嘴邊的那句叱責就怎麼也吐不出口。

  這是蘇嬤嬤,不是什麼阿貓阿狗。只要她心裡還存了對周博雅的想頭,謝思思便是再怎麼憤怒,也不會輕易給方氏身邊人甩臉子。

  憋了一口氣,謝思思心下不痛快,神色便越發地倨傲了。

  蘇嬤嬤權當沒看到,轉過臉又瞧了眼郭嫣。

  這姑娘是隨謝家這個一道兒進來的,雖說沒見過,不太確定是郭家哪房姑娘。可蘇嬤嬤只一瞧她那滴溜溜亂轉的眼睛,和自從進了這院子,面上眼裡藏也藏不住的幸災樂禍,就大致猜到了來處。

  約莫是郭家那名聲不太好的繼室教養出來的,舉止當真輕浮。

  這姑娘特意把謝家這位引來,不知對安得什麼心。心裡反感郭嫣的行為,蘇嬤嬤當著郭嫣的面上,依舊客客氣氣地屈膝行禮。

  郭嫣不鹹不淡地抬抬手,眼珠子就要往窗那邊飄。

  飄窗那邊,隱約有個俊逸的影兒。

  周博雅正與郭滿坐在一處說話。他雖有些嫌小媳婦兒聒噪,但平心而論,聒噪也聒噪的可愛。此時他一雙淡漠的眼睛微微彎著,眼底一片澄澈,眉目之中依稀可見溫柔。這幅畫面,比外頭盛開的茶花還要叫人賞心悅目。

  雙喜從旁偷看了許久,實在捨不得出聲兒打擾。

  在雙喜心裡,自然是什麼都比不上自家姑娘的事兒重要。她們姑娘滿打滿算才嫁進周家三日半,正是要好好兒與姑爺熟絡感情的時候。姑爺前頭娶的那位突然找上門,蘇嬤嬤還叫她來請示姑爺,她私心裡是不情願的。

  為了個不請自來的人擾了姑娘的好事兒,不值得啊!

  這般想,雙喜便撐著頭皮,把外頭等回話的事兒給拋去腦後。

  謝思思等了一會兒,心下已然不耐煩。

  不就傳個話,怎地這般磨蹭?這都大半天了,一點動靜沒有!等不及,謝思思突然朗聲開口:「蘇嬤嬤,今兒母親身邊可是不忙?你怎會不在周家伺候,跑這兒來了?」她是想裝得無意,但話一出口,聲兒就收不住。

  話裡話外的酸意彷彿能見風飛舞,藏也藏不住。

  錦瑟琴音兩個頓時如招雷劈,面面相窺之後,齊齊窘迫地垂下頭。

  兩人眼睛盯著地上,恨不得那兒能有個縫兒,好叫她們鑽進去。一面震驚一面忍不住驚道:她家姑娘莫不是把腦子給哭壞了?居然真說出這樣的話來。鬧到姑爺新妻的家裡,這不是送上門去給人笑話!

  兩人窘得要命,可主子要找人撒氣,她們拉不住。

  好在蘇嬤嬤不是當面給人難堪的做派,面上掛著客氣的笑。

  疏離又不乏表明立場地道:「今兒我家少奶奶歸寧,夫人怕少奶奶身旁伺候的人手不夠,吩咐老婆子跟過來,搭把手罷了。」

  謝思思話一出口自己也意識到不對,可聽到蘇嬤嬤這般回話,她那股懊惱還沒生出來,嫉恨就一股腦兒地全湧上來。

  她嫁進周家三年,方氏可是從來都對她不冷不熱的。不管是歸寧還是娘家有事兒,方氏從沒這般經心地對過她!謝思思嘴角的僵笑都要繃不住,恨不得衝進屋裡去質問郭六,她憑什麼!

  憑什麼蘇嬤嬤是不清楚的,院子裡這般大的動靜,屋裡頭還沒個反應。蘇嬤嬤也明白了自家公子的意思,他們家公子如今是不願見謝家這位。

  蘇嬤嬤正要客氣地趕人,郭嫣眼看著好戲沒上演,竟自顧自地招呼謝思思進屋去坐。

  蘇嬤嬤的臉頓時就拉下來。

  「親家姑娘!」蘇嬤嬤不清楚郭嫣郭家排行第幾,黑著臉籠統地稱呼她道,「我家公子少奶奶奶正在屋裡午休,兩人新婚燕爾的,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這般貿然闖進去,怕是不妥吧!」

  蘇嬤嬤面相嚴厲,沉下臉來,十分嚇人。

  郭嫣被她呵得一愣,頓了頓,面上瞬間漲得通紅。

  說來郭嫣因著出身所限,自來沒去勛貴之家做過客。更沒見過像蘇嬤嬤這般氣派的下人,冷不丁被蘇嬤嬤那雙看透人心的眼一掃,她跟什麼齷齪心思都被看透了似的,渾身不自在。

  但轉瞬意識到自己居然被個奴婢給恫嚇了,又有些惱羞成怒。不過是個伺候人的奴婢罷了,她瞎怕個什麼勁兒?

  於是挺了挺胸,裝腔作勢地呵斥蘇嬤嬤。

  蘇嬤嬤一看她這般反應,對郭嫣的感官頓時就差到不能再差。上下那麼一打量郭嫣,立即就給她打上了個『心術不正』的記號。今兒走了這一趟她算是見識了,蘇嬤嬤繃著臉,心中越發堅定了回去定然好好提醒方氏一番的心。

  郭家這個姑娘,往後絕不能輕易往周家領!

  吵吵鬧鬧的,郭滿又不是死人,當然全聽見了。她悄摸地拿眼睛覬著周大美人,心裡猜他會怎麼應對。

  周博雅漸漸斂了嘴角的笑,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

  郭滿抽了抽鼻子,搞事的心蠢蠢欲動。不過鑒於外頭那位不是目前的她能挑釁得起的,郭滿覺得自己還是安分些好。

  周博雅捏著她的肉爪爪,突然啟脣問了一句:「滿滿往日可是受了不少委屈?」

  「啊?」這話問得突然,郭滿沒跟上,「委屈?」

  「嗯,」周博雅猝不及防被她這反應給逗了一下,臉色頓時緩和了些,「外頭那位姑娘,可是岳母所出的姊妹?」

  閉口不提謝家那位的事兒,周博雅只問郭嫣。

  郭滿不知他是何意,但還是配合地點頭,「若搶東西算的話,她欺負妾身都十多年了!」

  這事兒不用說,周博雅心裡很清楚。小媳婦兒的親娘出身江南巨賈之家,家財萬貫。當初嫁入京城時,可謂十里紅妝。如今親岳母人故去,這院落裡只剩下不入眼的破爛,可見小媳婦兒這十多年來過得艱難。

  原本周博雅是不想管,但自打莫名生出了點老父親的心,他就頗有些見不得小媳婦委屈。

  「來人!」周博雅慢條斯理地站起身,彈了彈衣袖,準備往外走。

  郭滿見他一動,眼睛跟著他轉。

  周大公子為人處世上確實是個偏偏君子,也素來寬宥待人,但這卻不代表他是個沒脾氣的。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從骨子裡都是高人一等的。周大公子有禮的秉性並非不計較,而是吝嗇於施捨無關緊要之人不必要的心力。

  話音一落,立即有人出現在外間。

  「備馬車,」嗓音不高不低,叫外頭的人都聽見,「本公子與你們奶奶正歇著呢,外頭吵吵鬧鬧的,當真十分惱人。」

  周博雅的嗓音清涼,語調也不疾不徐,天生一股說不出的清貴氣。

  郭嫣一聽,心裡就盪開了。

  然而才為這悅耳的聲音驚喜,等細細品味了周博雅話的意思,覺得似乎不大對。

  周博雅的話其實更像一個巴掌,狠狠扇在了以為出了聲兒便能輕易將周博雅引出來的謝思思臉上:「既然郭家不歡迎本公子,此時回去也罷。」

  謝思思霎時間心潮劇烈翻湧了起來,鼻頭湧上一股子酸澀,差點沒叫她淚如雨下。她指著門裡,狠狠威脅道:「周博雅,今日你不出來見我,別指望我會輕易原諒你!」

  周博雅沒應聲兒,郭嫣卻狐疑起來。

  周公子剛才那話是何意?怎地突然就要走?她偏頭看了眼整個人都僵硬了的謝思思,然後心下品嘖了下,猝不及防與謝思思身邊臉色突變的兩丫鬟對上眼後。後知後覺地明白,周公子這是惱了她引著謝思思來,覺得她惱人。

  意識到這點,郭嫣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蘇嬤嬤這會兒也被兩人惹惱了。心裡鄙夷,她面上不卑不亢道:「親家姑娘怕是也聽到了。公子現下已然十分不悅,奴婢便不奉陪了。」

  冷淡淡行了一禮,蘇嬤嬤轉身便拉下臉來。

  周公子說走沒真打算走,雖說郭家於小媳婦兒並非真心,但也是娘家。若他今日沒顧忌郭家的面子,小媳婦兒也會顏面無光。這般把話傳出去,只是叫郭家那些人明白一件事,小媳婦兒如今是有人撐腰的。

  果不其然,這邊周博雅的話剛放出去,郭家老太太那頭就得了信兒。

  好難得才攀上周家這麼個高枝兒,才來府上第一回便被得罪了往後再不願來,那可如何是好?郭老太太氣得差點沒把手裡的枴杖給砸個兩段。

  金氏教出來的好女兒!

  顧不上謝思思的身份,郭家人半強硬地將謝思思請出了郭家大門。而後轉頭開始收拾家裡的攪家精。

  郭老太爺最是厭煩家中幾個不安分的姑娘,氣得顧不上公媳之別,抓著枴杖跑去了金氏的院子。不等話說開,他掄起一杯子砸匆匆起身迎上來的金氏腦門上。

  金氏雲裡霧裡的,迎頭便是被他一頓罵。

  郭老太爺最是嘴上狠毒,直罵得金氏羞憤欲死。說什麼金氏上不得檯面,教出來的子嗣也蠢。三丫頭今日聯合外人給自家人難看,這是何等何等的沒腦子!難不成把郭滿的裡子面子全扒下來她能得了好?還不是連累一家子給外人看笑話!

  金氏吶吶不言,不敢頂一句嘴。

  這頭郭老太爺出了氣,那頭郭老太太還要親自安撫周博雅。

  郭老太太氣得胸口一起一伏,指著自己不著調的兒子勒令:「佑哥兒不能叫她再養了,省得養出什麼歪脖子樹來!前頭兩個根子已經歪了我管不了,這金氏你明兒就給我送去家廟,關三個月!沒三個月絕不放出來!」

  郭昌明這會兒也弄清楚事情始末。知道郭嫣心下不忿,竟親自帶了謝思思去郭滿的院子找周博雅,氣得眼前發黑。

  他母親說得沒錯,三丫頭就是個蠢貨!

  於是不用多費口舌,他將金氏連帶著郭嫣一起,都罰去家廟反省。

  金氏還記掛著五月的皇家選秀,她花了大價錢打聽到陛下有意替太子選側妃。正做著借周家的東風,一舉將郭嫣送上高位的美夢。嫣姐兒怎麼能沾上這污點?小小年紀被送去家廟,她嫣姐兒的前途豈不是毀了!

  梨花帶雨地求郭昌明體諒,往日她這模樣最奏效,今日哭得快斷氣也不頂用。

  郭昌明就一點,害他在女婿跟前丟了醜,絕不能原諒!

  雞飛狗跳的鬧了一場,郭滿簡直目瞪口呆:「夫君不就說了一句,他們這般是不是也太誇張了?」

  周博雅將一切納入眼底,垂眸輕笑:「狐假虎威知道什麼意思麼?」

  郭滿點頭。

  「往後他們再敢欺負你,你就當那隻狐狸。」周博雅指了指自己,眉眼如畫,「為夫我,便是那隻老虎。」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9 02:34 PM

第28章

  姑娘歸寧的日子惹出這樣的笑話,可是把裡子面子都摔碎在人家姑爺的面前。饒是郭家幾個姑娘私心裡還有什麼想頭,此時也不得不避回了閨房躲羞。郭老太太臊得一張老臉都要抬不起來,家中姑娘沒教好,當真顏面無光。

  心中恨不得將金氏母女弄死,當著周博雅,郭老太太卻也只能幫她們兜著。

  她如今別的不求,只盼著風光霽月的新姑爺莫要因此覺得郭家姑娘都上不得檯面,從而輕視了郭滿就好。於是午膳時周博雅攜郭滿前來告辭,郭老太太便沒多輓留。輕言細語囑咐了兩人往後多回來坐坐便放他們走了。

  回程的路上,周博雅命馬車轉彎,引郭滿去他常去的食肆用午膳。

  郭滿表示吃什麼都可以。今兒她心裡高興,好說話的很。

  狐假虎威什麼的,她就沒聽過如此令人心動的話,大美人真會說話!一面打量熱鬧的街道一面還是覺得美滋滋,她於是回了頭,對車窗邊執盞淺啜的周博雅突然道:「一會兒到了集市,夫君切莫與妾身客氣,想要什麼儘管說,妾身都給你買!」

  周博雅的手一愣,詫異地抬眼瞧她。

  就見郭滿半趴在窗邊,兩隻大眼亮晶晶的,盯著街道兩邊的商舖。裙子底下冒出來的腳尖動來動去,渾身洋溢著一股愉悅勁兒,壓都壓不住。

  瞧著覺得十分有趣,周公子的嘴角就自然地又翹了起來。雖說才成親幾日,可平心而論,就這幾日,他笑得怕是比往日一年的都多。也不知小媳婦兒是到底如何養成的這心寬性子,當真是討喜得不得了!

  周博雅於是又起了逗弄的心思,他一手拄了下巴,作勢認真思索起來。

  郭滿是想感謝他方才在周家的回護。

  不管周博雅是真心為她還是什麼,郭滿覺得自己都該有所回饋。感情這事兒你來我往才能穩固,憋著不說,旁人還當你毫無感激。郭滿素來秉持一個為人處世的原則:不論多親近的關係,該表示的,就絕不能吝嗇。

  周博雅斜眼兒瞄到小媳婦兒昂著脖子豪氣的樣兒,他問郭滿:「真要什麼都可?」

  郭滿袖子裡的手不著痕跡地摸一把腰封,摸到了張銀票,肯定地一點頭。那副架勢,跟個為花魁一擲千金的紈褲富家公子沒兩樣,就差往臉上寫『一擲千金』四個大字!周博雅沒想到居然也有自比花魁的一天,但嘴角就怎麼也壓不下來。

  「可!」郭滿頗為色令智昏繼續擺手,「就是你想將石金華樓的所有點心各包一份都不是問題!」

  周博雅:「……點心?」

  「嗯,」郭滿道,「應有盡有。」

  周公子:「……」小媳婦兒的心中,他難道就這值點出息?

  周大公子這麼一咂摸,心裡頓時就有那麼些小不愉快了。小瞧他?於是他抿了嘴,老神在在一點頭道:「既然娘子這麼說,那為夫便恭敬不如從命……」揚了聲兒,他朝外道,「石嵐!你們奶奶的吩咐可是聽見了?」

  石嵐與乘風正一左一右地走在馬車邊,習武之人耳聰目明,自然一字不漏全聽見了。

  面面相窺,都有些古怪地想笑,立即應『聽見了』。

  周博雅又瞄了一眼瞪大了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小媳婦兒,抬眸之前,斂去眼中細碎的笑意。見郭滿還看著他,他促狹地衝外頭道:「既然聽見了還不快去?石金華樓的點心全包一份,一樣不能少。」

  石嵐也笑了:「是!」

  點心才值幾兩銀子?郭滿十分大氣地補話:「石嵐你儘管去多挑些,紅豆餡兒的,梅子糕,見樣多包一份!」嫁進周家的這幾日,周家長輩不知送了她多少好東西,郭滿投桃報李,特別捨得給周大美人買。

  「一會兒去了食肆,夫君也莫要與妾身客氣!」郭摳摳半點不帶含糊的。

  周博雅聽這話,頭倏地偏到一邊,低低地輕笑出聲兒。清悅低沉的男聲比那山間清泉還清透,郭滿立即瞪大了眼看他。周公子心中是又好笑又抑制不住覺得他是娶了個活寶貝,所謂禮輕情意重,大抵就是如此了。

  周公子笑了會兒,心中十分輕鬆暢快。

  馬車在進入鬧市,車伕揚鞭一甩,將車子擰向小巷兒。周博雅常去的那家食肆置在幽靜的小巷裡,做菜的師傅手藝十分獨特,就是宮廷御廚也做不出那種味兒。周博雅從少年時期便常與趙煜沐長風三人來,車伕閉著眼都能找到。

  說來,今兒還是他家公子頭一回帶內眷去,往年謝家那位可是沒去過的。

  馬車進了巷子,在巷門口被巷攔下來。

  只見兩個高大魁梧的黑面人上前,聲如悶雷地吩咐車伕改道兒。車裡郭滿有些不明所以,正要掀了簾子往外看,被周博雅一巴掌給按了回去。

  郭滿眨巴了眼睛,周博雅嘴角笑意斂下去,神色淡淡地靜候車伕處理。

  說來也是湊巧,食肆有這般場面,是趙煜今日特意包了整間陪太子用膳。此時兩人正在食肆二樓的包廂,往日喧鬧的大堂此時一個食客也無。抬眼一瞧,不遠處的門廊下一排手握重劍的護衛守著,個個面目森然。

  別說人了,一隻蚊子都飛不進,四下裡靜悄悄的。

  趙宥鳴今兒出宮,本是要去太傅府走一趟的。荊州連番暴雨,以至於楚河決堤,下游村莊一夕之間被水災摧毀了乾淨。他心中有個主意,卻因缺乏經驗,還要親自徵詢太傅的建議。奈何太傅有事外出,並不在府中。

  在周府小坐了片刻,與大公主說了些話便起身告辭了。

  既然出宮就不急著回,他索性去一趟南陽王府。

  趙煜那小子自從年前回了封地,回京後就一直沒去宮裡露過面兒。趙宥鳴心裡心道這小子莫不是心玩野了,回了京也不知道去找他。稍稍一作思量,親自上門。而後就變成趙宥鳴就被趙煜給引著來了這間名叫『倉頡小樓』的食肆。太子殿下是頂頂的金尊玉貴,出行自當謹慎,於是便成眼下這般局面。

  周博雅等了一會兒,那護衛打聽到這是周家的馬車,態度立即轉變了。

  匆匆去稟報,回來便換了張臉,客客氣氣地請馬車裡的人上去。

  周博雅本意不過是帶小媳婦兒用個午膳,遇上這事兒頓時十分掃興。太子有請,郭滿自然是不能跟著去的。摸了摸郭滿的腦袋,有些愧疚:「石嵐,送少奶奶回府。」

  郭滿也有些遺憾,但正事兒要緊。

  「夫君你且去,說給你買的點心妾身一樣不少你,放心!」

  猝不及防的來了這麼一句,周博雅簡直哭笑不得:「嗯,那真是多謝娘子慷慨了。」

  郭滿於是仰著臉笑。

  周博雅下了馬車,車伕便在巷子口轉了個彎兒,徐徐地退出去。二樓趙煜與趙宥鳴正在窗邊用膳,瞧見了便問了句。

  「今日小弟妹回門,」趙煜想了下,道,「博雅應當是陪弟妹出來玩兒。」

  趙宥鳴嘴角沉了下來,盯著那輛馬車神色不明:「這麼說來,博雅對這新妻還挺滿意的?這都親自陪著出來。」

  滿不滿意趙煜是不知道的,不過想著那盤奶漿點心,他覺得若是他自個兒,看在那點心的份上,約莫是滿意的:「還成吧,聽說十分乖巧。」

  趙宥鳴偏頭便瞪了他一眼,有些不高興。

  趙煜立即反應過來,博雅前頭那位可是謝家人,太子最疼寵的表妹。於是有些悻悻。摸了摸鼻子,他心裡卻不以為然。謝家那位見天兒地就要鬧一場,博雅那般漠然的性子都生出惱來。這般蠻橫,又不是他編出來的,怎地還不準旁人說了?

  趙宥鳴手指在桌案上點了點,這閒話便就此打住。

  周博雅從樓梯的盡頭慢慢走來,不疾不徐。

  二樓說是包廂,其實不過一間。只用了半人高的木柵欄隔開,分成裡外兩個地兒。趙宥鳴稍稍抬了眼,便看到周太傅那位嫡長孫上樓了。

  說實話,他私心裡是極不喜周博雅的。且不說這周博雅去哪兒都能將周圍人風頭掩盡,就說他娶了思思卻沒把思思捧在手心疼寵這點,他心裡便十分惱怒。

  思思是多麼單純惹人愛的姑娘,為著這周博雅,都快成什麼人了!

  心裡這般想,他見人走近,面上還是掛起親和的笑。

  周家博雅優秀,年紀輕輕便已是從四品大理寺少卿,能力這可不是他私心裡不承認就能輕易否認的。身為大召儲君,朝堂將來的掌舵者,趙宥鳴在私情這點小事還是拎得很清楚的。這周博雅往後就是他朝堂之上的肱骨,為了往後君臣和睦,兒女情自然要放一邊。

  周博雅在趙宥鳴三步遠的地方站定,行禮道:「殿下。」

  趙宥鳴立即親自扶他:「博雅來了,坐。」

  周博雅道了聲多謝太子,緩緩走至趙宥鳴的右手邊坐下。一番動作行雲流水,賞心悅目之至。趙宥鳴從旁看著,眼底晦澀不明。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9 02:51 PM

第29章

  郭滿自認是個說話算話的人。周博雅離開之後,她便立即打發了雙喜隨石嵐去打包金華樓的點心。

  石金華樓是京城有名的糕點鋪子,點心做得堪稱一絕。在京城統共就兩家分號,一個設在城南柳巷,一個則在隔了此處三個街道的胡同口。多得是京城貴人好他家那一口,白日裡不論誰去買,怕是都得排隊。

  石嵐琢磨著路程有些遠,一來一回至少得一個時辰。郭滿等不了這麼久,於是把銀票掏出來給了雙喜。吩咐馬車先送她回府,之後再折回來接周博雅。

  馬伕馬鞭一揚,悠悠地趕著車往周家大宅而去。

  謝思思去了一趟郭家,無功而返。

  沒見到周博雅的人不說,還叫郭家人給請了出來。雖說郭家人顧忌著她的身份沒敢做得太過,但做客做到她這份上,也算丟人丟到了家。回程的路上,謝思思從一腔澎湃的妒火中冷靜下來,終於意識到自己一時衝動,竟做了一件如此愚蠢之事。

  怕是今兒一過,旁人怕是都要以為她謝思思得失心瘋了!

  清醒之後,謝思思瞬間被一股滅頂的羞恥淹沒,逼得她不能透氣。

  心中是又傷心又惱恨,謝思思傷心的不能自已。她居然真發瘋衝去了郭家找周博雅。結果周博雅那死人非但不懂她的煎熬,反而當著郭六的面兒,如此狠心地對她。簡直無情無義!謝思思心中耿耿於懷,往後怕是都過不去這一個坎兒了,狠狠地揪著方才順手從郭家庭院扯的花兒,她跺著腳又惱恨起自己的沒出息。明明發了誓周博雅不先來找她的話,她絕不服軟,絕不妥協。可這般強硬的態度沒堅持多久,才半年便破了功。

  謝思思於是惱羞成怒,連聲地責問錦瑟琴音兩人為何不攔著她!

  錦瑟琴音欲哭無淚,俱苦著臉無話可說。

  沒攔住主子,害得主子的名聲受損,這便已然是鑄成了大錯。此時不必謝思思說,她兩這番回去,國公夫人便會扒掉她們一層皮。錦瑟已經預料到此時回府,國公夫人會如何震怒。安靜地縮在馬車拐角,垂頭任由謝思思羞惱的指責。

  果不其然,馬車還沒到後院,國公夫人王氏身邊伺候的房嬤嬤便已經在二門處候著。見謝思思回來,目不斜視地上前行一禮:「姑娘,夫人有請。」

  謝思思面上一僵,繃著嘴轉頭往正院的方向去。

  房嬤嬤在跟上她之前,回頭冷冷地一瞥錦瑟與琴音:「自己去靜室等候責罰。」

  錦瑟琴音早心裡有了底兒,老實地應是。

  王氏此時還在謝家老封君的院子裡作陪。為著謝五入不入東宮一事,宋明月人到現在還沒走呢。王氏身為國公府的當家主母,即便記掛女兒的事兒,也不能丟下貴人。耐著性子聽,心道怪不得三房的人沒出息,一個個腦筋都不清楚!

  王氏可是很清楚,謝家出了一個謝皇后,百年之內就絕不可能再出第二個。想當初太子初選太子妃,她便看準了自家女兒若真送去了東宮也必定為妾,才連夜與國公爺商量,給女兒火速定了與太傅家的嫡長孫周博雅的親事。

  如今暫不提周家如何,顯然他們這個決定是做對了。

  思思與周家定親沒兩日,聖上的聖旨便送達了宋家。太子妃一早便定下了工部尚書嫡女宋明月,選妃不過是走一道程序。不過謝家如此知情識趣,陛下太子心中卻十分滿意。覺得謝家人聽話,這般對謝府的態度也日益溫和,有時還要讚一句謝家人淡泊。

  經了這一遭,王氏對謝家權勢滔天的認知,就有了些深刻的理解。

  知道謝家的聲勢已夠了,若不想從此由盛轉衰,加緊了尾巴做人才最為緊要。王氏此時聽著謝家三夫人諂媚又暗藏王婆賣瓜的話,只覺得啼笑皆非。

  她這妯娌,眼界委實過於狹窄了。

  太子妃端莊賢淑,深得皇后娘娘喜愛。加之膝下已經生下一子,地位早已穩固。東宮裡頭,顯然不會留什麼好位置給五丫頭。此時就算擠破頭擠進去,撐死了一個良娣。這身份說得好聽點兒是儲君內眷,難聽點,不就一個妾?既是為妾,身份高低有什麼區別?不一樣在大婦眼皮子底下求生存?有什麼好?

  如此想著,王氏卻是挑了一眼被推出來的謝五。只見這往日文靜少言的姑娘低低地垂著頭,似乎被她母親明裡暗裡的一番話給羞憤得頭抬不起來。

  王氏心裡連連搖頭,五丫頭是個明白人。

  謝五真是惱死自己母親了!

  她已然不知說了多少遍自己不想入東宮,不願入東宮。可她的母親被權勢糊了眼,四處蹦躂著要將她塞進太子表哥身邊。

  說句不好聽的話,謝五覺得太子表哥的眼裡素來只看得到謝思思這一個正經表妹。她們其他幾房姑娘在他眼中,名字叫不出來也就罷了,說不得連臉都記不住。就這麼點兒情分,她母親也好意思說她往後一定會受寵?

  謝五此時只想哭,羞愧也欲哭無淚。她為何不生在大房呢?若能有國公夫人那樣慈和又明理的母親,她便不會蹉跎到十六歲還未出閣。

  宋明月坐了半日,茶水都灌了一肚子,這謝家三太太完全聽不進去。就是在自顧自地絮叨謝五的性子有多溫順聽話,針線活有做得如何如何。話裡話外,就是要宋明月給開個方面之門,好叫謝五能不用太費勁就中選。

  宋明月耐心告磬,丟下一句隨你罷,起駕回宮。

  這廂宋明月一走,王氏便立即趕回自己的院子。郭家的那場鬧劇還沒傳出來,但謝思思在人家新婦歸寧的日子特地上門這事她聽下人稟報了。就是她是謝思思母親,也得承認思思此舉實在貽笑大方。

  王氏哪裡能受到了自己女兒做如此蠢事,急忙便要阻攔。

  走至半路,聽前來接她的房嬤嬤告知謝思思並非走前被攔住,而是此時已然去了一趟回來了。她頓時眼前就是一黑,天旋地轉,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王氏不敢相信,自己女兒會如此沒腦子做出這等離譜之事,「她好好兒的不在閨房裡歇著,跑去郭家做什麼?」

  「聽說,今兒郭家那繼室歸寧。」

  王氏一聽這話,立即懂了。

  可就是懂了才更覺得憤怒,怒不可遏:「人家歸寧她去找茬?這丫頭是瘋了麼還是傻了?怎麼著,去了是能教和離之事不作數,還是能把女婿的心哄轉圜回來?這般送上門去給人笑話,她是不是沒腦子!」

  王氏恨鐵不成鋼,張嘴便罵了起來。

  一旁的下人垂下頭,不敢接這話。

  王氏自顧自地罵了好一通,心裡明白這是女兒被她給嬌養壞了。都已經十八歲的人了,旁人家這個年歲,孩子都能滿地跑了。怎麼她的這姑娘腦筋還糊里糊塗的?於是著急,王氏抬腳便匆匆往自己院子趕。

  進了院子,謝思思人已經走了。

  方纔她確實聽話來了正院,結果王氏人在老太太那兒陪太子妃。謝思思今兒一天都憋著一股子難受,耐不住性子等便沒個打招呼又走了。

  撲了個空,王氏氣得要命,抓起手邊一個杯盞就扔到地上砸了個稀碎。

  真是養了個討債鬼!

  謝家這邊雞飛狗跳,周家這頭也嫻姐兒也鬧出了不小動靜。蓋是因著一個月後的選秀。周太傅的意思,嫻姐兒也在此次名單之列。並非往日走形式,而是必須一絲不苟地參與選秀,嫻姐兒年歲到了,不能再拖。

  周鈺嫻怎麼可能接受這樣的理由?年歲到了便參與選秀?她若不能嫁與心愛之人,便寧願一輩子孤獨終老。

  方氏聽這話,氣得眼前發黑,捂著胸口,差點就一口氣沒喘上來。

  郭滿才從門外進來,就聽到裡頭方氏不好的動靜。於是顧不得蓮步輕搖,牽起裙擺就一路小跑著衝進來:「娘,娘,可是哪兒不適?」

  說實話,郭滿還是很喜歡自家這婆母的,真心十分慈和。

  她衝進來,趕忙伸手替方氏撫胸口。方氏早年生嫻姐兒身子落了些病根,大毛病也不算,就是萬萬氣不得。一旦氣得狠了,一口氣上不來容易閉過氣去。郭滿剛好進來便發現方氏臉憋得青紫,伸出了手指頭去摳開她緊閉的嘴。摳得極狠,愣是把方氏的齒關給撬開。

  一口氣穿透了胸口,方氏總算轉圜過來。

  屋裡下人心裡俱鬆了一口氣,感激地看向郭滿。郭滿擺擺手,示意她們該幹嘛乾滿:「去倒杯茶來給娘潤潤口。」

  丫鬟適時地上太醫給配得藥丸,郭滿接過茶杯,為她吃了一粒下去。

  方氏連喝了幾口茶,把藥丸吞下。轉瞬重重吐出一口胸中悶氣,抬眸看著周博雅娶得這小媳婦,牽了嘴角淺淺地笑起來:「我們滿滿回來了……」

  滿滿被『我們』兩字猝不及防給酸得頭皮一麻。

  僵硬了瞬,點了點頭道:「嗯,剛回來,娘。」

  兩人才一個來回,芳林苑的下人領了太醫匆匆趕過來。郭滿於是放開方氏,讓太醫過來。方氏眼前還有些泛黑,但如今臉色好多了。她拍了拍郭滿,心道,雖說新媳婦兒年歲小,人卻十分懂事。

  方氏心裡總算有了安慰,誤打誤撞,兒子竟娶了個貼心的媳婦。

  太醫上前,熟門熟路地給方氏號了脈。

  不出一會兒,他張口責怪方氏幾句道:「還是老樣子,不能再生氣,氣大傷身。」

  方氏其實也不想與人生氣,但嫻姐兒不是旁人,她的事兒她哪能不操心?聞言也只有嘆息,連聲道下次再不會犯這糊塗了。

  老太醫是大公主以往的御用太醫,與周家人素來熟得很。常常給方氏以及大公主號脈,最是清楚這周家長媳是個急躁性子。於是不厭其煩地又數落了她一頓,見她神色鄭重了些,才堪堪作罷。轉身慢條斯理地開了藥箱,將東西裝進去。

  方氏瞥了眼一旁的郭滿,連忙道:「傅太醫不忙的話,不若給我這兒媳婦也把個脈。」

  郭滿突然被拉出來,瞪大了眼睛地看向太醫。

  今日算是湊巧了,方氏心裡記掛郭滿的身子記掛了許久。可往日身上事兒多,一忙起來總會忘。今日正巧傅太醫上門,她便就叫太醫給一併看看。老太醫瞥了眼郭滿,慢條斯理地從藥箱裡取出了個帕子,墊在桌案。

  「手放上來,我瞧瞧。」

  郭滿不知道這場景怎麼突然便成給她看,但還是聽話把手放上去。

  太醫的手搭上去,眉頭漸漸就皺了起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9 02:53 PM

第30章

  「蘇老,滿滿可是有哪裡不好?」方氏一早便聽聞郭滿的身子不是太好,但怎麼個不好法兒,她心裡是一點頭緒沒有的,「若是有什麼不妥,蘇老你費費心。」

  蘇太醫抬起一隻手往下壓了壓,示意方氏莫急。

  細細號了片刻的脈,他又轉頭去看郭滿臉色:「若是博雅家的不介意,去把臉上脂粉洗乾淨來叫老夫瞧瞧。」自古看病切脈素來講究望聞問切,若想切脈切得準確些,蘇太醫還是要多瞧瞧郭滿是個什麼情況。

  他這話一出,一屋子的人都看了過來。

  郭滿如今這好氣色全是胭脂水粉堆出來的假象。若去洗了乾淨,她這滿臉的怏怏之色就藏不住。抽了抽嘴角,不想當眾卸妝。其實郭滿自我感覺還挺好的,鬼門關爬回來之後一直不痛不癢,能吃能睡,她料想自己肯定不會輕易再爬回去。

  心下不覺得有問題,可轉頭對上老太醫清亮的眼,心裡又咯噔一下。

  太醫的醫術應當沒問題,這般說了,肯定是發現了不對。郭滿忍不住懷疑這身子是不是真有病,猶猶豫豫的便就沒作聲。

  方氏只瞧了她一眼,立即就看透了小姑娘這是愛美。

  小姑娘家家的,妝容整潔心裡才安心,她明白的。於是轉頭叫太醫莫急,她親自與郭滿說道說道。身子骨兒康健可是關於人一輩子的大事,馬虎不得。方氏十分貼心地把屋裡的下人都遣出去,不叫一群人圍著,省得惹郭滿不自在。

  她都如此體貼了,郭滿也不好再矯情。

  卸就卸吧!「清歡,雙葉。」郭滿同意,方氏便把自己的內室指給她用。

  蘇嬤嬤親自下去備水,雙葉清歡則由芳林苑的大丫鬟風鈴引去屏風後頭梳洗。雙葉清楚自家主子洗了脂粉是什麼樣兒,心裡怎麼著都有些虛:「風鈴姐姐你且去夫人那兒瞧瞧,少奶奶這兒我跟雙葉便能伺候。」

  就盼著一會兒夫人瞧見了,能不嫌棄。

  風鈴生得盈盈如水一雙剪水眸,抬眼瞧人時候最是欲語還休。此時聽了雙喜的話,衝郭滿屈膝便盈盈下拜。那姿態,那舉止,柔美又恰到好處:「若是有什麼要搭把手的,你倆別客氣。我就在外頭,喚一聲便過來。」

  雙葉點了頭,隨清歡一起進去替郭滿拆了頭髮。

  邊拆她心裡就邊十分不解,總覺得風鈴這做派怎麼看怎麼眼熟。仔細想想,若換個場地兒,這個風鈴姑娘怕是跟她們院的清婉姑娘差不離。都是飽滿多姿的身段,溫柔繾綣的眼神,再配一幅輕言細語的嗓音……怎地這周家的下人一個兩個都這般?伺候人的下人罷了,養得比大家族出身的姑娘還精細,出了鬼了!

  私心有些異樣的雙葉掀了掀眼皮子,緩緩走去水盆便擰了個帕子,仔細地替郭滿擦臉。

  郭滿眼睛虛虛一瞥,見她嘴角垂下來,便問:「可是羨慕了?」

  雙葉一愣,詫異地抬起頭。對上郭滿亮晶晶的眼之後,搖得個撥浪鼓似的,「沒。」確實是有些小羨慕的,但雙葉絕不承認,「就是瞧著不太像能做事兒的人。」

  她話一落,悶聲不吭忙著的清歡倏地抬起頭,偏眼透過屏風往外頭打量起來。

  確實不是個做事兒的,風鈴是夫人特地養來給成人後的公子當通房使的。

  清歡在周家多年,許多事兒比雙葉清楚。

  當初公子剛過了十一歲,大夫人便特意挑了好幾個姿色優異的丫頭精細地養在身邊。只等著哪日公子開竅,好挑一個伺候。然而公子年過十六還沒有那方面的意思,夫人才打發了那些丫頭去別處。風鈴雖說因著伶俐,被特例留下貼身伺候的。雖說伺候,但這般教養的出來一等大丫鬟能做什麼重活兒?不外乎指使指使丫頭,吩咐吩咐粗使。說不得夫人為人仁慈,還配了小丫頭做粗使,專替她端茶送水。

  心裡這般想著,清歡低頭又瞄了眼郭滿。

  她如今也有些看不透新少奶奶。原先她覺得新奶奶這也不管那也不問,應當是個糊塗人。可她這幾日從旁看著,就發現他們家那般難哄的公子,輕易就接受了新奶奶。這態度轉變的速度,當真是快得出乎了她意料。

  能這般快籠絡人心,能糊塗到哪兒去?怕是一般人都比不上。

  事實一擺面前,清歡很快便歇了那多餘的心思,老老實實伺候新主子。

  這般想著,又瞥了眼屏風,她喚了雙葉趕緊搭把手。郭滿頭髮要重新梳理,讓她替郭滿輓個髮髻。兩人都是手腳麻利的,有條不紊地替郭滿操持,不一會兒便收拾妥當了。

  臉色不好看不要緊,左右奶奶年歲尚小,養回來也容易。

  外頭蘇嬤嬤的水將將送到,兩人又順勢替郭滿擦了一遍身子。今兒去郭家走這一趟,特意挑得顯氣色的正紅羅群。一身的厚重布料捂得緊繃繃的,郭滿難受不說,內衫也早就潮了。解了腰封,郭滿就如同被救了一命,重重地吐出幾口氣。

  恰當這時候,外頭風鈴端著個紅漆的托盤,裡頭放一套襦裙。

  她也不知真心還是故意,沒打個招呼。自顧自地繞過屏風便走到屏風的另一頭。這般打眼一看,便看到郭滿一張泛著蠟黃的消瘦小臉。

  根本不似一般姑娘家水靈,郭滿整張臉都透露出彷彿常年泡在藥罐裡的病氣。風鈴的眼睛倏地就是一閃,飛快垂下眼簾,輕聲道:「少奶奶,夫人怕你您那身衣裳也太厚了些,穿著太束縛,吩咐奴婢取來這身裙子給您換一身。」

  說著她走上前,將托盤擺到的手邊。

  外頭太醫還在等著,雙葉清歡也功夫想東想西,連忙替郭滿換上了衣裳便去了外間給太醫瞧瞧。雙葉心裡是真怕郭滿身子有什麼不好。畢竟方才太醫切脈時候的那臉色,她從頭至尾都在看在心裡,當真算不得好。

  人一出來,方氏的面色也變了。

  倒不是嫌棄,而是小兒媳婦的這臉色,瞧著彷彿隨時能倒下去。她心裡頓時有些慌,這樣的身子,真能陪雅哥兒兒孫滿堂?

  方氏心裡急,就連忙招呼老太醫去看看。

  蘇太醫慢吞吞地上前,又叫郭滿伸出舌頭給他瞧瞧。蘇太醫醫術高超,年紀卻早已不小了。此時盯著看一處看久了有些吃力。但顧忌著方氏一旁急吼吼地盯著,他便仔細盯著郭滿舌尖多瞧了半天。

  而後又叫郭滿伸出胳膊,他又號了脈。

  「你們家奶奶這不足之症吃娘胎裡受了損,」蘇太醫說話十分直接,「怕是母親在懷著子嗣的時候被餵了不該碰的東西,才叫這孩子身子骨弱。」他不疾不徐的,方氏恨不得拔他鬍子,「不過這不足之症不是治不得,若從小仔細將養,如今成長得與正常人無異是一定的……不過這後頭的人也壞,根子沒給養好,還又添了別的東西。」

  蘇太醫說著冷冷哼了一聲,指了指清歡與雙葉:「害人的東西,太醫院都不敢多用的藥物,倒是被你們當著好東西日日餵給你們主子。」

  清歡一愣,雙葉瞪大了眼:「什麼藥?」

  「你家主子往日是否經常食之無味,吃不進吃食?」蘇太醫慢吞吞地將帕子摺疊好放回了箱子中,偏了頭不問反答。

  郭滿刷地抬起頭,雙眼如利刃頓時射向了雙葉。

  雙葉迷茫中不知太醫是何意,但實話實說:「……是,姑娘往日確實食用的少之又少。」

  蘇太醫嘖了一聲,手指點她:「無知害人啊!」

  「吃不下東西就少食多餐,總能有改善的時候。這種事兒不能藉助草藥,你怎麼能盡想走那捷徑呢?拿西域來得罌粟花當增味兒的東西日日給人用,這不是在治病,這是在要人命,」他哎喲地長嘆一口氣,「你們這些糊塗蛋,哪日把你們主子吃沒了就曉得藥莫亂吃了!」

  「可……可,」素來冷靜的雙葉此時也慌了,仿若晴天霹靂一般,腦中嗡嗡作響。她此時又不能說這藥還是她們從看守金氏私庫的婆子手下弄來的,「可大夫也說了,這是治我們主子的良藥。主子用了之後,也確實食慾大增……」

  「增什麼增?」蘇太醫搖頭晃腦地,直說這些庸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罌粟這東西可是毒藥,你可見你們家主子吃的長肉了?還是你們主子吃了身子骨強健了?」他指著一把骨頭的郭滿,「瘦成這幅模樣,你們還沒個懷疑?」

  雙葉瞧了一眼嘴角繃直的郭滿,電光火石之中懂了金氏的險惡用心。

  眼圈瞬間通紅,她怒急:金氏!該死的歹毒婦人!

  她依稀憶起年幼時期,自己與雙喜為著能教郭滿多用些吃食。千辛萬苦從正院婆子手下摳出點這罌粟膏脂,把郭滿的好些好東西都送去了金氏的手裡,只覺得天旋地轉,心中一口血都能嘔出來。

  「可,可旁人也在用,」她不想相信,可自家姑娘確實越來越瘦,「不,不對,我們奶奶雖說吃了久,但餐餐其實沒放多少。況且,自從半年前我們姑娘身子好轉,已經很久沒碰過那玩意兒了。」

  自從碰了柱子之後,姑娘就脫胎換骨,用膳再沒用到那藥物。

  雙葉急了:「太醫大人,我們奶奶很久沒用了。這般氣色比之以往也好轉不知多少,你瞧瞧我們奶奶還能救回來麼?」

  蘇太醫回頭打量了郭滿,沒說準話:「老夫不能保證,這得看運氣。」

  郭滿一顆心懸在天上,完全懵了。什麼鬼?鴉片?小郭滿?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9 03:42 PM

第31章

  年十五初潮未至,實在不正常。方氏本是叫太醫瞧瞧郭滿,聽聽太醫說往後要怎麼替媳婦補身子,好叫這孩子能壯實些。可誰知這一號脈,就冷不丁號出個什麼好歹。又提到什麼罌粟什麼阿芙蓉的,弄得她一頭霧水。

  郭滿心中嚇得要命,她一個兩輩子奉公守法的好人,可從未沾染過這種東西!

  「妾身,應當沒大事兒吧?」

  其實現如今仔細回想,郭滿覺得這事兒可能也不可能。自從她穿過來,除了有時候覺得格外虛弱以外,並沒有哪兒不對。可一聯想當初小郭滿那模樣,她心裡又著實沒底兒。畢竟像她這麼心寬體胖的人都長不了肉,身子肯定有貓膩在。

  眼巴巴瞅著蘇太醫,豎著耳朵聽太醫是如何斷。

  「太醫大人,我們主子雖說用得時候久,卻次次量很少,」雙葉謹慎的性子可是從小就有的,這什麼阿芙蓉膏到底從金氏的手中摳出來,她就是用也不敢太隨意,「奴婢確實是聽了大夫的保證,確定了對主子身子無妨礙才敢用……」

  「少量自然無礙。」

  老太醫抬抬手,示意她莫慌,「這罌粟又名阿芙蓉,主治久痢,赤白痢下。可做於鎮痛、止瀉或催眠鎮靜,常用於止前、止瀉及鎮咳。少量可做藥用,但不可過分。好就好在你還算機靈,量少。不過長年累月的,對身子骨兒傷害這不就大了?」

  雲裡霧裡之中,方氏也聽明白郭滿是被人給害了。雖不清楚怎麼害的,她心裡也受了不小驚嚇:「那蘇老你看,我這媳婦身子可還有救?」

  方氏是真的著急。

  在她看來,嫁進周家來便是周家人。郭滿雖說身子骨差些,性子卻十分乖巧討喜,方氏私心裡是拿郭滿當周博雅與嫻姐兒他們來看的。擺擺手示意蘇嬤嬤莫扶著,她起身湊了過來,「這孩子年歲還小,身子骨還沒長稚嫩的很,請蘇老務必費心。」

  老太醫捋了捋鬍鬚,示意她稍安勿躁。

  「莫慌,莫慌!」人不還好好兒的?就是底子虧得有些空了。

  頓了頓,他又道:「老夫說這些並非危言聳聽,只不過叫你們這些不愛走動的人明白,是藥三分毒。這人只要活著,有個頭疼腦熱的實屬正常,誰人都一樣。往後切莫丁點兒小毛病就請大夫抓藥。沒得好好的身子,自己給吃垮了!」

  「是的,是的,」這話說得有理,方氏聽他話裡有轉圜的意思,提起來的心稍稍平緩了些,「那蘇老,你看這……」

  蘇太醫擺擺手,「雅哥兒媳婦不錯。」

  一群人憋了一口氣等著,就他他慢吞吞道:「一般用罌粟的人多少會有些癮的。戒起來,委實不算個容易的事兒。」

  他瞥向眼巴巴等著的郭滿,「雅哥兒媳婦說斷就斷,還大半年沒再沾過嘴,性子委實堅韌。」

  根本不知道自己染過這東西的郭滿是一臉的懵。

  迎向老太醫與方氏投來的讚賞目光,她眨了眨眼,腳下虛得很。她是真不記得,瀕死時刻求生欲旺盛,她完全不記得當初自己如何度過。

  「這事兒不難,救自然是有的救。」

  蘇太醫說話慢吞吞的,性子急躁的方氏聽到這兒,已然急出一身汗。「雅哥兒媳婦年歲小是好事。」

  這一口氣喘的,人都要給嚇去半條命!

  「有法子治便好。」

  周家別的沒有,就是不論什麼珍稀補藥都不缺。若庫房裡實在沒有的,派個人去老太太那兒說一聲,宮裡頭也能弄了送來,「蘇老切莫顧忌,滿滿身子要用什麼藥,你儘管開了方子來。」

  雙葉聽了這一番話,長長吁出一口氣,心裡卻是把金氏給徹底恨上了。

  這般不聲不響地暗害她們姑娘這麼多年!若非今日誤打誤撞,她們還要被瞞在鼓裡。說不得哪日她們家姑娘被自己這糊塗蛋害了都沒人知曉。雙葉一面氣自己大意,一面又恨金氏小肚雞腸,狠毒如斯。

  其實,這其中還夾雜了一樁郭家舊事。

  雙葉也是聽院裡的老人私下碎嘴聽來的。

  說是當初金氏攜一子,挺了大肚子堂而皇之住進郭家之時,原配夫人還未曾發現有孕。這般膝下除了大姑娘,空虛無子的原配夫人自然氣短立不住,加之性子本身就軟和,於是被金氏給拿捏得死死的。

  等金氏初初嘗到了甜頭後,元配夫人又出乎意料地,反倒又查出了有孕,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金氏原本是攜子逼正妻,正妻懷了孕她還逼什麼?況且,原配嫡妻的孩子跟外室所出的奸生子可大不同。即便同出一脈,打從一出世就註定了雲泥之別。

  為此,金氏是嘔得嚥不下去吐不出來,兼之又偷摸打聽過替林氏診過脈的大夫。聽大夫一個個都信誓旦旦保證林氏懷得是個兒子,她足足的底氣就開始發虛了。隨著林氏肚子一天天地漲,她發覺郭家上至老太太下至郭昌明都認定了林氏的肚子擺出一副要寵上天的架勢,她心裡立即就慌了。

  一慌就亂來。

  金氏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心眼兒生得比針尖麥芒還小,手段又惡毒。她仗著自己快臨盆的肚子與郭昌明的寵愛,明目張膽地狠狠害了原配夫人一回。聽說那會林氏血流成河,差點就救不回來。

  若非林氏撐住這口氣,硬生生臥床四個月坐胎,她們家姑娘說不得就保不下來。

  不過金氏膽敢動手,郭老太爺不會輕易放過他。她也為了這事兒被狠狠罰了一場。聽說當初老太太命人把金氏拖出去,若非湊巧金氏嚇得當場臨盆,急吼吼地被抬去產房,避過這一遭。就沒有後來,更未必能有如今的風光。

  說到底,這其實也是她們家姑娘身子骨兒差的原因。

  只是雙葉怎麼樣沒料到,金氏心裡憋得這口氣,這麼多年還沒散。她們家夫人都去世多少年了,竟還在暗地裡害她們家姑娘!

  雙葉手顫得都拿不住帕子,忙將蜷起來藏袖子裡。

  等著吧,她總會報復回去的!

  郭滿慢慢吐一口氣,懸著的這顆心是放下了。雖說不清楚具體怎麼一回事,但打量雙葉的神情,她約莫也能猜出來是有人故意為之。人為的話其實更好猜,郭家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從來不過正房那夥人。

  郭小心眼忍不住就冷笑了,金氏好樣的啊,這歪心思都歪到快令人髮指了!

  報復不報復,在郭滿兒這兒是不存在的。她往後會出現的所作所為,均不能算報復,只不過是合理的冤有頭債有主罷了。

  心下如此琢磨,郭滿就見蘇太醫提筆寫了兩個方子遞過來。清歡眼疾手快接過,蘇太醫道:「罌粟最難的不是毒性,卻是用慣之人癮大傷身。既然雅哥兒媳婦沒這毛病,後頭的事兒就簡單的很。把虧空的身子補回來便是。」

  「這是兩個方子,」蘇太醫寫完又將器具往箱子裡裝,「一個每日兩貼,早晚服用,先吃上一個月。另一個是一日一貼,無論何時用都可。」

  說罷,他將箱子背起來,「若無他事,老夫還得去公主院子走一趟。」

  清歡連聲說聽見了。

  方氏這顆心上上下下的,忙叫蘇嬤嬤去送。

  郭滿跟上去,鄭重與蘇太醫道了謝。蘇太醫瞧著憐惜郭滿,走之前特意囑咐郭滿該吃的時候吃,該休息的時候休息,沒什麼要緊。直說郭滿平素裡晨間總是睡不醒很正常,身子虧得厲害的人自然沒精力,養好了便生龍活虎了。

  「太醫說的是呢!」郭滿笑瞇瞇地連連點頭,她也覺得自己這麼愛賴床是有原因的。她就說嘛,她明明是個十分勤快的人……

  診個平安脈,冷不丁診出個大脈,方氏慶幸又有些發愁。

  滿滿的身子,沒個三年五載是養不回來的。別的方氏都好說,就是這三年五載等下來,雅哥兒至少也得二十有三。二十有三還膝下空虛的,整個京城都少見。她雅哥兒自幼優秀出眾,怎麼能在子嗣這事兒上栽跟頭?

  方氏心下愁得不得了。媳婦兒身子不行,她得何年何月才抱上孫子?若滿滿就是那般不幸運,一直養不回來,她家雅哥兒豈不這輩子都別想有子嗣?

  這可怎麼辦哦!

  方氏扶著額頭,如同被潑了一盆涼水,心裡哇涼哇涼的。

  外間兒風鈴送走了郭滿主僕,搖著豐潤的乳兒回了正屋。方才太醫為郭滿診脈,她就在屋裡沒出去。太醫說得新少夫人的話,她全聽進心裡去。此時手撫著插屏上一株牡丹,嘴角是怎麼也壓不下去。

  ……

  周博雅是晚膳時候才回,他人一到,就被早早等在大門的芳林苑婆子給攔下。婆子只不清楚出了何事,說是夫人已經等了他一下午。

  以為周鈺嫻又出了什麼事,周博雅不做他想,抬腳往芳林苑去。

  母子兩關了門,在屋裡談了許久。方氏私心裡是滿意郭滿這個媳婦兒的,雖說才幾日,她卻看到了這是個能與自家兒子把日子給過好的人。但這人啊,不孝有三,無後最大。媳婦若不能開枝散葉,於情於理都要說不過去。

  周博雅沉默了許久,素來淡淡的臉上彷彿敷了一層冰。

  「不是娘要折騰,」方氏自個兒就嘗過通房的苦,可子嗣是宗族大事,不能有差池,「不過滿滿嫁進門才幾日,往後如何還說不準,你如何打算?」

  「什麼如何打算?」

  周博雅抬起頭,面上沒有絲毫的笑意,「太醫不是說有得治?既然有得治,那便治。兒子的子嗣兒子心裡有數,母親不必煩心。」頓了頓,又道,「兒子還年輕,三年五載等得起。福祿院那邊還請母親費心……」

  「福祿院那邊不知道。」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太醫走了,她就把下人的嘴封了。

  「……罷了,你心裡有數就行。我也不操心了。」剛想說什麼,方氏想了想,又沒說,擺擺手示意周博雅且回去吧。

  周博雅行了一禮,告辭了。

  回了西風園,才一進門,就看到滿屋子花花綠綠的點心,一直從外間兒滿滿當當地排到了裡間兒。本以為下午受了那麼大驚嚇怎麼著也得哭喪著臉的人,此時此時正身處一盤盤點心中央,吃得眼睛瞇起來。

  周博雅突然卡了一下,進了門,就忘記自己想說什麼。

  「夫君你回來啦?」郭滿聽見動靜,抬頭便看到門邊的人。抬起肉爪爪歡快地衝周博雅招,「快快,快過來瞧瞧,全是給你買的,喜歡嗎?」

  周博雅:「……」

  心也忒大了些……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9 04:34 PM

第32章

  「既是給為夫買的,娘子怎地先吃上了?」

  周博雅拍了拍衣袖緩步走進來,邊走邊笑。眼見小媳婦兒眼睛咕嚕嚕地轉,他將罩衫脫下來順手遞給清婉,「如何?石金華樓的點心味道如何?可還入得娘子你的口?」

  「自然是入得口的呀!」她可花了好多銀子。

  郭摳摳從桌邊起身,小碎步一路跑來他身邊,那模樣跟雛鳥認母似的,別提多歡快,「夫君你快嘗嘗,各色種類應有盡有。紅豆的,梅子的,山楂的,總有一樣深得你心!」

  「這麼好?」養個閨女的滋味委實不錯,周博雅此時覺得有滋有味的,「那為夫可得好好嘗嘗。」

  郭滿點點頭,亦步亦趨地跟在周博雅身邊。

  兩人從外間走進去,就走到了屋中央。郭滿嬌小靈便,走過去就要坐下。然而她才撅起屁股,抬頭見周博雅在她一旁乾站著,唔,沒地兒坐。

  頓了下,她覺得自己應該表現得恭順些。於是很自覺地站起來,假模假樣地把自己的地兒騰出來,叫周大公子坐。

  周博雅垂眸瞥她一眼,然後款款就地坐下,半點沒推辭。

  郭滿:「……」

  石金華樓的點心果真名不虛傳。

  簡簡單單的材料,做出來滋味兒是哪家點心鋪子都做不出來的。周博雅吃了一個,又吃了一個。郭滿都沒見著他嘴動,盤子裡東西就少了。不得不說這人吃相太好,這種掉屑屑的東西,他愣是丁點兒的殘渣都沒漏下。

  眼看著最甜的一盤被消滅,郭滿抬眼看了看其他,選了第二甜的挪過來。

  周博雅手驀地一頓,愉悅的神情僵硬了。

  一回來就被帶跑偏了,吃得太開心,他差點都忘了正事兒。

  周博雅停了手,一旁清婉立即就遞上帕子。淡然目光不著痕跡地在那盤點心上逗留不去,手十分自然地接過帕子,擦了擦手指再順勢遞回去。郭滿見狀好特麼想翻白眼,移不開眼了都!嗜甜到這種份上,也是沒誰了。

  「滿滿還記得為夫今兒在郭家教過你什麼麼?」周博雅抬起眼簾,突然開了口。

  「嗯?」

  這話說得突兀,郭滿眨了眨眼睛,有點沒懂他什麼意思。

  周博雅看著她,嘴角抿直,眼眸含笑的模樣也漸漸被收斂住了。郭滿想了下,有些不確定道:「狐假虎威?妾身是狐狸夫君是老虎?」

  周博雅終於滿意地點了頭,還記得啊:「既然記得,往後便牢牢記在心上。為夫現如今再教你一條,滿滿且聽著。」

  郭滿見他鄭重,於是坐直了,豎起耳朵聽。

  周博雅緩緩啟脣,「我們周家在大召,雖不敢說稱第一世家,勉強也算個跺一跺腳,京城抖三抖的人家。」嘴角的笑意加深,周大公子目若寒星,一幅風淡雲輕的好溫雅,「往後記得,別人若打你一巴掌,你就兩巴掌還回去。」

  郭滿:「嗯……嗯??!!」

  「旁人敢欺負你,咱們不用怕,十倍奉還便是。」

  這話就有點崩人設了,郭小心眼兒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素來情緒很淡的男人,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覺得這俱身子約莫是真有點毒癮的,否則大白天的怎麼幻聽?

  揉了揉眼睛,她再看周博雅小心翼翼的問,「那要是惹不起呢?」

  周家老父親不輕不重地笑了下,沒說什麼。但那副輕慢的笑意,早已將周家百年世家的底氣展露無遺。

  摸摸她腦袋:「娘子且試試便是。」

  郭滿的小心臟抖了抖,有些蒙。仔細打量了周博雅的神態,那雙黑黝黝的眸子依舊如含遠山,廣袤而寧靜。周博雅說得是真心話,他此時很嚴肅,沒有故意消遣她。

  媽媽,我遇到了個非常非常好的人!

  郭滿這一刻恨不得跪謝老天,上帝愛我,老天爺愛我。

  只覺得心裡湧出的驚喜像驚濤駭浪那也洶湧地迷了她眼,她快找不著北了!心裡激動,郭滿猛地往前一撲,然後就撲到了周博雅身上,抱住他胳膊。周博雅有一瞬的渾身僵硬郭滿也沒察覺,自顧自地抓著他的胳膊,感激涕零地表示:「夫君你真是個大好人啊,完美的大好人!妾身會對你好,會一輩子對你好的,妾身發誓!」

  周博雅頓了好幾息,才適應黏糊黏糊的這異樣。垂眸看著還撲在他胳膊上的郭滿,目光裡流露出點點的慈愛之色(…):「那你預備怎麼好?」

  誓言張嘴就來,也不知做不做得真。周博雅實在懷疑她這沒過腦子就冒出來的誓言,神明能否聽到。轉頭掃了圈滿屋子的點心,他於是促狹道,「再給為夫包一整樓石金華樓的點心?」

  ……什麼呀!一樓點心算什麼?

  「夫君怎麼能這般沒出息?」郭滿瞬間炸毛,皺著眉不高興了,「身為一個錚錚鐵骨的男子,夫君你好歹許個宏大些的願望啊!」

  沒出息的周大公子摸了摸鼻子,立即虛心求教:「那依娘子的意思?」

  郭滿齜牙咧嘴笑得顛顛兒的,大手一揮,特別地豪情萬丈:「妾身親自給你開一家點心鋪子,專做你愛吃的,儘夠夫君你吃!」

  周博雅:「……」

  大手無奈地搭在她頭上,周家老父親可勁兒地揉!行,一個點心鋪子,真貼心啊!!

  ……

  小夫妻在屋裡笑鬧,雙喜伸頭伸腦地看了好幾眼,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姑爺不嫌棄她們姑娘就好,不嫌棄就好……

  誰能知道她大包小包拎了一堆東西回來,就被雙葉兜頭兜臉砸了一個驚天霹靂,是什麼感受?雙喜的性子本就潑辣直爽,不似雙葉沉靜。驚嚇過度之後,差點沒當場摔下東西衝回郭家去跟金氏拚命。

  誰人知道當初她跟雙葉兩個幾次三番地將自家姑娘從閻王殿扯回來,求了多少人,流了多少淚?誰曾想到,這害他們姑娘的毒藥,居然出自她們自個兒的手。那個挨千刀的金氏,總有一天,她會叫金氏那一窩子的豺狼虎豹痛不欲生!

  心裡又是後怕又是氣,回過頭,雙喜最擔憂的還是周博雅回嫌棄她們家姑娘。

  女兒家身子骨就是本錢,子嗣更是一輩子安身立命的根子。她們家姑娘這兩樣都沒有,狠毒些的人家就是提出休妻再娶,也合情合理的。好在周家人心善,姑爺是君子,想到這兒,雙喜鼻子有些發酸。

  打從一出生就苦難連連,難得苦盡甘來,她絕不能忍受旁人壞了自家姑娘這來之不易的福氣。這般一想,雙喜目光似刀,狠狠地戳在陰魂不散的清婉身上。

  清婉不清楚芳林苑發生了何事。

  今日郭滿回門,只帶了雙喜雙葉去。她與清歡都是在西風園候著。方才清歡趕去前院一趟,回來就心思重重。她瞧見了,心裡疑惑。前前後後一聯想,雖沒傾耳聽說內情,清婉卻知道定然跟郭滿有關的。

  畢竟雙葉那陰魂不散的女人臉色更差,眼神凶得嚇人,彷彿要吃了她似的。

  清婉在屋裡轉悠了許久,見主子回來便在教導新奶奶如何裝腔作勢,心裡跟喝了苦膽汁一般苦。他們家公子也不知怎麼了,滿府的美人,要姿色有姿色,要溫柔小意有溫柔小意,偏偏一個都不沾嘴。娶了個醜八怪,偏還當寶貝了。

  說句不分尊卑的話,清婉覺得他們家公子許是眼睛有問題的。不過這新奶奶到底怎麼了,怎地一個個都眉頭緊鎖,清婉實在好奇。

  雙喜瞅了屋裡好幾眼,心裡躁動的厲害。

  且不說西風園如何,周鈺嫻氣衝衝地從芳林苑回來素月齋,就把自己關在了書房。任由風箏她們怎麼拍門都不願開。

  周鈺嫻端坐在桌案後頭,手捏著一桿狼毫,研好磨,一番胡亂揮墨。

  心中雜亂,她便習慣用寫字來平緩情緒。平緩之後,周鈺嫻心中懊惱又委屈。懊惱是懊惱自己明知母親的身子氣不得,偏還一時怒極,那般惹母親生氣。委屈則是委屈母親為何就不能理解自己呢?

  她周鈺嫻這一生,不求富貴,不求癡情郎,只求對得起自己。

  長風哥哥對她無意,她明白;長風哥哥此時並無娶妻之意,她也清楚。所以她知情識趣,不曾將自己的心思透露分毫。周鈺嫻沉醉於自己這一番情誼,感動自己。更沉醉於一個人,不想理會世事紛擾。她心中沒有叫沐長風回應的意思,母親怎麼就不明白?她也不想旁人干擾,這樣就很好。

  寫著寫著,周鈺嫻漸漸冷靜下來。

  冷靜了之後,她琢磨了此次皇家選秀。這才將將一琢磨,立即就明瞭祖父的意思。

  周鈺嫻生在周家,自然不是個笨的,從小耳濡目染她也能染一身敏銳的政治嗅覺。惠明帝跟她差了輩兒,太子已娶妃,怎麼著也不可能納了親姑母的嫡親孫女。這般祖父特意囑咐她去,怕是惠明帝那邊有什麼異動,叫她走個過場。

  周鈺嫻慢慢吐出一口氣,是她衝動了……

  惠明帝此人,本性多疑,耳根子又軟。總要過一段時日便懷疑誰家一回,周家這般聲勢,子嗣又個個優異出眾。稍稍有些異動,便一準就礙了惠明帝的眼。想著自己方才一聽叫她去選秀便先衝母親發了好一通火,氣得母親那模樣,她頓時心就揪起來。

  懊惱得不行,將筆往筆架上一丟,周鈺嫻起身去開了門。

  見她出來,風箏終於鬆了口氣:「……姑娘?」

  「去正院。」

  幾個大丫頭不知自家姑娘又要如何,猶豫了片刻,沒敢張嘴問。周鈺嫻瞥了幾人的神情,難得解釋了一句:「去瞧瞧母親。」

  「哦哦,」風箏放心了,不是去發脾氣就好,「姑娘這邊走。」

  穿過木橋,周鈺嫻繃著臉往芳林苑的方向而去。方氏的院子離素月齋不遠,從素月齋後門走,繞過南面的水榭便就是。

  主僕三人一路無話,才將將走到後院門前,就見一個挺著一對兒顫巍巍的巨物的粉衣丫頭正在前頭等。見她們人出來,眼中蹭地就是一亮。而後掛了笑,立即小碎步上前攔住了周鈺嫻主僕——來人是芳林苑的風鈴姑娘。

  風鈴盈盈下拜,規矩地行了一禮。

  這是她母親院子伺候的,周鈺嫻就是不太喜歡這種調調的女子,也多少會給點兒臉面的。於是昂著下巴,淡淡地說了聲『起身』吧。

  於是站直了身子,風鈴抬起頭,欲言又止。

  周鈺嫻最不耐煩這種扭捏做派,只覺得十分膩歪。心下煩躁便冷聲道:「有事便說。若吞吞吐吐,那便不要說。」

  風鈴被噎得一梗,咬了咬牙將郭滿的事兒倒豆子般全吐了出來。

  而後期期艾艾道:「少奶奶的身子說是不能有孕,底子被毒藥給毀了乾淨。夫人為著公子將來子嗣的事兒,愁得午膳都沒用。姑娘若是得了空,去勸勸夫人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10 01:29 AM

第33章

  風鈴說了這一通,周鈺嫻許久沒有作聲。

  「姑娘?姑娘?」

  傍晚的夕霞映照漫天緋色,後院中涼風徐徐,吹拂的不遠處魚池池面上波光粼粼。沒聽到回音,風鈴這心裡沒底兒。於是悄悄抬了眼簾打量周鈺嫻。周鈺嫻主僕逆著光,此時面上神情看不清,只依稀瞧見她眼眸沉沉的,猜不透心裡想些什麼。

  「也怪奴婢多嘴了。」風鈴莫名有些窘迫,「夫人那頭是自個兒憋在心裡,就是不想姑娘您也跟著煩心。倒是奴婢從旁看著心裡著急,這般自作主張就……」

  「你確實自作主張。」她話還沒說完,周鈺嫻便冷冷打斷她。

  「奴,奴婢……」

  風鈴往日見得最多便是周鈺嫻的冷臉。雖說心裡明白周家這姑娘天生一張冷面,但此時對上嫻姐兒黑漆漆的眼睛,她彷彿被看透了心思似的迫得說話都不連貫。可轉念一想,郭氏確實身子確實有礙,也確實生不出子嗣來,她又沒平白地胡編亂造。

  於是屈膝又行一禮,她垂眸鎮定下來。道,「姑娘,是奴婢失禮了。芳林苑那頭還有事,奴婢這就告退。」

  嫻姐兒從頭至尾沒出聲,任由她走。

  人走遠了,風箏才疑惑地問了句:「姑娘,風鈴姑娘這是何意?」

  何意?周鈺嫻淡淡勾了嘴角。無外乎對她阿兄有點兒念頭,想借她的手往上爬罷了。

  小嫂子的身子如何她多少也聽說過,且不說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不可能去插手兄長的房中事。母親既然親自下令不許外傳,這事就該爛在肚子裡。使手段使到她身上來,這奴婢膽子也是夠肥,周鈺嫻心下有些著惱。不止膽子肥還自作聰明的厲害。在周家敢動拿主子當槍使的念頭,這風鈴怕是當旁人都是傻的!

  「走吧,」嫻姐兒撫了撫衣袖,「母親那邊,還要跟她好好認個錯。」

  風箏於是不再好奇,應了是便前頭引路。

  主僕三人到了芳林苑時,方氏已經用罷了晚膳,正靠在軟榻上由著小丫鬟鬆鬆脛骨。外間兒丫頭婆子們撤盤的,收拾的,正在忙。見周鈺嫻進來,個個屈膝行禮避了出去。

  方氏擺擺手,示意她坐過來。

  嫻姐兒就地坐到方氏的身邊,張口很直接地便認了錯。嫻姐兒自小這性子就最是直接的,認識到有錯她就會認,半點不推脫。方氏摸摸她腦袋,嘆息道:「我們嫻姐兒這麼明理的姑娘不會差的,福氣定然在後頭,娘不著急。」

  罷了罷了,嫻姐兒心裡有數,她便不逼她了。

  「選秀的事兒,是你祖父安排好的,你心裡也清楚。」方氏安慰道,「咱們周家這樣的人家不可能再沾染皇室,去就去吧。」

  周鈺嫻低低『嗯』了一聲,絲毫沒提及郭滿。

  風鈴束著手立在一旁,以便於隨時端茶遞水。纖細的腰肢挺得筆直,此時已然換了一身打扮,依舊腰帶將腰肢勒得細細的,彷彿一折就斷。她豎著耳朵聽母女倆說話,心中雜亂的念頭一個接一個往上冒。

  面上卻垂眸斂目只盯著腳下一個地方,端得好一幅乖巧老實。

  她去素月齋走那一趟,其實心思也很簡單。方氏不是下了封口令麼?不準今兒下午院裡診脈的結果叫看重子嗣的福祿院那位知道?那若這事兒並非出自丫鬟下人們之口,而是大房嫡姑娘捅出來的,這便怪不得人了吧!

  抱著如此的念頭,她把手頭的事兒丟給小丫鬟,親自去了素月齋。

  誰成想周鈺嫻如此定得住。

  風鈴當周鈺嫻是個慢性子,這會兒不驚,許是一會兒再蹦起來,鬧去福祿院。可耐著性子等了又等,周家上下就是悶聲不響的,一點兒動靜也無。

  這姑娘居然沒按照她的預料,把這事兒鬧得滿天飛?

  風鈴驚覺周鈺嫻這人聽就隨便地聽,跟啞巴似的,一丁點兒的回應吝嗇不給。風鈴頓時就想不通了,著實想不通。一個姑娘家,這心如何能硬成這樣?自家兄長啊,又不是旁人,居然就這般不聞不問?風鈴願望落空,心中又氣又急。暗道怪不得人家沐家公子看不上這姑娘呢。這樣沒心肝的人,菩薩也受不了!

  越想越氣,她兀自咒罵著周鈺嫻冷心冷肺。可身為周家下人,咒罵也只敢在背地裡。當著周鈺嫻的面兒,她可不敢指責半句。

  且不論風鈴心中驚怒,嫻姐兒認了錯,方氏的心裡也就舒坦了。

  母女本就沒隔夜仇,方氏又慣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反倒轉回頭又囑咐細細嫻姐兒選秀之事。周鈺嫻有些無奈,她母親就是太溫柔了。

  倆人又說了會兒話,周鈺嫻便起身告辭,今天鬧得這場就算過去。

  臨走之前,特意打量了一圈垂頭斂目盯著腳下的風鈴姑娘。

  說實話,風鈴的這皮相確實生得不錯。明眸皓齒,膚白聲細,惹人憐愛的纖細。她目光在風鈴那鼓囊囊的胸口停了一瞬,鼻腔裡發出一聲輕哼。不過她周家最不缺的便是美人,若真以皮相論長短,她阿兄拿個鏡子自己照著玩兒豈不是更好?

  心下諷刺,嫻姐兒輕喚了聲『風箏、琳琅』,主僕三人便轉身走了。

  風鈴看著三人的背影遠去,心裡十分不甘。周家長孫媳婦兒不能養這麼大的事兒也能半個水花激不起,郭氏莫不是上輩子天天給菩薩上高香!

  重重吐出胸中一口郁氣,風鈴心裡琢磨著,必須得再想個法子。

  她如此貌美,身段又生得如此傲人,決不能輕易就埋沒了。風鈴志向素來高遠,她的這幅容色,天生就該被公子那樣的人寵在手心,可不是用來伺候人的!

  西風園這邊,已經掌了燈。

  夕霞淡去之後,夜幕漸漸被濃墨染色,一點一點地沉下來。清歡正插著腰立在院子裡,指使小丫鬟去各個角落熏艾草。雙葉領著人去排查郭滿平日裡的用具,雙喜則親自盯著蘇太醫給陪的藥。

  不管如何,務必將自家姑娘的身子給調養回來。

  等養好了,她們家姑娘應當也長開了。說不得到時候她們家姑娘美若天仙,把姑爺給迷得團團轉呢?雙喜對此很有自信。沒道理一母同胞,大姑娘生得那般花容月貌,她們姑娘就一幅猴子樣貌,指不定等她家姑娘更美。

  抱著如此蜜汁自信,雙喜手裡的蒲扇扇得更起勁了。

  郭滿的悟性還算不錯,叫周大公子心裡稍稍滿意了些。誰知道今兒才一回府,就聽說了如此糟心事,他心中是如何震怒。周大公子到現在還留有當時的感覺,說真的,他長這麼大還沒這般氣惱過。

  再與小媳婦兒強調了一遍周家勢大,周博雅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衝外間喚了聲『擺膳』。

  母親說得不清楚,他特意去問過了蘇太醫。滿滿如今的身子其實已經算不上沉珂難治。若早半年或許是。但好就好在滿滿性子堅毅,居然自己戒掉了阿芙蓉的癮,這往後只要調養與進補就能好,不會再有問題。

  主子需要調養這事兒,自然避不過院裡的管事嬤嬤。

  管蓉嬤嬤自從被派進了西風園,便順理成章地成了這院子的管事。如今除了正屋的四大丫鬟,其餘的事兒都要她管。郭滿身子出問題這事兒,她方才就聽說了。說實話,初初聽到,她差點沒崩住,也十分震驚。

  看來這後宅的手段沒比宮裡頭好多少,一樣的齷齪。

  管蓉嬤嬤心下嘆息,琢磨著這事兒該不該知會大公主那邊一聲。按理說,她如今被派來西風園,就不再是福祿院的人。可到底伺候了大公主那麼多年,下意識便先替公主考慮。考慮之後,總覺得這事兒瞞著殿下,屆時被人添油加醋捅出來,會不得了。

  琢磨了又琢磨,管事嬤嬤沒張這個口。

  她如今還是該以新奶奶為重,既然被指了新主子,她就該認主人。新奶奶突然發現這事兒怕是心中應當怕得很,哪怕是好意,也莫再折騰叫人心慌。

  於是搖了搖頭,她親自下去備晚膳。

  蘇太醫給的方子她也仔細瞧了,都背在了心裡。宮裡待了那麼些年,她一直掌管大公主的入口的東西跟調理主子身子的。在吃食上,她的本事上堪比半個大夫與半個御廚。管蓉嬤嬤親自去,清婉就更好奇了。

  想跟去瞧瞧,轉頭髮現正屋伺候的四個大丫鬟都不在。她這頭又存了心防其他心思不純的小丫頭趁機湊到周博雅身邊獻慇勤,猶豫了片刻,到底沒跟上。

  今兒的晚膳,十分的豐富。

  郭滿看著那黑乎乎的一碗藥汁,只覺得苦澀都要衝上腦門了。但是為了自己的健康,郭怕死還是毅然決然地端起來。

  剛準備一口乾,她轉頭瞥了眼身邊的周博雅。周家老父親方纔還坐得離她很近,不知不覺之中就挪出離她一個手臂的距離。郭滿心裡激盪了幾個時辰的感激之情突然就卡了殼,死魚眼瞥著周公子,毫不掩飾鄙視之意。

  周公子拾起牙箸,夾了一塊蜜餞遞她嘴邊:「喝吧,喝了這塊就給你。」

  郭滿:「……」逗小孩兒呢吧這人!!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10 01:30 AM

第34章

  不得不說,蘇太醫不虧大召第一聖手,配的藥方就是不一樣。平常小媳婦兒是睡得雷打不醒,今夜就睡得彷彿被抱出去丟掉都不帶掙扎的那般沉。周公子在第三次被擠到邊邊上之後,認命地爬起來把小媳婦挪床裡頭去。

  不挪不行,否則明早他們兩都得在地上醒來。

  已經三更了,窗外濃墨一般黑得深沉。四月過去,這天兒也日漸熱了起來。

  周博雅半夜醒了,正巧口中乾渴。於是下了榻去桌邊倒了杯涼茶,邊喝邊去窗邊,把緊閉的窗子給開了半扇。夜間的涼風撲面而來,吹得他灑落在肩骨上的墨發輕盈飄蕩,耳邊是不絕於耳的蟲鳴聲。

  今日在倉頡小樓,太子說起了荊州暴雨。

  進入雨季之後,荊州便連番的暴雨,早有水災的兆頭。初時有人察覺不對勁,奈何官府人員不以為意,只當平常梅雨季。於是傾盆大雨這般連下十多日之後,楚河水位暴漲,一夕之間決了堤,衝毀下游村莊無數。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

  荊州太守見事態嚴重,怕被朝廷問責,暗中隱瞞了災情。

  本該立即處理的事兒硬生生被拖了小半月,直至隱瞞不住露了出來尾巴才被朝廷上層所察覺,然而為時已晚。

  楚河中下游順水漂流的浮屍無數,沒人處理。有些泡發了,腐爛了,污染了水源。

  下游的村莊大多依水而居,衣食住行都依賴於這條河。飲用這泡過浮屍的水,自然會沾染毛病。短短一個月,已有數百人染病倒下。如今事態嚴重,已並非一個小小的荊州太守能管得了的。朝廷這幾日在商議,派誰下荊州處理此事最為合適。

  趙宥鳴奏請惠明帝,提出親自接管此事。

  惠明帝有些猶豫,斟酌了幾日允了這件事。這是件好事,趙宥鳴身為一國之儲君,能憂民之憂樂民之樂,身先士卒,於國於民怎麼都是好事兒。然而難就難在,謝皇后不允許,為此大發雷霆不說,見天兒地鬧惠明帝鬧趙宥鳴。

  為了叫惠明帝收回旨意,她日日去未央宮哭鬧。惠明帝煩不勝煩,隱隱有要收回旨意的意思。趙宥鳴一面為荊州水患忙前忙後,一面又被謝皇后纏得沒法子想。

  話說給了周博雅聽,無外乎希望周太傅能去惠明帝跟前進言,準他下荊州。

  可這事兒周家人真不好插手的。惠明帝不準,自然是他的一顆拳拳愛子之心。祖父便是臉面再大,也不能叫當朝太子殿下親身去赴險。

  不過這荊州水患……周博雅一口飲盡杯中涼茶,工部尚書霍大人去主理才是正理。楚河的堤壩不是工部年前才派人翻修過?堤壩潰提,霍秀怎麼也該要給個說法的。

  至於旁的事兒,他如今還在新婚假期中,朝堂之事,等銷假之後再說。

  將飄遠的思緒收回來,周博雅轉身又去桌邊倒了杯涼茶。乾涸的嗓子舒坦了些,才將杯子放到桌案上,慢悠悠又回了床榻。小媳婦兒還是被他挪過去的姿勢,軟得沒骨頭的身子蜷縮成一團,一動也不動。大眼睛閉上,眼睫仿若鴉羽,烏黑又捲翹。

  周博雅藉著昏暗的光打量了她片刻,放下床帳便要準備睡了。

  夜色漸漸更濃,半合著的窗子邊有斑駁的月光灑進來。地面瑩白,彷彿披了一層霜。涼風透過窗戶送進屋內,吹拂的輕紗帳緩緩搖曳。牆角的雁足燈外罩著一層燈罩,風吹不滅。光影卻隨之明明暗暗,四下裡十分安靜。

  迷迷糊糊中,周博雅感覺一團軟乎乎的東西往他身邊湊過來。跟那鑽洞的老鼠似的,孜孜不懈地往他懷裡拱。

  周博雅驀地一驚,睜開了眼。

  而後就看到郭滿蓋在身上的被子不知被踢去哪兒,小媳婦瑟縮著身子,觸手一片冰涼。彷彿終於尋到溫暖,郭滿鑽進他的被子縮他懷裡就不動了。

  周博雅:「……」

  不自在地動了動,倒也沒把人往外推。

  他手伸出去摸半天,沒摸到郭滿的被子。本就是嫌熱才特意下去開得窗,再下去關也不實際。年輕男人火氣旺,周博雅性子再淡也不能避免。何況就算開著窗,他還覺得熱。於是嘆了口氣,僵著身子任由小媳婦當個暖爐抱。

  這般別彆扭扭的,周博雅眼皮子也沉了下來。睡過去之前,他迷迷糊糊地無奈,小媳婦兒這粘人的秉性真是誰都比不得……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周博雅醒來天色已然大亮。

  窗外已然沒了清脆的鳥鳴,暖黃的陽光照在窗邊,紗窗上一片橙黃。他啞著嗓子衝外間兒問了一聲,聲音低啞,十分撩人:「什麼時辰了?」

  清婉早在門外候著,立即上前回道:「快巳時了公子。」

  巳時?周公子一愣,難得有些懵。怎會巳時了?掀了被子,自十歲之後,他可從未卯時之後還沒起身的情況。正準備起身,周公子忽然想起來懷裡還抱著個人。低頭一看,小媳婦兒睡得跟小豬似的,一點醒的意思都沒有。

  將人小心地挪開,周博雅攏了攏散開的衣領,下了榻。

  清婉小心地推開了門。

  周博雅立在紗帳邊,將紗帳一邊簾子放下來。提著梳洗器具的丫鬟早已在門外候著,此時魚貫而入。周博雅只偏頭淡淡瞥了一眼,轉身往窗邊的軟榻邊走。邊走邊抬起一隻如玉的手,不住地揉捏眉心。

  睡得太死,他此時頭有些發漲。

  「公子可是哪兒不舒服?」清婉正奇怪呢,他們家公子可是素來卯時起身,最是自律不過的一個人。尋常起身,必定要去後院練一個時辰的劍,練得盡了興再回來沐浴更衣。今兒她快在門口候了一個半時辰,正屋的門就是沒開。

  「平素公子都要練劍,今日怎地沒去?」

  君子六藝,周家雖說書香門第,騎射上從來不鬆懈。因著周家與將軍府交好,周博雅是從小便隨沐長風一起練武的。因著天賦頗高,沐將軍心裡惜才。特意囑咐了他必須日日練,不許落下分毫,如此便就十多年風雨無阻地練下來。

  今兒居然沒去,只在令人憂心……

  周博雅擺擺手,隨口應了句:「無事,昨夜睡得沉了些。」

  清婉心下還是覺得怪,公子那般自律,不可能會……但周博雅沒有與她多說的意思。她翕了翕殷紅的嘴,只能作罷。見自家公子身上還穿著褻衣,披頭撒發的坐在一旁捏著額頭,她連忙斟了一杯茶送過去。而後小碎步去取來他的外衣與配飾。

  周博雅揉了片刻,稍稍清明了些,慢慢起身往屏風後去。

  原本以為小媳婦昨夜鑽被窩是湊巧,開了窗太涼的緣故。這日夜裡睡到半夜,懷裡又拱了個軟綿綿的小身子。

  推推郭滿的肩,推了半天,她就是一動不動。周博雅心道今夜窗子可沒開,總不可能還覺得冷吧?然後他伸手往郭滿那邊一摸,空盪蕩的,小媳婦的被子又不知被踢哪兒去了。黑暗中他無奈地扶額,這睡相……

  弄不走,只能由著她。

  這回周公子心裡的彆扭倒是少了不少,掙扎了下,沒一會兒又睡過去。

  次日又是天大亮才醒,周公子這回都沒話說。小媳婦兒用的那藥的藥性難不成能貼著皮膚傳過來,周博雅就想不通了,怎地他也跟著睡不醒。

  第三日,小媳婦都不用閉著眼睛拱,一個滾,直接滾進他被子。

  周公子這回連眼睛都沒睜,換了個姿勢叫郭滿自己縮進來。郭滿迷迷糊糊的,覺得旁邊氣味好聞便往那邊湊。根本不知道自己連續三日鑽人家周公子的被窩,還八爪魚抱著人家推都推不開,就這般楞是把周公子一個生人勿進的龜毛脾氣給磨沒了。

  靠在一起,兩人睡得比什麼都香。

  一而再再而三,養成習慣了還?等第三次她還鑽,周博雅乾脆命人撤掉床榻上的一套褥子。放著做什麼?夜夜都踢了不見,擺著也是佔地方。

  郭滿此時正捧著一本賬冊在一旁看,一聽他這要求,這滿腦子的思想就歪了。

  早見過大世面的郭滿立即水蓮花般不勝涼風地嬌羞地撓了撓臉頰,感覺老臉上一陣火熱。那頭周博雅已經指了她的褥子,叫丫頭搬走。她於是扭捏湊過來,特矯揉造作地道:「夫君,妾身還小呢……」

  周老父親:「……」

  無語凝噎大體就是這般,周博雅抬起手,於是和藹地衝郭滿招了招。

  郭滿心道什麼事兒啊?瞪大了眼睛,很乖地就把頭給伸過去。然後就見這風光霽月的男人優雅地曲了食指,照著她的額頭,冷不丁就是一爆慄敲下來。

  郭滿簡直莫名其妙:「……」有事說事,做什麼突然打她?

  迎上小媳婦譴責的目光,老父親有些話,說不出口。

  垂眸看了她半天,想著他日日晨間醒來,這丫頭窩在他懷裡睡得天塌下來也不醒的,周博雅又噎住了。夜裡發生了什麼,只有他一人知道。這般一想,周大公子心裡莫名有些憋屈:「……自己做了什麼,自己想。」

  「……哦。」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10 01:32 AM

第35章

  入宮的日子到了。

  周鈺嫻進宮,雖說是走個過場,但該重視的自然要重視。

  方氏天兒沒亮就起身,為嫻姐兒備馬車備嬤嬤地連軸轉,忙到卯時把人送走了方坐下來歇一口氣。蘇嬤嬤一面替她揉著肩一面有些心疼她:「夫人這些日子為著大公子的親事和姑娘選秀,勞心勞力的,人都憔悴了許多。在這麼忙下去,怕是身子要吃不消的。」

  能吃得消麼?才操持完婚事又得打點女兒選秀,還得掌著周家上下,鐵人也要垮。

  蘇嬤嬤不是旁人,自幼伺候方氏,那情分說是與方氏情同姐妹也差不離了。見方氏累得坐那兒就臉發白,不由提議道:「明兒公主娘娘去白馬寺進香,少不得也要一個月才回。左右少奶奶與公子夫妻和睦,夫人也放心,跟去歇兩天吧。」

  「那怎麼行?」方氏哪裡不想歇歇?「嫻姐兒這不是要進宮麼!」

  雖說宮裡十之八九不會留人,但方氏心道她家嫻姐兒生得那般出眾,總有人慧眼識珠。

  這事兒往年不是沒有過,方氏心裡清楚。若真不湊巧,周鈺嫻被宮裡哪位給看中了指給什麼人,她周家照樣得給。嘴上勸慰著女兒說不會有事兒,方氏的心其實懸著。

  這裡頭,其實有一層隱憂在的。

  昨日夜裡周大爺與她閒話家常,她才曉得其中貓膩。說是再有三個月,北國有來使進京。屆時北國皇帝的第十三子也在其中。

  為了兩國友好邦交,十三皇子會迎娶一位皇室女回國。

  趙氏皇族的女兒不多,適齡公主統共不過三位。一個淑妃所出,頗得聖寵,自幼性情狠辣蠻橫。為著追逐去歲中榜的新科狀元,鬧得滿城風雨,名聲委實難聽。一位天殘,從出生起便不能行走,惠明帝覺得看著晦氣,便將人丟去皇家寺廟為太后誦經祈福。剩下這最後一位河洛公主,到是個和親的好人選。樣貌名聲在整個皇室俱是拔尖兒的,也頗得寵愛。就是謝皇后正宮所出,身份是最正統。若去和親,謝皇后捨不捨得就不清楚了。

  方氏心裡就在怕。怕萬一謝皇后捨不得,惠明帝在宗室大臣們家中擇一貴女。她嫻姐兒就懸了。嫻姐兒無論氣質、樣貌、才情,整個京城貴女圈子都是頭一份。惠明帝真看中了,周家再怎麼有聲望,也不敢違背聖上的意思。

  安慰自己莫怕,還有婆母在呢,可方氏這顆心還是揪著。

  「我們嫻姐兒打從出生起就一帆順遂,想來是個有福氣的孩子。」方氏一碗茶下去,企圖把心裡焦躁壓下去,「唉,就盼著親事上也莫蹉跎。」

  「不會蹉跎的夫人,我們姑娘一看就是個大福之人。」蘇嬤嬤也不知怎麼勸,只能這般勸慰她道,「若夫人實在不放心,正巧去白馬寺在菩薩跟前上幾炷高香。請菩薩多保佑咱姑娘這輩子平安順遂,喜樂安康。」

  方氏被她說得有些心動。

  人一慌啊,就想求神拜佛。想想府上難的事兒她都處理了,去白馬寺也不耽擱事兒。不如叫媳婦代管幾日,她且去求個心安。

  「罷了,你去西風園走一趟。」

  郭滿這幾日天天喝苦藥,弄得整間正屋的藥味兒散不去。蘇嬤嬤才一進門就察覺到差別。公子喜好淡而清冽的熏香,屋裡素來不是麝香味兒就是一股清淡的松香味兒。她忍不住心裡就在嘀咕了,這般衝鼻子,素來挑剔的公子竟也忍了,嗯,好事兒。

  抬了腳往裡走,便瞧見飄窗邊捧著一本賬冊在看的郭滿。

  才七天沒見的功夫,人呢瘦還是瘦,臉色就好看了許多。不再是白慘慘的一股子脂粉白,此時窗邊端坐的女主子眼睛清亮,流轉間十分靈動,精神頭很好,彷彿整個人從骨子裡透出一股鬆快來。

  「少奶奶。」蘇嬤嬤心裡安慰,連忙上前行禮。

  郭滿連忙叫起,放下賬冊便聽她道明來由。

  蘇嬤嬤於是言簡意賅地將方氏的意思傳達,然後垂眸斂目地等著回話。郭滿聞言後,十分震驚:「母親叫我代管?」周家不是還有個二夫人麼?聽說也是個精明能幹的。代管的話,二夫人不是更恰當?

  倒不是郭滿不想管,只是她如今新媳婦臉嫩,鎮不住人。若弄得一團亂,方氏回來如何想不說,周家其他人心裡對她也有意見,那就不美了。

  「夫人就去個十來日,不會出亂子的,奶奶且放心。」蘇嬤嬤笑了笑,說道,「奴婢也會留下,幫著少奶奶您做些跑腿的活計。」

  她這麼一說,郭滿就放心了:「這樣吧,嬤嬤你且先去回稟了娘,我換身衣裳後腳就去。」

  蘇嬤嬤應了是,便先行回了芳林苑。

  方氏聽蘇嬤嬤說郭滿一口就應下,詫異地挑起了眉。

  雖說是她叫媳婦兒來代為操持府中庶務,但方氏心裡其實是覺得郭滿會回絕。聽說媳婦兒在娘家之時,管家一事金氏就沒叫她沾過手。這管人的本事,怕是沒有的。不過既然進門了,早晚是要掌家的。見早兒地學起來,也好以後叫人放心。

  心下這般琢磨,外頭就聽見小丫頭傳話聲兒,說是少奶奶到了。

  郭滿如今氣色好了許多,妝容上也能瞧出來。前頭蘇嬤嬤忘了與方氏說,方氏自己這麼一瞧也瞧出來。忙衝郭滿招了招手,示意她做身邊。郭滿屈膝行了一禮,小碎步走過去就在她手邊坐下。

  方氏又盯著郭滿的臉打量了一會兒,發覺是真好轉了,這心裡沉的兩件事總算輕了一樣。

  媳婦兒的身子有得治,看得到了盼頭,雅哥兒的子嗣就不怕斷。方氏重重吁出一口氣,嘴角的笑意也鬆快了許多。這心裡若裝了事兒難免會沉甸甸的,方氏拍拍郭滿搭在膝蓋上的肉手,覺得這孩子真不錯,爭氣。

  示意丫鬟上茶,明日她便隨婆母出行,走之前得把府上的事兒給捋清楚。

  郭滿豎著耳朵聽。就算她不懂古代宗法,周博雅周家長孫的身份她還是很清楚的。身為合法配偶,她該學的丁點兒不能馬虎。

  方氏見她這般乖巧懂事,心裡跟喝了蜜一樣熨帖。真是個好孩子,謝家那個就不行,手把手地教也不願學,嫌累。如今看來,這娶媳婦啊,有時候還真得看緣分。脾性若不對,怎麼都不會和睦。

  見丫頭上的是新茶,為了不叫茶水蓋了郭滿的藥性,方氏忙打發風鈴去換蜜水。這段時間喝蜜水快喝吐了的郭滿心中面無表情。

  「滿滿你懂事兒啊,」方氏不吝嗇誇獎,說道,「苦藥喝進嘴裡,甜在後頭。莫要學誰為一時痛快,做那等沒腦子的事兒。」

  這話不知在誇誰在貶誰,蘇嬤嬤心裡明白這是在說謝家那位。

  說來周博雅的子嗣問題一直是方氏一塊心病。前頭謝家姑娘嫁進門,三年沒孕。方氏做為周博雅親娘,自然不認為是自己兒子問題。私心裡覺得謝思思的身子骨不好,嬌氣,於是變著法兒地給她補身子。不過謝家那位嬌嬌姑娘當真嬌氣得要命,補品可以吃,味兒卻決不能差,更不能苦。為了叫謝思思莫鬧,安心地養身子,方氏可謂操碎了心。

  郭滿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老老實實點頭說了聲好。

  方氏頓了頓,繼續把府中上下掰碎了說與郭滿聽。只要不笨,就都能理解。郭滿聽著記在心裡,大致知道是個什麼流程,心裡就有了點底。

  次日天還麻麻黑,方氏便隨大公主啟程。

  郭滿難得沒睡到天大亮,特意跟今日銷假上朝的周大公子一起起身。

  周博雅虛眼這麼瞄著坐杌子上七仰八栽地犯困的小媳婦兒,一面好笑一面又替她心酸。瞧瞧,瞧瞧,都困成什麼德行了!心裡直搖頭,周大公子卻也沒叫人送她上榻去睡。畢竟今兒是小媳婦兒頭一回管家,不管能不能成事兒,起碼的樣子得有。

  管蓉嬤嬤也是這般想,琢磨了片刻,叫清歡去燃了醒腦的熏香。

  心裡雖在唏噓,周大公子卻命人將早膳挪去內室。他端坐在梳妝檯不遠處,隔著一張珠簾一面用著早膳,一面瞧著郭滿在歪歪倒倒地跟瞌睡蟲重眼皮兒拔河。那淡淡揚起的眉梢,顯得此人是多麼津津有味。

  直至時辰差不多,他才涑了口,意猶未盡地走了。

  一旁的清歡/清婉/雙喜/雙葉:「……」

  沒想到正經人公子(姑爺),也有這般促狹的時候。奶奶若是這時候是醒的,怕是要羞死。四個心思各異的人難得心有靈犀,想到一處去。

  這些事兒郭滿全不知道,暈暈乎乎半日,總算戰勝了瞌睡。她一睜眼,就立即叫雙喜雙葉快替她梳妝。等收拾好踏出西風園,那頭蘇嬤嬤早就在等了。

  見郭滿人過來,蘇嬤嬤立即牽起嘴角迎上來。

  一行人,轉頭往書房那頭去。

  其實也沒什麼事兒,方氏之前已然處置的差不多,剩下的按照原規矩來就是。

  蘇嬤嬤跟在方氏身邊多年,一條一條,她心裡清楚。於是當著郭滿的面兒,先請示,得了應允便有條不紊地安排。忙了好一通,事情都處理好了,門簾兒外天色已是大亮。郭滿靠在椅子上,慢吞吞地吐氣。

  「少奶奶,還有些帖子要您看看。」

  周家這樣的人家,自然多了去的人巴結交好。這要與誰家來往,不與誰家來往,當家主母心裡必須有桿秤。否則稍稍不注意,就要招惹上麻煩。再稍微嚴重些也有可能累及全家,畢竟這是在皇城腳下。到那時候,可就追悔莫及。

  往日這些拜帖分出來後,方氏這裡都是自己拿捏的。今日她人不在,蘇嬤嬤不能代替,自然是郭滿看著辦。

  郭滿頭有些大,她對京城的世家一點都不瞭解。

  皺眉琢磨半日,問:「嬤嬤,娘可有交代什麼?」

  蘇嬤嬤搖了搖頭,前幾日的帖子夫人已經一一回過了。這幾份是今日一早,前院門房才送進來的。她還不知道什麼事兒,折中道:「少奶奶不若先看一看,瞧瞧都有什麼人家。若不是太偏,奴婢也能說上一二。」

  只能這樣,郭滿點頭:「搬上來,我瞧瞧再說。」

  丫鬟轉身便去取。

  等看見搬上來也就兩份而已,郭滿心裡鬆了口氣。

  先拿了一份看,城南賀家遞來的,說是賀三太太得一幅前朝裕豐大師的石蘭圖,邀方氏去賞玩賞玩。蘇嬤嬤一聽賀三太太心裡有些奇怪,賀三太太與自家夫人有舊,素來來去都不用遞拜帖,今日居然特意遞了拜帖,著實奇怪。

  「賀家這個,少奶奶放著等夫人回來也無事。」

  郭滿知道這個賀三太太,當初出嫁前夕,賀三太太還替方氏塞了一盒銀票給她。於是也點點頭,拿起了另一份。才一打開,上頭簪花小楷的『謝國公府』四個字映入眼簾。郭滿瞇起了眼睛,一旁蘇嬤嬤也皺起了眉。

  上面寫著:三日後,謝家老封君七十大壽壽宴,邀周家人出席。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10 01:51 AM

第36章

  「謝國公府?」郭滿知道周大美人是個二婚的,前妻就是出自這謝國公府。雖說不清楚大美人跟前頭那位怎麼鬧矛盾的,怎麼和離的。但按照正常的邏輯,和離之後不該兩家人就此鬧翻,之後老死不相往來麼?

  蘇嬤嬤的嘴角拉下來,明明白白地顯出了主子方氏對謝家的態度。

  雖說方氏私心裡不喜謝思思性子跳脫,卻著實在她身上費了許多心血。誰知這媳婦是半點不知感恩的,轉頭就去謝皇后跟前痛訴周家不仁。哭訴她對她太苛刻,非折騰得雅哥兒的名聲都毀了也要和離。方氏是真心寒,再不願跟謝家那一家子打交道。奈何方氏的私心是她一個人的事兒,謝國公府與周家同處於一個陣營,不來往不可能。

  蘇嬤嬤沉吟許久,也說不好這個宴要怎麼安排。

  周謝兩家之間複雜的複雜,並非一兩句話能說清得道得明的。蘇嬤嬤雖說時常跟著方氏前後,但礙於眼界有限,也說不出什麼名堂。

  「罷了,嬤嬤不用憂心,」郭滿糾結了片刻就放開了,「夫君晚上回來,我在問問他。」

  這話還沒說完,蘇嬤嬤突然扭頭看向她。

  「怎麼?不可?」朝堂的事兒問周博雅不是最方便麼?郭滿不懂她驚訝什麼。

  蘇嬤嬤是心裡複雜。不是她看低新郭滿,實在這都是人之常情。謝家那位折騰出這麼一個大鬧劇,周家上下都沒臉,公子自幼的名聲也都毀了大半,落霞苑不還空著呢。這人啊,只要不熟冷血,有些情分不是說視而不見就真沒有的。這半年謠言四起,都在說公子身子有礙,不用多費心就查到謝家那位頭上,可有見公子與謝家那位計較過?沒有,這便是不同。

  少年結髮,情誼自然更不同。成親三載,不說其他,當初公子對謝家那位是有求必應的。換句話說,不被被寵著,誰敢有恃無恐?新少奶奶實在不該拿這事兒去試探公子。

  「少奶奶,」新少奶奶約莫還是年紀太小,意氣用事了。蘇嬤嬤憐惜地提點她道,「少在公子跟前提起謝家為好,跟她鬥氣,不值當的……」

  郭滿:「……」想哪兒去了!

  這事兒必須得問,否則三日後她人不在府上,周博雅一樣會知道。郭滿知道蘇嬤嬤此番告誡她是好意,但她沒那個意思。她幹嘛要故意戳周博雅傷疤?又不是腦子壞了!

  聽她解釋後,蘇嬤嬤嘆了口氣。

  理兒確實是這個理兒,但這不是盼著夫人的煩心事兒能少些麼?公子的院子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小夫妻倆正好著呢,她實在不願再看到有人攪混水。可謝國公府老封君七十大壽,確實不是想瞞就瞞得住的。

  「看來少奶奶心裡門兒清呢,」蘇嬤嬤想自己也是老糊塗了,把人盡往低了看。少奶奶能討的公子夫人的喜歡,哪裡真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奶奶做主便是。」

  這方郭滿在忙完了頭昏眼花,被清歡雙葉架著送回西風園。

  雙喜早就把藥煎好放在小爐子上溫著,郭滿一回來就是一碗黑乎乎的苦藥,簡直沒有比這更絕望。不過為了長壽,她捏著鼻子就是一口乾。清歡眼疾手快,夾了一塊蜜餞就塞郭滿嘴裡,真是沒有比她更貼心的丫鬟了。

  清婉一旁看著三人圍著郭滿打轉,垂在小腹的纖纖玉手手指顫了顫,心裡有些不舒服。

  她素來對自己在西風園的地位是十分自信的,上上下下都尊她一聲清婉姑娘。可自從這新奶奶進了門,感覺就變了。她還是大丫鬟沒錯,院子裡什麼事兒卻不必她過問。如今她整日除了端茶遞水,就跟個隱形人似的,被上下的奴婢排斥在外。

  清婉不知這是怎麼了,難道就因為她不願往新奶奶的跟前湊?簡直荒唐!她是公子的貼身大丫鬟,又不是伺候那女人的下人,憑什麼!

  心裡不忿,她攔住了端空碗出來的清歡,臉色陰沉。

  清歡如今不太願意搭理她,清婉黑著臉,她的臉更陰沉。

  上次那事兒,清歡心裡還耿耿於懷呢。今兒最好清婉別再惹她,否則鬧起來,別怪她把她心裡那點子事兒全捅給少奶奶聽!

  清歡是真的寒了心的。

  清婉私心裡,怕是根本沒拿她當姐妹在看。但凡真拿她當姐妹,又怎會挑撥她去給奶奶下馬威,自己則在一旁唱白臉裝恭順?不過拿她清歡當了盾牌擋前頭,好噁心了新奶奶罷了。

  若噁心到了,她自個兒心裡歡喜。沒噁心到,也能試出公子對她們倆自幼伺候在身邊的大丫鬟底線如何。

  以為她想不明白?越是清楚這些,清歡就越覺得骨子裡發寒。清婉心思太歹毒了,十幾年姐妹情誼,她說使絆子就使絆子,半點不帶含糊的。根本不在乎她清歡會不會因此觸怒公子和大夫人而被攆到鄉下莊子裡或者發賣出府。

  現如今想起,清歡還在後怕。但凡少奶奶鬧一回,她就不會有好果子吃。她如今這算是把清婉這個人給看透了,再不願搭理她,多說一句話都嫌浪費。

  這般暗道,清歡落下臉便要走。

  「站住!」清婉一見清歡不搭理她,頓時也放下端著的架子,小跑著又去攔,「清歡!」

  郭滿喝了藥,正要準備歇下。清歡不想在此處喧嘩,只能黑著臉叫她有話去旁處再說。清婉雖說心裡不痛快,卻也不好在管蓉嬤嬤眼皮子底下吵鬧什麼。僵著臉衝不遠處聽見動靜出來瞧瞧的管蓉嬤嬤行了一禮,隨清歡去後院。

  西風園的後院有片林子,平素除了兩個灑掃的婆子在,沒什麼人。

  清歡氣衝衝的,腳下走得十分快。清婉心裡也存了氣,兩人一前一後跟要打仗似的,嚇得樹蔭下躲懶的婆子一個鯉魚打挺就站起身來。

  清婉瞥過去一眼,那婆子連忙小跑著避出去。

  兩人挑了一顆枝葉茂盛的樹,面對面站著。清歡全程冷著臉,就聽清婉到底要說什麼。清婉沒想到先背叛她的人居然還有臉撒氣,心裡的火氣蹭地一下就冒出來:「清歡,你什麼意思?這麼快就給郭氏那女人獻慇勤了?」

  清歡不愛聽這話,眉頭倏地皺成了一團:「你放肆!敢直呼奶奶姓名!」

  清婉話出口也意識到不妥,倒不是覺得自己不懂尊卑,而是怕隔牆有耳。可即便心裡覺得不妥,此時跟清歡嘔上了,就不願改這個口,「難道我說的不對?你可真是好樣的啊,十幾年的姐妹情你說丟下我就丟下,狼心狗肺!」

  到底誰狼心狗肺?清歡都要被氣笑了,她怎麼就沒看出清婉是這般厚顏無恥之人呢?

  「清婉,這是看在咱們相依相伴十年情誼的份上,我最後一次告誡你。」

  頓了頓,清歡冷冷道:「有些人你莫要妄想,想了也無用。」不跟她拐彎抹角,清歡直接把她那塊遮羞布給扯下來,字字句句戳到清婉心裡去,「公子什麼人,想必你心裡清楚。別指望一個端茶倒水的下人在天之驕子的公子心目中能有多稀罕!」

  清婉被她這紅口白牙的說得裡子面子都要被扯出來,一股子火就衝進了腦子裡。

  她素來自詡溫婉端莊,嬌脾氣上來,當下衝過來就扇清歡嘴巴子。清歡這一張細皮嫩肉的臉當場被扇偏到一邊去,眨眼就腫了老高。

  清歡沒料到她會突然出手,整個人都懵了。

  誰知清婉還不解氣,見她沒反抗,又趁機扇了幾巴掌。嘴裡說著:「誰是下賤的下人?誰是端茶送水的下人?你才是!」

  清歡被她連打了幾下,反應過來整個人都在發抖。她是個潑辣性子,但素來對自己人厚道仗義。清婉這幾巴掌打下去,把她心裡剩的那點姐妹情一下子就打碎了。她迅速抓住了清婉的手腕子,反手就是一巴掌。

  清歡可不像清婉,她手勁兒大著呢,這一巴掌直扇得清婉耳中翁鳴。

  這哪兒還得了?清歡居然敢打她?

  清婉娘老子是福祿院伺候公主的人,自幼就沒受過這等委屈。五歲被娘老子送來周博雅身邊,更是到哪兒都被人尊一句『清婉姑娘』。清歡這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野丫頭,因著得她眷顧才在周府裡在活得這般體面,如今居然敢打她?!

  氣瘋了的清婉顧不上溫婉風姿了,當場就撲上去,與清歡扭打了起來。

  林子裡打得不可開交,覺得不對又折回來的婆子一瞧這情況。轉頭就把事兒告到管蓉嬤嬤那兒去。

  西風園的一等大丫鬟,躺在地上跟潑婦似的扭打。簡直不成體統!

  正巧女主子已經睡下,管蓉嬤嬤立即就找來兩個粗使婆子來把兩人拉開。

  拉開之後,兩人氣喘吁吁。兩張如花似玉的嬌嫩臉龐都不能看了。清婉當真心狠手黑,指甲在清歡那漂亮的臉上摳出了個長長的血痕,從眼角一路劃到耳朵根,破相了都!就是這般清婉還不解氣,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血痰,罵了句賤人。

  清字大丫鬟統共就倆,她們今兒算是徹底鬧翻了。

  清歡破了相,清婉要比她好些。顯然清歡對她還留了情面,除了臉頰那塊腫得老高,髮髻蓬亂些,清婉別的大傷沒有。

  管蓉嬤嬤一看這兩人的德行,臉就陰沉下來:「說,到底怎麼回事?」

  貼身丫鬟素來代表著主子的臉面,身份高些的人家,對貼身丫頭的教養要比一般人家的姑娘還仔細。清歡清婉是周家悉心調。教出來的,從頭到腳都體面。如今清歡這好好的臉蛋破了相,當真可惜了!

  臉上疼自己哪兒沒感覺?清歡心中冰涼一片,她眼淚都要流下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10 01:52 AM

第37章

  「管蓉嬤嬤。」兩人見管蓉嬤嬤過來了,不敢再動手。

  清婉心裡有些虛,她因著老子娘都在福祿院裡伺候,最是知道這管蓉嬤嬤的份量。平素為著能賣個好,就愛在她跟前裝得溫婉大方。見是她,下意識就想露出個笑來。奈何這一張臉太腫裝不出來,她便只能僵硬地笑著。

  清歡是實在笑不出來了。一等大丫鬟臉毀了意味著什麼,她只要一想就笑不出來。

  冷眼打量眼前倆人,一掃清歡臉上的傷,管蓉嬤嬤便是重重一哼。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做事留一線,這是為人起碼該有的厚道善良。瞧這血痕剌的,這清婉小小年紀心眼子當真狠毒的。十多年的伴兒,毫不含糊地就直往人家臉上招呼。還一抓就衝毀容去,一點後路都不給人留,就沒見過這麼做事的人。

  就這還情同姐妹呢?笑話,她看是仇人差不離吧!

  心裡的惱火一簇一簇地往上冒,管蓉嬤嬤那臉孔彷彿黑雲壓城,十分迫人。先前吵得不可開交的兩人此時立在她面前,是知道怕了。平日裡最是光鮮的兩個人此時髒得跟街上的乞丐沒兩樣,她倆所謂的體面都快被自己撕下來踩了個稀巴爛,傲也傲不起來。對著管蓉嬤嬤,方纔還一口一個的,現如今安靜地一個謾罵的字說不出口。

  說實話,這兩人要處置的話,是真不好辦。

  她雖說如今被公主指派為西風園的掌事嬤嬤,也有管理西風園裡下奴的權利。但到底才來沒多久,清歡清婉這倆自幼伺候在周博雅身邊,身份情分不一般,不屬於她能輕易能處置的。若非要處罰,也等請示了主子之後,得了應允。

  「清歡姑娘先去上個藥吧。」

  沉默許久,那晦暗的眼神,直盯得兩人後背冷汗冒出來,管蓉嬤嬤才沉聲開了口,「你這臉若救得及時,用了好藥,許是還有得救。」

  清歡本就憋著一口氣在,一提及臉,當場眼淚撲簌簌地留下來。

  清婉心中十分快意,對她口出不遜!活該!

  雖不清楚這兩人會突然鬧起來是為何,但瞧這下的死手的架勢,事兒怕是不會善了了。

  眼睛來回在兩人身上轉悠,她又多瞥了幾眼模樣格外慘的清歡。目光在她那臉上傷口沾了下,心裡到底有些唏噓。說不上憐惜還是同情,就衝這指甲摳得深,她得心下意識就偏了。這人啊,尤其是看主子臉色活的下人,不管多大齟齬,毀人前途就是斷人生路,這叫清婉的心委實不善。

  心裡落了這個麼印象,問還是得問。

  她話一落,清婉頓時身子就是一僵。慌張地轉頭去看清歡,果然傷了臉清歡就不想再給她留顏面,張嘴就要道明緣由。清婉怎麼可能由她說?攔又不敢攔,於是便抽抽噎噎地啜泣起來。

  她生的柔弱,人也纖細。這般抽抽噎噎的,若非清歡就在這兒,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受了多大委屈。

  雖說梨花帶雨,口齒卻十分清晰。她搶先了一步就長篇大論,根本不給清歡開口的機會。

  管蓉嬤嬤一看就明白了,由頭鐵定是清婉。

  清歡自幼就喜歡清婉口齒伶俐,如今只覺得噁心得要命。以為搶話就能叫她說不出口?冷冷一笑,聲音拔得老高地就把事情全抖出來:「回嬤嬤的話,清婉私下裡琢磨著爬公子的榻!我看不過眼便想勸勸她,誰知她嫌話難聽,衝上來就甩我嘴巴,這才打起來。」

  這話一說完,管蓉嬤嬤的嘴角就拉了下來。

  本就是個十分嚴肅的相貌,此時這麼一拉著臉,十分迫人。她聞言轉過頭,冷冷一掃還站著沒走的婆子。正偷摸瞧得津津有味的婆子冷不丁迎上她眼神,心裡頓時被嚇了一跳。婆子的臉頓時就僵硬了,笑意全僵在了嘴角。

  管蓉嬤嬤心裡正惱火著:「真這麼空,不若去靜室瞧瞧?」

  靜室是周家為處理不規矩女婢,教導下人規矩,調教下人的地方。說來該是個學習的地方,實則是個處罰之地。一般從這兒出師的下人再被送回來,基本是犯了錯或不規矩,進來就是要挨打受罰的。

  婆子一聽靜室,再不敢在此逗留瞧熱鬧,掉轉頭就要避開。

  這瞧熱鬧瞧的,本還有功,翻到落了鬧沒臉。心裡暗道管蓉這婆子眼神利得像刀,落人身上戳得生疼!她面上立馬垂下了腦袋,弓著腰往後退:「老婆子這就走,這就走……」

  邊走嘴邊邊嘀咕著要打斷自個兒的腿:做什麼非要湊這熱鬧?熱鬧是誰都能瞧的?

  人一走,管蓉嬤嬤整張臉都沉下來。

  這清婉聽說少奶奶身子不便就起歪心思,可見本性就不是個老實的。往年宮裡類這種宮女子不知道多少,管蓉嬤嬤見得多,此時都見慣不怪了。被富貴迷了眼看不清自己身份,就盼望著哪日被陛下相中伺候一夜從此一飛沖天,簡直可笑。

  不過也不奇怪,也沒什麼好出乎意料的。這世上聰明人不多,貼身伺候了公子十年管得住自個兒的聰明人就更少,大多都是仗著十多年情誼自命不凡的俗人。尤其相貌生得嬌美便心中自命不凡的,最容易歪。

  管蓉嬤嬤對這些人也瞭解,已經心術不正的人勸是沒用的,說得多,她只當你阻礙她的前程。再瞧一眼清歡,管蓉嬤嬤這下是真同情:「既如此,清歡把這事兒與少奶奶匯報了吧。多說無益,如何處置,等少奶奶醒來再說。」

  「清歡姑娘這傷,先擦了藥再說。」

  丟下這句話,她冷冷一瞥清婉,拂袖便轉身離開了。

  清歡清婉體面了十多年,今日當眾丟了這麼大一個人,兩人心裡俱是不好受。尤其清歡,一時心軟給自己招來這麼大的禍事,哭都哭不出來。清婉這賤人就是如何就能鐵了心都要毀了她?!

  清歡又是心寒又是惱怒,心寒自己就是個傻的,惱怒也是自己方才為何要顧忌什麼狗屁姐妹情不下狠手,叫清婉這毒婦給抓花了臉!越想越懊悔,嘔得心都在疼。

  「且等著吧!你走著瞧!」

  清婉說這話是對著清歡的,冷不丁見清歡垂頭站在那,一句話不說,眼睛黑沉沉的,她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收拾了頭髮,她抽出腰間的帕子往臉上一遮住,作勢便要往林子外走。

  還有臉跟她放狠話?清歡心頭火一下子衝上來。左右自己這臉是要留疤的,一等大丫鬟這身份怕是保不住了,將來還不知道在哪兒。她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這狠毒的賤人也毀了!

  於是抓起一塊尖石頭,拔腿向清婉衝了過去。

  清婉正提防著,頓時嚇得臉色刷白。

  臉就是她的命,一旦要傷及臉蛋兒,清婉是半點矜持都顧不上,拔腿便跑了起來。

  她可是很清楚清歡的手勁兒大,動作也十分靈活。方才能從清歡討著便宜,純粹清歡還顧忌著自小的情分讓了。越是清楚,心裡就越虛,怕清歡以牙還牙,下了狠手。

  果不其然清歡衝上來,她驚慌失措:「來人啊,快來人啊!清歡瘋了,她要打死我啊!」一邊跑一面叫,惹得人都過來攔。

  清歡氣得要命,眼淚順著紅腫的臉頰往下淌,又心酸又可憐。她以往覺得清婉多好,如今就有多膈應。心裡是實在想不明白,不過囑咐清婉莫要做那昏頭的事兒壞了前程,她好心好意,怎地就落了個這樣的結果?

  清婉躲在眾人身後,覺得自己這般慌張衝出來,失了體面。於是描補似得,抽噎地訴說委屈。

  那模樣當真柔弱不堪,惹人憐。更襯得抓著石頭髮怒追著人慌不擇路的清歡不成體統,西風園後院裡亂撒潑。

  論噁心人,沒人比清婉更精通更本事。

  眼看著清歡氣得渾身發抖,還是知曉點內情的報信婆子看不過眼,幫腔說了兩句。那邊哭訴的清婉頓時噎住,指著婆子罵她胡說八道,指鹿為馬。那副氣惱的模樣,眼睛冷淡淡地盯著人婆子瞧,那架勢彷彿是要把人家相貌記心裡去。

  婆子驀地結巴了一下,話說不出來。

  一場爭鋒鬧了半個時辰才散,清歡馬不停蹄地去找大夫,另一邊清婉指了個小丫鬟去福祿院去了。她老子娘是福祿院看庫房的管事,最是得長榮姑姑看中。若是她再西風園受了委屈,就立即來救她。

  郭滿睡了一個時辰就醒了,趴在軟塌上,頭腦有些發漲。

  清歡清婉被管蓉嬤嬤送進來,郭滿偏了頭,心中十分詫異。正以為出了何事,就瞧見清歡半張臉上塗了東西,瞧著快怕人的。

  郭滿臉上懶散一收,皺著眉坐起了身:「臉怎麼了?」

  清歡心裡沒底,雖說這些日子她在郭滿身邊伺候的還算妥帖。但到底伺候得沒多久,說情分也沒什麼情分。加上初時的前幾日新少奶奶才入門,她傻乎乎地聽信了清婉的挑撥,衝鋒陷陣地給少奶奶添堵……想想自己,彷彿也沒比清婉規矩多少。

  清歡心中實在拿不準,郭滿會不會為她做主。

  可她日後的前程都毀了,也沒什麼可怕的。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清歡這回飛快地搶了先,一張口就把清婉的心思和自己臉上的傷口打哪兒來的,以及這段時日清婉的所作所為全給倒了個乾淨。

  且不提另一邊清婉幾次三番想打岔都被雙葉給喝止,郭滿聽了清歡的話頭也沒抬。

  頓了頓,就一句話:「嬤嬤,先把清婉帶去柴房。」彷彿早就預料到了,不過腦子,郭滿很自然地安排,「清歡你親自看著,傍晚夫君回來,問過他之後,清婉就送回靜室去重學規矩。」

  這話一出,偏向就很明顯了。

  清婉頓時不敢置信,公子還不在呢,就處置她?不怕公子回來怪罪麼!

  纖細的身子頓時搖搖欲墜,一副當場便要倒下的模樣。

  「清歡啊!」郭滿很淡定,「針在妝檯,你去取根粗的過來,替她扎個人中。」郭滿慢吞吞地換了個姿勢,笑瞇瞇道,「大夫說了,人若休克昏迷,拿針紮了人中,扎出血就醒了。」

  話音剛落,搖搖欲墜半天的清婉晃悠了再晃悠,又跪直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10 01:53 AM

第38章

  清婉那點小心思,不用多費心思便能瞧出來。郭滿並非遲鈍的人,相反,她直覺十分靈敏。從嫁入周家與清歡清婉打了照面起,兩個丫鬟的敵意她就看出來。不過礙於新婦的身份,二來清婉清歡規矩上也沒出錯,她只能裝聾作啞。否則新嫁娘進門沒一個月便攆走夫君身邊貼身丫鬟,還不知道誰會招人嫌。

  郭滿的顧忌,雙喜雙葉都懂,主僕三人都在冷眼看著,就等著清字頭的丫鬟自己翹尾巴。老實說這麼快就鬧出事兒,郭滿還是很詫異的。

  清歡清婉兩個都不是蠢的,尤其清婉。平日裡雖說有些端著,行事卻進退有度,規矩也比旁人更周全。除了不太往她身邊湊惹人詬病之外,幾乎抓不到錯。郭滿做好了至少三個月膈應的準備,沒想到一個月不到就被捅開了。

  不過既然已經捅開,她正好名正言順地將人給打發出去。

  清婉不服,還要狡辯。郭滿直接擺手喚了聲『來人』,聽都不願聽就叫人把她帶下去。

  她掙扎也無用,粗使婆子的手勁兒,兩個抓她一個跟抓小雞子似的輕而易舉。

  多說無益,沒得浪費口舌。

  郭滿此時比較在意清歡的臉,這一道口子剌得太嚇人,「大夫可看過了?可治得好?」多好看的一張臉啊,郭滿最喜美人,此時不免替清歡虧得慌。這麼深的摳痕就是治好了,臉也不會平整的。

  可不是麼?大夫也告知,她的臉就算沒落疤,摳走的這道肉是漲不回來的。

  清歡為著這事兒已經哭了一上午,嗓子都哭啞了。她跪在地上,額頭碰著腳下木地板地磕了頭回話,「已經瞧過了,清歡謝奶奶掛心。」

  郭滿嘆氣,事已至此,就是打死清婉也她的臉傷也好不了。

  於是憐惜地叫她下去歇著,這兩日不用來正房伺候了。清歡一聽這話頓時如至冰窖,整個人都慌了。雖說心裡早有底,此時聽到這話她還是受不住。抬起頭,清歡紅彤彤的眼睛盯著郭滿,嘴脣都在發顫。

  想到大家族的規矩素來如此,不會特意為誰破例。就算能破例,郭滿又憑什麼為她破例?清歡想通這些,一時間忍不住悲從中來。

  雙葉雙喜一看她這模樣就知道她想歪了。

  這些日子清歡的轉變郭滿主僕都看在眼裡,老實說,郭滿對這姑娘做事的利索勁兒還挺欣賞的。既能跟雙葉似的擔得住事兒,又有著雙喜利落的潑辣脾氣,是個能擔事兒的。鬧成這樣實在是可惜。

  雙喜有些可憐她,偏了頭去瞧雙葉怎麼看,雙葉只看郭滿的意思。主子說留她就留,主子若嫌膈應,那就沒法子了。

  郭滿打量清歡片刻,衝雙葉點了點頭。

  雙葉雖說料到了結果,卻還是覺得無奈。她們家姑娘的性子太仁善了些。不過轉念一想,仁善些也好,周家這樣的人家最重仁孝德善,姑爺若知道,心裡也會另眼相待。於是她放下美人錘,親自送清歡出去。

  雙葉幾句話安撫,清歡懸著的心總算放下。

  她也沒什麼虛話,藥塗了半張臉,沒了往日嬌艷的顏色。此時就地跪下,衝正屋的方向就梆梆磕了幾個響頭:「雙葉你且放心。今日清歡得少奶奶庇護,恩德我銘記在心。」

  說罷,她起了身便告辭,往迴廊那頭而去,背影很有幾分淒涼。

  雙葉蹙眉瞧著,清歡的腰桿子挺得筆直,心中對清歡的排斥少了許多。

  抬頭看了眼天色,西邊霞光滿天。心道這個時辰,姑爺應當快回府了。雙葉指了從廊下穿過來的小丫鬟,叫她去後廚走一趟,可以備晚膳了。

  ……

  卻說周博雅確實下了衙門,沒回府,此時正在於滿樓與郭昌明小酌。

  小媳婦兒被毒害一事,他還記在心上呢。

  於滿樓二樓包廂裡,周博雅執盞淺笑,郭昌明正紅光滿面地與他分說著下午的事兒。說到要緊之處,手舞足蹈,恨不得周博雅能感同身受從而與他同仇敵愾。周大公子卻只是嘴角微勾著,一幅矜持地贊同他的模樣。

  得了周博雅的贊同,郭昌明猶如得了鼓勵,頓時說得更起勁了。

  周博雅笑聽著,垂眸淺淺沾了杯沿。

  耳邊是郭昌明的唾沫四濺,他不由地又想起蘇太醫那日的話,眼底結出了冰。這阿芙蓉,若非郭滿當初誤打誤撞斷得及時,長年累月下去,人根本活不過十六。活不過十六意味著什麼?滿滿今年及笄!背後之人得多狠的心腸。

  周公子捫心自問,自己並非一個仁厚之人。平素對外溫文爾雅,不過是自身教養所致。真當他心善,那還真是看高了他。

  嘴角笑意漸漸加深,他拎起酒壺又替郭昌明滿上一杯。

  「博雅啊,你是不知道啊!」

  郭昌明這人好酒,一喝起來不喝到盡興就不撒杯子。此時已經微醺了,但見酒杯滿上,還是捏起來仰頭就乾,「霍老二那個老小子心眼兒太黑了,幹這等齷齪事!這就是個掉進錢眼子裡的窮酸鬼啊!我就瞧著那副石蘭圖像贗品,可他還偏要與我狡辯說是真跡,是我看錯了。今兒若非有你在,為父怕是就要被他給誆了!」

  周博雅推辭道:「哪裡,是岳父慧眼,小婿沒做什麼。」

  「哎~說得哪裡話,」郭昌明對他這個推辭很受用。他自詡學富五車,這半輩子就愛四處彰顯自個兒的博學多才,「也是博雅提醒的好。霍二那老小子東一鎯頭西一鎯頭的繞著圈子,為父起先也是被他給繞糊塗了。

  周公子淺淺笑著沒插話,卻一幅贊同的模樣。

  郭昌明見狀只覺得心裡熨帖,一高興,又連乾三杯。

  喝著酒,郭昌明又連連嘆息那副石蘭圖不是真跡,委實遺憾。搖了搖頭,抓起一旁的酒壺又自斟自飲起來。好幾杯下肚,他晃了晃酒壺,舌頭有些大地揚聲衝外間又喚了一聲。

  小二小跑著進來,聽了話,慇勤地跑下去拿酒。

  說來,禮部侍郎郭大人好書畫好酒在京城是出了名的。這麼多年,一下了朝若不是流連畫樓書閣,就是在酒肆與人把酒言歡,雷打不動。周博雅想找他不要太容易,只需往文人扎堆的地方轉一圈,毫不費力地便能找著人。

  今兒周公子特意挑了京城最大的書閣,果不其然一找就找了個正著。

  碰見之時,他這岳父正為著買前朝裕豐大師的石蘭圖與霍家二爺爭得面紅耳赤。

  霍二爺是工部尚書霍秀的胞弟,四十好幾,無官無職,成日裡在坊間混著。不著五六的做派不像個酒色紈褲,倒像是一個懂點兒書畫腦子不清醒的文人。周博雅坐在兩人遠一點的屏風後頭冷眼瞧著,郭昌明吵不到一會兒就被駁得啞口無言。而後好似信服了店家的話,捧著石蘭圖滿臉的驚嘆。

  周博雅離得不遠,虛虛瞥一眼便知那是贗品。本是在一旁冷眼看著,卻見店家不知說了什麼,郭昌明頓時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就要掏銀票買下來。

  說實話他不想管,但一想看在小媳婦兒的份上,無奈地上去幫了一把。

  避免花一大筆冤枉錢的郭昌明心中十分高興,覺得自己這女婿挑的當真十分好(完全忘了這婚事是撿漏),非要邀周博雅來於滿樓坐坐。周博雅就是在找他,自然不會拒絕。

  然而酒水一上桌,就成了這幅局面。

  「博雅啊,你真是個好的!」郭昌明對這女婿的滿意之情無以言表,正想著要多誇幾句。可抬眼一對上女婿那令人心顫的臉,又一句話說不出。他憋半天,還是那一句,「真是個好的。小六遇上你是有福了……」

  周博雅謙遜地笑笑,連說岳父謬讚了。

  「今兒多虧你。」郭昌明親自替他斟滿,「咱們爺倆再幹一杯。」

  周博雅自然不會推脫,端起來便與他對飲。一杯酒下肚,周公子面不改色。鴉青的睫羽之下,眸色越發深沉黝黑,仙氣的容顏逆著窗外霞光,平白生出幾分鬼魅之意。郭昌明已然兩頰染上薄紅,醉眼朦朧的,似乎醉了神志。

  長指在桌案上輕輕敲了幾下,周公子趁機套話。

  先是試探了幾句,看看郭昌明對此事知不知情。若是也知情,那便別怪他下手太狠,波及他了。

  郭昌明對周博雅這個女婿是一點兒戒心沒有,問什麼答什麼。

  周公子於是便問起了罌粟之事。

  滿滿這事兒,他第一直覺是懷疑金氏和金家人,但轉念一想,滿滿不過一個不受寵的姑娘並非嫡子,郭家子女眾多,金氏沒必要處心積慮害她。二來郭家怎麼也算個大家族,便是內裡規矩再亂,金氏在郭昌明的眼皮子底下害人,還一害就是幾年,實在不合常理。總覺得此事,處處透露著詭異。

  周博雅平素不太出手做什麼,但一旦出手,那必定是一點餘地不留。若不想傷及無辜,自然得查個清楚。

  郭昌明暈暈乎乎的,半天沒想起來罌粟是什麼。

  伏在桌上好一會兒才突然坐起身,醉醺醺的:「罌粟,阿芙蓉哦!」

  「你看看,你看看,為父都糊塗了,竟然記不得這罌粟是什麼。」他呵呵地笑,神情有些得意,「這種花源自西域,是也不是?聽說盛開時刻絢爛多姿,十分奪目,我還沒親眼瞧過呢……嗝,該找個機會親自瞧瞧……」

  又問了幾個問題,郭昌明竟是丁點兒不知情。

  天色漸漸沉下來,有小二拿了火摺子進來,悄無聲息地點上了火燭。周博雅眉頭深鎖,沉思片刻後,親自將醉酒的郭昌明送回郭府。

  到了郭家,他也沒進門,把人交給門房。

  郭昌明渾渾噩噩的,不知想到了誰,嘴裡一直在念叨一個名字,「芳菲」,嘀嘀咕咕地說對不住她。周博雅皺了皺眉,上了馬車便命車伕打道回府。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10 01:55 AM

第39章

  周博雅一踏入西風園,就發覺今日院裡格外安靜。

  屋裡燈火通明,進了正屋就沒看到小媳婦兒的人。周博雅心下有些詫異,平常他從外面回來就有笑臉迎上來,今兒這是怎麼了?外間沒看到人,雙喜雙葉也不在,安安靜靜的。他於是抬腳就去內室瞧瞧。

  方一掀珠簾,便瞧見郭滿伏軟榻上,黑乎乎的後腦勺朝上,睡得十分香甜。周博雅頓時失笑,抬腿走過去。

  臉朝下趴著,也不怕閉過氣去!

  周大公子瞧著直搖頭,怕她這一覺把自己給睡憋著了,連忙伸手將郭滿的臉給扳了朝上。郭滿素來睡著了就弄不醒,怎麼擺弄,她都沒醒的意思。這身子骨生得實在太軟了,軟趴趴的,周博雅都怕稍稍用點兒勁把她骨頭給捏碎了,小心翼翼地將人給擺正。

  撒手之時,郭滿不自覺地蹭蹭他的手。

  周博雅心裡倏地一跳,猝不及防憶起西南蜀地的一種黑白貓熊幼崽。那嬌憨的小崽子也是這般,軟趴趴的,不過小媳婦兒沒貓熊那麼毛就是了。

  聽郭滿呼吸順暢了,周公子從裡間出來,外間管蓉嬤嬤就領著丫鬟進了門。

  周博雅方才一進院子便有人立即遞了消息給她。為著清歡清婉鬧得那出,管蓉嬤嬤是一早便在候著了。此時見人從內間兒出來,她忙屈膝行了禮。

  周博雅抬抬手,壓低了嗓子叫她莫要多禮。管蓉嬤嬤頓時意會到屋裡女主子怕是在歇息,於是也將嗓子壓得很低。周博雅順手脫了罩衫,亦步亦趨地跟在周博雅身邊接過去遞給身後的小丫鬟,低聲詢問他是先用膳,還是先沐浴。

  得知周博雅已在外面用過,管蓉嬤嬤於是順勢幫女主子討了個巧:「少奶奶今兒還未用過膳,一直在等公子回來呢。」

  周博雅聞言眉頭就蹙了起來。

  心下有些懊惱,是他疏忽了,倒是忘了小媳婦兒還在家等他。該早些派個人回來遞話的。周博雅於是撩了一眼桌上布好的菜,道,「這些都撤了吧,太晚了,夜裡不易克化。叫廚房送些雞湯麵來。」

  晚膳擺了快半個時辰,從定昏便擺了。

  如今這天兒熱,雖沒涼透,但放了半個時辰味兒怕是也變了。管蓉嬤嬤低低地應了是,手下朝後擺了擺,丫鬟們立即將盤子都撤下去。

  怕郭滿餓著肚子,周家老父親轉身去進去拍郭滿,叫她起來用些再睡。

  然而郭滿睡著了就等於睡死了,怎麼拍都不睜眼睛的。周博雅心下十分無奈,睡成這樣也算天生的本事。沒辦法,只能任由她睡夠了:「滿滿身子不好,經不住餓。往後我再晚歸,嬤嬤切記囑咐她莫要再等。」

  管蓉嬤嬤失笑了,「不是沒跟少奶奶說,奶奶要等你,奴婢們也勸不住。」

  修長的手指撥了撥郭滿睡得軟趴趴一團糟堆頭頂的髮髻,周家老父親心裡美滋滋的。養個閨女太粘人,也是一種負擔。他眼中漾出星星點點的笑意,彷彿春水一般盪開:「罷了,若是再有事晚歸,我派人遞話回來。」

  既然不用膳,自然是要沐浴的。

  周博雅性子好潔,周府上下都知道,日日都要沐浴更衣。有時候出了汗,一日得用幾套衣裳。後廚灶上日夜溫著熱水,就是方便自家公子隨時取用。

  下人們魚貫而入,一一向周博雅的方向屈膝行禮之後。有條不紊地兌水,燃香,準備洗漱用具……管蓉嬤嬤不必親自看著,趁機向周博雅稟了清歡清婉之事。

  搖曳的燭光下,周博雅微揚的嘴角就沉下來。

  周博雅平素很少發怒,一旦發怒便十分嚇人。西風園的下人心中清楚,所以此時感受更為敏銳。正屋內外霎時間一片沉寂,只餘細碎的蟲鳴聲。屏風後頭正為他準備換洗衣物的丫鬟們小心翼翼地不發出大動靜,生怕這時候招了主子的眼。

  「奴婢知道,清歡姑娘清婉姑娘自幼在主子身邊伺候,情分與一般丫頭不同。」管蓉嬤嬤瞧一眼周博雅的臉色,慢吞吞地說著。想著郭滿之前的交代,她只道:「少奶奶心裡也清楚,輕易不會處置,且等公子回來。」

  情分不情分的,倒也說不上。不過是用了十多年,習慣有這麼個人伺候。不過再怎麼習慣,下人便是下人,犯了忌諱就是犯了忌諱。規矩擺在眼前還明知故犯,這就是心術不正。

  周公子這方面素來拎得比誰都請。長指搭在扶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篤篤篤的聲音,彰顯出主人此時的不悅。

  默了片刻,他忽然問一句:「清歡的臉如何了?」

  「破了相,大夫說不好治。」管蓉嬤嬤與兩大丫鬟沒衝突,自然是該是什麼就是什麼。她將其中詳情一一與周博雅分說,沒偏袒誰,也沒抹黑誰。見自家公子聽罷許久沒做聲,便又補了一句:「一道口子從眼角剌到耳朵根,肉都被摳了一道走。」

  周博雅聞言就垂下了眼瞼,面色愈發淡漠。

  管蓉嬤嬤從旁看著,心裡也有些忐忑,實在拿不準他怎麼想。

  「如今人關在哪兒?」忽而又問。

  「清婉姑娘被關在後院柴房,」沒指名道姓,管蓉嬤嬤愣了下,立即明白他問的誰,「至於清歡姑娘,傷著臉人有些恍惚,再者今日這事兒錯不在她。少奶奶憐惜她遭此意外,打發回屋歇息了。少奶奶仁善。」

  低低地垂著的鴉青睫羽半遮眼眸,不得不說,周博雅心裡十分惱怒。清歡清婉是他身邊貼身伺候的,這是在說他管教無方。

  「去把人都提上來。」

  管蓉嬤嬤剛應了是,轉身下去提人,周博雅手邊的腦袋動了動。

  他於是低頭去看,就見睡得四仰八叉的郭滿揉了揉鼻子,睡眼惺忪地爬起來。不知在想什麼,他面上不見溫柔之色,就這麼注視著她。

  郭滿頭腦昏沉,眼前人影兒還是虛的就先咧開了嘴笑得燦爛。然後就聽郭滿那討喜的嗓子親親熱熱地道:「夫君你回來啦!」

  周博雅心下突然就鬆了。

  郭滿其實是憋醒的,喝太多水,硬生生從睡夢之中被憋醒。郭滿有些急,小腹漲,若非顧及周博雅在,她恨不得悶頭赤腳跑下去解放天性。於是坐那兒就不老實,沒說幾句話,眼睛老往榻下瞄。

  可瞄半天找不找鞋,一張小臉都憋紫了。

  周公子:「……」罷了,給她拿雙鞋吧。

  喚了丫鬟進來伺候,他去了外間審問清歡清婉。

  兩人跪在地上,外間鴉雀無聲。清歡垂著頭,溫婉整潔的清婉衣裳這一塊髒那一塊污,狼狽得完全沒了平日的體面。此時仰臉看著周博雅,泫泫欲泣的。周博雅淡淡掃了一圈便收回目光,抬腿走至上首坐下來。

  這時候雙喜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端著一盤像極了蛋羹的吃食和一盞甜花茶進門。不過色兒不像,味道極其香甜,隔老遠都能聞見香。

  送至周博雅的跟前,雙喜便眼觀鼻鼻觀心地退了下去。

  內屋,郭滿放鬆之後就在豎著耳朵聽。顯然外面都在壓低了嗓音,她聽半天就聽到清婉的嚶嚶哭聲。心裡好一番糾結,到底沒出去摻和。大家公子都是十分看重臉面的,身份越高,臉面就越重。

  接受了貼身下人代表著主人的臉面這個設定,郭滿現如今很能體會周公子的心情。今兒這事兒不論真假,他面上無光。

  別人丟臉你還去看熱鬧?那不是單純,那是討人嫌。

  周博雅什麼性子,沒人比她們倆更清楚。清歡從出事兒就繃著神經,沒報什麼僥倖。清婉卻不同,在被拉上來之前她是篤定了自己在周博雅心中份量不一般。然而正主回來了,對上周博雅那雙淡漠的眼睛,她心中底氣一下子就空了。

  清婉哭了半日,支支吾吾地不敢說實話。

  管蓉嬤嬤人沒走,身為管事嬤嬤,自然什麼事兒都得她善後。周博雅此時的眼睛落在這盤古怪的吃食上,雖沒嘗味道,鼻下卻有一股極為香甜的氣味縈繞不去。他冷凝的眉眼,幾不可見地柔和下來。

  周公子有些窘迫,單手拄脣,輕輕咳嗽了一聲。

  管蓉嬤嬤頓時失笑,面上一派正經地道:「少奶奶今兒在後廚搗鼓了小半日,親力親為,特意為公子您做的點心。」

  「哦?」周公子蜷在廣袖中的長指動了動,淡淡道,「那真是辛苦了。」

  「可不是?」管蓉嬤嬤心道什麼她們家公子沒人氣兒,這不是十分有人氣兒?「公子不若嘗嘗,不耽擱事兒,少奶奶可是忙活了許久。」

  清婉不願說,那便清歡先說。

  周公子理所當然地執起了小勺,不鹹不淡地吃著。

  清歡經歷了這一遭,心裡已經天翻地覆。今兒想了一天,她略顯浮躁的性子突然就沉下來。此時聽了話,恭敬地給周博雅磕了頭。抬起臉,便平鋪直敘。

  她面上敷了藥,半張臉遮著。雖說渾身上下乾乾淨淨,這般冷靜的態度,反倒比一旁哭哭啼啼的清婉更有說服力。

  在周博雅的眼皮子底下,清婉可不敢使下作手段。只憤恨又不可置信地看著清歡,用眼神告訴周博雅清歡她在騙人。周公子全部心神都在點心上,連半分餘光都沒分給她。清婉這般俏眼做給瞎子看,心裡著實嘔出一口血。

  清歡說完,就聽上首清淡的嗓音公平地道:「清婉你又如何說?」

  清婉自然是狡辯,奈何她今兒每狡辯一句,清歡就能堵她一句。每哭訴一句,清歡都能反問一回。這般來來往往的,直駁得她啞口無言。

  「你,你!!」清婉還沒在口舌上吃過這種憋屈,急得臉都漲紫了。

  事情已經很明朗,多說無益。

  周博雅放下勺子,接過帕子擦了手指便做了安排。

  「清婉跋扈,不分尊卑,不敬主子,今日起將至四等,往後絕不再用。人先送去靜室,管蓉嬤嬤打發出去吧。」他頓了頓,「至於清歡,今日之事雖無大過,但傷已鑄成,再佔著一等丫鬟的名分也不妥……少奶奶既然憐惜你,便稍作寬容,降級二等,暫留在院中伺候。」

  清婉一聽這個處罰,面上血色瞬間褪盡了。

  腦中一陣一陣的嗡鳴,她都顧不上梨花帶雨。飛快地爬起來就想抱周博雅的腿。然而被下人攔在半路,頓時尖利地哭起來:「公子,公子你不能這麼狠心!奴婢伺候您十年……少奶奶先前都還沒說過降等,公子您怎麼能這麼狠心……」

  清歡卻是聽到這個結果,感激涕零:「奴婢多謝公子寬宥,多謝少奶奶仁慈。」

  周博雅嗯了一聲,落下一句『嬤嬤去處置了吧,』轉身便走。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10 01:55 AM

第40章

  人拖下去,整個院子都安靜了。

  往日裡清婉有多氣派多體面,下場就有多恫嚇。公子處置起來,半分情面不留,丫頭婆子們再不敢把眼睛往這兒瞄。生怕被惹來遷怒,個個都緊著皮,噤若寒蟬。

  這就是高門大族,甭管你資歷多老,爬到了幾等,規矩就是規矩。

  夜漸漸深了,明日還有早朝。周博雅要早些歇息,事情便全權交於管蓉嬤嬤去安排。方才準備的水已經涼了,雙葉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拎著婆子悄無聲息地進去換了。管蓉嬤嬤指了兩個壯實的婆子將癱倒在地的清婉拉起來,轉身便行了禮低聲告退。

  周博雅擺擺手,人已經進了珠簾,幾人便架著清婉告退了。

  清歡跟著婆子走了一段路,心神俱創的清婉凋零得彷彿一息之間枯萎的梔子花。這時候回了神,把一腔的憤恨全怪在了清歡的頭上。

  清婉只覺得自己被清歡給誆了!這種人最令人作嘔了,面上裝得一幅情深義重,實則心思最歹毒的就是她!她清婉自幼在公子身邊,公子對她的伺候從未有過不滿。若非清歡故意挑破,公子今日又怎會這般對她?瞧瞧,臉醜成這樣還能留下來,果真是個心機深沉的賤人!

  清婉心中恨得要命,指著清歡,張口就是不絕於耳的謾罵。

  「奉勸你歇口氣,靜室就在前頭了。」清歡仿若無動於衷地說道,「若不湊巧叫管華姑姑聽見了,你不脫層皮也不會好過。」

  清婉頓時如被掐住脖子的雞,臉漲得通紅。

  清歡冷冷覬了她一眼,並沒有說什麼。岔路處,那與管蓉嬤嬤幾個人分了道兒,她轉頭慢慢往西廂那邊走去。

  夜色越發暗沉,月色如水灑落,地上好似鋪了一層銀白的霜。漫天的星河閃耀,映照得周家整個院落處處清晰可見。清歡邊走邊仰頭看了遙遠的星空,靈台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一片。

  屋裡又恢復安靜,有小丫頭低眉順眼地小跑著進來收拾殘局。

  四下裡靜悄悄的,小丫鬟小心翼翼地將地毯迭起的褶皺撫平,再無聲地退出去帶上門。正屋似乎又恢復了平靜,彷彿方才什麼也沒發生過。但西風園的人心裡都明白了一件事,周家嫡長孫,從來不是個好性兒的人。

  屏風後頭有水聲傳來,嵩山瀑布水墨根本遮擋不住裡面的活色生香。浴桶裡坐著的那個人,肌理骨骼儼然漂亮到一個過分的地步。

  郭滿撓了撓額頭,不知要怎麼形容,總之感覺有些怪。

  倒不是說同情清婉清歡吧,只是覺得周博雅行事有些太過冷硬了。郭滿搞不懂,就算清婉她們倆是種在院子裡一棵樹,養十年的話,也該有點不捨的吧?這麼輕易就處置了,她覺得自己這段時日大約是錯看了裡面那個男人。

  周公子的寬容與溫柔,似乎並非表面那麼一回事。

  心裡好一番糾結,郭滿也不想這麼矯情。但大體源自於她奇準無比的直覺,她總疑心自己是不是嫁了個黑心包子。

  盤腿坐在床上,她兩手不停地撓頭,髮髻撓得跟雞窩似的。她安慰自己,估計還是她太小題大做。畢竟周博雅也沒做什麼過分的事兒。既沒砍人手,也沒砍人腳,更沒動不動來個『來人,拖下去杖斃』,他只不過降等。職場上做砸了項目,被撤職解雇很正常。這麼一想,郭滿又覺得周公子其實很溫柔。

  抬頭看向屏風那頭,周公子正緩緩從浴桶裡站起身。

  還沾著水珠,頎長優美的身段透過屏風朦朧地印在郭滿眼中。肌理流暢,肌肉緊實,寬肩、窄腰、腿修長……背上因彎腰取物而微微凸出的肩胛骨,漂亮得驚人。郭滿瞬間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胡思亂想飛到天邊去。

  目光灼灼地盯著,心道這時候誰還有空管什麼清婉啊,不看幾眼就是傻瓜!

  感覺到火辣辣的視線粘在背後,周公子只覺得自己的後背都要被燒出兩個洞來。他此時背對著屏風僵硬地站那兒,想轉個身都不好意思。面上連苦笑都擺不出來,周博雅一時間竟無語凝噎,滿滿這丫頭那破眼睛是往哪兒放呢!

  直到周公子實在受不了,隨手抓了托盤上一塊玉珮,嗖地就往身後砸過來。

  郭滿正瞇著眼睛笑得猥瑣,玉珮不偏不倚地正中她腦門。雖說控制了力度,但這精準度,郭小色女還是痛得捂著額頭閉上了眼。周公子眼疾手快,轉身抓了褻衣就往身上套。那架勢,跟被採花賊調戲的良家婦女也沒兩樣了。

  穿好衣裳從屏風出來,褻衣半敞,墨發如水灑在背後。有幾縷落在胸前,反而無端有股妖邪的媚氣。周公子鎖骨上還沾著水珠,走動間,順著胸前的肌理滑下去。

  活色生香,說得就是這個人。

  眼看著郭滿捂著額頭誒喲誒喲地滿床打滾,他順手取了架子上一瓶跌打藥過來。掰開郭滿的爪子一看,腫了個包。郭滿瞪大了眼睛控訴他,周公子面無表情地摳了一點在手心,一把貼她額頭就開始替她揉。

  郭滿這下子是真痛了,臉皺成菊花,嗷嗚嗷嗚地開始嚎。

  周公子冷聲問她:「好看麼?下次還敢偷看麼?」

  郭滿痛得眼淚都流出來,但還是非常不怕死地點了頭:「好看,還看。」

  周公子被她這實誠的話騷得耳朵一紅,啞口無言了半天,想不出話來駁斥她。這麼丁點兒大的小姑娘,到底誰教的禮儀規矩?人都要養歪了!周公子儼然忘記這個小姑娘其實並非他閨女而是他媳婦,手下本還余了七分力氣,這回全使上了。

  直揉得郭滿想一拍兩散,咬死他。

  「咳,不揉開不行,腫了。」周公子大約也覺得過分了,尷尬地解釋一句道。

  郭滿這就不高興了。她這額頭腫了到底怪誰?不是你給砸的嗎還有臉說?!於是瞪大了眼睛譴責這個打人還有理的傢伙,眼神強烈地控訴他。

  「好好兒的我能砸你?」周公子咳了一下,教訓她,「該!叫你小小年紀不學好。」

  「給妾身看一眼又不會少塊肉?」郭滿不滿地嘀咕道。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切!

  戌時睡前單方面跟他鬧翻的小媳婦兒,戌時還沒過就又鑽到他懷裡。周博雅黑暗中無聲地睜開眼,突然覺得十分好笑。他手背搭在眼睛上,兀自笑得身抖。他什麼時候這麼跟個小姑娘計較了,真是越活越回去。

  次日四更天,周博雅便起身了。

  這兩日郭滿要管著周家上下,也是這個時辰起。今兒比昨日好些,至少她還認得清人。

  郭滿渾身無力地坐在杌子上,任由雙喜雙葉梳妝。妝檯的銅鏡裡映出周博雅那張美人臉,郭滿迷茫的眨了眨眼睛,總覺得有什麼重要的事兒忘了說。她渾渾噩噩地在那兒苦思冥想,周公子見她實在辛苦,遞給她一杯蜜水。

  「……」天天喝蜜水,不齁嗎我的小祖宗!

  周小祖宗優雅地飲了三杯的舉動告訴她,他一點都不覺得齁:「今兒下了朝我還有些事兒要辦,怕是晚膳趕不回來,滿滿莫等。」

  「忙啊?」

  「嗯,」周博雅將杯盞放下,接過小丫鬟遞來的茶水漱了漱口,「家裡若是有事,就派人去大理寺遞個口信,我屆時會盡快趕回來的。」

  郭滿嗯嗯地點頭:「公務要緊,夫君你放心家裡。」

  周博雅忍不住笑,看時辰差不多,便起身去上朝了。

  郭滿目送他的背影遠去,還是覺得有什麼事兒忘了說。不過想半天實在想不起來,她乾脆將此拋出了腦後。用了點點心墊肚子,急急忙忙去前院與蘇嬤嬤匯合。蘇嬤嬤與各處的管事管家早已在等了,見到郭滿,立即跪下行禮。

  雖說府上沒大事,但周家上下五百多口人,光是處理日常瑣碎就不是件輕鬆的活計。等與蘇嬤嬤好一通忙,坐下歇口氣之時,她終於想起來忘了什麼。

  兩日後謝家老封君七十大壽,她忘了問周博雅。

  「奶奶預備去還是不去?」蘇嬤嬤又搬了幾張帖子過來,「若是不去,壽禮得送一份去。畢竟謝府遞了帖子,周家怎麼著都該禮數上周全。」

  她這麼一提醒,郭滿頓時意識到疏忽,連忙就琢磨起要備什麼禮。

  蘇嬤嬤卻不慌不忙,「說來這是謝家的事兒辦得不合規矩。這大家族辦酒宴,哪家不是提前一個月半個月發請帖的?賓友府邸遠的,提前半年發帖子的都有。謝家事到臨頭才發請帖,慌慌張張的叫人家怎麼做安排?可見這帖子發得就不誠心……」

  「那我能假裝沒收到請帖麼?」

  蘇嬤嬤驀地語塞:「……」

  好吧,就知道不行。郭滿有些惆悵,她個繼室跑去前妻府上吃酒,算個什麼事兒!先不管要不要出席,謝家的禮是少不了。郭滿琢磨著壽禮該如何準備,就聽到門口一個小廝小跑著來報:「少奶奶,不得了,姑娘被留牌了!」

  郭滿不明白什麼留牌,有些茫然,一旁蘇嬤嬤面上的血色瞬間褪盡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10 01:58 AM

第41章

  「不對,這不合乎常理。」

  郭滿反應好一會兒才明白什麼是留牌,頓時也有些慌。她可是聽方氏說過,嫻姐兒這次選秀說好了只是走個過場,沒想到會突然變卦,「宮裡選秀不是至少得幾個月?嫻姐兒才進宮幾日啊,說什麼留牌?三日而已,怕是宮裡住處都才安排好,決不可能這麼快留人的!」

  蘇嬤嬤心裡怦怦跳,一想這話說得在理,拍著胸口沒繃住罵那傳話的小廝。

  小廝被指責得十分無措,他沒亂傳話啊。傳話的宮人還在大門處等著呢。於是抓耳撓腮地跟郭滿辯解,急出了一腦門的汗:「奴婢說得全是真的,聽說是儲秀宮的,少奶奶準他進來就知道了。」

  一聽這話,郭滿便叫他去將人帶進來。

  片刻後,一個身著藏青色內侍服的年輕太監弓著身子走了進來。腰間紮了玄色的汗巾子,顯得人細長消瘦。走得近了,一張鵝蛋臉,顯得人清秀。眉眼細長,鷹鉤鼻,面容十分消瘦,瞧著一副很精明相。

  他見到郭滿,兩邊彈了彈衣袖。

  見郭滿坐著沒動,他忽而揚聲道:「傳皇后娘娘的口諭,周家長房嫡女鈺嫻賢良淑德,蕙質蘭心,特免選秀波折,先行入住儲秀宮。」

  他說罷,斜了眼睛覬著郭滿:「周家少奶奶,還不謝恩?」

  郭滿都傻了,這就要謝恩了?自說自話也不帶這樣的!

  說來還是她見識少,就沒接過什麼娘娘口諭,實在拿不準她身為正四品大理寺少卿的夫人該不該跪著,愣了好一會兒才被蘇嬤嬤給拉跪下。

  賢良淑德,特免選秀波折?郭滿慢半拍地心道,嫻姐兒這是倒了什麼血霉才被皇后娘娘給定了?總覺得這事兒處處透露著詭異。

  細長眼的宮人宣完皇后口諭,又說了許多嫻姐兒在宮裡的事兒。

  拉拉雜雜說上一堆,腳下沒有走的意思。郭滿懂,這是在等賞錢。於是看了眼蘇嬤嬤,蘇嬤嬤退出去再回來,將一個荷包塞給他。這太監不著痕跡地捏了幾下,頓時眉開眼笑:「少奶奶太客氣了,少奶奶太客氣了。」

  郭滿自然笑臉:「哪裡,公公跑這一趟辛苦了,拿去喫茶。」

  內侍笑瞇瞇地連誇了郭滿幾句,樂顛顛地告辭了。

  人一走,郭滿的臉就垮下來。捂著胸口,嘴脣有些發白。蘇嬤嬤心裡也慌得不得了,尋常最仔細的人,此時沒注意到郭滿臉色不好看。她心道夫人前兒才為了這事兒去了白馬寺,這若是知道了,哪兒受得住啊!

  「派個小廝去大理寺走一趟!」

  郭滿當機立斷。這事兒必須要跟周公子說,晚了就沒得輓回了,她於是猛地起身來,眼前一黑就要倒,嚇得雙葉臉都白了,衝上來趕緊扶住她。郭滿擺擺手無奈,「沒事。早上忙昏頭了,歇一會兒就好。去大理寺走一趟,要快!」

  蘇嬤嬤也反應過來,連忙下去安排。

  ……

  卻說周家這邊急得要命,周公子才下了朝就被人堵在了東大街。

  只見那人一身鮮紅的騎裝高坐於棗紅大馬上,束著高馬尾,額前綁了一根繡睚眥的玄底抹額。眉眼修長,輪廓深邃,端得好一幅英姿颯爽,瀟灑俊美。

  他咧開一嘴大白牙,笑得燦爛得堪比山中映山紅。老遠就衝周博雅的馬車揮著手高喊:「大哥!周家大哥!」

  周博雅只瞥了一眼便放下了窗簾子,應聲都懶得張嘴。

  石嵐知道主子一會兒還有要事要忙,怕主子不耐,連忙下車去趕人。誰知他這方車門才將將一開,那青年笑得更慇勤了。打馬緩緩向前,恨不得飛過來好好周博雅套好關係。直至馬兒靠近周家馬車,他一扯馬韁,停在了車窗這個位置。

  見周家馬車門窗緊閉,這位紅衣公子還是沒察覺到拒絕之意地往前湊了湊。大約覺得把臉伸進車窗裡頭似乎太失禮,他於是退而求其次地在外面敲了敲車窗。

  周博雅心下無奈,就沒見過這麼沒眼色的人。

  從東軒門就一直跟在他馬車後面,鍥而不捨地跟了幾條街了還是甩不掉。於是掀起了車窗簾子,偏過臉去,聽聽這煩人的小子到底要做什麼。

  窗外的耶律鴻冷不丁對上一張俊美如不染凡塵的臉,以為撞見了墮入人間神祇,驚艷得眼睛都忘了眨。卡了好一會兒,他才彷彿找回了話語般又揚起笑臉:「周家大哥,鴻在北國久聞你的大名,今日進京,特來結交。」

  周博雅冷眼看著這個莫名其妙的人,神色淡淡,沒說話。

  就聽這紅衣小子半點不自在也無,興衝衝地自說自話:「聽說周家大哥文韜武略,足智多謀,與武藝一道上也十分有見地。鴻自幼習武,刀槍棍都有涉獵。武藝雖算不上頂尖,卻也小有些成就。周家大哥若不嫌棄,你我切磋一場?」

  「誰與你說本官武藝不錯?」

  周公子素來周全有禮,但任誰有要事之時被追了幾條街,也有禮不起來。「本官不過一介文官,會些拳腳防身罷了。若要切磋,你大可找大召習武之人。」

  「鴻初來乍到,所知之人就你一個。」

  耍無賴?周公子不吃他這套。

  「既然如此,那本官便替你指一條路。耶律皇子,」他目光在耶律鴻那標誌性的睚眥抹額上瞥過,直接叫破了這人的姓名。耶律十三皇子瞬間的窘迫,周公子視而不見,「你可知大召戰神姓甚名誰?」

  「沐將軍?」

  周博雅搖了搖頭,笑得微妙。

  見耶律鴻似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於是淺淺勾起了嘴角笑。死道友不死貧道地痛快把沐長風給賣了:「沐將軍的功夫是戰場上廝殺的本能,不是與人鬥技的花哨功夫。這論武藝高超,自然是他的兒子,沐長風沐家大公子。」

  耶律鴻眼睛蹭地一下就亮起來,顯然來了興趣。然而偏頭再瞄一眼車中周公子,他為難地皺起了眉,似乎頗有些依依不捨。

  周公子被他覬的這眼給膈應得面上一僵,靠著極高的教養才沒面露嫌惡之色。

  看得出來,這人是真心癡迷武藝。一聽有一較高下之人,手便不自覺摩挲起腰間的配件。然而耶律鴻想著此行目的,他不會輕易走開,「當真?這個沐大公子武藝那般高超,為何鴻在北國卻不曾聽聞他名聲?」

  「耶律皇子應該聽過一句,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善醫者無煌煌之名。」

  耶律鴻:「沐長風啊,那鴻便去會會他。」

  周博雅淡淡點了頭,給他指路:「鎮北將軍府在西大街的楊子胡同。」

  耶律十三皇子知道自己今日的行徑怕是惹得周家這位大公子心中不悅,悻悻地摸了摸鼻樑,當下也不再過度的糾纏了。扯了扯馬韁,衝周博雅一抱拳。周博雅回了一禮,他便利落地轉頭驅馬掉頭。

  高高束起的馬尾在半空劃過一個英氣勃勃的弧度,棗紅大馬前蹄高高揚起。這馬顯然是匹血統極佳的好馬,嘶鳴聲悠長且沉穩。

  馬兒半空一躍,一人一馬往西邊樣子胡同而去。

  石嵐不明白,皺著眉道:「主子,這耶律十三皇子到底是何意?巴巴追了咱們馬車追了幾條街,目的怕是沒這麼簡單吧?」

  周博雅笑了笑,示意馬車繼續前行:「不管他有何目的,有求於人的不是我們。」

  主子心裡有數,石嵐便不再多問。

  車伕一揚馬鞭,吁了一聲,馬兒慢慢跑了起來。

  這耶律皇子也不知是真單純還是故意裝瘋賣傻,面上的殷切都不知道遮掩半分。周博雅心下掠了一遍,只當是個意外。遂將這意外拋去腦後,去城外處理要事。

  周府這邊,小廝得了郭滿的話,火急火燎地趕去大理寺。

  到了門口便被人攔住,等一聽是周家人,有急事,出來個能說話的。小廝見著人便說府上出了事兒,請周博雅回府一趟。大理寺的人頓時十分為難,直說少卿大人今日還未曾來過府衙點卯。

  周府下人心裡急,於是連連追問了周博雅的行程。

  大理寺少卿身負重任,處理案件之時素來要保密行程,以確保府衙人員的安全。所以即便此時見周家這小廝急得滿腦門的汗,大理寺的人也只能三緘其口。

  小廝跟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好說歹說,說得嘴都乾了,就是說不通。

  耐著性子等,等了半天,直到一個知內情的副手含糊地給了個『少卿大人早已出城辦事』的答案,他只能死心再折回周家。

  郭滿蘇嬤嬤幾個一聽這結果,心就沉了許多。

  蘇嬤嬤面如死灰,心裡已經在盤算著盡快遞信到白馬寺那邊。郭滿卻不想這麼輕易就算了,到底是嫻姐兒一生的幸福,該爭取得必須爭取到最後。既然周博雅有事不在,那便尋在的人,能幫得上手的人。

  正好打發去各房問問的下人也回來了。正在花廳,等著回話。郭滿揉了揉眉心,起身往花廳那頭去。

  一進門,周家二房夫人與二房兩個姑娘在。見著郭滿進來,兩姑娘立即起身便喚了聲嫂嫂。不得不說這周家人得天獨厚,兩個姑娘雖比不得周鈺嫻,容色卻也十分出眾。此時亭亭玉立地站在花廳裡,叫這有些暗的花廳都敞亮了不少。

  問明白到底出了何事,週二夫人沉吟片刻,給郭滿指了個方向。

  「雅哥兒忙起來,便是大理寺卿都找不著人。此時尋不到他,實屬正常。」至於周家大爺與周太傅的行程她不曉得,於是便道,「你二叔此時應在城南桂滿樓會客,滿滿若不嫌麻煩,親自走一趟為好。」

  這有什麼麻煩的,郭滿問了清楚便命蘇嬤嬤去備馬車。

  蘇嬤嬤哪兒敢耽擱,自然馬不停蹄地去安排。等郭滿的馬車行至半路,剛要穿過路岔口往南,便碰見了乘車回府的周太傅。

  有三朝元老的周太傅在,自然不必去尋周家二爺,郭滿激動連忙下了車去。

  周紹禮不慌不忙聽完她一番話,許久沒有出聲。眼瞼微微搭攏著,威嚴的氣勢內斂於內,顯得人高深莫測。

  郭滿鎮定地等他發話,周紹禮則偏頭瞧了眼雅哥兒的繼室,素來刻板威嚴的眉眼柔和下來。和顏悅色道:「雅哥兒媳婦莫慌,這事兒我知道了,你回去歇著吧。」

  郭滿心中鬆了口氣,點點頭,由蘇嬤嬤扶著上了馬車。

  夜裡周太傅給老妻寫信,臨了末尾,他添了句:雅哥兒媳婦是個好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10 01:59 AM

第42章

  嫻姐兒被留牌,周家大家長似乎早有預料。郭滿心裡好奇就追問周博雅,周公子忙了一整天,還不知道這事兒。此時不知想到什麼,似乎有些恍然大悟。郭滿眼巴巴地等著他,他卻只高深莫測地摸著她的腦袋瓜說了一句:「滿滿懂事兒,為夫沒白疼你。」

  郭滿:「……」哄孩子呢!

  周公子輕笑道:「別這麼看著為夫,這事兒有些複雜,三言兩語怕說不清。往後聽得多見得多,你應當自己就明白了。嫻姐兒的事,祖父自有主張,母親那邊你先瞞著。」

  郭滿有不好的預感,但周公子都這麼說了,她也不能手伸太長。

  夜涼如水,絲絲涼風輕輕拂面,令人心曠神怡。前幾日還悶熱的天兒,在幾場大雨之後忽然轉涼。管蓉嬤嬤說這是要入夏的前兆,郭滿不清楚。只是聞著空氣中一股濕潤的水汽,彷彿呼吸都比平常舒暢許多。

  再有一天就是謝家老封君七十大壽,郭滿今兒特意記著跟他說。

  周博雅聞言便合上了眼簾,單手支著下巴,好似在發愣也好似在沉思。郭滿坐在他身邊瞪大了眼看他,直勾勾的,看得人不自在。

  閉著眼的周博雅抬起一隻手,精準地罩住了她的臉,捏著扭過去。

  郭滿費力地扯開他手,又扭回來:「夫君你說妾身到底該不該去?」

  「蘇嬤嬤說,按理謝家的請帖至少半個月前就給送至府上。非拖到開宴前三日,這就是不合規矩,大戶人家不會這麼行事,這便是他們沒誠心。」其實她私心是非常不想去的,但身為周家嫡長孫媳,該擔的責任她不會逃避,「妾身想著若是……」

  「去一趟吧。」

  郭滿言外之意他知道,默了默,周公子嘆氣,「周謝兩家同處東宮陣營,太子盼著兩家和睦,去還是得去。滿滿若是覺得怕,下了朝,為夫陪你過去。」

  她怕什麼?她半點不帶怕的!郭大膽覺得他這話有那麼絲絲歧義,於是狐疑地瞇著眼睛,去瞄周公子的神情。

  周博雅今日剛查到荊州物資貪污案的苗頭,為著追查線索,累了一天。倒不是身子累,而是頭昏腦漲,有些勞神。郭滿見他沒別的意思,有一下沒一下地捏著眉心一幅很疲憊的模樣,嘟了嘟嘴,便沒像往日那般故意油腔滑調地調戲他。

  雙葉適時端了一壺茶進來,郭滿就手替他斟了一杯,推過去。

  周博雅淺淺嘗一口,眉頭就挑起來:「換了?」

  「昂,」郭滿拍拍衣裳,她往下爬,準備去拆了頭髮去洗漱。連續小半月吃藥食補,她如今這精神頭兒眼見著就好起來。此時眼睛看人時,眼珠子咕嚕嚕的,又黑又亮。臉頰也不似以往消瘦,漲了好些肉。這般燭光下看著,人不大,卻鬼靈精鬼靈精的。

  「怕哪日你把一口牙給齁爛了,特意給你換了果茶。」

  周公子約莫就是個糖罐子成精,嗜甜嗜得離奇。自從被郭滿拆穿,他成功在郭滿的跟前用行動表示了何謂破罐子破摔,一回西風園就要吃甜點。若是嘗了對胃口的,他還要日日吃,對廚房要,還非打著她的旗號去。

  郭滿是不在乎這個啦,她憂心的是,這令人髮指的愛好,周大美人遲早得膨脹。

  見她這態度,周博雅心裡頓時就是一咯噔。

  一股不好的預感冒上來:「……茶換了,那往後點心還有麼?」

  「沒了,」郭滿半點沒感受當周公子隱藏至深的小心翼翼,昂著下巴,一幅晚娘臉地鼻孔對著他,「從今日起,你一日一甜點的生活已經被妾身做主,換作十日一甜點。若是實在太忙,就二十日一甜點。」

  周公子如遭雷劈,面上一幅淡漠從容:「為何?」

  「不為何,妾身私以為,這樣比較符合夫君翩翩雅公子的身份。」雙喜已經領著人在盥洗室佈置,郭滿頭也不回屏風那邊去。

  「……」周公子,周公子無話可說。

  然而夜裡歇息,周公子替郭滿上藥卻是用了八分的力氣。一下又一下,直揉得郭滿當場就炸毛了。撲過去就是一口,咬在了一本正經恍若超脫塵世之外的周公子的手腕上。

  不過這人骨頭實在太硬,差點崩了她的牙。

  郭滿氣的要命,憋著一口勁等上他好了藥,再翻臉不認人地硬是把周公子給推到在榻,眼疾口快地咬在人家的耳垂上。

  周公子捂著耳垂,倒在榻上,安靜了。

  好一會兒不說話,寬鬆的袖子擋在臉上,也看不清他的神情。郭滿虛眼看過去,就看到兩隻耳朵尖兒紅得滴血。

  然後這夜,換周公子單方面與郭滿鬧翻。平常都他睡床外郭滿睡床裡,今兒周公子掀了被子,背對著郭滿自己躺床裡頭去了。

  郭滿對此十分橫地哼一聲,躺在床榻外頭,瞬間入睡。

  三更周公子起身喝水,差點沒一腳踩死了他的小媳婦兒。驚清醒了的周博雅喝了水便支著一條長腿靠坐在床沿上歪頭看著榻上的小豬,另一條自然地垂放下。墨發鋪滿了後背,恍若那最昂貴的墨緞。他扶額,無聲地笑得自個兒身顫。

  罷了,就為了點兒吃的,他果真越活越回去。

  次日午膳之後,周公子派人送了一個黑木盒子回來,說是給謝家準備的賀禮。郭滿打開來瞧,一尊南海觀音像。

  郭滿詫異,怎麼這裡的人送賀禮就都選觀音像麼?之前就見過旁人送禮給方氏,就選得羊脂玉觀音。郭滿不知道會這麼送,那是謝家老封君與大公主一樣京城裡出了名兒的信佛,送觀音不出錯,她心裡疑惑一下就將它又裝回去。

  說實在的,若是往年,周博雅自然不會這麼送。但如今周謝兩家關係變了,再不復往日親密,這送賀禮,他自然就隨了大流。

  壽宴這日,朝廷休沐,謝府門庭若市。

  謝皇后深得聖眷,太子殿下又十分親近外祖家,謝國公府在朝中勢大。謝家老封君七十大壽,賓客自然絡繹不絕。周府的馬車不早不晚,趕在最忙的時候到了謝府門前。自然被夾在了三四輛馬車之中。

  郭滿今日的妝容是管蓉嬤嬤厚著臉皮請了大公主身邊伺候的過來打理的。

  高雅中不掩靈氣,將她郭滿身只有一分的容貌深深拔高到了五分。此時她端坐在周公子身邊,自覺美得冒泡。

  周博雅沒點心可用,茶也是苦茶,他只好拿了卷宗在一旁看。

  台階上迎客的謝家人一眼看到了周府的馬車,當即眼前就是一亮。當下將手頭的事兒交於身邊人,牽著衣裳下擺便匆匆下台階。

  來人是謝家二房長子,謝國公的親侄子。周府馬車的窗簾是拉起的,一眼便看清楚裡頭的人。他好似往日一般熟赧,走過來便敲了車廂:「博雅到了。」

  周公子端坐著,氣定神閒地收起卷宗。

  一開口還是那般清涼如水,只是嘴角笑意疏離:「謝公子。」

  謝俊然面上一僵,自然察覺到周博雅的冷淡。

  心中不禁嘆了口氣,其實他十分諒解。畢竟周謝兩家鬧成這樣,周博雅的名聲都受了重創。換作是他,他怕是恨死都來不及,絕做不到周博雅這份風度與從容。可也沒辦法,四妹妹為著這事兒撒嬌哀求了好幾日,就求他再試一試周博雅的心。

  於是謝俊然恍若不覺,繼續親熱道:「這謝府你也走過許多次,不必這麼見外。既然到了就快下車吧,隨我一道兒進去。」

  周博雅沒動,十分客氣地謝絕:「內子今日頭一回外出做客,心中忐忑,離不得人。博雅這番,多謝謝公子的好意了。」

  被按在角落裡的郭滿:「……」

  「聽說弟妹是郭侍郎之女?」彷彿沒聽懂這話外音,謝俊然十分好脾氣地點了點頭。而後忽地眉一挑,笑道,「也是巧了,今兒侍郎夫人攜幾位郭家姑娘正在府上做客。辰時便已然到了,此時正在花廳喫茶,弟妹大可不必忐忑。」

  周博雅眸中暗盲一閃,笑容更淺淡:「內子年幼,膽子又格外小些,是博雅自個兒放不下心,這番才叫謝公子見了笑。」

  「哪裡,女兒家膽小些也是正常。月姐兒出門做客,也時常會黏著她娘或者她姑姑,」話說到這個份上,再多說也無意義,謝俊然爽朗地笑著拱手道,「既然博雅都這麼說了,我再強求似乎過了,那便多有怠慢了。」

  周博雅點了點頭,有禮地還了一禮。

  人一走,郭滿從角落裡坐到周公子身邊,滿臉好奇的樣子:「夫君,妾身想問你一個問題。」

  周公子已然拿起來卷宗,安靜地翻看著:「問。」

  「月姐兒是誰?」

  周公子實在抓不住小媳婦兒的重點,挑了一邊眉:「問這個作甚?」

  郭滿眨了眨眼:「難道不能問?」

  那到沒有,周公子瞄了一眼郭滿今日特別不一樣的妝容,心道小媳婦兒每日這麼裝扮也不錯。淡淡啟了脣,他答話:「謝家的姑娘。」

  頓了頓,他垂眸撩著小媳婦兒那狐疑的小眼神兒,突然起了促狹之心。於是故意又添了句,「就方纔那人的女兒。今年,嗯,約莫三歲。」

  郭滿先哦了一聲,沒說話。

  過了會,她突然出手如電,猝不及防一把捏住周公子的耳垂,「把妾身的一世英名還來!」

  周公子:「……」膽子肥了啊小丫頭片子!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10 02:02 AM

第43章

  如今已是六月,京城的天兒,過了卯時日頭就烈了起來。

  耳邊是鬧人的蟬鳴聲,空中那輪紅日漸漸南移,彷彿一團火懸在當空炙烤著大地。周府與謝國公府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南,駕馬乘車最快也得一個時辰。周府馬車一點點移到謝府的門前,已然是巳時。

  才一開車簾,一股熱浪就撲面而來。

  郭滿今日的禮服格外講究,好幾層穿在身上,顯得豐滿與貴重。腰肢掐得很細,郭滿本身就瘦倒是沒感覺勒。只是覺得太厚了,稍稍動一動就一身汗。一旁的周博雅就沒見過她這麼笨的女人家,哭笑不得地看著她走個路像作孽,別提多心酸。

  實在看不下去,就先下了車,此時他立在車馬前。

  高挑的身形襯得他形容俊逸,腰細腿長。周公子已經站了一會兒了,嘴角噙著一絲無奈的笑意,一眨不眨地抬眸看著車裡人。一旁幾家還未進府的馬車裡,隨家中長輩來謝家參宴的姑娘們躲在窗邊,偷偷地看。

  只一眼便心中感慨,周家博雅清雅無雙。

  再一想,周謝兩家鬧成那樣,周公子不計前嫌來謝家恭賀,心胸委實寬廣。不少以他為心中良人的姑娘們再一瞧那馬車,知他馬車裡有誰,無不艷羨得咬牙。然而再是眼紅也無用,人家早已娶妻,只是這妻配不上博雅公子罷了。

  旁人什麼心思,郭滿是聽不見了,此時正煩著要怎麼下車。

  她今兒這裙子好是好,但下擺太長了。走在平地上都嫌累贅,下車就更費勁。方才郭滿起身不注意踩了點兒衣裳的邊兒,差點就一頭撞到了車門上。周公子等著,看不過眼,都顧不上這是在外頭,直接伸手將人給抱了下來。

  他動作很快,但架不住周邊的眼睛都落在這裡。周公子卻渾然不覺,攙扶著郭滿安穩落地了才鬆了手。

  人下來了,郭滿只覺得腦門兒更曬了。

  她如今的身子骨還沒養好,還經不住曬。曬久了就犯頭暈,雙葉適時撐了一把紅油紙傘過來,替她遮陽。這般鄭重其事的模樣,倒是叫一些人酸她矯情。周公子本是走在前頭半步的,也不知心裡怎麼想的,走了兩步突然停下來。

  抬手便從雙葉手裡拿走了傘,親自替郭滿撐。

  這一舉動,叫本就往這兒打量的姑娘們心中更是沸騰了,郭滿終於察覺到不同。大眼珠子呼嚕嚕轉一圈,發現門前石獅子的後頭藏著個婆子。

  婆子直勾勾盯著這邊,彷彿看到什麼不可置信的事兒般,此時臉色大變。

  似乎以為自己眼花,這婆子特地拿了帕子擦了擦眼睛,又多瞄過來幾眼。周博雅筆直地撐著傘,除了替郭滿打傘,到沒有其他親密舉動。不過這也足夠她心中驚訝和憤懣了。姑爺竟然真拿那個病秧子當寶寵著?婆子心道,若是她們家姑娘瞧見了,怕是要鬧翻天。

  郭滿走著走著,突然扯住了離她半臂遠的周公子的衣袖。

  周博雅一愣,垂眸看著她:「怎麼了?」

  「無事,衣裳太長了,不好走。」

  周公子沒答話,走了兩步,突然放下手牽住了郭滿扯著他袖擺的爪子。面上還是一副淡淡的模樣,但腳步卻放小了許多。一面小心地替郭滿遮陽還一面半攙扶地牽著小媳婦兒。而兩人這模樣,在那婆子看來,就是周博雅一幅生怕郭滿摔了,正小意兒的呵護。

  心中彷彿沉了一塊大石頭,她連忙收回眼睛,轉頭揣著手匆匆就一路小跑。

  郭滿眼角餘光往那婆子漸漸跑遠的背影上瞄了瞄,黑又大的眼睛閃了閃。見周公子不疾不徐地上台階,她仰頭衝牽她的周公子咧嘴便是燦爛一笑。

  周公子冷淡淡瞥她一眼:「看我作甚?看路!」

  「……哦。」她心情好,不跟他計較。

  郭滿如斯想著,於是老老實實地低下頭看路。

  恰時候迎上來的謝家門房不巧過來,站在原地,委實有些不知道怎麼面對前姑爺。周博雅將人牽上來便又鬆了手。那門房一旁看著,卡了好一會兒,才改口喚了周博雅一聲:「少卿大人到了。」

  周博雅點了點頭,將手中紅傘遞給了雙喜。

  雙喜眼疾手快地收起來,一直隱形人似的跟著的石嵐適時上前。見周博雅擺手,他便將懷裡木盒子遞給門房。

  謝家門房接過石嵐遞上來的賀禮,客氣地道了謝。

  按理說,迎客就迎客,他本不該多瞧賓客內眷一眼的,不規矩也實屬冒犯。但因著面前站得是他們國公府前四姑爺,公子方纔還特意打了招呼,叫他留意。此時門房忍不住就將眼睛遞到了郭滿的身上,暗中比較起來。

  老實說,這郭氏相貌並未如傳言般貌若無鹽。只是有些過於瘦弱,顯得人很嬌小。此時立在四姑爺身邊,足足矮了四姑爺一個頭頸加半個肩頭,如此更顯得小鳥依人。他說句不合時宜的實話,不細究的話,還挺登對的。

  郭滿察覺到若有似無的打量,眼珠子一溜就轉了過去。那門房猝不及防對上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又黑又亮,下意識便趕緊縮回去。

  周公子不著痕跡地往前,徹底擋住了小媳婦的身影。那門房於是面紅耳赤地抬手請一行人趕緊進去。

  郭滿偏頭瞧他一眼,亦步亦趨地跟著周公子進了謝府。

  謝家的府邸落地十分廣闊,進了院子,入眼便是巍峨氣派的四方庭院。

  朱強綠瓦,獸首塑雕,一派高深氣勢。雕琢精美的遊廊環著,鮮亮的色澤在烈日下彷彿發著光,更顯世家的氣派與巍峨。庭中間好大一塊空地,地上鋪著大小齊整的漢白玉地磚。一架十八獅首的拱橋橫臥其中,只供賞玩。庭院的四周點綴了各色奇花異草,似乎刻意請風水大師勘定過,顯得佈置十分有講究。

  雖與周家的典雅有所不同,但更顯富貴榮華。所謂朱門,大體就是謝家這樣的門第。

  一行人進去,早有下人在遊廊出候著。

  見有人從大門處進來,連忙小跑著過來引路。來人頭垂得低低的,沒看清人,匆匆行了禮便要帶路。謝家周博雅其實往日來過多次,不說爛熟但都認得,此時只作頭回上門的模樣,並未出聲拒絕。

  慢慢往裡走,過了迴廊便就進入二門。謝家特意男賓女眷分開,走到這兒,就另有一個薑黃褙子梳了獨髻的婆子來引郭滿往內院去。

  周博雅有些不放心,雖說自家孩子自己看著哪兒哪兒都好。但平心而論,小媳婦兒某些方面的規矩確實不是很周全。約莫自幼身子太差,沒學過規矩。雙喜雙葉低著頭不敢看姑爺的眼睛,她們家姑娘規矩不咋地,她們自個兒也沒好到哪兒去。

  看著無知的主僕三人,周老父親為難得眉頭都擰成了疙瘩。

  郭滿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拍拍他握著她爪子的手,十分體貼地表示:「夫君你且放心,妾身不會亂說話的。」

  倒還算機靈啊,能看出他擔憂什麼,周博雅無奈。

  「不是叫你不說話,該說的話還是要說,」見郭滿點頭,他又道,「謝府不比家裡,這裡人多,人多口雜,人心自然就亂。進了內院先給老封君見個禮,老封君不會為難的。若有人故意地欺負你,滿滿也不必客氣。還記得為夫教過你什麼?」

  「狐假虎威。」郭滿很乖地回答。

  「嗯,記著就好。」後頭有人追上來,似乎奇怪前頭怎麼不走了,正落後一步等著。這般堵在二門這兒也不成體統,周家老父親千言萬語彙成一句,囑咐道:「罷了,若是有事,就叫雙喜或雙葉遞個話到前院。」

  郭滿笑瞇瞇地點頭了。

  二門處分了頭,郭滿跟著婆子進了內院。

  花園裡已經有很多人在了,都是各府未出閣的姑娘家或者才嫁人臉嫩的小婦人。此時或三三兩兩聚在一處話家常,或拿了蒲扇撲蝶。

  精緻的妝容,纖美的身段,這般撲來撲去,翩翩如蝶。

  郭滿主僕從花園穿過,又是引來一番閒言碎語。郭滿秉持著少說少錯的原則,只充耳不聞。一些一旁看熱鬧的見郭滿不上當,難免遺憾。其中一個一身鵝黃襦裙的姑娘語氣酸酸地啐了郭嫣一口:「你不是說你家這六妹妹最是經不住哄?」

  郭嫣今兒是頭一回參加這麼大的壽宴,心中激動無以言表。

  今早一進來謝府,見到這些身份極貴往日絕不會出現在她眼前的世家貴女,她樂得就如同掉進魚塘的貓兒,不管哪個,都想巴結一番。不過貴女們早清楚她的底細,嫌與她說話都髒了身份,自然是不理會。

  這回也是因著郭滿進了院子,她才好難得與大理寺卿范大人的嫡次女范雲容搭上話。

  范雲容今年芳齡十三,兩年前曾在家中撞見過,上門找范大人商議公務的周博雅一回。

  那時候她還算個小姑娘,但已然懂得動芳心了。打照面的當日,她就輕易地將公子無雙的周博雅放在了心底。但那時周博雅還是謝國公府的女婿,謝思思她可不敢惹,於是隻能心裡想想罷了。如今謝家的四姑娘自請和離,這個後來居上的郭六又算個什麼東西!

  在她看來,若非她還未及笄,周公子的繼室輪不到郭六來撿便宜,她爹可是周公子的上級。

  小姑娘的記恨來得突然,可一記就卻記恨很久。此時瞪著郭滿走遠的背影,低頭看了看自己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胸口,鼻腔裡不禁冷冷一聲哼。

  那個郭六的身子明明比她的還青澀,周公子怎會看上她!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10 02:02 AM

第44章

  謝家老封君的院子離得不算遠,但郭滿裙子所限,也著實走了好一番功夫。引路的婆子心裡就在嘀咕,都說四姑爺的新婦身子骨差,如今看來半點不沾假。那婆子悄摸摸地瞄一眼郭滿的臉,覺得比起自家四姑娘還差得遠。

  不過主子的事兒也輪不到她們下人去可惜什麼,約莫還是沒緣分。心裡如是想著,謝老封君的院落就在前頭。那婆子將人送到院門口,便轉身又折回去。

  郭滿道了聲謝,前頭又有一個綠半臂的丫頭在候著。

  那丫鬟客氣地與郭滿見了禮,笑語盈盈的,到顯得周謝兩家毫無齟齬似的。郭滿想著周博雅說過的話,太子希望周謝兩家和睦,自然也擺出好臉來應對。

  謝家老封君這院子叫松鶴院,走進去,院裡卻是十分應景地栽種了許多萬年青。

  郭滿一邊跟隨著丫鬟一邊打量院落。總覺得這老封君的院落佈置得有些冷硬。不見花草,滿目蒼翠,彷彿男人的院子。

  等進了正屋見著人,郭滿才若有所覺,謝家老封君本人意外得一身的冷硬氣派。

  面色紅潤,精神叟爍。滿頭鶴髮,只用一根碧綠的簪子簪著。額頭帶著一條嵌綠寶石抹額,耳朵上掛著同色的寶石耳鐺。除此之外,再無墜飾。屋子裡的擺設也十分男兒氣,粗狂卻不失風味兒的擺設。

  郭滿虛虛一打量,小碎步走上前去與她見禮,說了好些恭賀的話。

  謝老封君果然如周博雅所言,並無為難之意。先是感謝郭滿撥冗前來,再者便是泛泛詢問了些周家的近況。郭滿一一答過,她客氣地請郭滿上座。接著有一身著鵝黃半臂的丫鬟立即奉茶上來,郭滿坐下後,便在一邊靜靜地飲茶。什麼時候旁人提及她時便答一句,若沒問到,就眼觀鼻鼻觀心地聽著各家夫人們閒話。

  說來這屋子裡普遍是方氏那個年紀的夫人,就郭滿一個年輕小婦人。她這麼不聲不響端坐在中間,怎麼都顯眼。上首謝家老封君忍不住瞥過來幾眼,眸光有些晦暗。

  這一比較就看出差別了,她們家思思就坐不住。

  郭滿耐著性子聽貴婦們聊京城近來發生的一些新鮮事兒。到底見識少了,京中的格局不大瞭解,她在一旁聽了一耳朵的閒散話,心裡默默捋半天沒都捋出個所以然。不過後來戶部尚書夫人劉氏提及了今年的選秀,郭滿總算聽懂了一些。

  說來此次選秀,內務府遞下來的花名冊中的秀女,皆是出身正三品以上的官宦家族。與往年大選天差地別。且此次選秀,朝廷格外重視,由皇后娘娘親自督辦。

  有夫人立即就接話了,說是三個月後北國使團進京。

  有些政治嗅覺不敏感的夫人不明白這兩者之間的聯繫,便在問使團進京又如何?總不會為著後頭接待北國使團,所以今年選秀才辦得如此匆忙。

  然而她這話一說完,屋裡就靜了下來。

  提及這事兒的戶部尚書夫人有些尷尬,抽出帕子壓了壓嘴角,沒接話。

  其他猜中其中緣由的官夫人拿眼瞥著上首謝老夫君。謝家老封君耷拉著眼瞼,輕輕吹著茶末飲了一口。頓了頓,她不鹹不淡地接了後頭的話:「屆時,北國十三皇子進京,有意擇大召一貴女為妃。」

  這話一出,屋裡嗡嗡的敘話聲就沒了。

  在座夫人們頓時神色各異。驚喜者、震驚者、驚慌者都有之,默了默,眾人又議論紛紛。郭滿悄默默一旁聽著,驀地恍然大悟。總算明白嫻姐兒那事兒是為何。

  她抬眼盯著謝家老封君瞧,見她不動如山地端坐其上,對耳邊的議論充耳不聞。

  郭滿的心裡還是覺得古怪。畢竟就算選秀為了擇一貴女,那這還沒開始呢,怎地才三日就定好了嫻姐兒?她心裡突然冒出了個不合邏輯的猜測。該不會那什麼十三皇子,早看中了嫻姐兒才巴巴從北國跑來大召的吧……

  當然這念頭不過一閃而逝,想來也絕不可能。嫻姐兒可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周家貴女,哪有機會見什麼勞什子的北國十三皇子。

  ……

  松鶴院這邊賓客滿座,後院南邊一棟小院。一個婆子慌裡慌張地穿過小路,一路小跑著進了小院。

  錦瑟一早便被謝思思打發了出來在外頭候著,就等著前院打探的婆子過來回話。此時她已經在廊下佔了快大半個時辰,總算遠遠看著那婆子匆匆趕了過來。

  「來了,人來了!」

  錦瑟也是被她們家姑娘折騰得沒辦法想,先前去郭家回來受得那頓罰,差點沒去掉她半條命。她如今也是學乖了,什麼事兒只要順著她們姑娘就行。莫管什麼道理不道理,否則出了事兒,姑娘根本不護著她們。

  「來了?這麼慢啊,等得花兒都謝了!」

  謝思思從三日前就在抓心撓肺的,好不容易挨到了今日,一聽到動靜就瞬間坐起了身,急忙道:「來了就快叫她進來,本姑娘親自問話!」

  那婆子進來,一口氣還沒喘勻。

  跪在地上喘好一會,才在謝思思的催促下把話給說連貫了。

  誰知她一番話說完,屋裡突然安靜了。呼吸清晰可見,靜得彷彿一根針掉下來都能聽得見,跪在地上的婆子莫名有些怕。

  「……你說,博雅親自替那個賤人打傘?還大庭廣眾之下牽著她?」

  謝思思嗓音含著重重的鼻音,嗡嗡的,可有耳朵的都能察覺她這是又生了氣,「莫不是騙我吧?郭家那小賤人又醜又病弱,憑什麼呢?何德何能啊?」

  婆子平日裡在外院伺候,不是替謝思思辦事的,此時有些慌,不明白四姑娘這是何意。她感覺到不對便不太敢接這個話,於是抬眼去看錦瑟琴音。誰知錦瑟琴音兩個大丫鬟的頭都垂了下來,恨不得將腦袋縮進衣領裡去。

  她心裡頓時就是一咯噔。嘴翕了翕,不敢說話。

  「說!」謝思思吸了一口氣,喝道,「為何不說話?你騙我是嗎!」

  「沒!沒有!四姑娘您誤會了,」這話就說得嚴重,什麼騙不騙的,她一個嚇人哪敢用瞎話糊弄主子。婆子連忙又伏下身去,為自己辯解道:「老婆子得了四姑娘吩咐,一早便在外頭等著。方纔所言皆是親眼所見,句句屬實!」

  「不可能!你肯定看錯了!」

  老婆子簡直委屈,她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怎麼可能看錯?

  於是抬頭還想辯,可剛一張口,就看到琴音對著她這邊的一隻手正衝著她不住地擺。她立即一愣,轉頭又去瞧上首臉色鐵青的謝思思,忽然反應了過來。

  四姑娘這是不願聽?不願聽人家過得好?

  於是連忙又磕了個頭,婆子改口道:「也,也有可能是奴婢看錯。今兒府上賓客太多,奴婢老眼昏花,看錯是十分可能的……」

  她這話一說,謝思思的臉色果然就好了很多。但還是狐疑:「……真看錯了?」

  「看錯了看錯了!」鬧得這一場,婆子愣是被嚇出這一身冷汗。

  心裡不停地咒罵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做什麼想不開替四姑娘辦事,面上卻把頭磕得砰砰響,「老奴也是方才想起來,今兒門口那女子,穿了正紅的衣裳。郭家那賤人再如何會哄人也不過姑爺的繼室,繼室哪來的膽氣穿正紅?誰準她這麼穿?約莫真是老奴看錯……」

  這句話說得對,謝思思心裡終於舒坦。

  「可不是!妾室穿什麼正紅,繼室在原配跟前就是妾!妾她憑什麼?你定是看錯了!」臉色好轉之後,謝思思放下了腿就要下來,「博雅那個人我最清楚。他雖說溫潤寬容,卻是個十分重規矩的性子。郭六那小賤人便是再會哄人,博雅那塊石頭也絕不可能容忍她的僭越。」

  「是呢是呢……」

  「博雅心裡應當還是有我的……」謝思思趿著繡鞋,有興致梳妝了,「若不是有我,他今日就不會來。」請帖是她寫得呢,博雅應當認得她的字跡!

  錦瑟一看她坐在梳妝檯前,心中嘆了口氣,轉頭下去吩咐小丫鬟備水。

  「琴音,去把本姑娘那件朱色的直裾拿來,今兒我要穿那個!」正紅只有她能穿,她之後,誰都不能越過她去。

  琴音緊著皮,連忙去找。

  婆子跪在那兒心中狠狠鬆了口氣,別說得賞,沒罰就是萬幸。

  卻說前院這邊,周博雅一踏入庭院便被謝家下人慇勤地引去了水榭。謝老太爺為人風雅,效仿前人在院落中修建了一池曲水流觴。今日宴請賓客,還在水榭飲茶,開宴之後再挪去水榭旁的曲水池。

  謝國公坐在老太爺下首右手邊,一抬頭便看見周博雅進來。

  周博雅大大方方行了一禮,謝國公滿心複雜,好好的女婿……唉,多說無益。他招了招手,像往日一般示意周博雅來他的右手邊坐。水榭裡一群同僚在,周博雅便也沒拒絕,從容不迫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且不論謝國公心思如何,在座的看了,心中免不了要誇一句周博雅好心胸。

  都是朝中官員,且又是在外做客。酒色沾不上,自然都在聊朝中近來發生的大事兒。今年乃是大召的多災之年,荊州水患瘟疫本是天災,若是救治的得當,本不會引發這麼大的騷亂。可就有那膽大妄為之人貪心不足蛇吞象,盡然貪墨了朝廷撥給荊州災民的賑災銀餉。

  百姓活不下去了,自然就會生出亂子來。

  幾日前,荊州傳來急報,流民聚到一起被心術不正的匪徒一慫恿,揭竿而起暴動了。雖說不過一群烏合之眾,但委實損了朝廷的威嚴,陛下的威嚴。

  帝王一怒,朝中人人自危。

  這群高官長吁短嘆,都明嘲暗諷荊州太守是個廢物,竟然牽累到他們。卻也有幾個心中有鬼的悶頭喝茶,時不時拿眼睛偷偷觀察正在徹查此案的周博雅的神情。

  周公子神色從容,恍若不覺地垂眸吹著茶末,並不參與。

  營繕清吏司的董大人咳了咳,突然道:「這些個貪墨之人當真膽大包天!人命關天的事兒也敢從中撈取私利。瞧瞧荊州百姓,如今過得是什麼日子?這些人啊,當真不堪為人。不知少卿大人可曾查到什麼線索?」

  周博雅抬起頭,裊裊的水汽,將他面孔暈染的高深莫測。

  「董大人何來此問?」

  董前程被他噎了下,摸了鬍子哈哈一笑:「自然是好奇。少卿大人不常早朝怕是不清楚,陛下近幾日雷霆之怒,已經鬧了好幾場了。太子殿下為著這事兒,連夜下了荊州。我等身為人臣,自然也時時掛念。」

  他這一說完,立即就有人附和:「哎喲,董大人心繫百姓。老朽年紀大了,經不住幾次雷霆之怒,這天天自危著實難受啊……」

  一人附和,深有同感的便也點了點頭:「是啊,太磨人了。」

  「正是呢……」

  ……

  周博雅淡淡一笑,不明意味地誇了一句:「董大人消息靈通。」

  董前程擺了擺手,沒接這話,於是低下頭故作飲茶。

  忽而一人說起了其他事,這話題便又被歪曲了。周博雅淡淡的視線落在董前程身上,落了落便收回來。垂眸看著茶杯裡漾出的一圈圈細微的波紋,心裡忍不住懷念小媳婦兒的果茶。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個茶,太苦了。

  謝國公忍不住又將視線落到周博雅身上,心中忍不住怨懟王氏。若非她將女兒寵壞了,哪會鬧成如今的局面。

  又坐了一會兒,吉時便到了。

  有小廝過來詢問是否開宴,謝國公看了眼謝老太爺。謝老太爺已經站起身,袖子一甩便招呼在座各位去曲水池子邊坐下。

  原本衝著太子來的,有兩位朝中一品大員特地撥冗前來。一位戶部尚書黎川,一位司徒大人歐岳麓。雖說太子昨夜因荊州之事連夜下荊州,今日未曾前來有些遺憾。兩位如期而至,此時自然是上座。周博雅在最後,目光沉沉地落在董前程的背影上。

  正準備起身去安排好的位子去就坐,桌案上突然多了個紙團。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10 02:05 AM

第45章

  打開,上面是潦草的字跡寫了一句話:南苑露台一聚。

  沒指名道姓,沒落款,周博雅卻一眼便看穿這是謝思思寫的。竟還曉得不用自己的字,看來這大半年長進了不少。周博雅看完便揉成一團。水榭亭中鎏金三足獸首的香爐,頂蓋上冒著縷縷青煙。他起身瞥一眼,隨手丟進了燃著的香爐。

  曲水那邊賓客已經落座,周博雅衝小跑著過來請他的小廝擺手,起身過去坐。

  今天天熱,坐沒一會兒就一身的暑氣。

  曲水邊坐下,一股沁人心脾的涼意就襲了上來。有些血熱肉厚的同僚剛坐下就喟嘆一聲,惹得旁人瞧了直笑。這人也無奈,半笑著為自己解釋道:「這轉眼就要入夏了,日子一天天就過去了。夏日就這點兒不好,蟬一鳴,熱得人心躁。」

  「可不是!」在座的都是養尊處優之刃,體寬之人自然不在少數。於是立馬就附和,「似我等身子比旁人重的,夏日就最難捱了。」

  這話一出又是引得一番笑言。

  下人們早已擺好案席,地上鋪了軟墊,大家席地而坐。丫鬟們適時魚貫而出,奉上加油美果品,一人一席,倒是顯得謝家這宴席擺得格外別出心裁。有人見狀自然要誇一句別緻,謝老太爺顯然很得意,眉梢嘴角都高高翹了起來。

  謝國公先引著眾人喝了一杯,算是開宴。

  前院男賓開席,後院自然也開了宴。郭滿跟著一群高官內眷坐,著實聽了不少消息。這些內宅婦人與她印象裡縮在後宅爭風吃醋完全不一樣。身為一個家族主母,她們所思所想,眼界,與見識都要比電視劇裡演的貴婦高明了不知多少。

  郭滿於是撩了一眼悶聲不吭作飲茶姿態的金氏。金氏厚著臉皮坐在其中,不知是插不上話還是出於對自身身份的自覺,坐下就沒開過口。

  素淨的裝扮,別緻的面妝,在一眾華服美釵的官家大婦之中顯得獨樹一幟。

  金氏是因著面相清秀,厚重的妝容撐不住才特意做的這番打扮。如此來了謝府之後方意識到弄巧成拙,自己這般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有些知她底細看她不起的夫人們,此時就忍不住鄙夷:外出做客也敢一幅姨娘裝扮,當真是個上不得檯面的。世家大族的女眷可不看你清雅與否,看你這一身,只會覺得你輕慢且不知規矩,不懂分寸。心中不住地搖頭,許是因這金氏不是正經正頭夫人的出身的緣故,眼界不同吧。

  郭滿只瞧了一眼,暗暗慶幸自己這身穿是對了。雖說麻煩了些,但不得不說,給好些重規矩的夫人留下了好印象。

  不管金氏,她便轉頭又去看戶部尚書夫人。

  說來今日謝家這宴,戶部尚書夫人儼然成了這裡頭除壽星公意外,獨一份尊榮的存在。其他人明裡暗裡地捧著她,好言討巧,盼著能為自家夫君的仕途添一條門路。郭滿猶豫了又猶豫,到底沒一起湊過去。畢竟她家周公子的才能家世根本不用她畫蛇添足。嗯,就算要攀,她其實也不會。

  馬上開宴,夫人們便都站起身。

  前頭好幾個丫鬟引著路,宴席聽說擺在了後院的竹林。

  好似這些世家都愛栽種梅蘭竹菊這類的草木,周家也有好大一片竹林。郭滿心裡想著,嘴角掛著淺笑隨大理寺卿夫人歐陽氏一併走。

  周博雅是大理寺卿的下屬,歐陽氏從郭滿進門起就表現得十分親近。

  歐陽氏心道博雅這繼室這聽話,比她家雲姐兒還乖巧,忍不住心生親近之意。

  「可千萬別學什麼以瘦為美,那是文人酸腐,瞎禍害人。這小姑娘家家的,就該好生的吃喝,」歐陽氏大約覺得郭滿生得太嬌小,與她女兒也差不了多少,十分不見外地拍郭滿手,「身子骨養壯實了,比什麼都值得!」

  郭滿笑瞇瞇地點頭,不反駁,就這麼聽著。

  兩人相攜往外走,沒一會兒就到了花園的月牙門。園子裡撲蝶撲累了的世家貴女們也早挪去了花廳,此時正巧從遊廊那頭過來。這般走著,兩群人自然碰上。范云云一眼看到人群中她娘正捏著博雅公子那個繼室笑得一臉慈和,當即一股火氣衝上頭。

  郭嫣落後她一步,見狀心裡頓時一喜,瞪大了眼睛跟上去。

  說來郭嫣近來生活十分如意,是夜裡睡夢中都能笑醒。原本因著回門之事,她與她娘都被罰去了家廟。可她娘本事,就是在去家廟的路上也遇見了貴人,還十分湊巧地得了貴人賞識。而後順理成章,為她定下一樁極好的親事。

  為了這樁親事,他爹特意派了人將她們母女又接回去。

  男方出身極其顯貴,是安陵侯的長子,今年十九歲。雖說並非侯夫人所生,但從出生起便掛在侯夫人的名下算作嫡子養大。安陵侯爺心中愛重此子,更有意要立此子為世子。人長得俊否在其次,她若是嫁過去,指不定就是世子夫人。

  郭滿已經高興了小半月,如今再看郭滿,倒是沒那麼多怨憤嫉妒。只覺得周太傅長孫又如何?有爵位麼?沒爵位,她郭六還不是低人一等!

  心頭得意,郭嫣慫恿范云云去奚落郭滿,只是在找樂子。

  范云云年紀小性子也莽撞,卻並非是個蠢的。她雖說被郭嫣挑撥了兩句,心下有些不忿,但當著眾多高官夫人的面兒可不會給郭滿難堪。

  出門做客,貴女的一舉一動都在京中貴婦的眼皮子底下。若做出什麼失禮之舉,那可事關女兒家名聲的大事兒。今日哪怕一點點不妥被人看進眼裡,指不定就影響了她往後的議親。

  客氣地與郭滿見了禮,又與眾夫人一一行禮。得了眾人一番例行誇讚的話,范云云紅著小臉兒作害羞狀,躲到了自己母親的身後。

  這般就理所當然地擠開郭滿,既不會突兀又顯得小女孩兒嬌憨可愛。

  郭滿往旁邊站了站,見歐陽氏看過來,笑了笑:「范夫人您帶范姑娘先行一步,妾身隨後就到。」

  歐陽氏點了點范云云的鼻頭,嗔了她一下,范云云嘟嘟嘴沒說話。

  「那滿滿慢點走,」許是知道郭滿這衣裙行動不便,歐陽氏笑著說,「今兒這天也躁的很,不急的,慢些走。」

  郭滿笑了笑,歐陽氏便帶著女兒先行一步。

  郭滿剛準備走,一旁郭嫣卻突然叫住她。

  這長廊都是人,郭滿自然要注意維持知禮懂事兒的人設不能崩。於是笑著回頭喚她一聲『三姐姐』,問她有什麼事兒。

  不知是故意炫耀還是為了什麼,郭嫣今日特意穿了湘妃色的煙羅裙。煙羅那明亮的色澤,穿在他身上,映得郭嫣一張臉白嫩比花嬌。雖說礙於金氏不高,郭嫣身段只能算勉勉強強,但一雙胸脯卻被精心養護得鼓囊囊的,儼然金氏費了一番功。

  光從她這一身打扮來看,郭嫣今兒還挺有世家貴女的氣勢。

  郭嫣嘴角噙著親熱的笑,指著不遠處假山道:「六妹妹,姐姐有話與你說,可否借一步?」

  郭滿看一眼那假山,雖說不太遠,但她裙子不方便不想去。但一瞧沒走遠的夫人姑娘們,她只好點了點頭。

  兩人過去,郭嫣就為著郭滿好整以暇地轉悠了一圈。

  郭滿不知她到底想做什麼,又怕一會兒入席完了惹眼就有些不耐煩。正準備要走,卻聽郭嫣一幅奚落的口氣開了口道:「你也是膽大包天啊,來謝府做客,居然穿得正紅。」

  這話郭滿就不懂了,她難道不能穿?

  「難道不是?」郭嫣一瞧郭滿皺了眉,一臉『你果然蠢鈍如豬』的眼神看著她道,「難道你不清楚你那相公的原配是謝府的四姑娘?」

  郭滿當然知道:「那又如何?」

  「你個繼室,到人家家裡做客還敢這麼明目張膽噁心人家,」郭嫣一臉幸災樂禍,「果真是沒娘教的,就是不知禮數。你這明目張膽的,就不怕礙著謝四姑娘的眼?作為一家人我才好心提醒你,當人家繼室就該有個繼室的樣子,別仗著無知盡做些不自量力的事兒。」

  郭滿被她這劈頭蓋臉地一頓嘲諷,弄得簡直要笑了。她就算是個現代靈魂也懂和離跟喪妻的不同,這郭嫣難不成是拿她比較她的母親?

  「我為何要怕礙眼?我堂堂正正,怎麼就穿不得?」郭滿眨了眨大眼睛,「況且,就算礙眼了又如何?難道她謝家還能扒了我這身衣裳?」

  「堂堂正正?」郭嫣這就詫異了,「就你?」

  郭滿忍不住就想翻白眼。

  事實上她確實翻了,今兒憋了一天,她內心的槽意快噴出來。下巴昂得高高的,小模樣要多欠扁有多欠扁,就聽她能一張嘴毒死人地道:「你別拿我跟你娘比行麼三姐姐?我正經八抬大轎抬進門,你娘外室上位,本質不同。」

  郭嫣本是奚落郭滿,沒想到對方刀槍不入,她自個兒反倒被揭了疤。

  「你住口!你以為自己多了不起,還不是個繼室!」郭六這小賤人了不得啊,嫁到周家就以為翻身了?居然敢這麼跟她說話!

  「我告訴你郭六,你別太得意!」郭嫣恨不得將自己的婚書砸到郭滿的臉上,叫這個狗眼看人低的賤人知道厲害,「你不過一個大理寺少卿的繼室,本姑娘馬上就要嫁去侯府,將來便是侯夫人!今兒得罪了我,將來沒你的好果子吃!」

  侯夫人?好厲害哦!郭滿一雙白眼翻死她:「……切!」

  郭嫣一張臉直接氣紫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09:25 PM

本帖最後由 doki520 於 2022-4-22 09:28 PM 編輯

第46章

  若論吵嘴,郭嫣儼然不是如今郭滿的對手。沒說兩句,就被郭滿毒舌毒得眼圈兒都紅了。可這是在謝府做客,又不能像在自家那樣撒潑。郭嫣憋著憋著,把自己給憋得受不住,落下一句「你走著瞧,」轉身氣哼哼地跑了。

  雙喜雙葉這時候才抬起頭,看著郭嫣主僕走遠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口。

  郭滿忍不住笑:「你倆這是作甚?」

  「姑娘你難道不覺得心中暢快麼?」雙喜嘴快,壓低了嗓音卻掩不住話裡話外的興奮勁兒,「三姑娘往日可往死了瞧低咱們。姑娘總顧及著一家人給她留臉面,今兒就該好好叫三姑娘知道,到底誰貴誰賤!」

  可不是!雙葉雖說沒說話,面上的激動卻不摻假。她們家姑娘正經的原配嫡出,三姑娘一個奸生子憑什麼騎在她家姑娘的頭上作威作福:「姑娘往日就是太好性兒了,不想撕破臉才叫正院那對母女忘了自己的出身。」

  雙喜還要笑,雙葉瞥見廊下陰影裡站著謝府的下人,頓時意識到她們有些得意忘形了。這還在別人家做客呢,莫鬧什麼動靜惹了旁人笑話。於是連忙叫雙喜收斂一下,自己卻忍不住重重吐出一口胸中郁氣,實在暢快。

  雙葉特高興自家主子終於開竅,曉得拿話堵人了。想了想,她鼓勵郭滿道:「主子你可千萬要記著,咱們出身正,如今名分也正,身正不怕影子斜,有底氣是應當的。」

  郭滿嘖了一聲,點了點頭。

  假山這邊背陰,遊廊裡走過其實不大容易看到這邊。郭滿主僕三人縮在這兒,謝府引路的下人只當客人都跟上了,也沒多留意便趕去後院的竹林。等郭滿主僕三人從假山後頭出來就發現,這外頭的人已經走光。

  雙葉雙喜齊齊道了聲壞了,她們不認得路。

  郭滿看了眼晃人的烈日,瞧著四周的佈局大差不差,按著記憶選了個方向走。雙喜雙葉自然是跟著她,亦步亦趨地替郭滿撐傘。主僕三人轉悠了許久,越走越偏,到後來眼前的景致已然完全陌生。

  三人此時站在一處精緻的小樓腳下。

  三層小樓,樓層在這個時代看來算有些高度的。四周圍著一圈低矮的圍牆,茂密的樹木沿邊栽種,枝葉罩在圍牆上,顯得蔥蔥鬱郁。從郭滿主僕的角度看過去,是兩片搭理得十分精細的花圃,奼紫嫣紅,煞是好看。

  「主子,要不要奴婢進去問一問?」這四周也看不見過伺候的,真不知道五步一哨十步一崗的謝家這條路怎麼一個人沒有,雙喜提議道。

  確實十分奇怪,就是這條路再少人走,不該一個下人沒有。弄得她們想找人帶路,都找不著人影兒。

  再這麼瞎轉也不是辦法,沒得浪費了體力還走錯。郭滿想了想,就讓雙喜去了。

  雙喜進了院子便一眼看見廊下立著個姑娘。看打扮,還是個體面的。她頓時心中一喜,小跑著便過去問了。錦瑟已經在樓下站了快半個時辰,一直在瞧著是否有人過來。方才郭滿主僕身影出現,她便已然注意到。

  「可是今兒來參宴的客人?」錦瑟上回去郭家,她心中羞愧便沒敢抬頭,自然不認得雙喜。

  雙喜倒是覺得她有些眼熟,但也沒想起來在哪見過。於是便點點頭:「我家主子方才走累了在涼亭歇了歇腳,落後了一步,這才跟引路的姐姐走散。如今耽擱了好一會兒,怕是已經開宴了,還請姑娘派個人來給帶個路。」

  她也不說指路了,指路不如叫人帶路方便。

  派人是沒指望的,謝思思此次行事刻意避著人,就帶了她跟琴音兩個貼身丫鬟。錦瑟有些為難,實在走不開。可一看這是老太君宴請的客人,怠慢不得。於是便叫雙喜等等,她上去請示一下她的主子,看能不能走開片刻。

  雙喜十分感激,笑說多謝她。

  錦瑟輕手輕腳上了樓,將下頭的事兒言辭複述了一遍。

  謝思思方才就趴在露台的欄杆上,早將下面之事收入眼底,此時卻冷著臉沒說話。說來,她心裡是惱怒的,對謝家老封君的惱怒。

  就因為上次她去郭家鬧得那事兒。謝老封君嫌那事兒傳出去丟了一個大醜,害得謝家面上無光不說,差點連累府上其他姑娘的名聲。當眾責罵她『不知羞恥』,『丟人現眼』,為此罰她將女戒女德抄一百遍。

  謝思思羞憤欲死的同時也耿耿於懷,一直記恨到如今。

  她覺得老太太偏心。本就嫌她性子嬌氣不服管教,這回根本是借了由頭故意罰她。她心裡極不服,但她娘求情了無用,老太太咬死了罰她就不鬆口。她只能忍下『不知廉恥』這個臭名,誰能知道她心中有多噁心。

  況且,今兒她會縮在閨房,沒去松鶴院,也是老封君不準她出來,哼!

  「……姑娘?」聽不到回應,錦瑟抬頭疑惑道。

  謝思思心裡雜念翻湧,一面想撒氣一面又知道這樣不合道理。於是轉頭又看向樓下,郭滿紅油紙傘下遮著臉,只看得見穿著一身正紅的直裾。

  她突然問:「可問了是哪家夫人?」

  錦瑟一愣,搖搖頭。

  「是奴婢疏忽了。」錦瑟說,「不過聽那下人說,那位夫人要去竹林酒宴。這個方向,應當是此次老祖宗請來的客人沒錯的。」

  謝思思總覺得底下這人怎麼瞧怎麼像周博雅的新婦,她還記得早上那婆子的話。說什麼今兒見那女子正紅衣裙,紅油紙傘,可不就是底下這個人麼?謝思思素來任性慣了,心裡起了疑便跟錦瑟道:「你去請那女人上來。」

  錦瑟經過這段日子早就學乖了,主子叫做什麼她便做什麼,於是轉頭便下了樓。

  郭滿走了這一路實在累,便也沒多想,上去坐坐。

  然而隨著錦瑟上了樓,郭滿腳下才踏入露台便一眼看到露台邊上的謝思思,頓時滿目的驚艷。只見眼前軟榻上趴伏著一個艷若牡丹的女子。瀲灩的桃花眼脈脈含情,瓊鼻朱脣,雲鬢高聳。眉心化了一朵紅蓮花鈿,更加奪人眼球。

  謝思思也看清了郭滿,與郭滿的讚賞不同,她眼中劃過一絲不屑。

  這種不屑是出於美貌的壓製,儘管郭滿今日的妝容算得上美,在謝思思的眼中還是不及自己一根手指頭。大體是謝思思天生的敏銳,她雖然不認得郭滿,但還是一眼認出了郭滿就是周博雅新婦的身份。

  「可是郭家六姑娘?」謝思思無視了郭滿婦人髻,如此開口詢問道。

  郭滿立即察覺到這話的古怪,心裡隱約有些感覺。黑黝黝的大眼睛閃了閃,她選擇一個更溫和的態度,「正是,不知姑娘你是?」

  「我是謝四,」謝思思從榻上站起了身,高挑的身形顯得更貴氣逼人,「原來你就是郭六啊,」她似乎感慨又似乎失望道。緩步走下來,繞著郭滿慢慢走了一圈,嘟了嘟朱脣,「嘖!可真叫本姑娘失望……」

  這話一出,郭滿不動聲色,雙喜雙葉卻齊齊沉下了臉。

  ……

  與此同時前院,曲水流觴正玩了幾輪下來,周博雅被一個衣著體面的婆子借一步說話。來人是謝府老封君身邊伺候的楊嬤嬤,一般若無大事,是不用她親自出面。周公子於是不好意思地與身旁同僚拱拱手,起身隨她走到一旁水榭再說。

  楊嬤嬤十分歉意道:「去竹林那條路,老奴已經派人來回尋遍了,就是沒有找到小周夫人。老奴想著許是小周大人這頭有消息,特地來問問。」

  「怎麼會走丟?」周博雅只覺得十分荒誕,這是在府裡又不是在大街上,況且滿滿也不是三歲小姑娘,「府上附近的院落可派人找了?內子有些體弱,累了曬了都受不住。怕是身子不適,尋個蔭蔽的地兒坐坐也十分可能。」

  「這……」

  楊嬤嬤其實不好說,又下人匯報說聽見郭氏與郭家姐妹躲在假山中爭執,會不會與郭家那姑娘有關。但周公子這話是質疑他們尋人不仔細了,她於是便問:「不知小周夫人是不是與郭家三姑娘一起?郭家三姑娘如今人也不在。」

  周博雅擺擺手,滿滿跟郭家姑娘相看兩相厭,絕不可能湊一塊。

  「罷了,若是方便,我親自去找找。」今兒小媳婦兒頭回出門,別一不小心踩空掉池子裡了。這謝府裡頭,光荷花池就三四個。他這顆慈父之心啊,實在受不了。

  楊嬤嬤聞言眼皮子一跳,心裡就有些不舒服了。

  往日她們家四姑娘鬧事兒,可沒見姑爺這般關切過。楊嬤嬤是謝家老封君的身邊老人,也算看著謝思思長大。心道,都是一樣娶進門的妻,這般前後分出差別來,她謝家作為前妻的人家心裡自然不快活。

  面無表情的石嵐瞥楊嬤嬤一眼便知她想什麼,心裡忍不住啐了一口。

  如此,周博雅便隨著謝家人親自去找。謝家這後院他往日走過不下十遍,自然都認得。到了遊廊假山這兒,四個方向實在不好區分,於是與謝家下人分成兩撥。周公子選得這條,正巧是南苑小樓的方向。

  他方才就在猜,找不著滿滿的人,許是她被謝思思給攔了。畢竟以他對謝思思的瞭解,這樣的事兒,她做起來可一點不違和。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09:27 PM

第47章

  同樣一身正紅,謝思思嫵媚多情、貌美如花。郭滿站在她面前,哪怕梳著婦人髻,就是一個沒長開的小姑娘。上下打量了一圈郭滿,謝思思的那雙眼睛定在郭滿的那條正紅的裙子上就流連不去。

  此時她心中所想,臉上皆一一表現了出來。那黑沉沉的臉色與不屑譏誚的眼神,不用多想就是在嘲笑且責怪郭滿的自不量力。

  郭滿:「……」沒想到看著十分聰慧的美人,跟郭嫣是一路人。

  謝思思沒請郭滿坐下,郭滿顧及自己客人的身份,也不好不請自坐的。於是立在露台的一邊,耐著性子聽這美人請她上來到底所為何事。然而她等了半天,謝家這位前妻除了看不起她的相貌與繼室的身份之外,就在隱隱嘲諷她低賤的出身?

  郭滿就不明白了,禮部侍郎朝中三品大官。她原配嫡出怎麼就出身低賤了?難不成在這位謝前妻眼裡,一品往下就都是低賤?

  如果是,那真是厲害了。

  ……

  眼見著日頭越來越烈,蟬鳴聲也愈發的刺耳惱人了。一路走過來,路上竟一個人影都沒看見。這在下人眾多的謝家,可是什麼不合常理的。下人覺得古怪,面面相窺之後,神色各異。楊嬤嬤一旁看著,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刻意去瞄了眼前頭的周博雅,周博雅眼瞼低垂,鴉青的眼睫遮住了眼眸,看不清他的神色。

  楊嬤嬤眉頭皺了起來,有不好的預感。千萬別是她想得那樣,四姑娘才被老太君罰過,也該漲漲記性的。

  楊嬤嬤心中如此想著,一行人在南苑小樓的門前停下。

  其實也並非下人們想停下,畢竟這棟小樓可不是誰人都能進的。這小樓是謝家用來藏書的地兒,裡頭藏了古今著作上萬冊,本本都貴重。謝家素來不準人輕易進去。樓裡除了灑掃的下人,也就謝家主人偶爾會引著貴客上來坐坐。

  可四姑爺腳下不停直往這兒走,他們自然得要跟上來。

  楊嬤嬤哪兒還有不明白的?就看四姑爺選了這條路,這條路就果真有鬼,她要是看不明白其中貓膩,她就是白在老祖宗跟前伺候了四十年。

  她心下免不了要嘆氣,這也怪不得老祖宗總瞧不上這四姑娘。就這點兒小心思,藏都不曉得藏好,赤裸裸暴露在旁人眼皮子底下,還叫人怎麼看得起?這天底下啊,就沒有這般能給自己招事兒的姑娘。不過有些人就是天生命好,四姑娘幸運就幸運在投生到謝家這樣和睦的大家族。這要是身份稍低一些,一準被人磋磨死。

  下人們站在小樓門外,踟躇著不敢進去。

  楊嬤嬤長嘆一口氣,恭敬地請周博雅稍候片刻,自己則繞到小樓後頭的罩房去。果不其然,楊嬤嬤從伺候小樓的下人口中得知了四姑娘人在樓上的消息。

  「罷了,嬤嬤上去通報一聲。」身份變了,周博雅自然不做那僭越之事。

  楊嬤嬤屈膝福了一禮,轉身上樓。

  樓上露台,謝思思此時的面色有些古怪。她就坐在露台邊上,自然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周博雅的人。但今兒若只有周博雅在,她定會歡歡喜喜親自下去迎接。奈何這樓上還有個不合時宜的小賤人,呆在樓上不行下去更不行,怎麼都礙眼。

  謝思思抿著脣,心中忽然十分懊惱,她為何要一時好奇非將人給弄上來?看看如今博雅找過來,她進退兩難不說,計劃都泡了湯。

  郭滿如今也不著急了,反正就算她趕過去,宴席怕是也快接近尾聲。

  謝家這前妻看樣子對周大美人餘情未了,郭滿眼不瞎,自然看得出來。但老實說生得好的人就格外惹人優待,哪怕郭滿反感別人對周大美人起心思,但她不討厭眼前的女人。不知道為何,約莫腦子是出了鬼?!

  雙喜雙葉也是同樣感受,只覺得眼前這女子,天生就該別人捧著她寵著她。

  雖然不討厭這個人,但雙葉雙喜依舊厭惡她說的話。她們家姑娘雖說不及這人貌美,但也絕不是瞧一眼就失望的,她家姑娘底子可好著呢!將來一準長成大美人!!

  「謝四姑娘,」雙葉小心翼翼攙著郭滿的胳膊,今兒姑娘累了一天,怕是要站不住了,「若無其他事,我們便不打擾。就是不知姑娘可方便派個丫頭替我家主子引路?已經耽擱了好一會兒,再不去,怕是謝家老封君那邊要著急了。」

  謝思思靠在軟塌上,抿著嘴不說話。

  一旁錦瑟著實尷尬,她與琴音就站在謝思思的身邊,自然也看到了樓下等著的周博雅。此時自家姑娘心裡顧慮什麼,她們哪有不清楚的。可這般乾耗著也不是個事兒不是?把人留這兒,指不定老祖宗那邊人就尋了來。

  然而她才一想,樓梯裡便傳來了腳步聲。

  過了會兒,就聽那腳步聲一下一下清晰,楊嬤嬤的半張臉在地板的盡頭露了出來。

  楊嬤嬤只一眼就看到了郭滿主僕三人,更眼尖地看出了郭滿身子不適。額頭有汗冒出來,妝容花了些,能看得出來臉色不是很好。於是連忙走上來,先是給謝思思行了個禮,轉過頭立即與郭滿行禮。

  楊嬤嬤可是老祖宗身邊伺候的,最是威嚴體面。

  「楊嬤嬤!」琴音錦瑟兩人連忙屈膝。

  楊嬤嬤點了點頭,快步走到郭滿身邊。仔細打量了郭滿,見她眼睛十分有神,便又半信半疑地放下心。郭滿確實有些不舒服的,約莫是身上衣裳太厚熱的,或者她曬了太陽中了暑,總之她胸口隱隱在翻湧,想吐。

  「小周夫人,老祖宗那邊一直不見您的人影兒都急壞了。沒成想你竟是在這兒呢……」

  「嬤嬤見笑,」郭滿羞澀地笑了笑,嗓音糯糯的,口齒卻十分清晰,「妾身這身子骨有些弱,走至半路走不動便去涼亭歇了歇腳,誰知出來就跟丟了隊伍。謝家妾身頭回來,著實不熟,誤打誤撞走到這兒,叫貴府四姑娘給請上來。」

  楊嬤嬤連忙道:「那小周夫人可與四姑娘談完了?老祖宗那邊宴席還熱鬧著,這時候過去也不耽擱什麼。」

  郭滿也想快些走,這般站著,她真要站不住。

  可她剛要準備張口告辭,謝思思卻突然開口說還有些話兒要與郭滿說。楊嬤嬤就忍不住鬧心,這四姑娘什麼時候能懂事兒些!下頭前四姑爺還在等著。她就不信了,四姑娘坐在那邊上還能瞧不見周博雅?

  謝思思就是心裡頭不舒坦,她不舒坦,別人就別想舒坦。

  楊嬤嬤為難了片刻,還是決定把話說開了好,省得四姑娘任性起來叫兩家人都難堪:「四姑娘若是有什麼話盡快說,小周大人還在底下等著。是被小周夫人這事兒給驚動了,特地隨老奴尋來了後院。」未盡之意,長了耳朵的人都聽明白。

  謝思思臉色倏地漲紅,不滿楊嬤嬤這般說話。博雅明明是被她的字條引來的,什麼為著尋郭六?郭六算個什麼東西!

  楊嬤嬤嘆了口氣,罷了,她下去將前四姑爺請上來吧。於是也不管謝思思樂不樂意,她轉頭便下了樓梯。

  謝思思又瞥了眼郭滿,郭滿直裾裙擺下兩條腿都隱隱在顫。誰說她單純不知事兒了?謝思思可是很清楚站著不動累人。把郭滿叫上來,故意不叫她坐下,就端看著郭滿那兩小腿肚不停地顫,心裡十分暢快。

  老實說,這種法子是一般大婦用來罰不規矩的妾室的。比如國公府夫人,折騰後院那幾個姨娘,她既不呵斥也不體罰,就特別愛用這種法子。寒冬酷暑地叫人家在院子裡頭一站,任由風吹日得頭昏眼花,身子骨也出不了事兒。

  謝思思學了來今兒用在郭滿身上,簡直喜歡得不得了。她一面瞧著郭滿難受一面又在遺憾沒能叫郭滿在太陽底下站著。

  楊嬤嬤下去請人,她這時候倒是開口了。一開口便是睜眼說瞎話:「瞧我,都忘了郭姑娘你還站著。錦瑟,琴音,你們也真是的!我沒瞧見你們也沒瞧見麼?郭姑娘站了這麼久,你們怎地也不記得提醒我?」

  錦瑟琴音欲哭無淚,跪下便要認錯。

  謝思思一面訓斥兩丫鬟,一面拿眼睛睃著郭滿,就等著郭滿自己把這事兒圓過去。

  郭滿素來直覺敏銳得與猛獸也差不離,光這麼半個時辰不到的功夫,謝思思對她的惡意毫不隱藏。她這個人最講究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美色也不能阻止她。郭滿眨了眨眼,心道既然謝思思心藏惡意,那便別怪她耍賤。

  袖子下,她捏了捏雙喜雙葉的胳膊,故技重施地往地上就是一倒。

  雙喜雙葉不愧是她萬年的托兒,當下一個眼圈通紅,手忙腳亂,另一個張嘴便是嚎啕大哭。

  雙喜的眼淚素來是說來就來,哭起來也嗓門震天。此時就見她抱著郭滿,嚎啕道:「主子,主子你快醒醒!蘇太醫開得要莫不是假的?不過站了半個時辰罷了,怎地就這麼倒下去了呢?主子你快醒醒啊……」

  不得不說女人在鬥氣的時候格外聰慧,錦瑟琴音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謝思思愣是看出郭滿在裝。正要說話,就見地上那人突然睜開一隻眼睛,飛快地衝她眨了眨。

  謝思思頓時一股暴怒衝上了腦門,尖叫著道:「你個賤人裝的!」

  話音剛落,周博雅的人出現在露台之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09:30 PM

第48章

  「博雅,她是裝的!」

  謝思思敢任性,大多數時候是因為本身底氣太足。她的出身、她的家族、以及太子的寵愛就是一座巍峨的高山,給了她傲視的底氣。知道別人不敢對她如何,謝思思才肆無忌憚。然而這種理所當然對周博雅行不通,尤其生氣的周博雅。

  謝思思又氣又惱,可郭六還躺在地上,她便是再自覺沒錯心裡也沒底兒。

  「你自己看,她方纔還在眨眼睛,她故意的!」

  周博雅從上了樓嘴角便淡漠地抿著,面上彷彿敷了一層薄冰,臉色又冷又硬。

  只見他疾步走過去,推開圍著的兩個丫鬟親自將那個郭六抱在了懷裡。沒有排斥,熟練得彷彿他經常這麼抱。他不是不喜與人貼著麼?!謝思思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看向錦瑟琴音:周博雅這死人到底在做什麼!

  錦瑟琴音就在她身後站著,怎麼會看不見?俱低下了頭。

  「博雅!!」謝思思頓時心裡就慌了,「你不嫌棄她?你為什麼不嫌棄她?」

  謝思思可是很清楚的,周博雅這個人其實有怪癖。往日除了她,他誰都嫌棄,兩輩子都這樣。謝思思之所以自認在周博雅心中最特別,就是仗著這一點。如果不是她最特別,周博雅為何會除了她,不碰任何人?

  可如今親眼看著又多了個不嫌棄的,謝思思心中的依仗彷彿亭台樓閣被抽了地基。胸口一起一伏,她一張臉刷地就白了,脂粉遮都遮不住。

  「你放開她,」謝思思不喜歡他這樣,非常不喜歡,「我叫你放開!」

  周博雅理都不曾理會,將郭滿打橫抱起來便冷冷地丟下一句:「告辭。」而後也不管謝思思在身後怎樣發脾氣,連聲叫他站住,抱著人大步流星地轉身便走。

  謝思思臉上彷彿被狠狠扇了一巴掌,撲在軟榻上就哭了起來。

  楊嬤嬤這般城府的人,此時也掩不住尷尬。且不提她一個下人親眼目睹主子這樣的場面是否合乎規矩,就是四姑娘已經跟人周家公子和離了還一幅正妻的姿態自居,爭風吃醋的委實難看。叫她們一旁瞧著都面上火辣辣的,無地自容。

  亦步亦趨地跟在周博雅下樓,楊嬤嬤有些不敢看周博雅的臉色。

  四姑娘真是,真是沒見過這麼不講究的姑娘家。楊嬤嬤心裡感嘆著,趁機又瞥了他懷中的郭滿好幾眼。見郭滿病懨懨的,周家這個新婦身子骨真如傳聞中那般差。幾番猶豫,她還是小聲地開了口:「小周大人,不若請府醫來一趟?」

  謝家養了府醫,周博雅知道。但府醫到底比不得太醫高明,周公子其實是打算打道回府,找蘇太醫看看。他低頭瞧一眼郭滿,就見郭滿的眼睫忽然抖了抖。

  周公子忽地一愣,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約莫是今兒她衣裳太紅,花叢中飛舞的蚊蟲以為她是一朵艷麗多姿的鮮花。方才一個小蟲子飛她眼皮上,太癢了,實在沒忍住。那蟲子從一個眼皮飛到另一個眼皮,郭滿只好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左右移動,然後就被抓包了。

  周公子呵地一聲輕笑,嚇得一旁楊嬤嬤一大跳。

  狐疑道:「小周大人?」

  「無事,」嘴角的笑意不著痕跡地收斂了乾淨。周公子托了托懷裡人,將郭滿的臉給按進了胸口,「勞煩嬤嬤請府醫。」

  楊嬤嬤點了點頭,抬手作請狀:「小周大人這邊請。」

  楊嬤嬤打發了小丫鬟去給竹林先給謝家老封君報個信,好叫老太太放心。至於四姑娘又鬧事兒,等今日壽宴辦完,她再與老夫人好好說道說道。心下這般琢磨著,楊嬤嬤送周博雅夫妻去了客房,轉頭親自去請府醫來。

  屋裡擺著冰釜,一進屋,一股沁人心脾的亮起撲面而來。

  郭滿心下已經很滿足了。畢竟讓周公子這樣的人當眾撒潑絕對不可能,不搭理人於他來說,已算十分失禮。她於是保持著昏厥的狀態,奈何維持這一姿勢不動實在好累,周公子的胸口又特別的硬。她這麼被人摟著,都要憋不過氣來。

  郭滿堅持了一會兒,感覺束縛得要命。再不動動,她就真要昏過去。於是假裝終於清醒地嚶嚀一聲,正要睜開眼睛……

  周公子沒憋住,抬手就一巴掌順手打在她的屁股上。

  郭滿:「……」

  雙喜雙葉眼睜睜看看自家主子被姑爺突然來了這麼一巴掌,面紅耳赤地低下頭。周博雅就在一旁這般冷眼瞧著,他今兒到想看看,小丫頭片子到底什麼時候憋不住。周公子瞇著眼心裡恨恨的,叫你嚇唬人,該!

  郭滿保持不變的姿勢趴在那兒欲哭無淚,我滴娘,胳膊都要麻了。不過這時候就是再麻也肯定是裝死的,誰睜眼睛誰傻瓜,郭滿硬撐著厚臉皮就不睜眼。

  周公子見狀又好笑又生氣,最後還是心軟,替她擺弄了個舒適的姿勢。

  雙葉手拄在脣下,作勢咳了一聲:「奴婢想著,今兒這天這麼熱。日頭當空的,出去走一遭就能曬掉一層皮,少奶奶約莫是中了暑。」

  「應當是的,」雙喜擰著兩條小細眉,悄咪咪地瞥著周博雅的臉色,絞盡腦汁地替郭滿描補。生怕一會兒謝府的府醫來了,張嘴就說自家姑娘身子骨沒事,那豈不是丟了大人?「又在露台上站了半個時辰,自然頭昏目眩。」

  周博雅忍不住嗤笑,這兩丫頭還挺像那麼回事兒的。

  「行了,你們奶奶我在這兒守著,出去瞧瞧府醫可來了。」

  雙喜雙葉就當沒聽懂這話,麻溜地爬起來去屋外守著。

  站了沒一會兒,楊嬤嬤領著謝府的府醫匆匆趕來。前院謝家老封君也聽聞這事兒,為表歉意,打發了大兒媳婦,也就是國公夫人帶她來看望郭滿。

  周博雅聽到腳步聲,立即摘下床帳。

  帳子剛放下來,國公夫人在下人的攙扶下走了進來。話傳到老封君耳中,作為謝家主母,王氏自然也聽說了內情。委實尷尬,更尷尬的是這人還是她前女婿。

  「小周大人見諒,思思被國公慣壞了,行事難免任性了些。」國公夫人雖說心裡可惜丟了周博雅這個女婿,但和離已成事實,她心裡自然拎得很清。不過拎得清是一回事,膈應還是另一回事。於是說話頗有些陰陽怪氣,「她這丫頭素來沒什麼壞心眼,想來你也知道。今日所做失禮之處,還望小周大人看著往日情分上,莫要與她多計較。」

  周博雅沒接這話,淡淡笑了笑,起身讓府醫。

  府醫坐下,雙葉將郭滿的手腕拿出來。

  「小周夫人這是怎麼了?」

  周博雅沒說怎麼,且等著府醫診斷。

  府醫這一探,心裡就不住地搖頭。要說這周府的少奶奶,身子骨是真差得可以。但非要說什麼大的病狀,其實也沒有。於是號了脈便給了個籠統的脈案:累的,勞累。

  國公夫人其實本是盼著府醫能給個別的脈案,好叫她在老太太那邊好交代些。可府醫話都出說口,妥妥是思思任性才鬧出這事兒。她又往帳子邊上湊了些,隱約能看清帳中郭滿確實形容狼狽,心裡頭忍不住罵了自己心頭肉一句不懂事兒。

  於是嘆了口氣:「累到小周夫人,是我府上招待不周。」

  今兒鬧得這一場,周博雅心裡早已不舒坦了。此時神色淡淡便也沒說場面話,順著王氏道歉的話便提出了先行告辭。

  王氏聽這話就是一愣,心裡有些難堪:「可這宴席還未結束,不若等散席?」

  「不了,」周公子拱手道,「多謝國公夫人好意。內子身體不適,留下也不方便。博雅已經與國公爺打過招呼,這就告辭。」

  強留也不好看,壽宴講究個喜氣,思思這回逃不了惹老封君的厭了。

  王氏命貼身的嬤嬤代為相送,又特意準備了一份厚禮送與周府。雖沒有直說,但該有的致歉態度都一點不含糊,倒是叫人不好再計較。

  夜裡散席,謝思思便被松鶴院的嬤嬤給請了去。

  王氏就怕這個,思思還小,又是被人捧在手心長大的,難免單純不懂事兒。老太太怎地就不能軟和一回?顧不上已經歇下了,她披上衣裳就匆匆趕去松鶴院替女兒求情。奈何謝家老封君今日格外惱怒,誰勸都無用。

  謝國公來也被拖了來,不過與王氏一樣,被楊嬤嬤攔在了門外。

  謝思思心裡不服,梗著脖子不認錯。

  折騰得整個府邸都驚動了,都來替她求情。謝老太太一口氣噎在了嗓子口,連聲地叱罵這些不肖子孫:「你們就慣著吧!儘管慣著!總有一天,叫她吃了大虧!」枴杖狠狠往地上一杵,氣哼哼地回了裡屋。

  「往後謝四的事兒莫來尋老身,老身絕不再管!」

  謝家這邊雞飛狗跳,周家西風園這邊,郭滿跟周公子又對上了。此時她插著腰就這麼大大剌剌地站在浴桶邊,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程光瓦亮。浴桶裡周公子渾身僵硬,恨不得化身一尊玉石雕像。他是起身也不是,乾坐著也不是,羞窘難分。

  周公子被她磨得沒脾氣,「……為夫沐浴,有甚麼好看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09:37 PM

第49章

  周公子的本錢,無疑是十分令人滿意的。

  郭滿故意拿眼睛上下掃,叉腰還帶墊腳的,周博雅越侷促她越來勁,要多壞心眼有多壞心眼。周公子扶額,他這小媳婦到底哪個教壞的?瞧那賊溜溜的小表情,瞧那猥瑣的小動作,比紈褲子還紈褲。周公子被她逼得沒辦法,想著反正坐著也是看站著也是看,索性破罐子破摔。

  他鼻腔裡忽地哼了一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嘩一下站起來。然後出手如電,一把摀住郭滿的大眼睛。

  冷不丁眼前就是一黑,郭滿一下愣住了,顯然沒料到臉紅紅的周美人居然會反抗?

  清冽的香氣從鼻尖傳來,郭滿當即腳往後頭蹬,屁股撅著往後退。

  眼看著就要掙開,腰上突然多了一挑胳膊。周公子也算被這小丫頭片子給練出來,稍微有點小苗頭他就能猜到她要使什麼壞,於是眼疾手快地將人給夾在了身體和胳膊之中。

  郭滿:「……」

  郭滿那點小力氣,這麼點的小身板,也就夠她就橫那麼一會兒。然後她就跟被拎住了後脖子的小狗似的被周公子整個兒提留了起來,腳都離了地。

  再然後,就這麼被夾著一把丟去屏風外頭。

  地上鋪了地毯,當然沒摔著,況且屁股著地,屁股肉厚,不疼不癢。以為他這樣,她便會認輸?太小瞧她了吧!

  於是郭滿麻溜地從地上爬起來,一小溜又跑回去。

  剛穿過屏風,周公子已然穿好了褻衣,好整以暇地凝視著她。

  墨髮鬢角尾梢染濕,顯得他膚質潤得彷彿雨過的花瓣。水沒擦,褻衣有些透的貼在身上。他的褻衣是那最輕薄的杭綢,此時這般貼著周公子本人恍然不覺,逆光站在浴桶邊,眼眸深邃如夜空。明亮的燭光從背後照過來,肌理優美,惑人犯罪。

  「滿滿啊,」周公子眼神有些危險,淺淺勾起嘴角溫和地笑,「過來,告訴為夫,誰教的你這些東西?」

  郭滿:「……」

  ……

  謝思思鬧得那一出,有謝家人聯手捂著,沒惹出笑料來。

  謝家老封君七十大壽的熱鬧叫京中貴人們都見識到了。古語有云高朋滿座,謝家此次壽宴才是真正的高朋滿座。一半朝中大員親自前來賀壽,何謂一等世家的氣勢,何謂盛寵,謝家如此昌盛,著實令人艷羨。

  且不論謝家又在京中長了一波名聲,謝皇后卻為此焦心不已。

  惠明帝疑心重,這是朝堂後宮之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實。她身處這後宮,如履薄冰,掙得的每一份尊榮都是處心積慮得來的。外人都說正宮聖眷尤盛,那是因為她最知情識趣,所作所為得了惠明帝的心罷了。

  謝皇后就是清楚地明白這些,越尊榮越不敢放鬆,更加地謹慎小心。哪成想她在後宮謹小慎微,生怕一步錯滿盤輸,娘家卻半點不知道體會她的辛苦。折騰出這麼大的陣仗,叫惠明帝又惱了她,叫淑妃那個賤人看了笑話!

  謝皇后愁眉不展,宋明月就是想出言安慰也不知從何說起。

  謝家那一大家子人,人多自然心雜。這個人有個人的想法,她身為兒媳,不好說謝傢什麼不好。想著便命內侍將在偏殿玩耍的小皇孫抱來:「母后且寬寬心,父皇許是這幾日為朝堂的事兒心煩,過幾日便好了。」

  小皇孫如今三歲多點兒,胖墩墩白嫩嫩的,正是最惹人愛的時候。小傢伙一搖一擺地走過來,小胖臉上還掛著討喜的笑,別提多討喜。

  「燁哥兒前兒還學了幾首新詞,」宋明月將小傢伙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太傅都誇他背得好,不若叫燁哥兒背給母后聽聽?」

  燁哥兒一聽母妃誇他,立搖頭晃腦地就背起來。

  謝皇后這顆心啊,立即就化成了水。

  連忙從宋明月手裡把乖孫抱在懷裡,不住地親香:「哎喲,我們燁哥兒怎麼就這麼討人喜愛?」她一邊親一邊誇得,「我們燁哥兒生得好,出身正,比別人家歌姬所出的孩子不知討喜到哪兒去!」

  別人家歌姬所出的孩子說得誰,宋明月心裡最清楚不過。二皇子家的芳哥兒一個出身不正的孩子總抱來聖前晃悠,確實挺噁心人的。

  「燁哥兒可想皇祖父?」宋明月替兒子擦了擦額前的細汗,「今日燁哥兒學了好多詩,皇祖父見到燁哥兒,怕是又要誇你了。」

  「說的是呢!」謝皇后喜歡這兒媳就是喜歡她體貼,跟她一條心。

  果不其然,聽說太子妃抱著燁哥兒過來,惠明帝午膳果然就來了正宮。謝皇后笑得溫婉,牽著燁哥兒的手就衝惠明帝招。惠明帝也是極為疼寵小輩,當即幾個大步走過來,抱起燁哥兒就樂呵呵地逗他說話。

  說來還是子嗣太少的緣故,太子一脈就這麼一個命根子。二兒子為人風流些,可風流了這麼些年也就得了一個庶長子,其餘都是不頂用的丫頭片子。三子,四子,麼子別提別提有子了,連丫頭片子都生不出來。趙家子嗣這事兒儼然成了惠明帝一塊心病。燁哥兒芳哥兒這唯二的兩個孫子,他自然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燁哥兒今兒隨你母妃來祖母這,可是又學了什麼?」

  惠明帝抱著金孫在主位坐下,就聽燁哥兒口齒清晰地連背兩首詞,果真歡喜。連連誇了燁哥兒幾句好,謝皇后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

  因著燁哥兒,謝家這事兒惠明帝總算是放過了。謝皇后派人連夜把這事兒與謝家老封君說,謝老封君聽罷,沒說什麼,派了人將幾個兒子都找了來。

  謝國公沉默了許久,跪下給謝家兩老磕了個頭:「是兒子大意了,給娘娘添亂。」

  謝老封君無奈地嘆了口氣,早在幾個小子說要替她大辦,她就拒絕過。奈何三房子嗣都在勸,人逢七十古來稀,她活到這個歲數福氣大,叫大家都沾沾福氣。她拗不過,便只能隨兒媳去操持,誰成想皇帝居然計較成這樣,還真惱上了皇后。

  「罷了,娘娘既然傳話來,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謝老封君擺擺手,示意他起身,「似我們這樣的外戚世家,朝廷近臣,說是舉族尊榮,其實是浪口風尖。好在此次宴席隨鋪張卻沒有逾越之處,否則聖上絕不會惱一惱娘娘便作罷。咱們家如今這處境,稍有逾越之舉被有心人利用便是抄家滅門的大禍。此事權當個教訓。往後切記,莫要再犯。」

  迎上自己母親銳利的眼睛,謝國公老臉躁得通紅,什麼心思都被看透。

  「是兒子輕狂了。」

  謝國公這幾日就在為壽宴得意,此時彷彿被悶頭敲了一記悶棍,愣是給驚出一身虛汗。他心裡著火,又有些羞愧,親自扶著老母親進屋休息。

  派來傳話的內侍還在偏廳,謝國公名人好生招待,自己轉頭便去書房寫了一封信。上了蠟漆交於傳話的內侍,「辛苦公公了。」

  那內侍拱了拱手,身影消失在謝家。

  時間一晃就過,方氏原本約好了叫郭滿代為管家,十日後便歸。可這一去,整整一個月才先大公主一步回來。到府上之時,已然是傍晚。

  郭滿正在園子裡剪花,選那最新鮮的花,好製成花草茶給周美人喝。

  方氏進了園子,老遠就看見花叢中站著個白嫩嫩的小姑娘。眼睛跟葡萄似的又黑又亮,瓊鼻朱脣,臉頰鼓鼓的,又漂亮又嬌憨。

  這是誰家姑娘啊,方氏心裡奇怪。等走得近了,注意到小姑娘梳得婦人髻。

  「娘你回來了?」郭滿一見人就笑,燦爛得彷彿百花盛開。

  方氏先前還在疑惑這姑娘誰家的,頓時就被這熱情的笑容給帶得笑起來。這個府上,叫她娘的姑娘,除了嫻姐兒,也就她兒媳婦。方氏頓時眼睛瞪得老大,眨了又眨地不敢相信,這才一個月沒見,這孩子怎麼就漲這麼多肉了?

  郭滿把剪子遞給身邊的清歡,牽著裙擺笑瞇瞇地湊過來。

  方氏一雙眼睛跟看什麼稀奇物件兒似的上下地打量郭滿,見郭滿不僅臉上長肉,身板似乎也結識了許多。眼睛咕嚕嚕地,神采飛揚。她心裡頭高興,拍著郭滿的肉爪爪,「蘇太醫不愧大召第一聖手,這出手就是不凡!」

  捏著肉爪,方氏心道抱孫子有指望了,於是覺得手裡爪子更軟更好摸。

  「那藥吃了一個月,蘇太醫可有給你換方子?」她還記得蘇太醫的醫囑,「沒換也不要緊,明日娘就派人去請蘇太醫再來一趟,你還照著那藥方吃幾日。」

  郭滿是肉眼可見地身上長膘,日日抱著睡,周美人早就跟她說過了。

  「蘇太醫明日來,」其實她不止精神好轉,胸口那兩塊平地近來也十分腫痛。郭滿知道這是底子好轉,身子要發育的徵兆。她還指望自己能成就『喜馬拉雅』的夢想,自然不排斥吃藥,「藥還在吃,等蘇太醫來了再看看要不要換藥方。」

  「乖孩子,乖孩子!」方氏喜笑顏開,意有所指地跟她說道,「你聽話。身子養好了,往後做什麼都不遭罪,娘不會害你。」

  說罷,方氏笑瞇瞇地看著她,嘴角的笑容叫人看了莫名有些毛骨悚然。

  郭滿其實覺得自己這長肉的速度有些快,怕再吃下去,她半年就能一個泰山壓頂下去壓死周美人。可又想這一個月長得快,興許是底子太虛,才會猛然暴增。也有可能是最近吃得太好,被管蓉嬤嬤給補出來這模樣……

  算了,再看看,說不定只有這一個月長得快,後面或許很慢很慢呢?如果真長成肥豬,再減肥就是了。

  熬過了黎明的黑暗,喜馬拉雅的夢想就在前方,她絕不放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09:37 PM

第50章

  入了夏之後,京城熱得很快。烈日當空照著,彷彿能把人曬乾。

  偶爾襲過一陣風也是吹得人渾身著火,蟬也不停地叫,擾得人心中燥熱難忍。屋裡若沒擺上個冰釜是個蒸籠能把人熱瘋,郭滿是個又怕冷又怕熱的誠實姑娘,自從入夏,她一進屋就想光膀子。若非周公子不準,她其實想穿肚兜度過整個夏天(…)。

  方氏回府,周家中饋自然還到方氏手中。見兒媳忙不迭地還她毫不留戀的模樣,方氏心中說不出的複雜,但總體上又高看了郭滿一層。

  沒了庶務的煩擾,郭滿的日子又回歸到以前吃吃睡睡的生活。下朝回府的周公子看不過去了,太懶了,誰都沒她懶。雖說他也覺得小媳婦兒多長肉好,但蘇太醫前兒來過便說了,光補還是虛,多動動會更有益於強健身子骨。

  「前兒不是說要跟為夫習武?」周公子衣冠楚楚,清朗明秀地坐在榻沿上。彷彿不知道熱似的,身上丁點汗沒有。

  郭滿趴在竹簟上,默默把臉轉向另一邊,裝作聽不見。

  周公子一把捏住她朝上的耳朵,肉肉的耳垂冰涼涼的,特別好捏。手腕輕輕用力,硬是把她的臉給扯過來:「啊,不是說習武?明兒跟為夫一起?」

  ……習什麼武?她才不一起習武。

  一爪揮掉他作亂的手,默默爬起來。這塊地方她趴熱了,換個地方趴。

  周公子看著她,忍不住又笑,「為夫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滿滿?」

  郭滿把長了肉的臉頰貼在冰涼的竹簟上,只覺得火熱的臉頰冰冰的很舒服。彷彿耳邊一陣風吹過般她對周老父親的呼喚充耳不聞,並且頭也不回。

  大熱的天兒,除了身前散髮涼氣的冰塊跟被井水擦過的竹簟,什麼都吸引不了她的注意。郭滿非常想念現代的空調,想念吹空調蓋棉被的日子。就算沒有空調,有個電風扇也稍微聊以慰藉,然而此處什麼也沒有。

  郭滿終於明白古代為什麼會有熱死人的傳聞了,因為她現在就很熱。

  「滿滿?」周公子有點挫敗,閨女最近很不聽話啊,「滿滿?為夫跟你說話呢!」

  「你再說一句妾身就脫衣服。」

  周博雅:「……」

  被噎了好半日,周公子竟一句話說不出。

  這小丫頭片子自從發現他不喜她在他面前穿得過於坦胸露乳,便總愛拿這點破事逗他,威脅他。周家老父親簡直無話可說,千百年來就沒有這麼會威脅人的姑娘家。

  真當他好性兒?周公子喉嚨動了動,突然有些羞惱。驀地出手,一把將死癱在那的郭滿給抓過來,照著她屁股就來了一這下子。

  郭滿:「……」

  「小丫頭片子莫要太猖狂!」周公子斥她,心裡琢磨著總該叫她知道點兒厲害!

  周公子近來特別喜歡捏她,就因為她長了點兒肉,坐那兒就愛這個兒捏那兒捏的。郭滿就不懂了,她長點肉容易嗎?長這點兒肉是給他捏的嗎?郭滿捂著屁股一小滾滾開,麻溜地爬坐起來就狠狠瞪著他。

  「你好好說話!」

  周公子就不知道這麼點大的小人怎麼就這麼畏熱,這還沒到酷暑呢,就日日擺著冰釜,「身子沒好透,總貼著冰釜對女子身子不好。」

  郭滿鄙視他:「別以為轉移話題妾身聽不出來!」

  「……」

  撓了撓鼻子,周公子頭扭到一邊去,就當沒聽到她這句指責:「你聽話。蘇太醫特意囑咐你了,不要怕苦怕累不願動彈,明日就跟為夫一起扎馬步。娘那邊雖說不用你主持中饋,也不能見天兒的縮在屋裡。」

  「熱啊,」這話她確實說過,郭滿眨巴著眼睛看他,「可是天很熱。」

  「早起便不熱了。」周公子冷酷無情,非要她一起。

  周公子自從發現肉多之後小媳婦兒軟得跟個棉花似的,就對捏郭滿這事兒尤為熱衷。一面又抓著郭滿爪子一面教育她,「做人要言而有信。」

  郭滿倒是想反口,但對上周公子那雙幽幽的眼睛,憋屈地應了。

  其實經過這段時日主持周家中饋,早起對她來說已經算不得難事兒,她就是懶。次日天麻麻亮,周博雅便拖著小媳婦兒一起去了竹林。

  還別說,清晨確實挺涼爽的。

  郭滿是頭一回見周公子練劍,老實說,帥到不可思議。

  就跟看電影似的,周博雅身輕如燕地躍起,週身竹葉紛飛,再如飛花般輕盈落地。出手如電,翩若蛟龍,起若驚鴻,她睜著眼光看著他氣定神閒地舞上一個時辰,半點不帶喘的。這體力,這武功,她的眼睛都快被閃瞎了。

  舞劍的時候,周公子還不忘監督一旁扎馬步的郭滿。她稍微偷個懶額頭就挨一下。抓抓撓腦袋撓撓頭,再挨一下。

  快到無影,根本看不清他怎麼出手的。

  「好好練。」

  四周很靜,周公子的聲音縹緲而不真實。

  郭滿:「……」

  馬步就是深蹲的進化版,作為被健身房的荼毒過得人她知道,太累。郭滿本來是有那麼點小怨氣的,此時那點兒怨氣卻早不知道丟哪兒去。盯著竹林中彷彿腳尖一點就羽化飛仙的周公子,心中只剩下花癡。她是再一次被周美人給閃到,因為捏她近來跌下神壇的周美人,在她心裡再一次踏上去。

  捂著撲通撲通跳的小心肝兒,郭滿圍著周公子打轉,眼睛亮得出奇。

  且不提周公子見她這般,心中如何暗自得意。郭滿如今是相信他確實真文韜武略,並非外人刻意他吹捧。

  不管如何,周公子的目的是達到了。

  嗯,他很滿意。

  ……

  周鈺嫻被留牌這事兒瞞了小半月,方氏還是知道了。她從賀家回府之後,便將自己關在院子裡狠狠發了一通火氣。蘇嬤嬤無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后娘娘若留嫻姐兒,周家身為人臣也沒法子拒絕,否則便是抗旨不遵,是為大不敬。

  「謝皇后捨不得自個兒女兒,就要拉我嫻姐兒擋!」方氏關起門來就罵,哭到身子都不住地發抖,「她的女兒寶貝,我嫻姐兒難道就是根草?」

  「夫人,夫人你莫哭了,」蘇嬤嬤心疼的要命,方氏身子算不得康健,最是不能憋氣,「這事兒少奶奶特意求到太傅跟前,太傅說了他會周旋的。」

  「周旋能有用?」方氏才不信,「若是有用,我嫻姐兒怎地還不回來?」

  蘇嬤嬤十分為難,又不能說『那你哭也沒用』這話,於是隻能勸她寬寬心。事已至此,除了莫太傷心,難不成衝進宮裡把姑娘給接回來?

  方氏其實心裡比誰都明白,否則當初也不會慌得去白馬寺。求神拜佛地也想博得那一絲的生機,就是因心中沒底。如今確實應了她的擔憂,嫻姐兒果真回不來。不狠狠哭這一場發發脾氣,她心裡頭實在受不了。

  方氏倒是沒有怪罪郭滿瞞著她,兒媳婦是好心,她明白的。畢竟這事兒若太傅心裡有數的話,那身為大公主的婆母應當也是知曉的。她在白馬寺整整一個月,侍奉婆母左右。婆母愣是一個字沒提,怕是嫻姐兒這事兒早沒了轉圜的餘地。

  「哎,我苦命的嫻姐兒……」

  蘇嬤嬤見她還是哭,急得屋裡團團轉。還別說,還真叫她想到一件事。半個月,河洛公主十六歲生辰。皇后寵愛這個女兒尤甚,年年生辰都要大辦。屆時入宮,夫人自然可以親自見見姑娘,聽她怎麼說。

  心裡這麼想,她嘴上便說了。

  方氏覺得對不住女兒,卻也只能這麼應下:「就盼著嫻姐兒能懂事些。」

  蘇嬤嬤心中嘆氣。

  卻說今日,郭滿這種懶骨頭,難得頂著酷暑出了門。此時坐在馬車裡,面前擺著一個小腿高的冰釜。她捧著冰鎮過的乳酪澆櫻桃,一面吃得瞇眼一面笑。巴掌大的車廂,涼氣從冰釜裡冒出來,絲絲地往身上襲。

  雙喜瞧了都替她心酸,姑娘為了用點兒冰,為躲著姑爺吃點獨食人都躲到馬車上了,真是可憐死了!

  雙葉也覺得她們家姑娘可憐,但是沒辦法,姑爺說的話最對。姑娘本就身子熟得比一般女子晚,再不仔細些,怕是更不能養得好。原本雙葉是不願自家主子搬個冰釜上來,但看在她們姑娘快十日熱得化掉的可憐樣兒,今日就睜隻眼閉隻眼。

  主僕三人圍著冰釜,幸福地瞇起了眼……涼爽,舒服。

  外頭車伕趕著車,慢悠悠地往鬧市去。

  今兒出門,其實是為了瞧瞧自己的嫁妝鋪子。說來她出嫁,郭家給備得嫁妝其實尚算不錯。尤其郭昌明開了私庫之後,塞給她好幾間鋪子。不過她人在深閨不方便出來,今兒算頭一回去。

  郭滿沒打算一日就能轉個遍,只選了其中兩家,一間酒樓一間繡莊。

  酒樓就在城南,聽說離得近,郭滿第一站便是酒樓。

  然而她的馬車剛進了巷子,就在岔路口被攔下來。耶律鴻看著這輛有周家家徽的馬車,認出了這是周博雅的。郭滿正覺得心中奇怪,就聽外頭一個爽朗的男聲道:「可是周家的馬車?周大哥在裡頭?」

  郭滿與雙喜雙葉對視一眼,主僕這一刻心有靈犀:……誰?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09:41 PM

第51章

  雙喜掀開簾子,迎頭就是一個燦爛的笑臉。她心中倏地一抖,退開一些。俊逸非凡的棗紅大馬上一個男子烏髮高束,身姿頎長。輪廓深邃而乾淨,額間一抹繡眥睚抹額,好一番英姿颯爽,瀟灑不羈。

  「公子你是……」

  耶律鴻見出來的是個姑娘家,愣了一下。

  再定睛一看,確實是周家家徽沒錯,心道裡頭該不會是周家女眷?他頭一個想到的是周大夫人,然後麻溜地從馬上下來。雙手抱拳,操著一口江湖味兒的言辭道:「在下耶律鴻,來自北國,因仰慕周家博雅的才華,特地前來拜會。」

  雙喜:「……哦,野驢?」

  她回頭看了眼雙葉,雙葉則偏頭去看郭滿。郭滿眉頭皺起來。

  唔,耶律這個姓氏很皇族啊……而且還是北國來人。

  郭滿這幾日因方氏心情不好,也記掛著嫻姐兒。她憶起在謝家壽宴聽來的閒話,心裡那個奇妙的猜測更胸有澎湃了。

  想著既然嫻姐兒那頭若真走不通,這個耶律什麼的人,有可能就是嫻姐兒將來的夫婿。郭滿琢磨了又琢磨,覺得應當會會這個人。

  「主子可是要見見?」

  「……能見麼?」郭滿對古代男女大防還是有些拿不準分寸,問雙葉。

  雙葉看懂了自家主子的眼神,琢磨了許久,覺得私下見見應當不算什麼。況且她跟雙喜都在,外頭馬伕也在,便算不得私會,於是點了點頭。

  「野驢公子,」雙喜聽見後頭兩人說話,回話道,「敢問公子尋我家姑爺所謂何事?」

  這話等於表明身份,耶律鴻立即明白,車裡坐著的是周博雅的內眷。北國人行事豪邁,沒有大召這般太多的彎彎道道。他聽是內眷的頭一個想法還是想見一見,畢竟周博雅被他堵過一回之後,他就再也沒堵到他了。

  「是嫂夫人?」耶律鴻果然是有心思,他道,「鴻有事請求,可否借一步說話?」

  郭滿摸了摸下巴,越來越覺得自己猜的事兒有苗頭。雖然荒謬,但十分可能。於是也沒拒絕他,便叫雙喜代為傳句話:「野驢公子,我家主子要去城南的豐悅酒樓。就在前頭隔了兩條街,公子跟在馬車旁邊即可。」

  耶律鴻於是雙手抱個拳,翻身上馬。

  其實也不遠,騎馬駕車,一刻鐘便到了。

  進了酒樓,一股書卷氣撲面而來。

  樓下沒有喧鬧的大堂,也沒有穿梭其中吆喝叫喚的小二掌櫃。大堂被半人高的圍欄隔成一個一個的小隔間兒,裡頭擺著的全是矮几與鋪墊,進來的客人全席地而坐。

  掌櫃的一身書生打扮,安靜地端坐在櫃檯後頭。他身後是那個架子也不似尋常酒樓擺著酒水,而是一個大書櫃,裡面擺滿了書籍。

  郭滿:「……」

  講真,這個高逼格的設計她是始料未及的。

  但一想起郭昌明那個自詡大文豪的另類做派,又覺得似乎能理解。不得不說,這種高端路子,叫整棟酒樓顯得格外的清雅跟與眾不同。郭滿走在其中,察覺用膳的客人衣著華美,身後有小童侍膳,十分富貴的樣子。忽然覺得自己從郭昌明那兒摳出來的嫁妝或許不是他貪污受賄得來的。

  耶律鴻也驚訝了,他來京城這小半個月,竟然沒發現這樣的好地方。

  有人無聲地出現在郭滿一行人面前,是一個書僮打扮的少年。那少年一看雙喜亮出來的玉牌,立即行了禮,抬手做請狀引一行人往後院去。

  雙葉擺了擺手,壓低了嗓音道:「不必,挪個雅間兒出來。」

  那少年低低應是,轉身引一行人上二樓。

  二樓佈置得更加獨到,雙喜雙葉面面相窺之後,低著頭沒說話。一行人慢慢走著,在天字號雅間前停下:「東家可要見掌櫃的?」

  那少年聲音清脆,年歲應當還不大。

  郭滿看了眼跟在身後的耶律鴻,搖了搖頭,「不必,叫掌櫃的備好賬冊,一個時辰後再送上來便是。」

  那少年點了點頭,躬身退下了。

  郭滿看著他,心道怪不得外頭沒人嚼郭滿沒規矩的舌根。裡頭一團糟,外頭的裱糊匠倒是還算不錯。於是雙喜推了門,矮几就擺在窗邊。門口一架大插屏,輕薄的綢子上繡著宴飲圖,十分風雅別緻。

  立即有小童奉茶,郭滿與耶律鴻便就地而坐。

  說實話,耶律十三皇子十分震驚。本以為周博雅的內眷會是個國色天香的婦人,誰知只是一個靈氣逼人的小姑娘。臉頰鼓鼓,朱脣小口,瓊鼻秀目,仿若粉團捏成的一般。他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簾,心裡冒出個念頭,沒想到出塵的周家大哥好這口啊……

  郭滿:「……」不知道為何,總覺得這人眼神古怪。

  頓了頓,是郭滿先開了口。

  「耶律公子,」放下杯盞,她道,「不知您特意尋我夫君,所謂何事?」

  耶律鴻於是將自己那番比武言論又複述了一遍。

  郭滿看著他,說出了跟自家夫君分毫不差的提議,死道友不死貧道。耶律鴻聽完就沉默了。他不知想到什麼,一臉的憋屈,憋屈中還隱隱帶著欽佩。然後在郭滿主僕三人的不解盯視下承認:「……沐公子不愧大召第一高手,鴻打不過。」

  「哦,」打過了啊,竟然真為了比武?郭滿有些失望,「那南陽小王爺你可去會過?」

  「南陽小王爺?」耶律鴻聽說過這個名字,花街柳巷,青樓妓館赫赫有名,「那不是大召京城第一紈褲麼?」

  「第一紈褲?」

  郭滿想著趙煜那艷麗的臉,完全沒料到他竟然走得這種風格。她提這麼一句,不過是琢磨著跟她家美人混的應當不是草包。既然這樣,郭滿對耶律鴻就沒什麼興趣了。

  她興致缺缺耶律鴻立即就看出來,頓時又喚了一聲:「嫂夫人!」

  郭滿抬眼看著他。

  然後就見這爽朗的俊俏後生,俊臉忽然詭異地紅了一下,道:「鴻幼年曾隨皇兄來大召做客,彼時鴻瘦弱蠢笨,受了大召貴族子弟好一番奚落。」他頓了頓,聲音突然低下去,嗡嗡的聽不清,「只有令妹不嫌棄,替鴻辯駁,還囑咐鴻今後習武強身健體……」

  郭滿:「……」她就知道,這裡頭有狗血在。

  「所以呢?」郭滿越來越佩服自己了,她就是如此的聰慧機敏,神機妙算,「耶律公子預備如何?」

  耶律鴻突然鄭重地跪直了身子,鄭重地向郭滿道:「鴻乃北國十三皇子,今年年方十九,家中並無妻妾。此次來大召,是特意為令妹而來。若嫂夫人覺得鴻為人尚可,且幫鴻一把,鴻必定感激不盡。」

  郭滿撓了撓頭髮,有些為難。

  又看了一眼耶律鴻,郭滿想起嫻姐兒的意中人沐長風。老實說兩人幾乎同一種風格,沐長風瀟灑不羈,這耶律鴻也俊逸非凡。但怎麼說呢,感情這事兒得看本人怎麼想。她覺得好沒用,得嫻姐兒自己覺得好才行。

  「你可與嫻姐兒說過話?」郭滿不是純正的古人,到底沒那種觀念。

  耶律鴻抓了抓臉頰,似乎有些羞赧,眼睛躲躲閃閃不敢看人道:「北國使團還在路上,最快兩個多月才到大召京城。鴻心急,便孤身一人先行一步。」

  「哦,」郭滿瞭然地點點頭,「那你可曾進宮面見過陛下?」

  「未曾,」耶律鴻乾脆利落地搖頭,頗有些光棍地道,「鴻孤身一人來此遊玩。」

  怪不得京城還未曾傳出耶律皇子進京的消息,郭滿這些日子家不是白管的,也算對京中資訊有些瞭解。琢磨了又琢磨,覺得這事兒還是得跟周公子說一聲。她雖說是嫂子,但家中長輩尚在,輪不到她亂做主。

  「你且等等吧,」郭滿給不了他準話,「我跟家裡透個口風再說。」

  有她這句話,耶律鴻當即大喜。天曉得他這半個月堵周博雅有多艱辛,周家大哥簡直神出鬼沒,他三更跑出來都堵不住。又很慫地不敢去堵周太傅跟周家大爺,他這半個月不知道被周家大哥溜著玩了多少回。

  耶律小皇子一高興,突然興奮道:「嫂夫人喜歡這件酒樓麼?」郭滿看著他,就聽他繼續豪氣道,「鴻可以買下來送於嫂夫人!」

  郭滿/雙喜/雙葉:「……」這人是聾了嗎?沒聽到方纔那小二喚她東家?

  事實上,耶律小皇子還真沒聽到。他方才為著終於堵到願意聽他說話的周家人高興得找不著北,從一進門,他耳朵就處於失聰狀態。

  「鴻別的沒有,金銀卻儘夠。」

  耶律小皇子眼睛亮晶晶的,土豪而不自知地說,「若是嫂夫人不喜這棟酒樓,想要什麼,儘管提,鴻力所能及必定絕不推辭。」

  郭摳摳這一刻對耶律小皇子的好感猛然上了一個台階。小夥子有前途,可以的。

  送走了興奮的小皇子,郭滿正要吩咐雙喜去將掌櫃請來。雙喜下了樓沒一會兒,廂房的門便被敲響了,郭滿一愣,雙葉心道這麼快,上去開了門。

  門打開,南陽小王爺輕佻地靠在門扉上。

  他挑了一條眉,嗓音低沉如美酒:「大召第一紈褲?我嗎?」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09:43 PM

第52章

  趙煜本是在隔壁喫茶,誰知就這般湊巧聽到隔壁有人說他。紈褲這類話他早聽膩了,不痛不癢,並沒有如何。只不過在多聽幾句後,他忽地發覺這聲音有些耳熟,似乎在哪兒聽過。於是心血來潮過來瞧瞧。果不其然,是博雅的小媳婦兒。

  南陽小王爺對這個瘦巴巴的小姑娘目前還記憶猶新,畢竟想在世家大族裡找出一個瘦得這麼像餓死鬼的人還真是很難。另外,上回在周家吃過的醜兮兮的點心,實在令人嘴饞。

  慢悠悠地繞過屏風,他幽幽地道:「大召第一紈褲?這事兒我怎麼不知道?」

  郭滿:「……」

  屏風後頭是一張低矮的長榻,上頭擺著桌案與軟墊。郭滿背對著屏風跪坐在桌案一旁。雙葉跪在她右手邊,偏頭便看見趙煜進來。

  她眼睛一閃,跟鵪鶉似的默默地低下了頭。

  「弟妹不厚道啊,」趙煜聲音低沉而慵懶,彷彿天生帶著鉤子,「本王怎麼說也是與博雅兄弟一場,弟妹私心裡竟這般看本王,當真叫本王心寒……」

  沒想到居然全被他聽到了。

  郭滿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表示她私心裡並沒有瞧低他的意思道:「……雖說是個紈褲,但王爺好歹紈褲當中第一人啊。」

  「這麼說,本王是不是該自矜自傲一番?」

  「……你若想,也是可以的。」

  趙小王爺斜著狹長的眼睛,驀地一聲冷哼:「哼!」

  「教唆耶律十三來會本王?」

  南陽小王爺手背在身後,不鹹不淡地指責道,「你教唆耶律鴻那野蠻人去找沐長風也就罷了,畢竟那也是個野蠻人。本王如此紈褲,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公子哥兒,你卻叫耶律鴻來找本王?小姑娘家家的真是個壞心眼!」

  「……」自己都承認紈褲了。

  郭滿終於閉了嘴,趙煜卻緩緩牽起嘴角。

  過於艷麗的容顏讓他笑容格外不懷好意,若非知道他與周公子摯友,光憑他這笑,都能嚇得人將他趕出去。趙煜過來,逕自在耶律鴻方才坐過的位置坐下。一隻胳膊撐在桌案上支著下巴懶懶一抬眼,面上笑意忽地一滯。

  郭滿眨了眨眼睛,斜著眼睛看他,不知道他又怎麼了。

  「哎喲,博雅餵了你什麼?」趙煜驚住了,狹長的眼睛上下打量起郭滿,「這才兩個月不到吧?就養得這般壯實了?」

  ……什麼壯實,你才壯實!

  郭滿很生氣,她這叫壯實麼?明明只是漲了點肉而已!

  「不過壯實了也好,至少看著好多了。」哪裡是好多了,根本是好看了!

  郭滿抿著嘴,沒說話。

  然而絲毫沒覺得自己說錯話的趙小王爺面上一幅嘖嘖稱奇似的又打量了郭滿一遍,心裡卻並不覺得意外。俗話說美人在骨不在皮,真正的美人,便是骨形生得好。這瘦猴子當初雖頗有些傷眼,骨頭卻美得恰到其份。

  不過再美也開不得玩笑,趙煜收起了口花花,又揪著郭滿背後說他壞話之事。

  「……那小王爺到底要妾身如何?」她真是服了,明明本著一張高貴冷艷的臉,這南陽王府小王爺怎地就這般小心眼兒?他跟她家美人是真摯友?假的吧!

  「本王是個實在人。」

  趙煜食指在桌案上敲了敲,眼瞼低垂,上翹的眼角平地生出幾分妖嬈之氣:「弟妹若是誠心誠意道歉,本王自然不會計較。」

  郭滿立即誠心道歉:「妾身錯了,不該與人閒話……」

  「哎,光一句話就完了?」

  所以這是敲詐吧?郭摳摳拿眼瞧著她,心中隱隱鄙夷。

  於是硬邦邦地砸出去幾個字:「妾身沒什麼錢。」

  趙煜冷不丁被噎個半死。

  「所謂誠心致歉,本王以為,投其所好便是誠心。」趙煜一面被郭滿這異於常人的思維給弄得接不上話,一面又非達到目的不可,「弟妹覺得呢?」

  郭滿狐疑地看著他。

  「本王不才,幼年嗜甜,至今也未曾改掉。」趙煜乾脆說得直白,拿眼睛挑著郭滿。

  懂了,郭滿點點頭,「既然如此,妾身自當誠心致歉。」

  見她點了頭,趙小王爺心裡舒坦了。

  嗜甜的人就那麼點執著,若嘗到了什麼可口的吃食便非要吃到膩歪方可罷休。否則一直吊著,抓心撓肺的,當真十分惱人。彈了彈衣袖,他慢條斯理地起了身,「那就有勞弟妹了,為兄這就告辭。」

  郭滿起身送了他一小段,趙小王爺滿意地結了賬,拍拍屁股走人。

  趙煜的話雙葉也全聽見了。此時與自家主子面面相窺之後,低低地感嘆一句:「原來南陽王府小王爺跟咱們姑爺的性子一樣,竟也嗜甜呢!」

  「這大約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吧……」

  剛感嘆完,屋外走廊上傳來腳步聲。雙喜引著掌櫃的上樓,身後跟著三四個小廝,特地搬來酒樓十多年的賬冊。掌櫃的將賬冊全呈上去方不卑不亢地跪下,給郭滿請安:「東家,學生陳元見過東家。」

  對於『學生』這個自稱,郭滿有些好奇,於是便多嘴問了一句。

  這一問之下,行事作風頗有些書生做派的陳元,其實就是個秀才出身。

  陳元是慧明十三年的秀才,晚了郭昌明三年。聽說一次論詩會上,因緣巧合地兩人因一首詞結實。至於陳元一個秀才為何自降身價來豐悅酒樓坐掌櫃的,其中緣由,郭滿是沒什麼興趣知道的。

  先是翻看了近幾個月的賬冊,到底是讀書人出身,賬目清清楚楚,沒什麼可疑問的。又聽陳元言簡意賅地總結了近十年的賬目,大致沒有大差錯,郭滿便決定去下一家。

  臨走之前,打發了雙喜去辦事。

  玲瓏繡莊隔著這裡四條街,若是不穿巷子走捷徑,馬車過去也得一個時辰。

  可走捷徑有走捷徑的難處,必定要經過一家公主別院。別院是惠明帝賜給河洛公主的及笄禮,佔地約三四個院落的大小,就在前有一條巷子裡。河洛公主久居深宮,除了偶爾微服私訪,平日裡甚少來別院歇腳。但為表示對惠明帝心意的珍重,河洛公主的別院一直有侍衛把守著,不許人走動。

  若是馬車過去,只是路過的話,說不得也會被攔下來。

  但周家不是一般人家,不知別院的看護是否會攔。車伕心下便有些拿不定主意,輕聲地詢問車裡。

  郭滿掀了車窗簾子往外頭一瞧,立即有縮迴車裡。下午是日頭最烈的時候,當空這般烤著,都能將人給烤乾。馬兒在烈日下也蔫蔫的,似乎走不動路。馬車裡冰釜這時辰耗了並化了大半,郭滿一看這個,就想快些走。

  別管什麼公主別院不公主別院的,也就是個精美的院子罷了,她是沒什麼興趣多看的。想著馬車從巷子路過,借個路而已,又不進裡頭去瞧,應當不礙著什麼。

  於是放下車簾,便說走捷徑。

  車伕也嫌太陽太烈了,曬得頭昏眼花。他們下人就是再皮實,頂在太陽底下,也是覺得曬著不舒服的。於是馬鞭一揚,利索地穿小巷走。

  就在剛要穿過第二個小巷,右轉便是公主別院。

  說來也巧,若是平常,公主別院這邊頂多三四個看護在。今兒巷子口前一刻鐘便過去一小隊巡邏的侍衛。竟是河洛公主特地請求了謝皇后的允準,與謝思思幾個謝家姑娘一起出了宮。

  申時剛到,此時正在後院的湖中亭裡嬉笑打鬧。別院四周,巡邏小隊手拿武器,絲毫不放鬆地警戒周圍。別院庭院中的小湖,宮女內侍們放著風箏,五彩的鳳凰飛在天上,煞是好看。

  郭滿的馬車往裡頭轉,在穿過別院後院的小道兒便能直接到了玲瓏繡莊。

  車伕瞧著攔在馬前的人高馬大的兩個侍衛,今日格外不同,什麼人都要盤問。好言好語說了緣由。車伕直說只要借路一走,並無窺視公主別院的意思,侍衛就是不願放行。

  郭滿在車裡等得心焦,雙葉下車親自解釋也無用。

  最後這番動靜果不其然就驚動了後院裡嬉笑的貴女們。河洛公主聽了管家之言,有些詫異。俏麗的杏眼眨了眨,歪頭看向一旁面色已經很難堪的思思表姐,又問了一遍管家道:「你方才說,那是哪家府上的馬車?」

  「周家的,」管家耐心道,「馬車一進來便鬼鬼祟祟的,侍衛攔著沒叫走。」

  「你可確定馬車裡頭坐著女眷?」

  周博雅與謝思思之間的那點事兒,河洛公主趙馨容可清清楚楚。畢竟當初思思表姐想和離,她母后不同意來著。為了叫思思表姐擺脫周家,還是她親自說項,才說通了她母后給周家降下一道懿旨。

  趙馨容素來是與謝思思最貼心的,謝思思什麼話都與她說。謝思思如今又反悔想哄回周博雅的心,自然瞞不過她:「若是的話,你親自去請,就說本宮要見她。」

  她這話一落,一旁謝思思立即看過來。

  趙馨容笑了笑,安撫她:「思思表姐,本宮便替你會一會姐夫新娶的這繼室。」

  謝思思知道她的手段,臉色頓時好看了起來。

  「主子,周家人說有要事在身……」過了一會兒,管家回來回話。

  「什麼要事?什麼要事比公主召見還要緊?」趙馨容皺起眉頭,溫婉的嗓音卻聽不出喜怒,「本宮要見她,郭六隻能乖乖地過來。」

  管家喏喏點了頭,心中嘆氣地又折回去,轉瞬便將這話傳到郭滿耳裡。

  郭滿:「……」

  說實話郭滿對這名聲不錯的公主還挺好奇的,很想知道這集萬眾寵愛於一身的公主殿下,到底能有多出眾,比她們家嫻姐兒還出眾麼?況且嫻姐兒那事兒,她一直覺得蹊蹺。畢竟世家閨女選秀,再沒有三日便定下留人的慣例。皇后那麼急忙忙留下嫻姐兒,她可不知道,耶律皇子曾與嫻姐兒有舊,肯定不會是好心。

  於是郭滿便聯想到她自己曾看過得諸多替嫁小說,自己半蒙帶猜地,很八九不離十地猜到了謝皇后拿嫻姐兒擋刀的事實。

  管家還在車門前候著,一手做邀請裝請郭滿下車。

  郭滿看了看天色,這般拉拉扯扯也耽擱了許久。再看這官家,她敏銳地覺得進去一準沒好事兒,她直覺素來敏銳,於是理也不理一旁不叫通行的侍衛,衝外頭朗聲道:「既然此路走不通,那便原路退回,今兒便不去了。」

  車伕二話不說,揚鞭原路返回。

  與此同時,趙煜趙小王爺收到了來自石金華樓全部點心各包一份的真誠致歉。趙煜看著滿屋子的各色糕點,心中無語凝噎。

  他只想要個奶漿醜點心的方子罷了,這個笨豬!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0:20 PM

第53章

  近來京的天兒有些反反覆復,前幾日還熱得仿若眨眼就進入酷暑,今兒就突然轉涼了。涼風襲襲的,夾雜著細雨,吹在人身上,叫人忍不住又套上了裌衣。

  郭滿盤腿坐在飄窗邊的軟塌上,琢磨周博雅昨夜入睡前跟她說的話。

  荊州時疫賑災款貪污案,陛下命大理寺徹查。周博雅身為大理寺少卿親自負責相關事宜,後日便要下荊州走一趟。多則三個月少則一個月,歸期不定。

  時疫的話,很危險啊……郭滿皺著眉,盯著院中的一棵銀杏樹定定地出神。

  古代醫療水平普遍偏低,像時疫這類突發性疾病在沒得到控制之前,殺傷力是無法估計的。郭滿其實不希望周公子這時候下荊州,但太子更早便在荊州主持水患事宜。當朝太子殿下已然親自身先士卒,周公子若不去也不大可能。

  因這消息來得突然,郭滿昨晚都忘了將耶律十三的事兒透給周博雅。今兒想起來,周公子人早去上朝,不在府中了。

  抓了抓頭,感覺有些糟心。

  窗外的天,已經黑沉下來。院中的草木被風吹得左右搖擺,廊下燈籠也微微作響,一派風雨欲來的徵兆。

  雙葉看了眼天色,見郭滿坐那兒想得入神,揀了件衣裳過來披在郭滿的肩上:「這天兒眼看著要下暴雨了,怕是一會兒就要下。」

  一面瞧著院子裡小丫頭們合窗閉戶,輕聲問一句:「主子想什麼呢?」

  「可是在想那河洛公主的事兒?」想著昨兒公主別院那下人要主子進去,自家主子沒搭理,掉頭就走,雙葉心裡頭怎麼都有些不踏實,「若想看雨的話,主子不若坐進來些,這窗子夠大,仔細別淋著了。」

  提到河洛公主,郭滿抬起了頭,她都把這事兒給忘腦後了。

  「主子,這河洛公主聽說很得聖寵,」被她家主子那般拂了臉面,會不會記恨她家主子?「要不要也問問姑爺?」

  「不必,周家女眷還不至於這點事兒還誠惶誠恐。」這點底氣她還是有的,郭滿搖頭,「昨兒我在馬車裡頭又沒露過面兒。看見周家馬車就敢攔,侍衛也是膽大。若裡頭坐著祖母,那河洛公主還得反過來給周家這邊認錯請安。」

  這麼一想也是,雙葉懸著的這顆心總算放下了。

  郭滿看她這謹小慎微的做派,想著這兩丫頭跟母雞護崽似的護著小郭滿長大的不易,心下有些感動。便道:「你家主子如今已是周家人,身後站著整個周家,並非無依無靠。莫要拿過去的身份看低了自己。」

  雙葉難得有些懵,眨了眨眼睛,頓時有些慚愧:「主子說的是,是奴婢狹隘了。」

  其實雙葉擔憂的也並非毫無道理,昨兒她行事,確實有些不合時宜了。公主有請,她若直接拒了也不算失禮。招呼不打,掉頭便走,未免顯得小家子氣。郭滿撓了撓頭髮,有些懊惱,怕是那河洛公主幾個心裡都要笑她。

  她猜得一點沒錯,河洛公主心裡確實在鄙夷她。

  能短短幾個月就叫周博雅捧在手心,她還當這郭六有什麼通天的本事。這般小家子氣,想來不過只懂些邀寵諂媚的後宅婦人手段。趙馨容便又撿了幾句貶低郭滿的話哄好了謝思思,吩咐人將她送回了謝府。

  人一走,趙馨容嘴角的笑意便斂了乾淨。

  收斂了笑意的臉,不見絲毫溫婉,反而顯得人十分漠然。

  「殿下,」一個嬤嬤打扮的女子引著一排捧著一派畫冊的宮人過來。約莫三十歲上下,梳著一絲不苟的獨髻,簪兩根赤金的簪子,顯得十分體面,「娘娘準您出宮散散心,正經事兒卻不能忘。這裡是娘娘命人搜羅的京中才俊的畫像,福內侍今兒一早特地送來。您若得了空便瞧瞧。看著合意的,駙馬的人選就盡快定下。」

  此人乃河洛公主趙馨容的奶嬤嬤,姓余,自幼奶著河洛公主。如今是她身邊的掌事姑姑,宮人們尊她一聲余姑姑。

  趙馨容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轉頭問起了趙宥鳴。

  「荊州那邊可傳信件回來了?」太子下荊州,她跟她母后的這顆心就一直懸著。趙馨容如今是全然沒心思選什麼駙馬的。不過考慮到兩個月後北國使團進京,北國十三皇子要擇一妃回國,她的親事自然得盡早定下來。

  趙馨容本人是無所謂嫁去哪兒,只是謝皇后嫌北國太遠,怕女兒往後遇著事她鞭長莫及。

  「罷了,都搬來這邊。」

  宮人於是便將畫像全搬過去。

  那體面的嬤嬤也一起過去,立在趙馨容桌案的下首。將京城近來發生的事兒都與她細細分說,趙馨容都垂眸聽著。只是話說到一半,便又提起了郭滿。

  「表姑娘心心唸唸地要給那繼室顏色瞧瞧,昨兒那繼室卻不接招,」余姑姑不緊不慢道,「這般行事,倒是叫人說不出什麼好。」

  說什麼好?趙馨容抬起頭夠了嘴角笑,「不管是有意還是故意為之,這郭氏確實行事不夠大氣。」

  「殿下便不管了?」方才不還答應表姑娘答應得好好的?

  趙馨容又低下頭去看畫像,沒說話,反應頗為冷淡。

  她們家公主對表姑娘這態度,連她們也拿不準是什麼意思。說不好吧,表姑娘遇著什麼事兒了,她們家公主一準給出頭,就連當初表姑娘無理攪三分得非要與周家那位和離,她們公主也幫了。但說好吧,也沒見著她們公主對表姑娘多關心,反倒更像助紂為虐。

  心下這般想著,余姑姑眼睫動了動,垂下頭,便也沒再提謝思思。

  「阿兄若是來信,立即呈上來。」

  落下這句話,趙馨容便擺擺手,余姑姑便領著人躬身退下去。

  郭滿狠狠打了個噴嚏,窗外的雨忽然嘩啦啦倒了下來。鋪天蓋地的雨幕打得庭中草木沙沙地響,濺起的水霧瀰漫了整個庭院。郭滿只覺得鼻尖一團濕潤,深吸一口氣,彷彿整個肺腑都清透了起來。

  傷好回正屋伺候的清歡發覺,少奶奶彷彿十分喜歡下雨。看見雨幕遮天蔽日,她嘴角的笑意都輕鬆了起來。

  郭滿確實喜歡雨天,尤其這種不冷不熱的雨天,天地間都只剩下雨聲,叫人聽著彷彿能掃盡心中的浮躁,身心都寧靜了。她盤腿坐在飄窗前靜靜看了一會兒雨,直到一盤櫻桃吃光才起身命人備傘,去芳林苑走一趟。

  耶律鴻拜託她的那事,必須跟家裡頭通個氣。

  方氏這兩日為著嫻姐兒,私下裡很是流了不少眼淚。她心中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此時聽郭滿說了這其中曲折,很有些反應不過來:「……滿滿是說,這耶律十三皇子是特地為了嫻姐兒趕來大召的?」

  郭滿點了點頭,「怕耽擱,耶律皇子人半個月前就進京了。」

  「還有這事兒?」方氏十分驚奇,偏頭看了看蘇嬤嬤,蘇嬤嬤也一臉驚奇。兩人都有些不信,畢竟北國路途遙遠,嫻姐兒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這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怎會有這一番淵源,「那十三皇子竟這般中意我嫻姐兒?」

  郭滿笑了笑,於是將耶律鴻的那番話說與方氏聽。

  方氏聽完久久沒有開口。

  默了默,她又問:「以滿滿看來,這耶律鴻為人如何?品貌如何?」

  郭滿實在不好評價,想了想,老實地說:「比夫君差點。」

  方氏聽完,撲哧一聲笑了。

  她食指點著郭滿的鼻子,笑罵她小促狹鬼。兀自笑了一會兒,心境就平和了許多。她沉吟著既然這十三皇子有心,宮裡又似乎早定下了嫻姐兒,不如她找個機會去見見這十三皇子。是龍是蟲,總得她親眼看了方才能放心。

  蘇嬤嬤見她笑了,心裡著實感激郭滿,少奶奶當真是個好的。

  眼看著道用膳時候,方氏便想留郭滿用膳。兩人才說著話,外頭一個小丫頭便急忙進來說是西風園的清歡姐姐在外頭候著,說是公子回府了,正要找少奶奶。

  方氏一聽這話哪還留她?連忙就叫她回去。

  郭滿眨了眨眼睛,心裡猜周美人這麼早回府,約莫為著回府準備明日下荊州之事。起身向方氏行了一禮,在方氏蘇嬤嬤曖昧的目光中隨清歡回了西風園。

  果不其然,就是為了明日出行。

  進屋之時,周博雅正在屏風後頭換衣裳。今日傾盆大雨,他衣衫的下擺全濕透了。郭滿進來便轉悠去了屏風後頭,周公子反應賊靈敏地一把合上衣裳。那樣子,跟郭滿要把他怎麼著似的。

  郭滿:「……」幹嘛啦幹嘛啦!她又不是色狼!

  「滿滿去芳林苑了?」周公子也有些尷尬,偏頭移開視線看向腰間束帶,轉移話題道。

  郭滿點了點頭,問他,「明日幾時啟程?」

  「你問這個作甚?」周博雅慢條斯理地繫上束帶,膚色在雨水的潤澤下彷彿發著光的暖玉,當真好看。鴉青的眼睫低垂,此時看著郭滿眼神很輕柔。

  「跟你一起去。」

  周公子手上動作驀地一滯,聲音加重了些:「滿滿說什麼?」

  「左右家中有母親看著,西風園也有管蓉嬤嬤管著,不必妾身做什麼,」郭滿仰頭看著他,大眼睛直勾勾的,「不若跟夫君一起下荊州,陪你做個伴。」

  周老父親抿著脣,冷硬道,「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就瞎跟著起哄?」

  「你能去得,妾身也能去得!」

  「不準去!」

  郭滿被他凶得一愣,嘟了嘟嘴,有些不高興。

  周公子今日卻沒有緩和,板著臉就是不準。

  郭滿於是到夜裡便沒再提過這事兒,周博雅便當她心血來潮,在跟他撒嬌。荊州時疫雖說得到了控制,但也並非沒有危險了。他閨女的身子本就比旁人嬌弱幾分,跟去了他不放心。不過夜裡抱著懷裡軟乎乎的小身子,周老父親的嘴角翹起來。

  嗯,小閨女就是粘人。

  次日天還沒亮,周公子便啟程了。想著少不得三個月沒法抱著軟乎乎地小丫頭片子,他心下還生出了些悵惘。

  然而行至半路停下野炊歇息,他忽然發現有些不對,馬車多了一輛。

  他心下若有所覺,慢慢走至馬車前,抬手示意石嵐等人先行退開。石嵐等人退後幾步,便見著他主子刷地一把掀開車簾,死死盯著裡頭。先是黑著臉,而後繃不住,牽起嘴角輕輕笑起來。

  他這一笑,仿若百花盛開。

  看著裡頭睡得四仰八叉的郭滿,以及兩個跪在馬車上不敢抬頭的丫頭,這一刻,周博雅心都化成了水。罵她道:「不聽話的小丫頭片子!」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0:22 PM

第54章

  荊州離京城尚有些距離,馬車日夜兼程最快也得五六日。且不說周博雅本就沒打算日夜兼程,現下多了郭滿,自然更不會隨意糊弄。

  不過這才午時,距天黑還有三個時辰。周公子看了眼天色,衝雙喜淡聲道:「跟你們奶奶說,別裝了,方才就看見她嘴抽抽了,裝也不裝得像些。另外,天色不早,天沒亮就縮車裡,叫她下來用些吃食。」

  輕飄飄丟下這一番話,周公子放下簾子便步履從容地走了。

  郭滿齜牙咧嘴地爬起來,被壓在身下的那條胳膊彷彿有千萬根小細針在扎。雙葉趕緊扶她起正,翻著眼皮去看一旁欲言又止的雙喜。雙喜嘴翕了翕,學著周公子的口氣:「姑爺說,叫主子你莫裝,方才嘴……」

  「行了行了,都聽到了。」郭滿撓了撓臉頰,為了盯周公子,她昨夜都沒怎麼睡,其實也才剛醒。誰知道周博雅這麼快發現她,「快扶我一下,這胳膊麻了。」

  雙喜也趕緊過來扶她,郭滿默默地熬,等這胳膊一陣麻過去。

  石嵐等人已經自覺去打水燒開。

  周公子在林間營帳下坐著,耐心等了一會兒還不見人下來,便皺起了眉。打發一個灑掃燒飯的婆子去瞧瞧。這些個隨行的婆子這幾年慣是跟著周公子滿大召跑,也算心腹。擦了擦手便小跑著去,正巧郭滿主僕三人穿戴好下了車。

  婆子悄摸地一瞥中間的郭滿,她還是頭一回見到女主子,心道年歲這般小啊。

  引著人去營帳,便又行了禮去忙吃食。

  雙喜要替郭滿熬藥,特意帶了三個月的份量過來,便也隨婆子一併過去。

  這段時日吃藥食補地補身子,郭滿身子是日漸豐潤不說,個頭也竄高了好些。雖說還是纖細,但好歹有些小荷才露尖尖角了。雙喜欣喜不已,私心裡恨不得往死裡補自家主子,好叫那些個愛挺著胸脯在姑爺跟前晃悠的賤皮子都收了那點兒小心思。

  雙喜心裡較著勁郭滿是不知道的,不過她身上的肉跟著蹭蹭往上漲就是了。

  周公子閒來無事,便在營帳裡煮茶。

  紫砂壺上裊裊的水汽冒出來,周公子盤腿端坐其後,俊逸的面孔被水汽暈染得模糊。一舉一動彷彿一幀一幀的水墨畫,清雅至極,賞心悅目。若郭滿是頭一回見周公子,或許會被他這模樣給唬住,湊過去一聞便斜了眼看他。

  「煮得什麼茶?」

  周公子鴉青的眼睫垂下來,淡淡吐出兩字:「花茶。」

  「妾身制的?」

  周公子矜持地點了頭。

  「哦,」郭滿走過去,趴在他手邊的矮几邊沿,「放了多少糖?」

  周公子:「……」

  「你該不會這一壺就放了半罐子吧?」郭滿湊在茶壺邊上聳著鼻子嗅,連水汽裡都有一股甜絲絲的味道的。於是抬了頭,大眼睛直勾勾地盯他。

  周公子搭在膝蓋上的如玉手指動了動,垂著眼簾,沒說話。

  了然了,這肯定是放了半罐子沒錯。

  「不能喝,」郭滿看了眼雙葉,雙葉悄摸瞥一眼自家謫仙姑爺的臉色,默默去婆子那兒要了大半缽水過來。郭滿冷酷無情道,「說好的十日一甜食,你昨兒才用了雙皮奶。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夫君應當以身作則。」

  於是端起了缽,直接給他澆滅了。

  看著刺啦一聲冒出濃煙的爐子,周公子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冷靜自持彷彿有一絲的崩裂。然後就見小媳婦兒那護犢子的丫鬟雙葉,眼疾手快地就端走了他的甜花茶。

  周公子:「……」突然想送她回府。

  石嵐拎著一桶剛燒好的熱水立在營帳的外頭,心中無限唏噓。

  卻說周府,方氏在聽完郭滿那番話後,就一直想找個機會見一見這耶律皇子。大體是嫻姐兒婚事操心操得太多,方氏頗有些迫不及待。不過再急切也不好自己上門去問的,只有耐著性子等耶律鴻尋上來。

  耶律十三皇子自從那日得了郭滿的鬆口,便三天兩頭地往豐悅酒樓跑。

  他回過頭也查出來了,這間別緻的酒樓背後的東家就是郭滿,想著那日他還揚言把這間酒樓買下來送於郭滿,著實做了件蠢事。

  跑了幾回,總算得了豐悅酒樓掌櫃的一句準話:讓他尋個合適的時機去周家,遞上名帖。

  耶律鴻喜不自禁,當日便寫了拜帖,親自遞到周家門房。

  知道主母早早在等著,門房一接到拜帖便匆匆送至方氏的跟前。方氏本是看到字,覺得龍飛鳳舞,字如其人,那人性子必定不是個小氣的。心中正覺得高興,就聽門房說送帖子是個年輕的公子哥兒。於是連忙問起了那公子哥兒的長相如何。

  門房直接給了八個字:英姿颯爽,器宇軒昂。

  且把方氏給喜得合不攏嘴,於是心裡頭又安定了些。蘇嬤嬤看她高興得團團轉心裡便也覺得高興,但笑了笑後,到底有些隱憂:「夫人,姑娘心裡有意中人。這耶律皇子再是不錯,姑娘若是鐵了心的不願,那……」

  方氏先前就是怕嫻姐兒遇上不良人,蘇嬤嬤提及的,她倒是不甚在意。

  「這情分啊,都是處出來的。」想當初她跟周家大爺也是如此,方氏作為過來人,並不將此視作難題,「若這耶律皇子當真是個赤誠的性子,咱們嫻姐兒也並非無情無義之人。兩人日久天長的,嫻姐兒那心總是會被捂化的。」

  說著便又想起了沐長風,方氏嘆息,「長風那孩子,跟嫻姐兒沒緣分。」

  想著二十有二了還無妻無妾,方氏搖頭,將軍府這些年也不容易。

  登門的日子,便定在了三日後。

  周家大爺難得今日回府用午膳,見著方氏掩不住高興,便問了一句。聽完她的話,周家大爺沉吟了片刻,道:「三日後,我去告一日假。」

  他要瞧瞧,方氏自然不反對。

  耶律鴻登門當日,特意裝扮過。赤紅的錦袍,腳蹬黑底繡金文皂靴。墨發依舊高束,額前繡睚眥的抹額也換了金線的,神采飛揚。雖行動間頗有些豪放,但禮儀教養卻半點不差的。方氏上下打量著耶律皇子,只覺得哪兒哪兒都滿意。

  周大爺喝著茶也在一旁打量,雖不像方氏那般明顯,但儼然也是滿意的。

  耶律小皇子直至出了周家大門,腳下還彷彿踩著雲,都是虛虛的。不過想著方氏方才看他的眼神,小皇子激動得都能一蹦三尺高。跟在他身後的隨從無奈地笑笑,回頭再看一眼巍峨的周府大院。心道,這周家姑娘的出身,也算配的上十三皇子妃吧。

  見過了人,方氏這心裡彷彿吃了個秤砣,徹底平了下來。

  這北國十三皇子眼神清正,行事乾脆。比起她家雅哥兒雖說還有些稚嫩,但已然是個優秀的青年才俊。約莫北國皇帝寵愛的緣故,性子有些單純。方氏就盼著純良些的女婿,性子純良,日子才好過。她家嫻姐兒是個心思重的,又不愛說話,配個單純些的才好。

  方氏喝著茶就在與蘇嬤嬤道:「是該好好跟嫻姐兒說道說道。」

  蘇嬤嬤那日就在一旁看著,心裡也是歡喜的。

  正巧馬上就有個時機,一個月後,河洛公主十六歲生辰。

  卻說周府這頭一改烏雲密佈的陰鬱,主子面上都笑嘻嘻的,整棟院落都敞亮了。公主別院這頭,謝思思一大早卻氣衝衝地跑來找趙馨容哭訴。

  謝思思心裡苦啊,她覺得家中無一人對她真心。老太太厭惡她,祖父父親兄長們不搭理她,謝家幾個姑娘就會拿話刺她,就連她的母親也嫌她整日鬧事兒不懂乖順,拿了由頭就要說教她,她在謝家的過得實在太累。

  為何就不能順她一回?為何府中上下都看不慣她?彷彿她是個外人。謝思思實在想不通,難不成她嫁過一回,如今就不算謝家人了?

  趙馨容自然是安慰她,說她多想了,謝家自然永遠是她的家。

  謝思思聽了,也只是嗚嗚地哭。

  趙馨容擺擺手示意下人們都退下,余姑姑領了頭走,宮人們魚貫而出。

  錦瑟琴音面面相窺,也跟在隊伍後頭退下。

  屋子裡只剩下表姐妹二人,趙馨容於是替她擦了擦臉,嘆了氣:「表姐可快別哭了,哭壞了眼睛可了不得!」她道,「舅母也並非故意指責你。所謂愛之深責之切,舅母平日裡哪捨得說你一句?今兒說你,約莫是外頭聽見了什麼,心疼你,方會這般惱怒。」

  「她能聽到什麼?」

  謝思思心裡清楚她娘有多疼她,趙馨容這話一說,她心裡立即就信了。因著哭過,她嗓音裡還帶著鼻音:「總不會外頭又傳了我的謠言叫她聽到了?」

  趙馨容卻搖了搖頭,沒說話。

  謝思思見她這般,狐疑地瞧著她,「難不成公主也聽了?」

  「並非表姐,」趙馨容道,「是周家。」

  「周家怎麼了?」

  趙馨容嘆了口氣,十分無奈:「聽說大理寺少卿外出辦差捨不得家中嬌妻,一路隨行。便就有那麼些閒來無事的長舌婦要嚼舌根。說什麼表姐性情嬌蠻不講道理,不如郭家那病秧子良多,方才不得姐夫喜愛,怪不得會和離……」

  謝思思差點沒被這話給氣瘋!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0:25 PM

第55章

  公主別院這頭趙馨容前腳剛與謝思思勸慰了幾句,後腳謝思思出了別院就又惹了一樁事兒。說來京城百年來就沒見過這麼會不曉得名聲貴重的世家女,接二連三地鬧笑話,把家族的名聲丟在腳底下踩,哪家也養不出這樣的攪家精。

  謝家這個姑娘,就連日理萬機的惠明帝都聽到了風言風語。

  夜裡去正宮歇息的時候便與謝皇后提起了這事兒,一面由著謝皇后伺候更衣一面道:「為撒一時之氣,說博雅那小子和離便和離……」他低頭瞧了一眼恭順的謝皇后,搖頭道,「聽說還是皇后親自下的旨意?」

  謝皇后手上一僵,頭垂了下頭。

  「陛下也知道臣妾素來是個心軟的性子,最是見不得人委屈。」謝皇后聲音低低的,柔順又慚愧道,「思思那孩子哭得實在可憐。求到臣妾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天都要塌下來。臣妾瞧了哪能不管她……」

  惠明帝看著她,抬手點了點頭她額頭:「皇后這是好心辦壞事了。」

  「周家那般聲勢的人家,若只是小姑娘撒撒脾氣,還斷不了這麼幹脆,」惠明帝搖了搖頭,不知何種意味地說,「你瞧瞧教你這一桿子插得,好好的親家反倒弄得跟仇家似的,皇后說你自己是不是糊塗?」

  謝皇后聞言,立即羞愧得抬不起頭。

  默了默,她小聲地辯解:「陛下恩德,我謝家已受陛下諸多的聖眷。臣妾本就心中惶恐,從不奢望過頭。做姑母的,不指望娘家侄女攀龍附鳳,自然也不會考慮得太多。思思的這事兒,也是臣妾私心想叫她婚後順遂……」

  惠明帝心裡十分熨帖,嘴上卻在說她婦人眼界。

  嘆了口氣將謝皇后扶起來,惠明帝又道:「這謝四一個女兒家,沒想到比南陽王兄家的小子還會糟禍,謝國公應當管管了。」

  謝皇后面紅耳赤地抬不起頭道:「也並非沒想過管一管。兄長早前也下過狠心管過,可嫂子卻偏寵思思寵得厲害。兄長若是敢罰,家裡必定雞犬不寧。思思那丫頭哪回犯了錯,都雷聲大雨點小地放過去……」

  惠明帝免不了又是一句:「哎,你這娘家除了一個老封君,都是糊塗的!」

  謝皇后羞愧不已:「叫陛下看笑話了。」

  夫妻兩半真半假地說著話,惠明帝又說了謝家幾句,便相攜去歇息。

  次日傍晚,惠明帝身邊伺候的大太監領著一隊御賜的新鮮物件送到正宮。大太監浮沉一甩,直說這是南邊進貢上來稀罕果子,用冰鎮著,連夜快馬加鞭。跑死了七匹馬才送至京城。就這麼點兒東西,淑妃那頭半點沒落著,陛下全賞了正宮。

  謝皇后自然歡天喜地地收下。

  人一走,正宮的宮人們喜笑顏開。謝皇后身邊伺候的大宮女一面替她捶腿一面感疑惑:「陛下這是又遇上什麼高興事兒了?還是殿下那頭有進展了?」

  謝皇后合著眼簾靠在引枕上,鼻腔裡無聲一聲哼,卻沒說為何。

  接連趕了小半月路,一行人終於到了荊州。

  周博雅此行特地帶了蘇太醫的得意門生李丹隨行。還未入城,李丹便煮了幾大鍋據說有預防效用的藥,一人一碗。喝了藥還不止,人手一張浸泡過藥汁的口罩,入了荊州地界便全都戴在臉上。

  車裡噴灑了藥,濃濃一股苦澀的藥味兒。郭滿主僕坐在車裡,面上也遮得嚴嚴實實。郭滿覺得有點誇張,但周公子繃著臉,不準她將面罩摘下來。

  才一入城,就察覺到氛圍與別處不同。

  路過城門口時,守衛的士兵攔了馬車。石嵐下車亮了京城周家的身份牌,守衛便立即放行了。宜城城裡格外的清靜,門前守衛個個面上紮著面罩,四下裡走動的人也小貓三兩隻。沿街叫賣的人少了,商販走卒甚少看到。

  經過鬧市區再往前,就更顯寂靜。

  「宜城時疫最嚴重,」周公子將掀了窗簾的郭滿拉回來,「我們不在宜城落腳。穿過宜城往南邊走,在下一個錦城借宿。」

  郭滿點了點頭,方纔她湊巧看到臉色青紫的孩子坐在路邊哭,心下有些沉重。

  「這次時疫到底是個什麼癥狀?」

  原本在京城深閨裡縮著,古代時疫對她來說不過是個名詞,沒什麼具象化理解。但親眼見著那孩子的模樣,方才明白時疫對窮苦百姓來說有多可怕,心裡忽然有些不是滋味。「朝廷可派太醫下來了?這種時候朝廷不會依賴民間大夫吧?」

  周公子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腦袋:「這事兒你莫操心,自有人會管。」

  郭滿沒說話,卻也沒有掀簾子看風景的興致了。

  周博雅要查的本就是荊州貪污案,但落腳地選在相對安全的花城。快馬加鞭,當日傍晚便到了錦城。錦城百姓爆發的病症的人數要少的多,因發現的及時,錦城縣府處置的迅速,時疫並未在錦城引起大麻煩。

  石嵐選了城南的一家十分清淨的客棧落腳。雖說時疫並非引發錦城大騷動,但如今風聲沸沸揚揚,自然都聽到風聲了。錦城離宜城又不算遠,周家馬車進城,還著實費了一番功夫。錦城如今,百姓頗有些人心惶惶。

  周家的車隊在門前停下,立即有小二躬身小跑著過來牽馬。

  周公子有輕微的潔癖,即便暫時歇腳,器具也要全部換過。灑掃的婆子指著小廝們抱著器具進去,陣仗不算大,但下人們習以為常的態度,叫大堂的散客們都好奇了起來。

  心道這是來了什麼人,這般講究,於是都好奇地伸出了脖子來瞧。

  青皮的大馬車,看不出車主人的深淺。只見厚重的簾子掀開,先是兩個嬌俏的丫鬟。杏眼桃腮的,瞧著比富貴人家婆娘還要細皮嫩肉的。兩丫頭下了車,就見裡頭走出來一個眉目如畫的公子。伸著頭的人全都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仙人下凡了吧,我的天啊!

  周公子皺了皺眉,有些不喜這些人仿若看什麼稀奇物件兒一般打量的眼神。不過顧忌著還在路上,不想招惹麻煩便未曾理會。

  偏了頭朝馬車裡伸出兩隻手,要抱郭滿下來。

  郭滿都被他給抱習慣了,他想抱就給抱,半點不帶掙扎的。周公子自己都未曾發覺,他那點不喜與人過於親近的怪癖,被郭滿給磨得一乾二淨。

  將人抱下來,他順手就把郭滿的臉給扣進了懷裡。

  郭滿經過這小半個月的舟車勞頓,好難得長出來的肉掉了不少。把周家老父親心疼得喲,還未曾安頓好就先打發婆子去做些補品。不過即便捨掉不少肉,個子卻又抽條了些。如今看著郭滿,倒有些少女韻味了。

  周公子的品貌實在太鶴立雞群,即便粗布麻衣也掩不住週身的清貴之氣。

  倒是有人好奇想打聽周公子身份,不過剛拍拍周家下人,就被周家下人生人勿近的臉給嚇得張不開口。石嵐包了客棧,周公子抱著人便直接往樓上去。

  等進了廂房,周公子把人放下來。

  郭滿坐在板凳上就兩手撐在下巴下面,眨巴著眼睛問他:「咱們算微服私訪麼?」

  周公子在她對面坐下,聞言,瞥了一眼她。

  見郭滿眼巴巴看著,他回了句道:「算,也不算。」

  「什麼叫算也不算?」

  郭滿覺得自己可不是好糊弄的人,於是壓低了嗓音腦袋湊過去,悄悄說,「如果正大光明奉旨查案,夫君你應當領著一眾人員住官府的驛站。咱們這一路偷偷摸摸走小路,還特地挑這不起眼的小客棧落腳,是不想引起涉案人員的疑心吧?」

  周公子眼皮子一跳,然後胳膊撐在桌案上。

  他俯下身,學她也壓低了嗓音悄悄地回:「沒想到滿滿除了吃喝睡,小腦袋瓜子還整日裡琢磨著這麼些事兒?」

  郭滿莫名被他給噎了一下,翻了眼睛瞪他。

  周公子淡淡地揚了揚眉,滿眼戲謔。

  郭滿站起來頭湊過去,更小聲,「妾身跟出來其實幫了夫君的大忙,對不對?」

  她輕輕嘖了一聲,強行給自己攬功,「畢竟夫君這張臉實在太可疑,稍不注意便引起了涉案人員的注意。有妾身在就不同了,妾身如此貌美如花的一個美嬌娥,就能強行扭轉了夫君你此次出行的意義。畢竟隨行帶著美嬌娥的人,一看就不是正派人。屆時夫君被察覺了,也可裝作出遊剛巧路過,夫君且說是也不是?」

  周公子心裡笑意快溢出來,面上卻故意繃著嘴,斜眼瞧她。

  「……是也不是?」

  「若是,滿滿待如何?」周公子上道兒地點了頭。

  「那夫君得記得妾身的好,」郭滿理所當然地斜他一眼,道,「畢竟妾身幫夫君你做了一個如此正確的決定。」

  周公子摸了摸下巴,沉吟她突然說這話到底想幹嘛。

  郭滿眨了眨眼睛,衝他勾了勾手指。

  周公子疑惑地湊過去。

  郭滿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突然伸出兩隻手,捧住他的臉,飛快地在他嘴脣上啄了一下。然後人跟兔子一般跳下去便轉身就溜,嘴裡卻十分囂張:「這便是你的謝禮了!」

  周公子,周公子他卡住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0:28 PM

第56章

  不得不說,郭滿的一個小惡作劇在周公子心裡激起不小的浪花。感覺頗有些古怪,但他又不能逮著錯罰她。畢竟就兩人的身份來看,小媳婦兒就是對他更放肆都不算錯。勉強按捺住一股心潮湧動的古怪滋味兒,他這日夜裡都沒抱著郭滿睡。

  郭滿一到夜裡就睡得雷打不醒,對此毫無感覺。

  反倒是周公子自己,連續幾夜沒抱著人睡便輾轉半宿睡不著。習慣是個令人惱火的東西,抱習慣了,陡然不抱就覺得有什麼空落落的。兀自彆扭了幾天,他心中頗覺得不習慣。於是在石嵐置好宅子全員搬去新宅的當夜,他幹脆放棄了彆扭,決定糊里糊塗就這麼著。

  抱也抱了兩個月,沒道理為著一次小姑娘戲弄人的小把戲就生出旖旎的念頭。況且他如今案子纏身,手頭有許多事兒要忙。想不通的話,回京再想。

  如此一疏通,他心安理得地又回歸了抱著夜裡小媳婦入睡的習慣。

  實際上,此次朝廷震怒,特派大理寺徹查荊州貪污案,荊州官員其實早就得到消息。不過上頭派下來的欽差是何人,姓甚名誰,什麼來頭,卻並不清楚。

  案子比較棘手的地方,正是朝中有人與荊州此案牽扯頗深。

  大理寺的動靜雖說隱蔽,但也並非無人察覺,自然就有人與荊州這邊早早傳過消息。周公子這個案子拖了兩個月,越查牽扯出來的人就越多。這般無形中便增加了查案的阻力,於是隻能從根子上著手。不過膽敢將手伸進賑災款中之人,自然不是什麼膽小怕事的小角色,這群人早已做好了準備等著朝廷來查。

  這裡是荊州,天高皇帝遠,欽差到了荊州一樣勢單力孤,得按照他們的規矩來。

  心中有鬼之人早在等著,就想瞧瞧這欽差是個什麼樣的秉性。若是好糊弄,便費些錢財糊弄過去。若是難纏,那便一不做二不休,叫他有來無回。

  周公子當初卜一進城便感覺到了不同。

  且不提城門口對陌生車輛的盤查格外的仔細,陌生車輛,一副要將人祖上八代做什麼都盤問一遍的架勢叫人心生警惕。就是這城中的衙役巡邏,也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不過好在周博雅這一路並未表露過身份,加之生得一幅不食人間煙火的貴公子模樣,倒是叫人不太能將他往以做事狠辣無情出名的大理寺少卿身上聯想。

  雖說初初進城之時引起了花城上層的注意,但周公子的相貌擺在那兒,想不引人注意很難。早有準備,應對起來自然不麻煩。

  一行人安頓下來之後,周公子並沒有立即著手查案。反倒是陪郭滿在後院窩了十多天。每日縮在書房,閒來無事便作畫寫詩。不得不說周公子畫作詩作的造詣也頗深,不經意流落出去一幅畫,便引起了花城讀書人的一番震動。

  這般動靜還不算,周公子還吩咐下人在城中大肆採買起來。

  花城派人暗中盯了幾日,並沒發現什麼端倪。

  聽下屬來報說是年輕公子帶嬌妻同行,只是路過。加上周公子一進城便置宅子就為了叫嬌妻落腳的這幾日,住得舒坦。而後則又是買綾羅綢緞,又是請城中刺繡名家,再是包圓城中各大玉器首飾。一幅權貴之家閒散子弟為哄嬌妻的豪奢做派。這般張揚,叫不放心又多盯了幾日的那些人,心中不禁鬆懈了幾分。

  就像郭滿所說,帶她來,確實幫他掩人耳目了。

  雖說周公子不太像下派的查案之人,但這個時候進城確實叫人心中在意。十日不到,花城中幾位有名望的婦人,便去周公子常包圓的商舖守株待兔。

  也是巧了,正巧就守到周公子帶郭滿出來。

  周公子的品貌著實震驚了這幾個後宅婦人。所謂公子如玉,如切如琢。這個公子哥兒,當真應了詩句裡令人心顫的姿容。然而再一瞧他懷中的郭滿,不免就覺得失望。倒不是郭滿長得不好,而是年歲太小,相貌過於稚嫩。

  郭滿當場就很想翻白眼,嫌她差,她們比她更差好嗎!心裡這般誹腹,郭滿面上卻一副天真懵懂,腦子不靈光的模樣。

  這些日子一直將周公子的所作所為她也算看在眼裡,雖不清楚他到底在做什麼安排,但大致能明白他藉著買東西之便,在城中查些什麼。

  郭滿不管他到底查什麼,帶她出去買買買,她當然不會拒絕。

  今兒周公子又帶她出來選首飾。郭滿的妝奩裡早就被昂貴的首飾塞滿,實在很懷疑周公子到底帶了多少銀兩,經得住他這麼亂砸。

  府尹太太一旁看著夫妻兩這亂砸錢的做派,心裡越發篤定了周公子富家子的身份。又見著郭滿年紀小,覺得她好忽悠,三日內硬是安排了五次偶遇。

  當府尹太太第六次偶遇,笑著過來說與她有緣之時,郭滿笑得一臉智障地點頭表示贊同。

  「沒成想竟如此有緣,妾身便琢磨著請小夫人上去坐坐。」府尹太太於是順理成章地邀請她上去喝杯茶,「妾身乃花城府尹太太。」

  郭滿回頭看一眼周公子,周公子還沒說話,那府尹太太又是笑。

  笑小夫妻感情甚篤,竟連分開一會兒都捨不得。

  周公子謙遜地笑笑,寵溺地摸了摸郭滿的腦袋瓜子說了句:「那為夫便先去裕華樓瞧瞧,給你多包幾樣你平日裡愛吃的點心。」

  郭滿眉頭一挑:「……給誰?」

  「給你。」

  郭滿:「……」

  「你不是說悶麼?為夫半個時辰後來接你,」周公子從容而優雅,對郭滿暗藏鄙視的眼神恍然不見,衝府尹太太幾個歉意地牽了牽嘴角,道:「內子年幼,若有什麼不當之處,還請幾位夫人多海涵。」

  這話一出,引起一陣輕笑。

  大膽些的婦人當即調侃兩人幾句。荊州不似京城世家規矩大,婦人們行事說話素來不受約束。形成了習慣,即便周公子不是城中之人,她們也沒顧忌地仗著年長調侃他。周公子眉頭蹙了蹙,顯然不喜。

  難得見著這般出色的公子,一人開口,其他人自然也湊個熱鬧。

  其中一位婦人約莫不是正經官家出身,言行舉止頗有些粗俗。聽府尹太太調侃,便也學著她說了些閨房葷話調侃周博雅。只是拿捏不準分寸,說出來的調侃很有些露骨,叫悄悄打量周公子的丫頭們一下子羞紅了臉。

  郭滿心裡十分無語,面上裝作聽不懂,睜著大眼睛懵懂地看眾人。

  這般自然又引發了一陣笑。

  周公子卻一把將郭滿又摟回自己懷裡,臉當場拉了下來。說變臉就變臉,竟半點不怕惹了禍,什麼情緒都擺在臉上。

  第一回鬧得不快,次日府尹太太的茶會便邀了郭滿,算作賠禮。

  連著幾回邀請,次次周公子都準時來接,但次次都不進門。

  府尹太太從旁看著,心道這周公子應當就是個閒散公子哥兒。涉世未深,所以性子十分的清高。脾氣雖有些大,但對嬌妻的疼寵卻是實實在在的。不過也是他這般直白,才叫人覺得這位公子哥兒的城府不深。在花城落腳,應當確實是偶然。

  心中所想自然與家中男人分說。這麼一來二往的,盯著周公子的人少了許多。

  府外盯著的人少了,周公子做事便方面了許多。郭滿覺得自己功勞大大的,這般順利,都是她掩護得好。於是這幾日都在琢磨,該從周公子身上討點什麼便宜好。

  不過周公子近來十分忙,回府已是深夜。

  怕擾了郭滿休息,回了宅子,他都是去書房歇息。

  見不到人,自然討不到便宜,郭滿於是在心裡默默記起了小賬。債台高築的周公子這夜又忙到了三更,正準備歇下,卻連夜接到了一封緊急密函。

  太子出事了。

  這段時日,有太子親自盯著,所有政令得到了有效的實施。時疫爆發最嚴重的東陵城疫情得到控制。太醫的研究也漸漸有了眉目,只要再加一把火,便能將此次時疫攻克。然而昨夜太子突然高熱,竟出現了初期癥狀。

  東陵城如今都亂了套,太子出事,所有的事情都被迫停止。

  情況緊急,周博雅必須連夜趕往東陵城。

  姑爺不在,雙喜雙葉輪流守夜。迷迷糊糊之中,聽到後院的門被拍的砰砰作響。雙葉連忙批了衣裳起身,就見一身黑色夜行裝的姑爺披著月光進了屋。那模樣那裝扮,竟跟個武功高強的探子似的,一身煞氣。

  進了屋也沒說話,只輕手輕腳地去捏了捏床上睡得人事不知的郭滿臉頰,而後將一封信放她枕頭下,轉身就往外走。

  「姑爺?」雙葉有些慌,這是怎麼了啊?

  周博雅頭也不回道,「明兒你們奶奶醒了,就叫她裝病,莫出宅子走動。」

  「難不成外頭時疫嚴重了?」郭滿不知什麼時候爬起來,赤腳跑下床。此時披頭撒發的,仰頭瞪了眼睛看著他。

  周公子一愣,他的滿滿怎地這般敏銳。

  「也不是嚴重,只是出了些事兒。」

  「有危險嗎?」郭滿看他這幅打扮,既覺得新奇又很不放心,「夫君這是去做賊麼?」

  周公子敲了敲她腦袋,什麼也沒說,轉身消失在夜幕中。

  郭滿捂著腦袋,眼睛漸漸瞇了起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0:31 PM

第57章

  東陵城離花城有些距離,連夜快馬加鞭,次日傍晚才到。周公子特意選了花城落腳,就是出於距離時疫爆發地遠相對安全許多來考慮的。

  進了城,城中的景象比當初郭滿在宜城看到的還要荒涼得多。若非太子親自在此處鎮著,這座城必定會被當死城捨棄。周公子一路過來,身形極快,眨眼便到了太子所在的府邸。一批一批遮口掩鼻的侍衛舉著火把在府內巡邏,顯得諱莫如深。

  周博雅到之時,太子正在大發雷霆。

  正屋裡外跪著二十幾個人,太醫大夫屬官皆有之。

  還沒靠近正屋,老遠便聽到太子怒斥:「誰叫你們全聚在本殿這兒的?二十多個醫者不去疫區專研病症,全窩在本殿的屋裡,你們這些人是能替本殿端茶倒水?還是替本殿捏腰捶背?還不快都給本殿滾出去!」

  「殿下,你金尊玉貴之軀駕臨東陵城,已為東陵城百姓盡了最大心力!」

  太子殿下仁慈,是百姓之幸。但此時不該管了,再待下去,太子必定要折在此次時疫之中。

  太子屬官絲毫不覺此番行為有錯,反倒跪求趙宥鳴盡早放棄東陵城,連夜撤出城內回京請太醫全員診治。

  「請殿下撤出東陵,屬下懇請殿下下令封城!」領頭的屬官是太子幕僚何運,「還請殿下且莫因小失大,務必以金體為重!」

  他話一落地,立即一群人磕頭請求:「請殿下務必以金體為重!」

  烏泱泱一群人,請求太子務必保重自己。

  「混賬!」太子伏在榻上,將床柱捶得砰砰作響。時疫眼看著就能攻克,東陵城百姓尚有存活的希望,這時候撤走,等於拋棄自己子民。太子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樣的勸說,雙眼怒紅:「混賬!一群混賬!」

  ……

  太子暴怒,府內外跪倒一片。

  內侍總管福喜一聽門房傳來周博雅到了的消息,當即喜出望外。立即小跑著迎上來,滿臉焦急地道:「周大人,你可算到了!」

  太子一倒下,這東陵城就亂了套。

  原本太子親自下荊州,東宮何先生便極力反對。奈何拗不過太子,只能一路隨行。如今太子出事,他自然越發反對深入疫區,主張立即撤離東陵城,下令封城。如今府上幕僚分成了兩派,一派仍舊堅持主張靜候太子安排,另一派一刻鐘都不想在東陵城待下去。

  隨著昨夜太子高熱不退,大部分人贊同撤出,府上正吵成一片。

  福喜自然是希望以太子為重,畢竟太子萬金之軀,一城池的賤命都抵不過太子一根頭髮絲兒。但他跟在太子身邊伺候二十多年,自然明白太子愛民如子,決不允許棄城逃跑。

  此時若誰膽敢真不管不顧封城,將來太子痊癒,無論到大功勞都不會被太子所喜。福喜就是太清楚這個,才實在不敢做這個主。亦步亦趨跟著周博雅,他言簡意賅地將城中近來發生的事說與周公子聽,指望他趕緊拿個主意。

  「殿下早已交代過,若是周大人趕來便全權交於周大人處理。」

  周博雅聽完便擰了眉,心知這老太監的奸詐。

  這個決定不好做。若是下令封城,他便是那個視百姓性命如草芥的惡人。若遵從太子命令,將來太子出事,他乃至周家都要擔待起太子出事的後果。周公子似笑非笑地瞥一眼福喜,便問府上謀士如今都在何處。

  「都在殿下寢殿裡跪著,殿下高熱不退,所有人一宿沒睡。」福喜低下了頭,小聲地道,「殿下辰時醒來,正為何先生招走疫區大夫之事發怒。」

  此次太子南下,帶走了太醫屬最擅長時疫的四位太醫正,並搜羅了民間久負盛名的二十位民間聖手。太子來得迅速,二十多位醫者及時投身疫區,這是太子短時間內有效遏制住疫症,沒叫疫症蔓延開來的根本原因。

  周博雅還要往正屋去,福喜卻攔住了他。

  「太子殿下希望周大人能盡快安排,」這個決定再艱難也必須盡快,城中百姓等不得,太子也等不得,「時疫過人,周大人來得匆忙,許是沒喝過太醫配的藥。太子殿下那邊,老奴去傳個話便可。」

  周博雅見就要到太子寢宮門口,於是點點頭:「請福公公代為通傳,本官在此靜候。」

  得了太子應允,周博雅便立即著手去安排相關事宜。

  太子如今還只是初期癥狀,高熱退下去,便沒了性命之憂。周博雅立即安排所有醫正繼續時疫癥狀的鑽研,只留下一名貼身照顧太子。

  至於城中藥物供給,糧食運送,全部恢復以往。

  何運等太子幕僚反對他這樣的安排,連聲質問周博雅是否膽大妄為,將太子性命視為無物。竟然不顧太子安危,留下病重的太子殿下守著這座死城。

  周公子素來不喜與這種酸腐之人爭口舌之利,直接交於福喜去應付。

  太子看重周博雅,福喜自然客氣。

  且不提太醫們為不必親自負責殿下病症而鬆了口氣,就說時疫的癥狀明明都下過無數種方子。功效卻還是差一些。醫者們為此絞盡腦汁,想著到底差了哪幾味藥材,何運一直密信將太子病重之事告到惠明帝那兒。

  惠明帝為此震怒不已的同時,周公子又與福喜一起,查起了太子感染時疫之事。

  畢竟太子萬金之軀,所用器具所飲之水全都經過一一排查,最是嚴格不過。沒道理全府都沒有感染,偏偏最不可能感染時疫的太子殿下卻中了招。這其中,顯然有人暗害太子。

  馬不停蹄地查了半個月,救出三個釘子。

  此人混到太子身邊,為太子侍膳竟已經有八年之久。趙宥毅為能一舉要了太子的命,埋得這麼深的一個釘子都用上了。叫他在太子常用的青瓷茶碗碗口,抹了時疫病人吐出來的膿血。抹的不多,但膿血太毒,吃進嘴裡,自然立即就有了反應。

  福喜何運等人氣得要命,就是講這些個黑心人拖去炮烙都難解心頭之恨。

  然而三個釘子揪出來,才押下去就咬舌自盡了,想嚴刑拷問,告背後之人一狀都無從下手。福喜猙獰著臉,恨不得將背後之人碎屍萬段。

  「這定然是二皇子一脈搞的鬼!」

  二皇子這些年與殿下相爭,已經不止於明面上的陷害。從淑妃起勢起到迄今為止,二皇子一脈給東宮使得明槍暗箭無數,光是赤裸裸的刺殺就不下十次。

  也說不準惠明帝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畢竟他對太子的疼愛不假。可二皇子行刺殺之事,兄弟鬩牆,被揪出來。只要淑妃一去惠明帝跟前哭訴,便能將輕易糊弄過去。過了分,惠明帝會發怒,但卻不會動二皇子的根本。

  之後不久,便又會固態萌發。

  說來這也是因為大召皇室子嗣太少的緣故,大召惠明帝膝下留下來的不過五個,長成人的也才三個。早年曾有過不少子嗣,但因惠明帝本性多疑又喜怒無常,時常被觸怒,因此處置了不少皇子的生母。失去母親庇護的皇子比宮人好不了多少,在宮裡自然不好生存,若本身不夠聰慧,自然只有早夭的結果。

  如今惠明帝的五個皇子,只有太子跟二皇子尚且算得上聰慧。

  太子不用說,自幼被太傅誇讚聰慧且心胸開闊,是個仁君的好苗子,因此頗得盛寵。二皇子不像太子寬仁,行事雖有些放浪激進,卻不失殺伐果決。這些年因著淑妃得寵,他在惠明帝心中也是有著極重的份量。

  辦過幾次極漂亮的差事,倒是把聲望給累了起來。

  而後因著聲望越高,他的野心便越發瘋長。多年來,淑妃一直與謝皇后打擂台,愣是靠著盛寵為二皇子撐住了小半個朝堂的支持。

  太子一脈坐東宮多年,名聲與才能都配得上太子之位。二皇子本不嫡不長的,沒有立儲的指望,但惠明帝對二皇子的態度委實曖昧。這般不清不楚的寵愛叫二皇子一脈行事越發囂張,如今隱隱有與太子分庭抗禮的意思。

  「那些心思歹毒的庶子,當真好狠毒的心腸!」

  查出緣由,整個府邸都沸騰了。

  太子如今重病在床這段時日,這些個被拘在東陵城的幕僚們早已憋了一肚子的怨憤。此時自然全都往謀害的背後之人發去。

  「哼!只有他能用得出這等陰損之手段!」幕僚汪華修不齒道,「一個大男人,使不出陰謀陽謀,竟使些後宅婦人的手段!果真上不得檯面!」

  「庶子便是庶子!」

  都是讀書人,罵不出太有辱斯文的話,罵來罵去就是那幾句。

  周公子一旁淡淡聽著,並未表示自己的看法。他周家雖說私心裡屬意於東宮一脈,但周家其實只在大方向上做出建議,並不太參與太子與二皇子之間的黨派暗鬥。周太傅以及周家一直是對事不對人,事關大召社稷,若太子行事不當,周家在朝堂上一樣會當庭反對。

  惠明帝最滿意的便是周家這個態度,這般他才心裡安心。

  福喜倒是想叫周博雅說一說看法,此時瞥了周公子不下二十次。然而周公子全程只當無物,揪出了謀害太子的釘子,後頭如何查,他便不插手了。

  於是放下杯盞,他便準備告辭。

  「周大人不多留一會兒?」

  周公子回頭淡淡瞥了一眼,落下一句「此事尚未查明,證據不足,自有太子殿下做主」,便叫福喜閉了嘴。

  太子不喜大公主家這表弟果然是有道理的。名聲太響不提,就衝這冷漠傲然的性子。若是他是太子,非得把這人的骨頭打碎了碾成粉末,叫此人匍匐腳下方才覺得胸中舒暢。

  骨子裡太傲了!沒見過這麼傲氣的臣子!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0:36 PM

第58章

  此次時疫癥狀來勢洶洶,感染之後痢下赤白膿血,腹痛,裡急後重。本病多由感受時令之邪而發病,或誤食餿腐不潔之物,疫毒之邪,內侵腸胃。與病機為濕熱、疫毒、寒濕結於腸腑,氣血壅滯,脂膜血絡受損,化為膿血。太醫聖手們如今已知其病症所在,也試過各種方子調製,總是差了一些火候。

  上頭著急,太醫們也著急,就差那麼一點火候,此次疫情便能全面得到控制。更何況太子還在等著,腦袋上懸著一把利劍,他們恨不能一個時辰掰成兩個時辰用。

  奈何越是著急,就越沒有頭緒,弄得整個疫區人心浮躁。

  東宮屬官最等不及,這個瀰漫著死氣的鬼地方,他們是一息都不想再待下去。

  當初便極力反對太子深入疫區。如今太子臥病在床,沒人壓著,這些小心思自然全冒出來。可能下令撤離的人只有周博雅,他們自己就是心中急瘋了也不能走。畢竟若誰膽敢拋下百姓私自離開,那便是臨陣脫逃,註定了不堪大用。

  他們之所以跟著太子,就是為了得太子殿下的賞識,從此青雲直上。如何能在這個時候臨陣脫逃?自然是抗也必須抗到最後。誰都不願擔拋棄百姓這個帽子,於是便見天兒地去周博雅跟前進言。

  想著三朝元老周太傅的嫡長孫,周博雅的身份自然也是極為貴重,想來比他們更惜命。

  有心之人借了這個便利,便四處撒發流言。例如時疫難克,太子在東陵城耗費了太多時日,京城下旨召回太子;又例如太子見坐鎮許久疫症並無起色,如今已有放棄東陵城之意,等等。

  一些流言傳出去,人心惶惶。

  自從感染病症以來,東陵城太守連夜撤逃,大批商戶關門。東陵城糧食斷絕,城門被堵,百姓們的生路都斷了。他們如今活下去的指望,就是太子。太子若是走了,太子都不管他們的死活,那可怎麼活下去?

  於是這幾日,總有拖著病體的病患攔官府馬車,或者三五成群地堵到周博雅的辦事府衙去鬧。都是些窮途末路的人,抓著最後一個救命稻草,鬧起來自然偏激且毫無道理。

  趕也趕不走,將死之人,罰也不痛不癢。

  周博雅在一次從疫區回來的途中,差點被突然衝出來病重姑娘給抓破臉。背後之人心道這次叫他見識到此地賤命不值得救,應當會立即下令撤出東陵城。正滿心期待地等著,誰知卻等到了周公子的鐵血手段。

  冷酷無情的大理寺少卿周博雅,這個名字根本不是叫叫就來的。周博雅回了府,立即下令徹查流言。順籐摸瓜,三日後直接揪出背後源頭。

  是東宮一個屬官,名叫楊元朗,三年前被人介紹入東宮。因著口舌十分厲害,為人長袖善舞,幫著太子處置下屬之間的關係往來。雖說資歷尚淺,但尚算得太子賞識。

  楊元朗即便被揪出來也是半點不怕的,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這些人跟在太子身邊幾年。雖無官身,但朝中官員看在太子的面上,對這些人十分禮遇。時間久了,難免會自視甚高。他得太子重用,周博雅想處置他就必須得掂量掂量。所以被人拖到周公子的面前,問了幾個意料之外的問題。楊元朗都一一不避諱,坦誠地回了。

  本以為問完就放他走,或者更上道兒些,與他們一起勸服太子。楊元朗昂著下巴你等周博雅決定,誰知周博雅當場將他押了下去。

  牢房裡待了一夜,次日便拉出去示眾,半點情面不講。

  周公子此舉可謂冷酷無情,震懾力十足。

  流言壓下去之後,周公子親自坐鎮疫區。此舉叫東陵城一眾心中還惶惶不安的百姓徹底安了心。只是這一番動作,狠狠落了東宮屬官的臉面。

  矛盾挑開了,東宮屬官再看周公子,自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周公子卻是忙得連搭理他們的功夫都沒有。太子不能理事,他分身乏術,吩咐石嵐連夜將貪污案的所有卷宗都挪到東陵城。

  白日裡就鎮守疫區,得了空便與下屬分析案子。何運等人前來求見幾次,都被石嵐曹峰等人給攔下了。

  這一來二往的,不止福喜覺得周公子傲,何運那一派的東宮幕僚都認定了周公子眼睛長在頭頂上,架子比太子還大。心高氣傲的這群人自覺被折辱,心中免不了記恨上了。

  周博雅管不了這些人心中所想,忙起來,夜裡只睡兩個時辰。

  這般一晃,又是小半月。

  案子終於有了進展。

  荊州這群人動作隱蔽,卻還是叫大理寺查出了點兒東西。

  三個月前,宜城太守孫國邦養在府外的女子為他添了一個子嗣。老來得子,喜不自禁的宜城太守不僅擺了三日流水宴,此女子換大宅子的當日,連著三個大馬車的財物抬進外室的宅子。

  他們大張旗鼓,外人只當這外室受寵,反倒沒有起疑心。

  大理寺的人連夜衝進宅子,搜出了三個黑箱。上面一層是女子的布匹首飾,掀開夾層,下面碼滿了十兩一錠的金磚。官府的刻印還未融掉,抓了個正著。

  於是周公子連夜帶人,去抄了宜城太守的府邸。

  一身黑色勁袍的周公子眉眼肅殺,仿若殺神轉世。若郭滿此時看到,怕是以為白日裡清雅溫柔的周公子變態了。那模樣那氣質,必定反派無疑。

  大理寺行事素來不講情面,府邸抄了個底朝天。

  府中一眾老小全部關押,連當日在太守府藉助的嬌客也未曾落下。一夕之間處置乾淨,旁人連周博雅的人都沒見到。這種行事作風根本不是正經的欽差,倒更像個暗中之人。

  宜城太守落網消息傳來,花城這邊風聲鶴唳。

  顧不上郭滿對外聲稱病重,不宜見客,花城府尹太太等幾位夫人硬是攜了重禮登門看望郭滿。雙喜雙葉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團團轉,不知如何是好。

  周博雅離開花城已經快一個月了,除了時常有信傳來說他很好不必擔心,郭滿其實也不清楚他去做什麼。

  此時盤腿坐在院子裡葡萄架下,管家在一旁也急得一腦門的冒汗。琢磨著不管如何,她先把人給糊弄走。

  哼哼哼,周美人又欠了她一筆,郭滿很大方地給他記了小本本上一筆。

  「雙喜,」裝病沒人比她更在行,郭滿手一揮,「走,上妝。」

  雙喜雙葉跟著郭滿,就算不清楚緣由,也能猜到府尹太太幾個人來者不善。於是立即去佈置內室,雙葉則換了身衣裳,去前院接待幾位太太。

  宅子置辦的匆忙,沒有掌事嬤嬤,全是雙喜雙葉來管。

  拖了半刻鐘,太太們俱有些不耐煩。有幾個心急的,立即扇著帕子便陰陽怪氣地問起了郭滿的病狀。

  雙葉眼裡暗芒一閃,抬了頭,便轉變成一臉的欲言又止。

  彷彿見人實在不耐煩,方無可奈何地領人進內院:「太太們,我家少奶奶的這病症發得急,實在有些嚇人。明明前幾日還好好兒的,突然那天就發了高熱。夜裡便上吐下瀉,公子急得不行,連夜請了大夫。」

  說著,她瞥了一眼府尹太太,斟酌地道,「誰知大夫來了,只把了脈上便不敢再上門。說什麼另請高明,咱們到如今也不清楚主子身子出了什麼事兒。」

  她這一邊說,虛虛實實的,跟著府尹太太過來的幾個夫人中就有人變了臉。畢竟這半年,荊州時疫鬧得實在太凶,死得人不說成萬,那至少也上千。這般一聯想,立即有人想打退堂鼓。

  畢竟,什麼都沒自己的小命重要。

  府尹太太心裡也有些鼓動,但還記掛著自家相公的囑託,必須見人。

  她於是利眼一掃,其他幾位立即歇了退的心思。

  石嵐購置的這間宅子不大,兩進兩出。一行人人進院子之時,郭滿已經滿臉懨懨地躺倒在床。屋裡一屋子的藥味兒,窗戶打開,也散不出去。此時她半靠在引枕上,黃黃的臉上隱隱泛著晦氣,濃重的黑眼圈半睜半合的,憔悴不堪。

  郭滿這段日子一直在喝藥,此時到了喝藥的時辰,手裡正巧捧著一盅。

  府尹太太幾人進屋帕子便掩在鼻子上,心裡本就有些怕。這再一看到郭滿的人,當即就嚇退了好幾步。約莫是覺得這般太失禮了,那退後幾步的太太還尷尬地解釋說自己走得急沒站穩,不過腳下卻不敢往前一步。

  如今荊州時疫的風聲鬧得厲害著,郭滿這模樣,確實跟時疫病患也差不了多少。

  府尹太太雖說心裡記掛著大事,但也不敢太靠近郭滿。老遠地瞥郭滿的臉色,見她當真將藥汁一口一口喝進肚子裡,她心裡也沒了底兒。

  含含糊糊地寬慰了郭滿幾句,她便不太敢在這個屋子繼續待下去。然而郭滿虛弱不堪地一口將藥汁喝完,突然捂著胸口咳嗽。

  雙喜立即拿了托盤上的帕子遞給她,只見郭滿壓著口劇烈地咳嗽幾聲,再拿開手,帕子上鮮紅一片。這時候一個膽小些的太太就叫了一聲,她一叫,其他人都身子就是一抖。

  誰還敢盯著郭滿看?命不想要了麼!於是忙不迭地就往外退。府尹太太還拿捏著身份,邊退邊說下回等郭滿好些再來瞧她,根本連周公子的人她都沒想起來問。

  雙葉還記得規矩,小跑著跟上去送她們。

  屋裡安靜了,郭滿爬起來將帕子啪地往地上一丟,鄙視非常:「一群膽小鬼!」然後十分得意地往榻上一躺,叫雙喜出去看看。

  雙喜笑得見牙不見眼,麻溜地跟去看熱鬧。

  窗戶不知何時打開了,一身勁裝的周博雅正輕盈地從窗稜上跳下來。他腳下輕盈,走起來若不仔細並不能聽見動靜。疾步靠近了床榻,冷不丁看到榻上之人一張將死的臉,他心頭猛然就是一顫。

  等看清了郭滿眼睫動了,肉爪子還繞到身後在臀上摳了兩下,他無聲地捏住郭滿的一隻耳朵,默默地擰了個圈。

  躺得正舒服的郭滿:「……」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0:37 PM

第59章

  周博雅是特意趕回來的。宜城發生了那麼大的動靜,花城這般自然會被打草驚蛇。周公子不放心郭滿一個人,昨夜連夜快馬加鞭趕回來。不過看她生龍活虎還能嚇唬人的鬼模樣,顯然他擔心得太多。

  郭滿連忙打掉他的手,爬起來就翻著眼瞪他。

  周公子捏了捏眉心,昨日一天一夜沒睡又騎了整宿的馬,眼睛有些疲憊。在屋裡慢慢走動兩圈,屋裡還是走時候的模樣,他轉身便在床榻邊坐下。一抬眼,對上郭滿那死人臉,周公子嘴角猛地就是一抽。

  實在看不下去,伸手就敲她腦袋:「趕緊去洗了!」

  見他確實累,郭滿便沒故意鬧他了。下榻趿了鞋子,四處找水擦臉。盥洗室裡還留著一盆清水,以便郭滿隨時淨手。她便就此洗了脂粉。一個月未見,她捨得那點肉又漲回來。心寬體胖地又養得一身好皮子,白得彷彿上好的羊脂白玉,毫無瑕疵。

  立在一邊,烏髮雪膚,身子骨也養豐盈了許多。臉頰鼓鼓,彎了一雙大眼睛顧盼生輝的小模樣兒,別提多招人喜歡。

  看來蘇太醫的藥開得好,總算把他家這小猴子給補得有個人樣兒。

  半靠在床柱上,周博雅虛瞇著眼看著郭滿。

  鬢角有絲絲頭髮灑落下來,尋常最是一絲不苟的公子哥兒難得這般模樣,別有一番灑脫與俊美。郭滿拄了下巴一旁打量他,周公子被盯得無奈。抬起一隻手遮住她那雙惱人的大眼,「又在看什麼?」

  郭滿扒開他的手,嘖了一聲突然問:「夫君你知道『黃雀啣環』、『犬馬之報』麼?」

  周公子不知她這腦袋瓜裡又在琢磨什麼東西,於是挑起一邊眉:「怎麼?」

  「那夫君可知『蛇雀之報』?」

  「……到底要說什麼。」這小丫頭片子,周公子服氣了。坐起身,捏住郭滿湊得很近的一邊臉頰,「有什麼話便說,為夫聽著。」

  「哦,」郭滿不懂他為什麼這麼喜歡捏她,但還要繼續自己的討債,「妾身說這麼多,就是為了告訴你。夫君作為這些什麼蛇啊、雀啊的,還記得妾身的功勞是大大的嗎?」

  周公子猛然想起那日被小丫頭偷襲,整個人驀地僵住了。

  郭滿卻彎了大眼睛衝他笑,然後故技重施地又突然湊過去。然後再周公子瞪大了眼睛之下,快準狠地一口親在周公子的脣上。周公子躲都沒來得及躲,就這麼接二連三地被她偷襲給成功。這回郭滿過分了,啄了下還不夠,還特別輕佻地趁機吮了下。

  吮到一口就撒嘴,乾脆得不得了。

  然後就跟屁股後頭有惡犬追似的,掉頭,拔腿就跑。

  周公子:「……」

  這回他倒是沒卡住了,就是耳尖紅的滴血。

  低垂的眼睫飛快地顫抖,顯得有些驚慌的樣子。他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愣是將心中突然湧出來的一股古怪衝動給壓下去。深吸了一口氣,周公子忍不住笑罵郭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這個小丫頭片子!

  看了一路熱鬧折回來的雙喜此時在門口伸頭伸腦,默默將手裡的棍子放下來。

  方纔跟著雙葉去門口送人,回頭便聽到自家姑娘屋裡有男人的聲音。本想著姑爺不在,哪個登徒子膽敢闖進來?忙從雜物間抓了一根棍子就衝了過來,準備若是真有登徒子翻牆,她便一棍子打死那混蛋。雙喜雙葉倆如今也算被郭滿給練出來,潑婦起來,連她們自己都怕。動手敲悶棍什麼的,從來不帶猶豫的。

  不過衝到了門前才看清了來人,是周博雅。她心裡鬆了口氣,還有些詫異。這個時候姑爺盡然不聲不響地趕回來。

  郭滿不在屋裡,就一個周公子在。

  雙喜回頭再看一眼周博雅,總覺得姑爺此刻的臉上彷彿在放著光。雖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叫姑爺心情如此舒暢,但絕不會是壞事就行。

  想著自家姑爺性好潔,從外頭回來必沐浴更衣,於是麻溜地去後廚提水。

  後廚離得不遠,雙喜水提進來,郭滿在院裡轉悠一圈又折回來。

  周公子心裡有股古怪的彆扭,看見郭滿在身邊探頭探腦,就是故意不搭理她。

  「生氣了?」

  周公子:「……」

  「真生氣了?」郭滿心道難不成他被她給調戲得生了氣?不會吧?於是跟在周公子的屁股後頭,眼巴巴地看著他。

  周公子眼角餘光注意到郭滿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於是便是一陣輕哼。

  ……完了,真生氣了。

  郭滿撓了撓臉頰,補救一下:「要不然給你親回來?」

  周公子:「……」

  內室的水兌好了,雙喜便拎著空木桶出去。見倆主子似乎有悄悄話說的模樣,她出了門還體貼地將屋門給帶上了。郭滿於是目光隨著周公子漫無目的地在屋裡轉一圈,直到周公子問她到底要做什麼,才想起來示好。

  於是屁顛屁顛地替周公子去準備換洗衣物。

  周公子等人過來接過衣裳,便毫不留情地把人給趕了出去。郭滿被人關在了門外,身後房門啪地一聲響,她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此時瞪大了眼睛與門口的雙喜大眼瞪小眼。

  雙喜眨巴著眼睛一臉好奇:「姑娘你惹姑爺生氣了?」

  郭滿摸著下巴,深沉地點了點頭。

  擺手示意雙喜走遠點兒,她有悄悄話要對屋裡人說。雙喜則非常默契地轉身就走,順便將正巧進來的雙葉也一併拉走。

  雙葉兩邊看看,不知道自家主子又打得什麼主意,但還是十分乖巧地跟雙喜走。

  人都走了,院子就靜了下來。

  郭滿走了兩步,覺得自己這裙擺有些太長。然後便麻溜地提起一邊角,將自己寬大的裙擺扎進了束腰的汗巾子裡。那副模樣,倒是腳步鬆快了許多。她身子輕,走路也輕,輕飄飄地轉悠到正屋後頭的窗邊邊,什麼動靜也沒有。

  就見那正屋的窗子緊閉,用一根木栓拴著,看不清裡頭情景。

  這棟宅子的窗戶依舊沿用了周公子在京城的一慣喜好,大而明亮,夠一個人進出。郭滿走過去,手法嫻熟地在紗窗上開了個洞。然後手伸進去,手指那麼一勾。便聽到啪嗒一聲,那窗戶栓被勾了,她十分自然地就開了窗。

  那技藝,那架勢,跟慣偷也沒差多少了。

  後窗其實與周公子正沐浴的盥洗室就隔了個屏風。視線暢通無比,周公子沐浴靠在浴桶邊,將自家小媳婦兒一舉一動全部看在眼裡。然後就看著郭滿一條短腿跨上去,肉爪子在窗稜上摳摳摳,摳半天,哼哧哼哧地爬到上面坐著。

  似乎還挺費力氣,她坐著還順便喘了會兒氣。再然後,刺溜一下靈活地爬了進來。

  一切盡入眼底的周公子這一口氣岔了道,差點沒把自己給嗆死。

  ……必須打,不打要上天!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0:38 PM

第60章

  周博雅就不明白了,他家這小姑娘怎麼對捉弄他就這麼樂此不疲?難不成看他窘迫無措很好玩兒?不知道厲害就膽大包天!一次慌,兩次忙,三次之後,周公子如今都坦然了。伸手抓起手邊架子上的薄衫從容地裹在身上,他身高腿長,幾步繞過屏風。

  而後,猝不及防便堵在了郭滿的眼前。

  郭滿正準備偷摸地去屏風後頭,轉頭就一個影子罩了下來。她眼睛倏地瞪大,剛準備掉頭開溜,就被人跟被掐住脖子小狗似的拎了起來。

  郭滿反應極快,立即反手去打周公子的手。

  她手短,此時彷彿草叢裡飛快揮舞鐮刀的螳螂,翻過後脖子就去打拎她後脖子的手。不得不說,周公子的武藝不是白練的。手堅若磐石,完全無動於衷。只見周公子一手隔開窗扉,一手提著人,半點商量的餘地都不給把郭滿給丟去了窗外。

  一屁股坐在地盤上的郭滿整個人都是懵的:「……??!!」

  頭頂傳來一聲淡淡輕哼,她抬頭就見沐浴之後清爽爽的周公子半趴在窗稜邊上。

  窗外的陽光彷彿給他披上一層金光,衣裳被水汽浸透黏膩地貼在身上,周公子卻半點不以為意。一雙如含遠山的眸子此時幽幽暗暗,垂下來定定地鎖定了地上的郭滿。他不知是惱怒還是羞窘地說:「下次再敢胡來,為夫定要打斷你狗腿!」

  臀部肉厚,這麼坐下去其實也不疼不癢。郭滿揉了兩下就麻溜地爬起來。自從身子好轉,她簡直皮實得要命,「卑鄙!」

  郭滿鄙視他,仗著胳膊長故意欺負她長得矮。

  周公子被她指責得無語,拉下臉就質問她:「到底誰教你的,胡亂地就敢亂親男人?」

  不得不說,周公子對此耿耿於懷。小姑娘家家的一點兒不曉得矜持。

  冤枉!她哪有亂親男人?她不就親了一下自家美人?

  郭滿瞪著大眼睛,一小溜跑地又湊到窗邊,皺著眉頭非常嚴肅地道:「誰亂親男人啦?不就親過你一個!」

  周公子猝不及防地一梗,被噎住了。

  他的喉嚨裡似乎有些癢,喉結不自覺滾了兩下,周公子翕了翕嘴,突然想不出辯駁的話。迎頭是郭滿一雙清澈的大眼睛,周公子不知為何有些不好意思與她對視。眼瞼低低地垂下來,周公子沒說話,鴉青的眼睫下,素來平靜的眸子裡隱隱有光在閃。

  墨發如緞披在背上,更顯周博雅得天獨厚的面孔。冰肌玉骨,芝蘭玉樹,眉目如畫。周公子頓了一下,太眼睛靜靜地瞥著窗下一雙眼睛咕嚕嚕地亂轉的郭滿。

  郭滿一直在注意著他,不過周公子面上情緒太淺淡,實在看不出心裡想什麼。於是仰頭衝他咧著嘴笑得燦爛。手爪子抬起來一指門的方向:「開下門唄夫君?」

  周博雅歪頭笑了笑,然後衝郭滿勾了勾手指。

  不知何時,禮儀絕佳的周公子竟也學會了郭滿這些不禮貌的小動作。時不時不是敲腦袋就是勾食指,連他自個兒也沒察覺這轉變。郭滿見狀卻是眼睛蹭地一亮,以為周博雅這是要學她偷襲,立即把腦袋湊過去。

  就見周公子慢慢地屈起了兩根手指,然後,快準狠地給她額頭來了三個爆慄。打了人還不算過,他嘴上還罵一句:「油腔滑調的鬼丫頭!」

  再然後,轉身便將窗子啪地一聲關了。

  郭滿:「……」

  緊閉的門窗,插上的門,郭滿抓了抓頭髮,這下是真生氣?想著方才周公子眉眼中掩不住的疲憊,郭滿道他約莫是真累。於是收起了繼續調戲的心。正巧雙喜雙葉兩個在門口探頭探腦,見自家主子還被關在門外,臉頓時擰成一團。

  郭滿也看到她們,拍拍屁股便走了過去。

  雙喜看著郭滿,鵝黃的衣裙上沾了灰,裙擺也不齊整。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家主子在地上滾了一圈。臉上攥著手從門口跑出來,她一面替郭滿拍拍灰一面欲言又止。反反覆復幾回,郭滿都看不過去,就叫她有話直說。

  雙喜吐出一口氣,問:「主子可是把姑爺給哄好了?」

  郭滿聞言瞥她一眼,雙喜有些尷尬,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不怪她們,實在是她們家姑娘自從摸透了姑爺好性兒之後,三天兩頭地招惹姑爺。瞧瞧這才幾個月,姑爺都被她家姑娘給惹惱了幾回?雙喜雙葉如今早就見慣不怪。扭頭又看了眼門窗緊閉的正屋,雙喜道:「主子不若親自做些姑爺愛吃的點心?」

  在她看來,周博雅簡直好哄得過分。一碟點心夠姑爺開門了。

  郭滿很氣憤,覺得雙喜這個認知非常沒道理的,她家周美人哪有那麼沒出息!

  事實證明,周公子還真這麼沒出息。

  一盤雙皮奶端上來,緊閉的大門輕易就從裡頭打開了。周公子面無表情地站在門邊,垂眸看了眼郭滿……手裡端著的小盅,而後轉了身,慢慢往內室去。走到飄窗邊上一本正經地端坐著。逆著光,他一雙眼亮得出奇。

  郭滿:「……」

  親自將雙皮奶端給他,周公子沒說話,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一小盅下肚,兩個月沒吃過郭滿特製點心的周公子心裡美得冒泡。

  兩人重歸於好。

  雙喜得意一笑:看吧,她就知道!

  夜裡抱著軟綿綿的小身子,周公子一面心裡唾棄自己沒原則,一面自暴自棄地認了輸。鼻尖縈繞著郭滿身上獨特的似甜非甜的香氣,周公子摸郭滿狗頭他慈父多敗兒地想,罷了,滿滿還小呢,往後再好好教也不礙事。

  這段時日忙著查案,看顧東陵城,周博雅已經一個多月沒好好休息過。抱著郭滿便是一夜好眠。次日天大亮,郭滿都睡醒了,周公子還沒醒。

  臉埋在郭滿的頸窩,呼吸和緩,睡得深沉。

  郭滿一動不動地盯著青紗帳頂的紋路,探出一隻手從背後摸周博雅的頭髮。周公子的頭髮就是最頂級的墨緞,冰涼且絲滑,一股天生的昂貴感。她摸了半天,直到自己半邊身子都被壓麻了才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胳膊從周公子的腰上拿下來。

  不知何時醒了的周博雅輕輕一笑,臉從郭滿的頸側挪開,而後抬起了頭。

  ……雖說有些頑皮,小丫頭貼心卻是真貼心。

  眨眼一個月一晃兒就過,宮裡頭又熱鬧了起來。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公主,河洛公主的十六歲生辰,宴貼早在三個月前便發下去。

  周博雅反應極快,手段很辣且毫不留情,雷厲風行地截斷東宮屬官發至京城的所有傳信。且不說後宮不知荊州這邊的情況,就說早等著荊州傳來太子噩耗的二皇子一脈也完全摸不著頭腦,不知此番行事到底得手與否。

  太子病重的消息被周公子阻攔在荊州之內,並未曾傳至京城。

  何運等人十分憤怒,太子萬金之軀豈容他人怠慢?周博雅此人當真猖狂,竟然明目張膽地阻攔太子的救治,當真好大的狗膽!

  幾人一怒,便想方設法去太子跟前告他一狀。

  奈何太子如今身子不便根本不願見他們,福喜心中卻只覺得十分諷刺。即便再是不喜周博雅為人傲氣,福喜卻也是有眼睛之人。平日裡東宮養尊處優看不出來品性,如今一經磨難,倒是將許多人骨子裡的秉性顯出來。

  這些個常把『誓死追隨太子』的誓言掛在嘴邊的人,不過一群貪生怕死之徒!

  福喜心中鄙夷又憤怒,太子病重這一個月,這些人來給殿下請安都不敢靠近正屋門前三步遠。就這般膽小怕死,還表什麼衷心?論什麼道義?心眼兒比針尖還小的福喜一一將這些人記下了,敷衍著便把人打發走。

  周博雅人不在,至少得維持太子別院不出亂子。

  福喜心裡隱隱有著預感,只要再熬上一段時日,將會是大功一件。屆時太子攜功回朝,不說此番愛民如子會得滿朝文武讚譽,百姓愛戴,至少在朝堂上打壓囂張的二皇子一脈的氣焰,壓個一年半載,絕不是問題。

  心裡清楚,福喜這日趕走了何運等人,親自去疫區督促太醫聖手們鑽研。

  京城如今還是一派榮和之象。

  驛站有件傳來,說是北國使團半個月後進京。依謝皇后的意思,趙馨容的親事務必在北國十三皇子進京之前定下。奈何她精心準備的畫像,趙馨容一個都沒看上,謝皇后無奈,只盼著此次生辰宴,世家子中能有個叫趙馨容看上眼的。

  生辰宴選在御花園,特准朝中三品以上勛貴的世家子與宴。

  這道口諭傳下去,謝皇后的心思好比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趙馨容對此並無任何異議,駙馬選誰,她本身並不是十分在意。不過若是可以,她其實屬意與鎮北將軍府。畢竟沐家人在軍中的聲望,足夠她阿兄打壓得淑妃那一脈抬不起頭。

  想想罷了,她心中知道是不可以的。

  沐家身為大召第一武將世家,那便是惠明帝的眼中釘肉中刺。淑妃也好,正宮一脈也罷,誰也不敢沾染分毫。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0:39 PM

第61章

  入了夏,夜越來越短,夜裡沒睡幾個時辰,睜眼天兒就亮了。

  今兒個是河洛公主十六歲生辰,方氏心裡有事,睡不安穩,四更天就起身去收拾。大公主在白馬寺,郭滿人也不在府裡,方氏不必操心其他,一早便坐上入宮的馬車。

  像她這般早的不止一家,宮裡赴宴,參宴的世家貴婦們自然不敢怠慢。方氏走得巧,路上碰到了鎮北將軍府的馬車。

  兩家本就是世交,早從三代起便相交頗深,自然不會因為惠明帝忌諱而斷了來往。這般湊巧遇上,元氏乾脆就上了周家的馬車。沐長雪如今也在宮裡頭,兩家主母想到一塊兒去,俱藉著今日的機會去見見女兒。

  入了宮,迎頭就有小太監等著。見著高官家內眷的馬車,小跑著便過來牽馬安置。

  元氏方才在馬車上就跟方氏大吐口水,跟周家當初境況差不多少,為著一雙兒女的親事折騰得夜裡難眠。元氏還不知嫻姐兒被留牌,她也早早得知了消息,心裡就怕宮裡那位拿她家雪姐兒去和親。

  方氏知道她是想多了,雪姐兒無事,有事的是她嫻姐兒。不過想著耶律鴻的品貌不錯,於是跟她說了實話。

  兩家人本就關係親厚,方氏不瞞她,元氏聽罷心裡就鬆了口氣。轉頭再看方氏,同心而論,為娘的心,知道方氏心裡不好過,她便也不知說什麼話安慰她好。

  頓了頓,元氏只能安慰她:「既然你都親眼瞧了那孩子不錯,那便不算辱沒了嫻姐兒。妹妹且放寬了心,嫻姐兒那般乖巧懂事的姑娘,往後福氣大著呢!」

  方氏心裡也是這般安慰自己的。

  拍了拍元氏的手,到底沒提沐長風。嫻姐兒自己一廂情願,她總不會為女兒的一點小心思就遷怒將軍府。

  兩人壓低嗓子說得極小聲,前頭引路的內侍沒聽見。光聽到點點氣音,心道,都說周家與鎮北將軍府兩家極其的親厚,這下看到兩家主母,果然是不錯的。

  再一抬頭,便是御花園。

  為著年輕人能多接觸,謝皇后特地將宴設在此處。屆時男客與女客隔湖相望,雖有些不嚴謹,但倒是也算不上輕浮。四周宮廷禁衛在各個角門處守著,五步一衛十步一崗,每一刻鐘一小隊內侍巡邏。這般陣仗,自然不用擔心會出岔子。

  元氏與方氏一進門,早到的各家夫人姑娘便看了過來。

  重點自然不是方氏,周博雅再優秀,人畢竟已經成親了。夫人姑娘們虎視眈眈的是嫡長子還未成親且家中十分清淨的元氏。

  一哄而上未免顯得不矜持,但不少夫人依舊耐不住,熱絡地湊過來說話。

  這邊熱鬧,鹿鳴宮裡頭,淑妃卻還在梳妝。

  昨夜伺候了惠明帝,此時坐在梳妝檯前,媚眼含春,單單坐那兒便顯得嬌媚萬千。二皇子如今弱冠,生了二皇子的淑妃今年也三十有五,但單從她面相來看,雲鬢高聳,媚眼清純,身子婀娜,瞧著到像二十出頭的模樣。能在這個年紀還能留住惠明帝的,想來也知她保養的功夫了得。

  「四公主可起了?」她嗓音微微沙啞,不似一般女子的清脆,卻別有一番勾人韻味。

  「回娘娘的話,」一旁替她綰髮的內侍掐著細嗓低低地回話,小心翼翼的,「公主辰時便來過了。聽說娘娘還未起,便說了過會兒再來。」

  「嗯,算她懂事!」

  淑妃也是心煩,她的這個女兒,性子也不知像了誰,見著好看的男子便挪不動腿,見天兒地追在人屁股後頭跑,把女兒家的矜持都丟到天邊去。

  「一會兒四公主來了,叫她進來,本宮有事吩咐她。」淑妃壓了壓脣角,總覺得近來胃口不佳,時常有些反胃。

  正準備起身,她手在小腹摸了摸,忽而問起了一旁隨侍的宮人,「本宮的葵水是不是該來了?」

  宮人忙抬胳膊攙扶了她,聽她提及,眼蹭地就是一亮。她連忙湊過來,隱晦地壓低了嗓子:「娘娘,早過了五日了。」

  淑妃聞言一驚,接著面上閃過狂喜:「當真?你可曾記錯?」

  那宮人面上的喜色更濃,點頭十分肯定。

  淑妃這一顆心倏地飛上了天。再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事兒,大喜,當真大喜事。到底懷過身子,她心裡其實隱隱有些感覺。不過這也才五日而已,且等等,再等個幾日若葵水還不來,屆時傳太醫確定了不遲。

  因著有這個感覺,淑妃今兒一早上都心情舒泰。便是見了自己那糟心的女兒,她也是和顏悅色的。

  四公主簡直受寵若驚,她母妃難得給她好臉看。

  「今兒你可得給本宮好好兒的表現!」淑妃嬌媚的眼睛挑得老高,眼裡的嚴厲掩飾不住,「謝氏那賤人今日特意將京中有頭有臉的世家子都弄了來,就為了給她那女兒擇一門好親。你可不像你那三姐姐,你往日胡鬧是本宮替你擦了屁股。瞞得緊,她們親眼沒見過你那蠢樣兒,叫你還有個公主體面在。今兒世家貴婦都在,你若是鬧了笑話叫她們瞧了去,往後的駙馬挑不到好的,本宮可不管你!」

  四公主老老實實地點了頭,表示今日絕對不會鬧事。

  淑妃眼覬著她,上下一掃她的打扮穿著,頓生嫌棄:「瞧你臉上上得那是什麼東西!品月,給四公主重新梳妝,換身端莊的!」

  四公主低眉順眼地站在下首,淑妃說什麼都不回嘴。心裡知道自己不討母妃歡心,她特別乖覺,從不敢在淑妃面前撒脾氣。雖說她私心裡十分喜歡自己這個桃面妝容,但被淑妃利眼一掃,立即將辯駁嚥下肚子,不敢有任何異議地任由宮人引走。

  引到偏殿,替她拆了髮髻,淨了面,重新梳妝。

  ……

  御花園裡,辰時一過,烈日當空,便開始熱了起來。

  元氏與方氏攜手邊走邊小聲的敘話。現下離開宴還早,兩人便商量著去儲秀宮走一趟。兩人都是朝中重臣的內眷,宮裡伺候的人最是有眼色不過的,自然小心地伺候著兩人。此時聽元氏的提議,半點不敢為難,立即掛了笑臉在前頭引路。

  儲秀宮離御花園其實不遠,秀女們平日裡得了閑都會來園子裡頭轉轉。不到一炷香,便到了儲秀宮門前。

  門前兩個小太監靠著柱子打盹,一聽見腳步聲,立即驚醒,麻溜地爬起來。

  引路的宮人上前與小太監說明了來意,那小太監一瞥衣著華貴的元氏方氏,雖然認不得人,卻一眼認出元氏身上一品誥命夫人的冠冕禮服。一品誥命,與淑妃娘娘可是一個品級的。便是方氏,身上也是三品誥命夫人禮服。小太監頓時心神一凜,客氣地衝兩人道:「夫人且隨奴婢來,奴婢這就去稟告玉蘭姑姑。」

  玉蘭姑姑說儲秀宮的掌事嬤嬤,管束著儲秀宮秀女,教導規矩的。

  元氏點了點頭:「麻煩了。」

  兩人剛走進庭院,聽到消息的玉蘭姑姑便立即趕來。聽說兩人是來看女兒的,立即吩咐宮人下去安排。

  沐長雪在西廂,嫻姐兒在南廂,不在一塊兒。方氏於是先與元氏分開,隨小太監去了南廂,元氏則去了西廂。

  嫻姐兒如今,已然猜到了方氏的來意。不用她張口,她便先行開口說了:「娘不必覺得難受,祖母一個月前便將實情告知女兒了。」

  方氏見她這般平靜,面上有些不安。

  嫻姐兒卻是笑了,她問了方氏:「娘,長風哥哥可是上個月南下南疆了?」

  元氏來時還在路上與她抱怨,說沐長風那小子不聽話,不讓他南下他非不聽,那南疆是什麼地方?他一個人說走就走,叫她這顆當娘的心都操碎了。方氏此時面對女兒,卻是抿著嘴,一副答不上來的模樣。

  說到底,她還是不想周鈺嫻心裡難過。

  「娘不必覺得為難,有話便直說。」也不知大公主到底與嫻姐兒說了什麼,嫻姐兒這會兒竟然不強了。眉眼淡淡的,反倒平靜得很。

  方氏眉頭都擰成一團,「嫻姐兒,你自個兒心裡如何打算?」

  她如何打算?嫻姐兒自己也不清楚。她長到這麼大,其實除了在沐長風身上有些執拗之外,其實對什麼都很隨意。

  嫻姐兒其實是個欲望很低的姑娘。

  「祖母為了女兒的事,親自去找過長風哥哥。但是長風哥哥拒絕了。」默了默,嫻姐兒忽然道,「長風哥哥他,原來真的不喜女兒啊……」

  母女兩對面坐著,方氏忍不住嘆息,嫻姐兒兀自陷入了沉默。

  「……罷了,好在耶律皇子為人不錯。」

  先前還嫌她執拗,這會兒方氏又忍不住心疼她了。到底見不得女兒太低迷,方氏忍不住道,「娘見了人,十分明快俊郎的一個公子哥兒,品貌,誠意俱是個好的。」

  嫻姐兒眨了眨眼,不太明白她娘什麼意思。

  「耶律皇子特地提前進京,」拍了拍嫻姐兒的手,方氏現在想起耶律鴻,便有些緣分這東西說不準,「他這個月來過咱們府上四五回了,次次都攜了重禮。倒不是說娘在乎那些東西,咱們家這情況,看的就是一個誠意。他堂堂皇子之尊親自三天兩頭跑周家,不管對誰,都十分客氣。光這份誠意,娘是看在眼裡的。」

  方氏話說完,嫻姐兒還是一臉茫然,沒想起這個人。

  方氏見狀,便又把耶律鴻說的那番話拿出來。嫻姐兒聽完蹙眉想了想,而後真想起了個人。她幼年起便記性很好,此時依稀還記得那人什麼樣,不過印象中,那就是個瘦瘦弱弱的小竹竿。

  人弱還不算,還特別好哄。

  嫻姐兒於是有些一言難盡:「娘原來你說的是他啊……」

  「怎麼?想起來了?」

  周鈺嫻點了點頭,十分不客氣道:「那小子就是個蠢貨。」

  方氏:「……」

  她女兒嘴巴能不能別淬毒?

  通了個氣,見周鈺嫻沒明顯排斥,方氏心裡頭這口氣可算平了。等周鈺嫻送她出來,元氏正巧也由著沐長雪送出來。兩人碰了頭,也沒在儲秀宮多待,立即回了御花園。

  也是趕巧,正巧遇上四公主扶著淑妃從甬道那頭慢悠悠地出來。

  四公主扭頭一看方氏,心裡十分可惜。

  唉,天底下最最最好看的男人周博雅,居然娶妻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0:40 PM

第62章

  日頭越來越烈,御花園裡草木旺盛,吱吱個不停的蟬鳴聲鬧得人心浮氣躁。宮人們架著梯子滿院子地捉蟬蟲,奈何捕了蟬也緩解不了入夏之後的炎熱。夫人們進宮參宴,裡三層外三層的正裝打扮,地上的暑氣一襲上身,連最是不畏熱的方氏也有些受不住。

  天氣炎熱,女客這邊全部挪去蓮花池右側的桃林。

  這般離的男賓區更近,抬了頭便能看清涼亭中公子們的談笑風生。整日縮在深閨,世家大族的貴女們可沒機會見到外男。此時一見就是一群俊秀公子,哪能心中不雀躍。且此次河洛公主生辰宴,說是為公主慶賀生辰,實則就是選駙馬。堂堂正宮嫡公主的駙馬,哪怕是人選,也個個家世,樣貌,才華在京城頂尖兒。

  姑娘們不禁心中羞澀。河洛公主就一個人,這駙馬自然只有一位。等公主挑完了,剩下的公子自行婚配……心裡這般想,姑娘們便忍不住抬眼望向那頭。

  她們生出了小心思各家貴夫人都看在眼裡,且樂見其成。今日帶特地帶了自家未出閣的姑娘出來,可不就是打得這個主意?

  若真有合適的,定下一樁親也不失一樁美事。

  在座之人心思各異,方氏與元氏則十分坦然。周鈺嫻與沐長雪兩人如今身陷儲秀宮,這選秀結束還得兩個月,屆時自家女兒的歸屬是何方都尚不明朗。誰還有心思去思索那些個有的沒的,今兒這謝皇后不管做什麼,都與她倆沒干係。

  兩人老神在在地飲茶,皇后吃的特貢茶,可不是一般的好茶。

  連著吃了兩盞下去,一股子特別的清香從口中化開。似乎帶著下火的效用,呼了口氣,就叫兩人的心一下子靜下來。有小太監搬來冰釜,絲絲縷縷的涼氣往身上鑽。身上那一股汗下去,心中郁躁的火氣便被慢慢撫平。

  「改日叫侄媳婦也去我府上坐坐,」元氏今日聽方氏提起郭滿,話裡話外那是掩不住的滿意與喜歡,心裡便有些好奇,「博雅那小子也真是!回回來我府上,就獨來獨往一個人。見著了我,也沒提帶媳婦兒給我這個伯母瞧瞧。」

  兩家關係親,元氏又是個直爽性子。聽她埋怨周博雅,方氏知道她,自然不以為意。

  提起郭滿,方氏便想著此次嫻姐兒這事兒也是郭滿給她解的憂,忍不住笑道,「是滿滿身子骨弱了,這些日子還在調養,怕去了給你添麻煩。」

  「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你這人就是見外!」

  元氏嗔了她一眼,轉頭又嘆氣:「得了空帶侄媳婦兒去我府上坐坐。老沐人在北疆,不到年關回不來,長風這死小子一聲不響地跑去南疆,如今長雪那莽丫頭進了宮,就我一個人守著府邸,也怪寂寞的。」

  確實是難為人,方氏忍不住抓了元氏的手拍了拍。

  兩人貼在一處說話,沒說一會兒,河洛公主扶著謝皇后一起到了。

  皇后人一到,嗡嗡的場面立即就是一靜,立即起身。她今兒是一身的明黃便服,髮飾也較為輕便。說來,謝皇后本身是個十分艷麗的長相。桃花眼斜飛,鼻樑高挺,嘴角下沉,這般面相難免會顯得為人強勢,不好相與。

  謝皇后自然很清楚自身不足,素來在穿著上十分講究。

  怕顏色太艷會顯得輕浮,她從不穿正紅明黃以外的衣裳。平日裡打扮小心,卻不會故意壓低美貌,而是格外偏愛鳳凰,尤其高貴的九尾鳳凰。哪怕身上這件是便服,裙擺上也還是繡上一隻象徵她正宮絕對地位的九尾鳳。

  謝皇后回頭,緩緩一掃視在座之人,收回視線的同時人慢慢走上上首落座。

  在座的夫人們下了座位,按照品級站好,齊齊行禮。

  謝皇后虛虛抬手,示意大家免禮。

  夫人們抬了頭,她的視線還在下首轉,重點在元氏。在座除了到場的趙氏宗室,就六部尚書夫人與元氏身份最高。靠近謝皇后手下有兩個席位,按理說這幾個人誰坐都行,元氏本沒有湊熱鬧的意思,便與方氏湊做一對。謝皇后手下那兩個位子,自然被人坐了。

  她擺了擺手,特意命內侍在右手邊加了座,請元氏落座。

  元氏不願過去湊熱鬧,張口便直接拒絕。

  她沐家已經是趙氏皇室的眼中釘肉中刺,元氏知道自己再謹小慎微也降不了惠明帝的猜忌心,索性行事肆無忌憚。她這般一橫行,反倒叫惠明帝心中舒坦了許多。沐家再是昌盛又如何?娶了個不懂事兒的蠻婆娘,遲早敗落。

  元氏張口拒絕,謝皇后又不能勉強她接受自己賜予的殊榮。只是眾目睽睽之下,多少被落了些面子,心中有些不愉。

  元氏卻半點不帶怕的,她自來就是這般橫行的,旁人能奈她何?

  趙馨容的目光也落在元氏身上,免不了十分遺憾。若是可以,她最屬意的駙馬人選當是鎮北將軍府嫡長公子沐長風。一方面為了阿兄,另一方面,也是她敬佩沐家。祖上四代能人輩出,皆是威名赫赫的一代武將,這是如何優秀的家族。況且鎮北將軍府如今在大召的威望,不比惠明帝的褒貶不一,確確實實會名留青史的赫赫威名。她若真成了沐家婦,少不得也要沾了沐家男人的榮光。

  心中遺憾,趙馨容免不了多看了元氏幾眼。

  元氏正在附耳與方氏說話,敏銳地察覺到身上的目光。

  她刷地轉過頭去,便對上趙馨容一雙來不及收回的眼睛。趙馨容反應極其靈敏,在被抓的瞬間眼中的探究便轉變成女孩兒的好奇。見元氏還在看她,她不慌不忙,微微勾了嘴角衝元氏淺淺一笑。

  河洛公主當真不像謝皇后,生得一幅極溫婉的長相,十分令人好感。

  元氏自己潑辣,女兒又養了個莽撞的性子,私心裡其實極喜愛溫婉聽話的姑娘。此時見了趙馨容,再聯想到此次生辰宴的目的,不禁心生遺憾。講實話,若這位的身份不是當朝公主,配給她家長風是不錯的。

  念頭只那麼一閃,元氏便收回了視線,垂眸去看手中的茶盞。

  夫人們一一落座,涼亭那頭的男賓相攜過來給皇后見禮。在座人多,四面八方都是眼睛,自然不存在什麼瓜田李下,行禮自然不必太過拘泥。公子們上前,大大方方上前給皇后公主行了禮,再奉上各自的生辰賀禮。

  謝皇后的視線一個一個的落下抬起,在打量前來的公子哥兒。

  不得不說,特意篩選過就是不同,進來行禮的公子,一個歪瓜裂棗都沒有。有英姿颯爽的,有溫文爾雅的,更有活潑明朗的,各色各樣的都有。

  這一群大小夥站在中間,別說謝皇后挑花眼,就是一旁其他夫人也看花了眼。歪坐的姑娘們面紅耳赤,眼睛卻在眾多俊秀公子之間轉個不停。這個也好,那個也俊,真是恨不得自己就是河洛公主,能教這些公子送上來供她們挑。

  看了看去,謝皇后其實有些中意吏部尚書家的三子。

  出身顯貴,是嫡非長,不打眼。聽說去歲秋闈便下場試過水,文章做得不錯。心裡這般琢磨,謝皇后面上卻並未表現出來。方氏全程眼觀鼻鼻觀心,並不抬頭。等人都退出去,謝皇后便偏頭與內侍耳語。

  內侍點了點頭,再然後,浮塵一甩,宣佈開宴。

  宮廷的宴會其實就是一種身份的象徵一種榮耀,並不是貪那一口嘴。在座的那個不是美味珍饈日日吃?菜品擺上席,能吃兩筷子便算不錯了。謝皇后在上首坐一會兒便道了句乏了,後面的事兒便叫年輕人自己安排。

  趙馨容起身,夫人們一起起身恭送,謝皇后一行人便離了席。

  她人一走,夫人們便沒那麼拘束了。幾杯果酒下肚,場面便也熱絡了許多。四公主趙善容湊過來之時,這兒的宴席快散場了。趙善容不滿地嘟了嘟嘴,來遲了,她覺得自己吃了大虧。她其實一早就想過來看美人的,可是她母妃身子不適不準她鬧事,把她拘在屋裡。

  趙善容想跑又不敢造次,憋憋屈屈才憋到這會兒。

  如今淑妃在歇午,她躲過了品月姑姑的監視,撒了蹄子便跑過來。奈何通往男賓區的那頭有禁衛軍把手,根本溜不過去。沒辦法,退而求其次,她來蹭趙馨容的生辰宴。

  趙馨容酒量不算淺,此時已經一壺果酒下肚,她依舊沒什麼感覺。見四公主帶著人過來,直接命人給她重新置了一席。雖說正宮與淑妃爭鋒相對多年,但趙馨容對趙善容沒什麼惡感,大約出於對笨蛋的憐憫,她有時候還照顧一下她。

  趙善榮沒見外地坐下就開吃,一面吃,一面眼睛賊溜溜地往前方涼亭裡瞄。

  那跟貓看見老鼠似的晶亮晶亮的眼睛,就差把色心寫在臉上。趙馨容不禁抽了抽嘴角,揪了一顆葡萄,一把砸在她腦門上。

  趙善容砸了也沒反應,依舊專心致志地盯著對面的俊公子。

  趙馨容的小動作十分隱秘,倒是沒人察覺。她斜對面的方氏才放下筷子,就一個宮人碎步過來,俯身在她耳邊耳語:「周夫人,皇后娘娘有請。」

  方氏一愣,看了一眼元氏,元氏也不明所以。

  不過既然皇后有請,方氏便起了身。

  ……

  與此同時,荊州這邊,時疫的研究終於有了突破性進展。太醫聖手們廢寢忘食地鑽研,終於在一次誤打誤撞之中,將一個眼見著嚥氣的病患給從閻王手裡給拉了回來。那個病患當夜便止住了便血,連續用藥三天,明顯開始好轉。

  藥方有了改進,時疫的救治效果立即就提上來。福喜簡直欣喜若狂,他就知道自己的預感不會錯,這絕對是震驚朝野大功一件。

  於是連夜傳信至花城,請周博雅即刻趕回。

  密信到花城之時,周公子正在跟郭滿慪氣。是的,他真的在慪氣。素來大度又沉穩的周公子終於還是被郭滿給惹毛了,此時他端坐在正屋的飄窗邊,嘴抿成一條直線。一言不發地盯著郭滿,渾身冒寒氣。

  兩人隔著一張矮几,郭滿跪坐他對面。眼睛蔫頭耷腦地垂著,盯著周公子腰帶上一顆碧綠的翡翠。她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模樣別提多乖巧。

  「可知錯了?」周公子冷冷道。

  郭滿老實地點頭:「知錯了。」

  「你錯哪兒了?」

  素來溫柔的男人黑下臉來,比什麼都嚇人。郭滿只感覺週身溫度直降,大熱天的,她都不太能感覺得到熱了。

  於是認錯態度良好:「……不該小肚雞長記恨夫君不帶妾身去東陵城,偷跑著跟上。被夫君發現了,還死賴著不走。夫君不讓妾身跟去是為了妾身好,如此為妾身著想,妾身自當銘感五內,熱淚盈眶。可妾身不僅半點不領情,還狗咬呂洞賓,記恨夫君打了妾身一頓屁……咳,臀部,伺機打擊報復,偷偷給夫君的點心裡放鹽巴。真是太過分了!」

  周公子聽到『狗咬呂洞賓』這詞,忍不住嘴角就是一抽。

  本來聽到一堆亂七八糟的詞他就有些繃不住,再一聽到什麼『銘感五內』、什麼『臀部』,周博雅差點就笑出來。不過尚且記著得好好教導郭滿,省得她不知輕重,胡作非為。

  於是周公子瞇著一雙眼,冷冷呵斥:「你知道就好!」

  東陵城雖說時疫得了控制,但到底危險,周博雅不想郭滿跟去。一頓凶後,見她一臉的可憐兮兮,周公子又有些於心不忍。

  「那夫君你何時能原諒妾身?」這都氣了一天了,還沒氣夠啊,郭滿拿小眼神瞥他。

  周公子冷冷一哼,沒理她。

  郭滿其實也並非胡來,而是這些時日在周公子身邊,也聽說了不少時疫的癥狀。本來她不想摻和的,可是昨夜睡著睡著,她忽然夢到以前看過的一個中醫紀錄片。約莫每個穿越之人總有金手指,她就夢到了類似的病症,痢疾。

  十分湊巧,她剛好記下了藥方。

  周公子為了時疫忙得焦頭爛額郭滿看在眼裡,救世主她沒想過,只是能幫點忙就幫點忙。也不是說她的方子必定有用,但癥狀類似的話,能給專業人士提供參考。如果她跟去了,不經意提醒到哪個太醫或大夫,讓他研究出更完善的藥方,那也是好的。

  郭滿默默地將身後一個食盒打開,從裡頭端出一碟點心,再默默推到周公子面前。

  盛怒中周公子眼睫毛倏地顫了一下。

  郭滿瞥了眼他,默默手又伸進食盒,再端出一碟,推。

  周公子喉嚨動了動。

  再端一碟,推……

  周公子:「……」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0:41 PM

第63章

  平日裡好得跟一個人的兩位主子鬧起了脾氣,雙喜雙葉倆十分無措。

  門外石嵐清風等人豎著耳朵聽,裡頭少奶奶好話跟不要銀子似的往外倒,就為著哄他家公子。奈何少奶奶說乾了嘴,公子才冷淡淡地回一句。兩人聽著心中震驚的同時,又憋不住好笑。公子長至弱冠,還從來沒似這般矯揉造作地生過氣。

  不得不說,他們長見識了。

  僵持了一天,三盤點心下肚的周公子最後還是妥協了,帶郭滿去。

  不然能怎麼辦?趕又趕不走,凶她又不曉得怕。成日裡就知道與你嬉皮笑臉的。打,他也是打過,這丫頭就是粘人。若不帶她,怕是他前腳一走,後腳這丫頭就自己偷摸跟來。主僕三人都不是個長心的,瞎跑的話,指不定會跑去哪裡。

  「去了也只能待在府裡。」

  雖說妥協了,周公子卻不給她好臉瞧,「太子殿下感染了時疫,如今正病重,府裡上下把持得十分嚴。即便在府裡,也是不能隨意走動的。」

  郭滿半邊屁股坐在小杌子上,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沒辦法,凳子不敢坐全,怕周公子覺得她太得意又要毛。郭滿小心地憋著嘴,雙手交疊垂放在小腹,低眉順眼地一幅全聽周公子安排的小模樣,別提多老實巴交。

  周公子看她這樣子就忍不住冷笑,這時候到曉得裝乖。

  既然要帶上郭滿,自然不能騎馬,下人便立即下去備馬車。因著東陵城不安全,周公子特意命人仔細地做好病疫的防護。馬車的車廂木板一一拆下來泡過藥汁,再裝好。還不放心,車裡各處再灑了藥。這般一搞,弄得一股子要命的藥味兒直衝人頭頂,郭滿捂著鼻子,熏得人眼睛生疼。

  娘喲!簡直可怕!

  車簾子一掀,郭滿當場就想打退堂鼓了。不過顧忌著周公子一天都沒給她好臉色,作為一個看臉色生存的小可憐,郭滿十分自覺地怨言往肚子裡咽。

  這一路,周公子都對郭滿愛答不理的。

  甜食她送,他吃了,好話她說,他也聽了,郭滿不管獻了什麼慇勤,他都照單全收,但就是不松嘴原諒她。郭滿幽幽地瞪著一雙黑黝黝的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臉瞧。周公子無情地把頭偏開,不給她瞧。

  郭滿:「……」

  天曉得生氣的周公子有多難伺候,連她都沒轍。

  周公子不禁心中十分得意,淡淡瞥了眼一旁抓耳撓腮的小媳婦兒。垂下眼簾就是一聲冷哼:別以為他治不了她!

  原本東陵城離得花城便不算遠,快馬加鞭只需一日。馬車走得慢,路上又停下歇息幾回,這才耗了一天一夜。別彆扭扭地走了一路,周公子被哄得心裡那叫一個美滋滋。眼看著馬車已經到了東陵城城門下,他十分遺憾,這路若再長些就好了。

  進城前,隨行的大夫特意煮了藥,一人一碗。

  東陵城的時疫爆發得十分嚴重,為了防止疫症擴散引發更大的麻煩,城裡其實早就封了。就是偶爾有運送草藥糧食的馬車,也是盤查十分嚴的。

  到了城門口,一左一右十個手持長戟全副武裝的守衛。見著馬車過來,兩邊立即一叉,將馬車給攔了下來。出城管得嚴,進城也丁點兒不馬虎,這是周博雅當初走之前特地定下的規矩。石嵐知道,不慌不忙地亮出太子府邸的腰牌。

  侍衛一看腰牌,請了罪便放行了。

  進了城,城內一片蕭條之景。

  街道兩側的商舖全都關門了,冷冷清清。衣不蔽體的人或站不住靠在路旁聲嘶力竭地喘著氣或佝僂著腰蹣跚地走,個個眼底佈滿血絲,已然瘦到脫相。烈日無情地炙烤著大地,這些人置身其中,彷彿一具具麻木的乾屍。

  一切收入眼底,郭滿心裡沉甸甸的。

  她從不覺得自己是什麼講大義之人,說是說想盡綿薄之力不錯,但特意跟來,其實有自己的小九九。大約沒經過事兒,抱著僥倖。想著興許藥方發揮了立竿見影的大效用,拯救萬千病患於水火之中。那將來朝廷論功行賞,作為提供人,她就想沾點榮光。

  此時看著這些人,她那點子功利心忽然就消散了。

  周公子說是在看卷宗,其實眼角餘光一直注意著郭滿。本來還興致高昂的人突然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巴巴的,不禁挑了眉。

  「怎麼了?」

  郭滿放下車窗簾子,沒說話。

  其實不必她說,周公子也知她在憐憫外頭那些人。小媳婦兒心善是好事兒,不過他還是要告誡她:「遠遠幫一把便好,窮途末路易生惡,不必靠得太近。」

  郭滿抬頭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表示明白。心裡在回憶那日的夢境,想著盡早落腳。趁記憶還深刻,把那藥方給記下來。

  馬車趕得很快,沒一會兒便到了太子暫居的府邸。

  福喜從接到消息後,一大早便在門口候著。如今見著人,袖子一甩就小跑著迎上來。只是此時再看周公子,福喜的眼神頗有些複雜。他不在東陵城的這十來日,被那群屬官鬧得抑鬱吐血的福喜總算體味到太子心中對這位表弟的複雜心境。

  近則不喜他為人太傲,遠則又心有不甘,只因周博雅這人的能力令人割捨不下。

  福喜的態度明顯熱絡了許多,周公子自然能感覺到。瞥了眼他,周博雅只淡淡衝他點了個頭,而後便轉身,將手伸進了馬車裡。

  福喜一愣,倒是詫異了起來。

  周博雅這人素來獨來獨往,小廝都不常帶,這回花城走一趟,難不成還帶了什麼人回來?心下好奇,福喜攥著手便伸了頭來瞧。

  只見那青皮的大馬車簾子掀開一角,先是一雙肉呼呼的手。接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少女冒個頭出來,眼睛咕嚕嚕的轉,十分機靈的模樣。小姑娘把手搭在周博雅的肩膀上,就這麼被周公子給抱了下來。

  一旁福喜眼瞪得老大,跟見鬼了似的。

  他一面看看周公子一面又瞧瞧郭滿。郭滿如今調養得不錯,身子漸漸圓潤,個子也抽了許多。福喜再看郭滿,驚覺這不是個小姑娘,是個十分嬌憨的少女。

  驚訝過後,心中不禁生出一股了然來。

  他就說嘛,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貓?只是沒想到彷彿生來就該飲晨露食清風的周大人居然好的這一口。表姑娘那般風情萬種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不愛,偏愛這種青澀的花骨朵兒。嘖嘖,周大人也是重情,這個麼姑娘外出辦差還捨不得落下,攜了南下不說,竟是藏到了花城去。

  福喜心裡不禁搖頭,這世道啊,果真眼見為實,耳聽為虛。

  時疫有了新進展,周博雅特地趕回便是為著這事兒。將石嵐留下替郭滿安置,他就隨福喜趕去了城東的藥廬。

  郭滿老老實實地去周博雅的院子,她人一入府,周公子金屋藏嬌的消息便傳遍了太子府邸。

  東宮屬官們可算抓到周博雅的把柄了,當即喜不自禁。他周博雅不是自詡正派大義?南下荊州還貪戀美色,算什麼正派大義!

  本就是錙銖必較的小人,又在周博雅手下受了委屈。這般立即跟嗅到腥味兒的貓,聚在一處琢磨著用這把柄,狠狠刮下周博雅一層皮來。

  太子病重不知情,福喜又出府了,這群人根本肆無忌憚。

  郭滿還不知有人正想拿她去攻擊周公子,只進了屋便吩咐雙葉準備筆墨紙硯。記憶這種東西說不準的,也許前一刻記得清清楚楚,下一刻就能忘得一乾二淨,她得趕緊記下。

  另一邊,周博雅已經趕到了藥廬。

  太醫們激動得滿面紅光,此時看到周博雅過來,抖著手就想上前抒發自己的激動之意。周公子卻示意他們稍安勿躁。疾步往藥廬裡頭走,便詢問太醫院元首鐘兆元具體情況:「病情可穩定了?昨日到如今可有過復發的徵兆?」

  如今不敢聲張就是在擔憂這事兒,鐘兆元回答十分保守:「還不能斷定,尚在觀察之中。」

  周博雅沉吟片刻,道:「帶我過去瞧瞧。」

  病患就安置在藥廬的後院兒廂房。周博雅進去,太醫還特地拿了遮口的面罩。周公子戴上後隨鐘太醫進去。因這時疫傳染力十分強悍,發病又來勢洶洶,不得不小心提防。鐘兆元在觸碰病患之前特地套了天蠶絲的手套,而後再替病患號了脈。

  周公子立在一旁,不遠不近地看著。

  等了一會兒,廂房靜悄悄的。鐘太醫號了一刻鐘脈,再抬眼看向周博雅時憂喜參半:「好轉是當真在好轉,只是成效太慢,就怕染上的人病太重拖不起。」

  興致勃勃而來,聽到這個結論,這驚喜不免大打折扣。不過既然有了突破,往後再改善也容易許多。周博雅安撫了鐘太醫幾句,扭頭便又去了藥廬前院。說來,二十多個太醫聖手們為著此次的突破,已經接連兩個月吃住都窩在這藥廬,此時難得有了這麼大的進展,自然是個個都喜上了眉梢。

  周博雅從後院回來,冷不丁就見一群老頭兒眼巴巴看著自己,一幅求讚揚的模樣。

  又不是他的閨女,一把年紀還這模樣,委實滲人。

  周公子腳下猛地一頓,眼皮子忍不住就要跳。那頭福喜反應極快,已經十分自然地做起了鼓舞士氣之事。他掐著陰陽怪氣的細嗓兒,予以在座之人極高的肯定:「既有了這般大的突破,時疫被攻克也是早晚之事。在座的各位都辛苦了,且再多鑽研機會。等東陵城復活,太子必定予以眾位厚賞!」

  說罷,還將視線投向周公子。

  周博雅這人天生一股從容自若的說服力,不需多言,只要淡淡地立在那兒便能叫人信服。況且今兒福喜的話一丁點兒不錯,周公子自然點頭表示贊同。藥廬的各位好似受了極大的鼓舞,歇息片刻後,立即投入到鑽研試藥之中。

  藥廬這般如火如荼,府裡郭滿的方子騰出來,記在了紙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0:43 PM

第64章

  夜裡周博雅回府,特意去前院沐浴更衣了方才回正屋。

  出門在外為了方便自然輕裝簡行,身邊帶的都是小廝護衛。周博雅不喜生人,孤身一人在外時,屋裡從不留人伺候,難免顯得過於冷清。不得不說,屋裡多個女子就是不同。郭滿跟來,雖說只帶了雙喜雙葉倆個人,卻也明顯叫這屋子有人氣多了。

  廊下兩盞燈籠映照的廊下明亮,門口沒人守著,四下裡亮堂堂的。

  進了屋裡,牆角各處都點上了雁足燈。帷幔垂下來,屋裡屋外都沒看到人。轉一圈又轉出來,周博雅心下奇怪,滿滿這個時候能跑哪兒去?

  郭滿在後廚回來的路上被人攔住了。

  兩個姑娘家,一個十五六歲,另一個則小些,約莫十一二。兩人俱是一身太子府邸粗使丫頭的衣裙。大些的姑娘細皮嫩肉,渾身掩不住的嬌弱之氣。此時她泫泫欲泣地看著郭滿,旁邊小姑娘心疼地攙著她,似乎是她的丫鬟。

  「夫人,」那姑娘抬起了頭,清秀的眉眼十分憔悴,「小女有冤請夫人做主。」

  郭滿:「……」

  大晚上的,草叢裡頭突然竄出個人,差點沒把她給嚇死。

  雙喜雙葉倆一個提食盒,一個提著燈籠利落地擋在郭滿的身前。面面相窺之後,扭過頭去看自家主子,郭滿一臉的懵。老實說,她們今兒下午才到,這也剛找著廚房。連府裡是個什麼情況還沒弄清楚,實在不明白這又鬧得哪一出。

  見郭滿一動不動,孫雲娘心想,難不成要她跪下?

  咬了咬脣,只見這嬌弱的推開小丫鬟的攙扶,牽起裙擺便要給郭滿跪下。單薄的身軀搖搖晃晃的,夜裡看著更纖細,十足的可憐。

  郭滿嚇懵的腦子總算回了神,於是連忙叫雙喜把人扶起來。

  還沒跪下去就被拉住,孫雲娘順勢站起身,抬頭便淚如雨下。她抬手拭了淚,指了指一邊的涼亭,請郭滿借一步說話。老實說郭滿出來這一趟,其實是為了給周公子做盤點心。周公子忙了一整日,她是打算犒勞犒勞一下她家美人的。

  抬頭看天色,夜幕濃黑,周公子此時應當已經回府了。

  郭滿急著回去,怕剛出點心涼了不好吃,也怕周公子回來看不到她的人會著急。不過轉頭見這姑娘實在哭得可憐,只好點了頭隨她去涼亭。

  雙葉知道自家主子所著急,便說了句不中聽的,叫這姑娘長話短說。

  只這一句,孫雲娘立即就啜泣起來。說什麼她們主僕如今是沒法子想,才出此下策。請求郭滿一定幫她們伸冤。說什麼自己本是好好兒的官家千金,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落到這個境地,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一面哀泣,一面手還拉著郭滿不放。

  郭滿受不了,直言她若再不開口自己還有事兒,這就要走。孫雲娘嚶嚶的哭聲立即止住,委委屈屈地開始訴苦。

  然而郭滿越聽,臉色就越古怪。

  眼前這個姑娘姓孫,名叫蕓娘,是宜城太守孫國邦嫡出的次女。孫家昌盛,她自然是金尊玉貴。不過這尊貴在兩個月前的某日夜裡就化為泡影。孫家毫無預兆地便被人給抄了,一家老小全部被人帶走。

  孫雲娘自己則是因著去廟裡上香還願不在府上,逃過一劫。

  她心中委屈又驚慌,可到底只是一個弱女子,根本無能為力。因怕那賊人斬草除根,連夜與貼身丫鬟逃出了宜城。慌不擇路之中,一頭鑽進了鄰城糧草車中。孫雲娘說起這個就要差點沒哭斷了氣,只因她們進了城才發現,自己躲的竟然是東陵城。

  東陵城什麼地方?那是要命的死城啊!她們怎麼可能要窩在東陵城,自然想方設法出去。可等她們跑去城門口,方知如今的東陵城四個城門已經全部關閉,且把手十分嚴密。別說人想出去,就是一隻蒼蠅也難飛得出去。

  孫姑娘悲從中來,郭滿卻不知道說什麼。她能說抄了你家的人,不出意外應該是我夫君麼?她能告訴她,下令封死城門口的人,指不定也是我夫君?

  頓了頓,郭滿問她:「……那孫姑娘你攔我,是如何打算的?」

  「伸冤,小女想請夫人代小女伸冤。」孫雲娘滿含恨意地道,「小女知道這裡是太子府邸。可是小女自從躲進來,根本見不著太子殿下。夫人的相公是這府裡的大官,不知可否請夫人可憐可憐小女,替小女一訴冤情?」

  郭滿:「……」

  雙喜雙葉也是無語凝噎,欲言又止的,面上不免露出了一絲為難之色。

  這種情況自然不能答應幫她,姑爺忙了多久才查到端倪。但要她們叫人來抓眼前這個漏網之魚,又好像不太張得開口。兩人拿眼睛瞄著郭滿,聽郭滿怎麼說。郭滿抓了抓臉,面不改色地表示了同情。

  「這事兒是個大事,我不能立即答覆你。」郭滿委婉道,「不如這樣,你且等幾日,等我仔細思索過再與你回覆?」

  不過是叫她跟自己的男人說一聲,這是多難的事兒麼?這點事兒也要思索幾日?孫雲娘不可置信地看向郭滿,那震驚的模樣,似乎在譴責郭滿居然沒一口答應。

  只見這姑娘嘴脣顫啊顫的,眼淚又撲簌簌地她下來。她委屈巴巴地看著郭滿,眼裡不滿之色一閃而過。不過在大黑夜裡,本就模模糊糊看不清人神情,孫雲娘那絲不滿不過一閃,郭滿並沒有注意到。

  郭滿只是有些無語。

  講真,她看她可憐,才想著給這姑娘留一條生路。這姑娘自己不打聽清楚她什麼來路就上趕著找死,也是很令人佩服的。

  既然這樣,郭滿頓了頓,道:「罷了,我回去便與我家夫君提一提。」

  詞話一落,孫雲娘當即破涕為笑。手伸進懷裡摸了摸,摸出一根血玉的簪子。她從宜城逃得出來逃得匆忙,金銀細軟一樣沒帶,身上只剩這根品相上乘的簪子。孫雲娘也並非不知規矩,請人辦事自然要送禮,於是便要把這根血玉簪子塞給郭滿。

  周公子人找過來,就看到郭滿在收受賄賂。

  郭滿:「……」

  ……

  且說京城河洛公主十六歲生辰宴,方氏被單獨請去正宮。正宮裡佈置了四個冰釜,進來便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涼。方氏垂頭斂目,心裡猜到她請她過來所為何事。進了殿,便在等著謝皇后開口。

  謝皇后約莫有些過意不去,說正題前先行賜坐。

  果不其然,宮人一盞茶奉上來,謝皇后便提起了此次選秀之事。

  她語速非常緩慢,不疾不徐地向方氏道明瞭留嫻姐兒牌子的緣由。原本她身為一國之後,想留哪家姑娘替嫁,一道懿旨下去便可。但周家跟旁人不一樣,留大公主的嫡親孫女和親,她少不得要給個說法的。

  謝皇后抬手,示意打扇的宮人莫扇了。

  她慢慢坐直了身子:「北國十三皇子半個月後進京,屆時陛下會下旨賜婚,還請周家表弟妹心裡有個準備。表弟妹大可放寬了心,嫻姐兒為大召與北國兩國的友誼背井離鄉,此等大義,本宮不會虧待她的。」

  方氏垂眸吹著茶末,不言不語地聽謝皇后說完。

  「屆時本宮將親自會懇請陛下,冊封嫻姐兒郡主封號,上皇家玉碟。」謝皇后繼續道:「屆時她會從宮裡出嫁。嫻姐兒的嫁妝表弟妹也不必憂心,既然從宮中走,自然是本宮代為操持。本宮必定保證嫻姐兒嫁得風光。」

  她話說到這個份上,方氏不能沒有表示。

  雖說心裡知道其中內情,但皇后這般要別人家女兒替嫁還一副賜恩的嘴臉,方氏免不了有些膈應。順手將杯盞擱到案几上,她站起身,淡淡道了謝。

  謝皇后叫方氏來,就為了告知她這件事。如今見方氏並無任何不滿,知道她出了名的好性,只當她接受了,便放了心。

  端起一旁的茶水,淺淺呷了一口,謝皇后再說起其他事。

  太子自幼由太傅教導帝王之術,君子六藝,說來周家應當與正宮親近。但謝皇后與方氏不是一路人,素來都說不到一塊兒去。往年逢年過節進宮參拜,都是由大公主打頭,如今大公主不在,謝皇后與方氏說話便有些沒滋沒味。

  說了不到一會兒,她便以身子乏了,打發了方氏出去。

  方氏回了,宴席差不多要散。眾多京中貴婦,元氏其實只與方氏一個人關係親近的。方氏走了,她便淡漠著一張臉不怎麼開口。旁邊好幾家想與她寒暄,說不上兩句就冷了場。方氏回來就見元氏一個人做在一旁喫茶,繃緊的嘴角便忍不住勾起來。

  平娘就是這個性子,也虧得她福氣大嫁進了沐家。

  回來與元氏說了好一會兒話,席便散了。

  河洛公主趙馨容先走,後頭四公主也跑了個沒影兒。各家夫人見主人都退了,她們在坐著也沒意思,於是也三三兩兩地告辭。

  方氏心裡有事兒,回程的路上沒與元氏一道,先行回了府。

  她馬車剛到周家大門口,周家大門門口已經停了三四輛馬車。馬車上標著周府的家徽,方氏心裡一驚,連忙叫下人擺上杌子。她踩著小杌子下了馬車,巧的是那頭馬車裡的人也正巧下來。王嬤嬤攙著馬車裡人的胳膊慢慢走,是大公主回來了。

  方氏扶著蘇嬤嬤的胳膊,急急忙忙便要上前。

  就見那馬車簾子一動,裡頭還有個人。

  方氏心裡奇怪,婆母在白馬寺吃齋念佛,怎麼還帶了個人回來?於是往前走了兩步再抬頭,那個人也下來了。

  杏眼桃腮,身姿窈窕,是個年輕的姑娘家。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0:43 PM

第65章

  大公主見正巧碰見了方氏,便與她說了:「不必準備院子,芳姐兒跟我一塊兒住。」

  方氏愣了下,芳姐兒?沒聽說過誰家有閨女叫芳姐兒的。她於是偏頭去看那姑娘,只見那姑娘緩緩抬起下巴,淺淺地衝她勾脣笑了笑。方才沒仔細瞧,這時候正面看著,方氏才發現這姑娘生了一幅極其乖巧的長相,瞧著就討人喜歡。

  「芳姐兒?」方氏走過去,親自上前攙扶大公主的胳膊,與趙琳芳正巧一左一右,「哪家的芳姐兒?當真生了副好相貌。」

  趙琳芳害羞地低了頭,粉頰薄紅,眼瞼低垂時,彷彿一朵嬌羞的白蓮。

  大公主聽她問,瞥了眼低頭的趙琳芳搖了搖頭道:「晚些時候在與你說吧。」

  芳姐兒家裡境況不好,也是實在無奈才投奔到她這兒。大公主憐惜趙琳芳身世孤苦,自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說什麼話,省得惹了人傷心。拍了拍方氏的胳膊,她轉而又問道,「府上一切可好?聽說雅哥兒媳婦身子骨不是很好,可傳過太醫瞧了?」

  方氏還在打量趙琳芳,聞言收回了目光,又笑了下。

  「滿滿的身子沒什麼大事兒,就是太瘦了些,太醫瞧過了,說是得好好地進補。」

  方氏可不會在外人跟前暴露自家媳婦兒哪兒不好,這幾個月下來,郭滿十分可是得她的歡心的。提起郭滿,方氏樂意替媳婦兒在婆母跟前討個好,「這不,雅哥兒有公務南下,滿滿不放心,特地跟了去。小夫妻倆和睦著呢!」

  「你父親也在說,」大公主也是笑,「這小丫頭還挺懂事兒。」

  方氏點點頭,心道可不是懂事兒?

  婆媳兩說著話便進了內院。趙琳芳一路攙著大公主,嘴角含笑靜靜地聽著,並沒有討巧或是什麼的故意插嘴。只是方氏提到她時,才會笑著回幾句話。既不會太慇勤又不會失禮,這般倒是顯得這姑娘的教養極佳,行事落落大方。

  大公主就是喜歡她的乖巧大方。

  到了福祿院,方氏陪著大公主說了會兒話。大公主知道嫻姐兒的事兒,便也沒問。兩人默契地都沒提及嫻姐兒,只大致說了這幾個月府裡的情況。

  大公主聽了點點頭,表示知道。

  方氏也沒多待,見時辰差不多便告辭了。婆媳不在一處用膳,大公主擺擺手示意她自去,坐著歇會兒便要用晚膳了。於是命貼身伺候的王嬤嬤,先送了趙琳芳下去安置。

  趙芳琳輕聲謝過大公主,轉身便隨王嬤嬤下去安置。

  京城府上多了一位嬌客,郭滿這裡丁點兒不知道。她此時莫名有些奇怪,燈下的周公子氣質怎麼突然變得有些奇怪。他人此時站在陰影裡,半張面孔映照在燈光下。明明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長相,隱藏在黑暗中卻染上了妖冶。

  「滿滿,在那兒做什麼?」周公子手裡提著一盞燈籠,立在廊下。

  清雋的身形與獨特的氣質,叫他在暗處也十分顯眼。郭滿回頭看了眼,眨了眨眼睛。孫蕓娘的這支血玉簪子還握著,就見周公子的目光直直地落到了她的手上。郭滿低頭看了眼手裡的東西,一臉誠實:「正在收受賄賂。」

  周公子:「……」

  雙喜雙葉兩人臉漲得通紅。姑娘真是的,怎麼說話的!明明沒有討要東西,是這個莫名其妙的孫雲娘自己硬塞的。雙喜有忍不住操心,姑爺聽了這話該不會要覺得姑娘眼皮子淺吧?於是抬了眼睛,巴巴地瞄周公子。

  抬了長腿走過來,周公子伸出一隻手,攤在郭滿的跟前。

  「……幹嘛?」郭滿盯著眼前彷彿玉雕的大手。

  周博雅無奈,抬起另一隻手曲起手指直接給她一個爆慄:「還人家。」還敢理直氣壯?收受賄賂當真了不起了,周公子就不明白了,這小丫頭片子腦袋瓜裡頭成日在琢磨什麼,「簪子這類東西,只有為夫能給你,旁人給的,就莫要拿了。」

  嗓音清涼如水,在這寂靜的夜裡,彷彿月光照清泉般優雅溫潤。

  郭滿一雙眼睛忽然就亮了起來,「你說的。」

  雖然她不想要簪子,但周公子這話她愛聽。郭滿喜滋滋地仰起頭,直勾勾地盯著撩人不自知的周公子瞧,嘴角咧到了耳朵根。

  她麻溜地就把簪子還了。

  而後牽了裙擺,樂顛顛地往周博雅身邊湊過來。

  周博雅手裡還提著燈籠,生怕她莽撞地撞翻了燙著自己,連忙將燈籠拿遠了些。這般胳膊一挪開,正好方便讓郭滿人靠他更近。抬眼瞥了眼孫雲娘主僕,他垂眸衝郭滿道:「夜深了,若沒什麼要事,隨為夫回屋。」

  別人家的府邸本就不像自家令人安心,周博雅是特地出來接她的。

  郭滿嗯嗯地點頭,直接抱了他胳膊。

  周公子顯然已經被她磨得沒脾氣,她要抱就給她抱。一邊手一揚,提高了燈籠正準備走,就聽到耳後有嬌嬌怯怯的女聲喚了一聲:「公子請留步!」

  孫蕓娘是太驚艷,一時間看癡了忘了出聲。

  她在荊州長至十五的年歲,還不曾見過這般好看的男子。周博雅的皮相真是太蠱惑人心,孫蕓娘差點就忘了自己的悲苦還等著人給她伸冤呢。推開扶著她的丫鬟小楓,她蓮步輕搖,緩緩地走到周博雅跟前就要跪下。

  本以為周公子會像郭滿一樣伸手攔,誰知周公子立在一旁,眼睜睜看著她跪下去。

  膝蓋直直地碰到地面,撞到青石板上,發出碰地一聲響。孫蕓娘痛得臉就是一抽,眼淚說出來就出來。她抬起了臉兒,哀哀慼慼地看向周公子。這時候也不求郭滿給她遞話,自己就倒豆子似的把身上發生的悲慘訴給周博雅聽。

  她說得聲淚俱下,本身長得頗為清秀,任誰人看了都會心疼。

  四下裡靜悄悄的,除了孫蕓娘哀泣。

  周公子立在一旁,高大的身形顯得是那麼的可靠。他一言不發地聽她說完,不置一詞。

  蕓娘說了一長串,眼巴巴地等著周公子的寬慰。然而迎著孫蕓娘期盼的眼睛,周博雅啟了脣,淡淡喚了聲:「來人!」

  孫蕓娘頓時就是一愣,不明所以。

  而後就見角落裡忽然竄出一隊手持武器的護衛。速度極快地將涼亭圍起來。孫蕓娘瞪大了眼睛驚慌地左右看,連聲問這是要做什麼。就見周公子帶著郭滿下了涼亭,月光披在他的肩上彷彿給他鍍了一層螢光。

  他十分冷漠:「宜城漏網之魚,抓起來。」

  話音一落,別說孫蕓娘跟被掐住脖子的雞,就是郭滿主僕也瞪大了眼睛。

  一聲令下,護衛直接把人給拷走了。

  郭滿不禁嚥了口口水,完全沒想到他竟然是這樣的周博雅!誰來告訴她,她家溫柔美麗善良的周美人,怎麼會是這樣子?回頭看了眼整個人懵得彷彿失聰的孫蕓娘,郭滿忍不住抓了抓手中的胳膊。

  周公子胳膊肉都被她揪了一下,垂眸無奈:「又怎麼了?」

  「沒,」郭滿覺得有必要重新認識一下他,想了想,還是問道,「你不覺得她無辜麼?」她父親做了什麼,她一個無知少女,其實並不知情。

  周博雅笑:「滿滿覺得她送你的那根血玉簪子值多少銀兩?」

  郭滿眨了眨眼睛,大致明白他的意思。

  「不過一城太守的女兒,隨手一根極品血玉簪,滿滿還覺得她無辜麼?」

  郭滿:「……」

  吃的用的若都是來源於搜刮的民脂民膏,那因此而被逼死的窮苦百姓又怎麼說?按大召的律法來說,孫雲娘確實算不得無辜。郭滿嘆了一口氣,她只是覺得那姑娘挺倒霉的,好不容易逃出來保住了一條小命。偏又自己上趕著送死,有點替她可惜。

  兩人回了屋,已經是戌時了。

  周公子看著已經變了形的點心,俊臉明顯都有些垮了。他家閨女難得親自下廚做點心,居然弄成這樣。周公子嚼著味道沒怎麼變但形狀變了很多的點心,總覺得差了點兒意思。雖然有些悶悶不樂,但嗜甜鬼周博雅還是眼眨不眨地將一盤子吃完了。

  此時一面涑著口,一面還手捧著卷宗在看。

  郭滿坐在梳妝檯邊由著雙喜拆頭髮,身子養好之後,她的頭髮更漂亮了。

  她如今除了沒長成喜馬拉雅,臉盤子還有些稚氣以外,其餘都是旁的女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一身雪白的皮子仿若最上乘的羊脂白玉,墨發又厚又密,脣紅齒白,粉面桃腮,絕對稱得上一個美字。

  雙喜雙葉早在暗戳戳地等,盼星星盼月亮地就盼著自家姑娘初潮來。

  慢慢替郭滿疏通了頭髮,那頭雙葉也領著提水的婆子進來。周公子專心致志地看著卷宗,並沒有出去的意思。

  說來這也是郭滿忍不住吐槽周公子的地方,她沐浴的時候周公子可從來不出去的。但一輪到他自個兒沐浴,她就看不得,哼!

  屏風後頭水兌好,郭滿起身去沐浴。

  郭滿到底是個現代靈魂,平日裡能教雙喜雙葉伺候,但沐浴都是自己一個人。雙喜雙葉經過這一年,也習慣了放她一個人沐浴。東西歸置好便領著人出去,屋裡便只剩下郭滿跟周公子兩人在。

  靜悄悄的夜裡,屏風後頭的水聲便顯得格外清晰。

  郭滿一面洗一面透過屏風看飄窗邊看卷宗的周公子,那叫一個專心致志,那叫一個兩耳不聞窗外事。她於是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小籠包……嗯,小荷才露尖尖角。忍不住向天翻了個大白眼,等著吧周博雅!哼!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0:44 PM

第66章

  次日一早,周博雅正在梳洗,郭滿盤腿坐在床榻上撓頭髮。

  昨晚到現在,她一直在猶豫,若不然直接把謄得藥方給周公子得了。昨兒進城之後她便發覺了。城中戒嚴,周公子怕她亂走又格外看著她。她根本沒那個機會把藥方遞出去。特意跟來就是為了藥方,若藥方發佈不出去,她不是白來了麼!

  郭滿這邊抓耳撓腮,眼看著周博雅收拾妥當準備走,她連忙從床榻上跑下來。

  周公子聽見動靜回了頭,他眼睛自然就落到了郭滿的腳上。白嫩的腳丫子踩在毛氈的地毯上格外小巧雪白,周公子眉頭卻蹙起來:「鞋子呢?」

  鞋子不是重點,重點是她下面的話。

  郭滿滿腦子該怎麼解釋,隨意擺擺手當做回應:「夫君,妾身前些時候在花城,偶然得到一本醫學典籍……」

  郭滿糾結之時,腳指頭會不自覺地動。此時腳丫便動起來,她自己卻從未注意過,「昨兒聽府裡的下人說了此次時疫的病症,總覺得十分耳熟。那個,夫君啊,妾身來之前特意謄了一張方子,應當是有些用處的。」

  「去把鞋子穿上。」周博雅淡淡道。

  救人要緊啊,還穿什麼鞋?她都熱死了好嗎!(…)

  心裡著急,郭滿想個更容易接受的:「夫君,這藥方可是古籍裡的!」她著重強調這點,省得周公子不重視,「流傳多年才獨有這麼一份方子,妾身是走了大運才弄到的。方子就在書桌上,不若你拿去給太醫們瞧瞧?」

  人走了過來,雪白的腳丫子近在眼前,周公子的視線不自覺鎖定了那雙腳。

  這丫頭到底知不知道女兒家的腳不能隨便露的?

  然而郭滿本人無知無覺。作為一個夏天穿吊帶涼鞋的現代靈魂,她很難有腳丫子不能見人的意識。她雖說沒親自去過疫區,但病症真的對得上。

  見她是好心,周公子便掰碎了與她解釋:「此次時疫是新型病症,往年未曾有過記載,太醫聖手們翻邊大召醫藥典籍也不曾找到過相同的疫症。所謂失之毫釐謬以千里。滿滿的好心,為夫知道。但你要明白,從古籍裡得的方子,即便有相似之處,也不太可能全然適用。治病與一般做事不同,即便只是一味藥的偏差,也十分可能致人命。」

  道理郭滿當然懂,但她這個方子不是前人智慧,她圖方便才瞎編的這個理由。她那個藥方,其實是後世中醫醫藥的集大成啊!

  說著話,那雙腳丫子跟抽筋似的動個不停:「夫君你帶去給太醫瞧瞧嘛!」

  周公子眉頭快擰出花兒來,實在很在意。

  他幹脆走過來,一把將人旱地拔蔥似的直直抱了起來。郭滿猝不及防地雙腳離地,掛鹹魚一般半個上半身掛在周公子肩膀上,整個人都愣住了。

  她在跟他說要緊事兒呢,周公子居然不搭理她,抱著她就往床榻那頭送去。這人的肩膀又實在太硬,郭滿胸口剛好抵在他肩膀骨頭那一塊。她可憐的一對小荷才露尖尖角,都要被他給壓平了!!

  疼到臉抽抽的郭滿氣死,掙扎掙不開,打他臉她下不去手。

  腦子飛快一轉,她扭過身子一口叼住了周公子近在咫尺的耳垂。含在嘴裡,含含糊糊地威脅他:「快王我壓來,無放我就咬泥!」

  耳朵一熱的周公子倏地渾身一僵,觸電似的把人給放下了。

  郭滿腳落地之時還有些驚奇,這人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叫他放開就放開?郭滿揚起了腦袋詫異地瞥他,就見周公子面上見鬼的神情一閃而逝。一雙狹長淡漠的眸子,硬生生給瞪得圓了,裡頭似乎閃過一絲狼狽?

  周公子眼睫飛快抖幾下,見郭滿還盯著他看,倉促地就別開了臉。

  郭滿:……這是怎麼了啊?

  周公子偏過了身,側著臉嘴角拉了下來,似乎有些不高興。

  「夫君?」郭滿喚了他一聲,該不會又生氣了吧?

  他壓她小籠包她都沒生氣呢!周公子做人不能這麼小氣,郭滿道:「藥方你要帶上麼?妾身敢說,它十之八九是有大用處的,不如帶去給太醫聖手們瞧瞧?」

  周公子還側著身站,沒看她:「拿過來。」

  聲音低沉沉的,不似平日裡清悅。

  完蛋了!真生氣了。郭滿吸了吸鼻子,不敢再鬧,小跑著去書桌那邊將夾在食譜裡的藥方拿出來,轉身屁顛顛地送到周公子的手上。

  周公子接過去打開看,飛快一掃便折起來,塞進了袖子。

  「外頭不安全,今日一樣,不準出去。」丟下這句話,周公子轉身大步離去。郭滿看著他去時如風的背影,悻悻地嘟了嘟嘴。

  卻說周公子出了院子,冷淡的面孔上閃過懊惱之色。

  小丫頭沒輕沒重的,方才鬧起來,嘴脣不經意就蹭到了他的敏感之處。周公子自己都不知道,他耳朵上還有這麼個乾坤在。雖說從未對郭滿起過什麼心思,到底身子年輕氣盛,碰到了關鍵點自然就起了反應。

  慢慢運出一口氣將那點突如其來的反應壓下去,周公子總算恢復了平和。

  從院子到大門,那點反應也歇了下去。門口早早牽來一匹踏雪的黑馬,他下了台階,接過馬童遞來的韁繩便翻身上馬,直接往城南藥廬趕去。

  小媳婦兒給的那個藥方,他方才看了。周公子素來記憶超群,雖不是學醫之人,但這些時日守在東陵城,太醫們研製出來的藥方他都會過目。方纔那個藥方,除了三位藥材有偏差,竟真與太醫生守門廢寢忘食鑽研出來的東西大致相同。

  不管小丫頭從哪兒弄來的東西,既然像模像樣,那便送去藥廬看看。

  東陵城不大,從城南到城北才一個時辰的馬程。道路上沒什麼人,周公子騎馬又快,很快就到了藥廬門口。太醫聖手們為了此次時疫,窩在這個藥廬已經兩個月不曾挪過窩。都是年紀不小的人,不眠不休地辛苦這麼久,難免難為人。

  大熱的天,有些累得很了的靠在熱烘烘的藥廬子旁邊就睡著了。

  周公子進來,直接親自去找了太醫院院首鐘太醫。鐘太醫還在後院那病患的房中,反覆地檢查病患,以便隨時記錄恢復情況。

  聽說周公子來了,立即淨了手出來。

  「病患今日的情況如何?可曾有大的恢復?」周公子密切關注這個病患的恢復,畢竟效用若能提上來,東陵城一半的人就不必耗死在這裡。

  鐘太醫還是那副樣子,憂喜參半:「還在恢復,只是恢復緩慢。」

  周博雅的心也沉了沉。

  藥物已經分發下去,如今並非怕救不了人,有太子在,沒人敢斷東陵城的草藥供給。怕就是在怕藥效發揮效用太慢,重病之人拖不起。

  周博雅沉吟著死馬當活馬醫,於是從袖子裡掏出了郭滿今早給他的方子,遞給了鐘兆元。不是學醫之人,周公子不敢妄自定論,只說道:「這是內子偶然得來的一幅方子,聽說治療的病症與此次時疫十分相似。鐘太醫你看看,能否用這個方子試一試?」

  鐘兆元也不含糊,立即打開。

  然而一打開,引入眼簾的是一排的狗爬字。一坨一坨的,要多糊有多糊,鐘太醫看到便傷眼地閉了閉眼。他們這類見慣了漂亮字體的人,實在是看不上這種十歲小娃娃都寫不出來的狗爬。

  周公子十分尷尬,摸了摸鼻子,怎麼也得替他家小媳婦兒遮掩兩句:「內子幼年病弱,腕子總使不上力。疏於練習,叫鐘大人見笑了。」

  鐘太醫想找個點描補一下,也乾巴巴地笑著寒暄:「哪裡哪裡。字醜確實是醜了點,可好歹一個一個的,能叫人看懂。」

  周公子:「……」

  鐘大人:「……」

  默了默,太醫院院正乾脆放棄描補,低下頭,專心致志去看藥方。

  因著上了年紀,看得慢,他仔仔細細看了兩遍,臉色才漸漸變了:「這,這方子……」鐘太醫激動的手都在顫,「對啊,對啊!原來如此,我怎麼沒想到呢!這位開方子的人大才啊,這兒就該用這一味藥材才對!」

  嘴上這般嘀咕,他此時看著這狗爬字,只覺得越看越喜愛。

  「周大人,」鐘太醫看了藥方,忽然間茅塞頓開。彷彿這些時日蒙在眼前的那一層紗被揭了去,他立即就明朗了,「這個方子或許真能試上一試。」

  「不若召集眾位醫療聖手們看過再做定奪?」

  不是不信任鐘太醫,只是周公子其實沒抱大期望,正巧得了方子就有用,他總是會有些顧慮的。一個人斷定不如請一群人蔘謀來得穩妥。若是半數以上的聖手們認可這個方子,那便事不宜遲。城內所用病患,全部換新方子用藥救治。

  鐘太醫也沒覺得這話冒犯,眾人集智總是更有把握些。

  既然如此,周公子便立即吩咐下人去將藥廬所有人都聚到了後院庭院裡。藥方從鐘太醫的手傳下去,拱眾人一一看。郭滿的狗爬成功荼毒了一群老眼昏花的太醫聖手們的眼睛之後,得到了半數以上的太醫聖手的認可。

  「能試便試,所有人,藥方全換掉。」周公子當機立斷,此時筆直地立在台階之上道,「太子的癥狀已經十分嚴重,不能再拖下去。」

  鐘兆元點了點頭,立即招手喚來藥廬裡三十來個藥童,命他們下去準備。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0:45 PM

第67章

  新藥方一投入治療,效用立竿見影。

  藥廬後院廂房裡躺著起不了身的病患作為第一個試藥的病患,一碗藥下去,次日再去聽他的呼吸聲兒就平順了許多。藥廬裡的大夫們全員關注著這個病患的情況,一個個去聽,都能聽到他此前呼吸裡發出的彷彿拉破舊風箱的哼哧哼哧聲兒沒了,俱都狠狠鬆一口氣。

  太好了,得救了,東陵城的百姓有救了。

  大夫們個個喜不自禁,再耐著性子等上三日,且看看後續服藥病患的是否會有反彈。沉穩如周博雅,此時心中也忍不住有些激動。東陵城的這場疫症,他自太子手中接過來便繃緊了神經地盯著,可算是有一些成效。

  為了盯緊了後續,這三日,周公子吃住自然都要在藥廬。

  郭滿接到消息悄悄懸著的那顆心也放下去。有用就好,她跟周公子說得信誓旦旦,其實心裡沒多少底氣的。畢竟從夢裡得來的東西,她又沒親自試驗過,敢這麼橫,全拼得一種僥倖。不過看來她運氣很好,僥倖也僥倖對了。於是擺擺手,示意石嵐下去歇息吧。既然周公子這幾日回不來,她便自己一個人睡。

  周公子不在,府裡又清淨了許多。

  郭滿每日待在屋裡,沒人說話,無所事事,其實也挺無趣的。

  這日又是窩在床榻上不知道幹什麼,自從身子養好之後,她已經不像之前那般嗜睡。精神奕奕地上房揭瓦都沒問題,偶爾想歇個午覺,躺下躺半天都睡不著。於是插著腰在屋裡團團打轉,琢磨著找點兒樂子。

  雙喜雙葉一旁瞪大了眼睛看,就見自家姑娘從屋裡走到屋外,又攤在了軟榻上。

  仔細想想,看書豐富學識她耐不下性子;繡花,她沒那本事;文學涵養的話她比不上從小接受教導的正經古人,除了能背個唐詩三百首,連押韻的打油詩都做不出來;至於寫一手好字她,嗯……這麼一想,郭滿猛然驚覺自己竟如此之廢柴?

  郭滿不敢相信,有朝一日發現自己除了能做點超時代的甜點哄周公子以外,居然一個其他特長都沒有!

  發現了這個事實,郭滿有些受打擊。

  雙喜跟在她身後看了一圈也算看明白了,她家姑娘這是沒事兒乾,閑的:「姑娘,既然姑爺說了不能出府,不如咱們在府裡頭轉轉?」

  郭滿搖了搖頭,她還記得周公子的耳提面命。這裡畢竟是太子府,她作為客人還是莫要亂走動為好。畢竟若衝撞了什麼貴人,周博雅不在,沒人給她撐腰。郭滿這方面可是十分乖覺的,能省事兒就多省事兒。

  雙喜也就隨口這麼一提,見主子沒這意思便又道:「那不如姑娘給公子繡個荷包?」

  說到這個,雙喜其實早就想提醒郭滿。她們家姑爺往日的褻衣褻褲等貼身衣物是清歡清婉倆做,雖說如今清婉被送走,卻還由清歡在做。不是她小氣,她可聽說京城裡許多夫人這方面很忌諱,能自己做就不假人手。有些醋勁兒大些的夫人,更是絲毫不給下面人獻慇勤的機會,自家夫君的貼身衣物俱是親手做。

  她們家姑娘連雙襪子都沒提姑爺做過。雙喜就想郭滿多費費心,也不是要她一蹴而就,繡兩針盡個心意。東西不論好賴,姑娘給繡了,姑爺必定高興。

  郭滿覺得她說得有道理,琢磨半天,她決定試試。

  雖說沒怎麼動過針線,但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郭滿好歹各種款式的衣服都嘗試過,具體結構她還是能裁剪的出來的。

  正當她裁剪得高興,外頭一個婆子進來,直說有人求見她。

  郭滿不明所以,正好沒事兒,便準了那人進來。

  可她著實沒想到,太子府的宮人求救居然求到了她這裡。

  因著太子病重,主事的周公子不在,府裡如今就東宮的掌事姑姑以及福喜在看著。但他們即便看著,也不能一日十二個時辰都盯著。沒個像樣的女主子把持,稍一鬆懈,便總會鬧出些的麻煩。

  今兒鬧得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是有些難看。

  事情是這樣的,太府中有一個伺候花草的宮女名喚茯苓。是此次太子南下,太子妃挑選南下伺候的二十個宮人其中之一。也是湊了巧,這個姑娘正巧就是東陵城的人。當初無奈被送進了宮,許多年沒回過家鄉。雖說時機不對,但能回到東陵城再見父母,卻也算難得有幸。

  她家裡人不知從哪兒打聽到女兒回來的消息,特地叫家中幼女來看望。誰知那般湊巧,茯苓妹妹進來的那日,剛好遇上了太子屬官中一個姓張的大人。

  姓張的屬官見這姑娘生得清秀可人,心裡就起了心思。

  私下暗示了茯苓幾回,茯苓推脫不了,便去問了自家妹子。然而不巧,茯苓的妹妹心中早有意中人,並不貪圖張屬官的富貴。張屬官近來被打壓得厲害,心中本就憋了火氣,如今一個鄉野村姑也敢拒絕他,心下頓時就生了惱。

  他半點餘地不留,就要強佔了這姑娘。

  若是一般人,嚇唬個幾回就從了。但這姑娘性子極烈,寧願碰柱子也不想隨張屬官的意。這般一來二去的,張屬官可不就上了心。

  茯苓雖說不敢拒絕張屬官,但到底自家妹子重要便想了個法子。叫家裡快刀斬亂麻地替自家妹子定親,想著這般定親了,張屬官一個讀書人應當不會糾纏。於是家裡便不聲不響地替茯苓的妹妹與她的意中人定了親。

  就是這一舉動徹底惹惱了張屬官,他看上這姑娘是茯苓一家的福氣,居然敢不識好歹。他心中憋了火,便以拿捏茯苓家中老小來逼迫茯苓親自下手。

  茯苓這幾日各處碰壁,早已心力交瘁。

  如今又是在這人人自危的東陵城裡,時疫這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還在,她自己為著一家人的性命,已經鬧得幾宿難免。本就不是個強性子,此時整個人都快崩潰了。輾轉求了許多人,沒有一個人為她這種奴婢費心。

  這是看準了女子心軟,看準了郭滿不是東宮的人才輾轉求到郭滿這裡。

  茯苓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直說自家妹子鄉下姑娘沒見過世面,配不上屬官大人的厚愛。請夫人伸個援手,救救她一家老小。

  坐在上首的郭滿嘴角慢慢沉下來,沒有說話。

  她其實不是什麼正義感旺盛的人,但身為女兒身,總是對女子多一份憐惜。強搶民女這事兒她往日在故事裡聽過許多,但真真遇到真事兒,講實話,心中十分膈應。

  古來女子多柔弱,封建社會的女子就更卑微。有權有勢的男人,不說從不拿女人當人看,但大多不會給與多少尊重。然而她心中再反感,這事兒她也不好干涉。畢竟東宮屬官不是周博雅的下人,她管不到那人頭上去。

  雙喜雙葉聽著覺得可憐,轉頭去看自家姑娘怎麼說。

  郭滿眼瞼垂下來,顯得有些冷漠。

  「夫人,」茯苓聽說周大人十分疼寵這位,她猶如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苦苦哀求,「奴婢自知卑微,入宮之後也沒期盼過老來如何。只是沒想到這次回鄉,竟連累到家裡人受苦,實在是不能忍……請夫人發發善心,救救奴婢一家。」

  「府上沒有管事之人?」

  不是她冷血,而是這種忙若幫了就是在給周公子招惹麻煩。郭滿可以幫忙,但幫忙的前提是不給身邊人找事兒,所以當真很為難。

  茯苓搖搖頭,哀哀地哭:「奴婢去求過了,福總管縈紆姑姑沒功夫管。」

  郭滿的手在膝蓋上點了許久,又問:「那你可曾去求太子?」既然是東宮的宮人為何不求太子,反而捨近求遠,求到她身上來。

  跪在地上的茯苓身子一僵。

  頓了頓才說,太子殿下如今精神不好,她不敢求。

  郭滿眼睛不自覺地瞇起來,問她:「那你覺得我一個內宅婦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如何幫你就你一家老小?」

  茯苓似乎被問住了,垂下了頭,眼淚不住地在眼圈裡打轉。

  雙喜雙葉因同為下人難免感同身受。她們身為奴婢,身不由己。雙喜看茯苓哭得無助得彷彿天塌下來,心中不由同情,欲言又止地看向上首的郭滿。

  郭滿卻沒有鬆口,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再求。

  茯苓沒求到郭滿心軟,出了院子,整個人都垮了。然而東宮西園那頭就等著周博雅不在郭滿鬧事兒的人,得了這個消息後不免十分遺憾。沒想到周博雅養的這小姑娘,看著軟乎,心腸卻這麼硬。

  算計不成,幾人難免心中泱泱。

  郭滿不知旁人心中所想,只覺得很煩。雖說覺得這事兒古怪,但那個茯苓的姑娘所求應當也是真事兒。畢竟真有假了,那宮女也不可能慌成那樣。見死不救這事兒吧,沒那麼強的心臟,當真受不了。

  插著腰在屋裡走一圈,郭滿長長吐出一口氣。

  「姑娘,咱們真不管麼?」雙喜是個嘴上潑辣心腸柔善的姑娘,她當真可憐茯苓。「奴婢方才跟出去,茯苓姑娘出了咱院子,魂都要丟了。」

  雙葉從頭到尾沒說什麼,但心裡也不好受。

  郭滿琢磨了半天,問了一句:「那個福喜公公,如今人在哪兒?」

  雙喜眼一亮,「奴婢去打聽打聽?」

  郭滿道:「找到了福喜公公就問他三個問題,就說是我說的。其一,太子病重,不問世事,是不是旁人便能當太子不在?其二太子身邊伺候的被惡人強佔民女,走投無路,求救都求到我這內宅婦人跟前來,難不成東宮無人了?其三,是不是太子倒下了,一朝儲君的威嚴就成了笑話?」

  雙喜將這話記在心裡,默默嚥了嚥口水,轉身便出去找福喜了。

  福喜正巧午歇醒了,一聽這話,整張臉都沉下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0:45 PM

第68章

  福喜這老太監並不是個傻的,郭滿那三個問題一點出來,他立即就轉過彎兒來。此時處置張屬官,特地聚集了府中所有人,就是叫他們全部看著。既是殺雞儆猴,也是在做給東陵城的百姓看。

  只見平日裡守衛森嚴的太子府邸今日大門敞開,當眾處置張屬官。

  常有人都說,沒根的男人陰毒無情,這話並非以訛傳訛,福喜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前一刻他能笑瞇瞇地與你說著話,下一刻便能翻臉無情,輕飄飄一句話便要你的命。況且太子病重,作為太子身邊第一人,福喜的話就代表太子的旨意。

  福喜的處置,可以算十分狠辣無情。他連辯解的機會都不給張屬官,直接要將人押入靜室。

  太子的府邸設有靜室,用來懲戒太子身邊犯錯的下人或者屬臣。據說裡頭有著大召所有陰毒的刑具,進去的人幾乎有去無回。東宮中無人不知其可怕,但因太子仁慈,從不會無緣無故降下處罰。

  久而久之,許多人便忘了靜室的存在。

  平日裡守衛府中人員安全的護衛,對於東宮屬官這些人來說是擺設。尋常出入,他們誰也不曾真正將這些人看在眼裡。然而福喜一聲令下,護衛們卻彷彿個個張開血盆大口的野獸,顯出了凶戾來。別說張屬官,就是觀望的人都刷地白了臉。

  張屬官嚇得神魂不屬,等切切實實跪到了地上才回了神。他自然不認這樣的處罰,不過是看上了一個鄉野村姑,哪裡只當如此重罰?

  於是扯著脖子怒吼:「福公公,在下不服!」

  福喜浮沉一甩,冷冷就是一哼,敷了粉的老臉全是殺氣。

  「殿下素來仁德,愛民如子。為拯救東陵城百姓於水火之中,親自深入疫區。爾等不能體會太子良苦用心已是失職。」

  尖利的嗓子拔高,福厲喝道:「如今殿下不幸染上時疫,正需要靜養。爾等不僅不為殿下分憂,還做出此等損害殿下名聲的惡事。這是將東宮的威信置於何地?仗勢欺人?強搶民女?張承中你好大的狗膽!!」

  他這話說得鏗鏘有力,一出口便鎮住了全場。

  不得不說,太子平日裡確實對這些屬官太過禮遇了些。禮賢下士是對於有品德的人可用,無品無德的小人,他們只會蹬鼻子上臉。

  福喜往日不想管他們是想著大家都為殿下辦事,井水不犯河水,也算給殿下省心。然而周博雅養的那女人卻是說到了點子上,他光想著不與這群人交惡,忘了太子的名聲才是最首要,確實是本末倒置。他家殿下做了多少事才得了如今的好名聲,怎麼能由著幾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下人給敗壞了!

  反應過來的福喜,辦事能力不用說,張承中不到一夜便被處置了。

  府中其他人眼睜睜看著他被拖進靜室,次日一張草蓆捲著丟出府去,全體靜默。即便福喜只是一個閹人,但拿出太子的令牌,屬官他說處置就能處置。

  躁動不安的太子府邸,經了這一場,徹底安靜下來。

  福喜大張旗鼓地折騰,成功震懾府中其他心思不軌的人。府外福喜特意安排了人,將此事以太子名義傳出去。

  百姓們不知內情,但聽聞太子此舉是懲治強搶民女的下屬,俱都在稱讚太子英明。

  那日郭滿沒出去看,但府中發生什麼,自有人傳到她的耳中。聽到是這個結果,郭滿失語了半天,不知道說什麼話。老實說她提醒福喜,只是讓他約束太子屬臣的行為,完全沒料到張口就是一條命。

  因著這事兒,郭滿當夜便做起了噩夢。

  作為一個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郭滿無法坦然接受上位者一句話,輕易要了別人命的事實。周公子三日後從藥廬回來,就見郭滿心思重重十分憔悴的模樣。他心中不解,多看了郭滿幾眼郭滿都沒發覺,不禁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婆子備了水,周公子先繞去屏風後頭梳洗更衣。

  等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出來,一面擦著手一面眼睛又落到郭滿的身上。郭滿今日完全不似平日裡的活潑,整個人懨懨的,魂不守舍。

  周公子眉頭擰得打結,於是淡聲詢問雙喜:「你們少奶奶到底怎麼了?」

  雙葉嘆氣:「少奶奶連著兩夜沒睡,嚇壞了。」

  雙喜雙葉其實也受了不小的驚嚇,但比起郭滿的萎靡,她們卻認為是稀鬆平常。這世道,人命不值錢,下人的命更賤如草芥,她們這些人見得多聽得多早就適應了。周公子問,雙葉便言簡意賅地將福喜處死張承中的事兒說與周公子聽。

  周博雅聽完,整張臉都沉下來。

  一雙淡漠的眸子此時黑沉沉的,顯然被惹惱了。滿滿一個小姑娘哪裡聽得這種事兒?殺人見血的事兒敢拿來髒他閨女的耳朵,這個福喜當真可惡!

  夜裡兩人歇息,周公子難得舍下矜持,將郭滿整個兒抱進了懷裡。

  郭滿經過兩個晚上的自我調節,其實已經好很多了。她如今睡不好,是覺得張承中那條命因她而丟,心中不好受。說什麼做了虧心事怕鬼半夜敲門就太低級。但經過靈魂穿越這一遭,她真的很難說服自己這個世界沒鬼魂。

  說到底,就是害怕。

  此時嗅著周公子身上清冽的香氣,心中的焦躁與恐懼漸漸被安撫下來。周公子這個人身上有種令人安心的魔力,靠著他,彷彿天塌下來也沒事。

  「滿滿,」周公子沒哄過人,但也知道郭滿在害怕,「任何人做錯事都要自己承擔惡果。你也好,旁人也罷,誰也不能避免。」

  清悅的從頭頂飄下來,涼涼如水,十分悅耳。

  「你要記著,張屬官是因自己先做惡事,壞了太子的名聲才會丟掉那條小命。」毛茸茸的腦袋窩在他頸側,一動一動的,鬧得他耳根子發癢。不過小媳婦兒嚇得不輕,周公子勉強只作無物,「自行不義必自斃,張屬官行為不端,福喜此時不處置,太子恢復後也必定不會容他。」

  雖說郭滿沒法自欺欺人,騙自己這事兒與她無關,但周公子的安慰卻安了她的心。

  這日夜裡,周公子難得說了好些話。清淡的嗓音彷彿窗外皎白的月光,明明說著淡漠無情的話,卻偏偏令人心中感到安寧。

  周公子一面說一面拍郭滿後背,跟拍娃娃似的,把她拍睡著了。

  漆黑的夜裡,他自己反倒睜著一雙眼睛,沒了睡意。周博雅幽幽地盯著床頂,忽而無聲地冷笑,將福喜所做之事記了心上。

  三日過去,郭滿所給的藥方治療效果十分顯著。

  城南藥廬的那個病患,此時已經能扶著床柱坐起身,精神恢復了不說,連進食也恢復正常。如此成功,整個藥廬的大夫當場便喜極而泣。歡天喜地的氣氛中,承擔了疫區重擔的鐘太醫狠狠放下了懸了四個月的心,這麼大年紀,當場哭得不能自已。

  得救了,這下真的得救了,東陵城活下來了。

  新藥方投入治療,整個藥廬的人不論醫術高低全都支起了爐子,馬不停蹄地煎藥救人。周博雅嫌太慢,安排了府衙的官差將藥方滿城貼。怕有些人不識字,還拍了口舌伶俐的人走街竄巷地敲鑼打鼓,以口傳送藥方。

  城中設了四個點,城南、城北、城西、城東四個方向全部設有熬藥點。熬好了的藥,命人專門送至重病之人手中。

  太子這邊,自然也換了新方子。

  臥病在床這些時日,府中發生的所有事,福喜都一一說與他聽。張屬官被處死,太子也是知情的。這段時日雖時夢時醒,但卻叫他看清了許多人的面目。往日說的比唱的好聽的那些個近臣,此時正在正屋門外跪了一片。

  何運等人原本都打定了太子熬不過去才敢那般張狂,此時跪在地上,冷汗不停地往下流。好幾個膽小的,整個人彷彿水裡撈出來的一般,魂都要嚇飛了。天曉得周博雅那廝竟然運氣好到這個份上,必死的局面都叫他耗出了頭。

  早知如此,他們就該拚死支持太子的決定。

  專研出新型時疫的方子,救下整個荊州百姓的性命。想得再遠一些,有了方子,就不怕往後爆發此等相似疫症。這可是青史留名的大功一件,這群人如今悔得腸子都要青了。當初哪怕什麼都沒做,只要不出聲反對,他們回了京城也一樣是功臣。

  福喜冷眼看著這群人臉上青了白白了青,知道他們心中所想,只覺得可笑。

  現在後悔了?晚了!

  且不說太子身子恢復會如何處置,卻說此時京城,北國的使團終於抵達了。

  惠明帝為了表大召的友好與重視,特意命二皇子親自接待。二皇子出宮之時,正巧遇到偷摸著跑出來的四公主趙善榮。兄妹倆平日裡不算親近,但也不疏遠。二皇子雖說嫌棄四公主腦子不好使,但到底顧念一母同胞,對她頗為照顧。

  此時聽說她想跟他一起去宮外湊個熱鬧,忍不住又要教訓她。

  這丫頭從小就不是個老實的,規矩從三歲開始教。淑妃是打也打過,罵也罵過,她全學進狗肚子裡,扭了屁股就忘。

  二皇子一看她那雙不安分的眼睛就頭疼。他也瞭解自己這妹妹,此時若不帶她去,她必定會偷摸跟。為了不叫趙善榮在北國使團跟前鬧笑話,他於是命人給淑妃傳了個信。說是四公主今夜在二皇子府歇息,如此便帶她一起出宮了。

  北國使團到時已是傍晚,天邊紅霞映照,漫天緋色。

  二皇子一群人站在城外涼亭中,遠遠看著一行人浩浩湯湯靠近。頂頭一個紅衣少年騎在棗紅的大馬上,身姿頎長。刀削斧鑿的輪廓,一雙眼睛亮若星辰。他下巴高傲地昂著,額間一抹金線繡睚眥圖案的抹額,俊逸非凡。

  四公主墊起了腳尖:「哇……」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0:46 PM

第69章

  藥方見效快,畢竟不是神藥。前幾日恢復迅猛,後期再服藥,藥效便會慢慢緩和下來。太子病症算輕的,用了藥,好得比一般人快許多。半個月的功夫,他已經能由人攙著出門走動了。府裡人被清理了一大半,整個院落都清淨起來。

  周博雅端坐在他對面,眼瞼低垂,正慢慢地為自己斟茶。

  閻王殿裡臨門一腳又拉回來,趙宥鳴如今的心境明澈了許多。往日看周博雅,他覺得哪兒哪兒都不順眼。可東陵城這幾個月下來,城中一切都是他頂著。花城東陵城兩頭跑,趙宥鳴如今看著姑祖母家這個表弟,突然就釋懷了。

  周博雅優秀,甚至比他這個太子更優秀,他承認了。

  「聽說你攜美同行?」心境開闊了,趙宥鳴的笑容也真誠起來。周博雅從花城帶了個小姑娘回來,福喜也跟他說了。不得不說,僕似主人形,太子跟福喜想到一塊去。沒想到這個仙人表弟居然好童女。

  因著這個愛好,太子突然覺得周博雅有人氣多了。外貌再是不染凡塵,內裡還是一個跟他一樣的大俗人。他好歹喜好正常,周家表弟就古怪多了。

  心裡這麼想,太子看著周公子就更順眼了些。

  周博雅聽他這般略帶親近的打趣,詫異地揚眉看了他一眼。

  趙宥鳴卻並不忌諱,直接敞亮地笑出來:「看來還是叫你給發現了。」

  他一手拄著脣,低低地咳了兩下,又緩緩開口道,「往日孤確實有些看你不順眼。孤自幼被人稱讚天資聰穎,聽得多了難免會自負自傲。一直被贊聰穎無雙的人,某日驚覺自己並非最優異。無論學什麼,總是被人壓一頭。偏偏壓人一頭的那人自己還一副不屑輕鬆的姿態,是個人都會覺得討厭。」

  被茶苦到了心坎兒的周公子:「……」

  「如你所覺,孤討厭你。」

  趙宥鳴難得敞開心扉,似乎要把自己往日的憋屈全說給周公子聽:「你大約體會不到這種憤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學會,有的人只看一眼就會。竭盡全力去做一件事,有的人隨便擺弄幾下就會更好。你說誰能受得了?博雅啊博雅,孤忍你到今日可是嘔得心口都疼了。」

  太子直剖心意,周博雅放下了杯盞,面無表情地聽著。

  「不過過了今日,孤決定承認這個事實。」

  其實沒什麼不好意思,嫉妒就是嫉妒,不如別人就是不如別人。他堂堂太子之尊,難不成這點承認技不如人的胸襟都沒有?趙宥鳴笑了笑,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你也別寡著個臉,就是看你這神態,也覺得十分討厭。」

  周公子眼睫忍不住抽了下。

  「殿下見笑了,」周公子淡淡道,「臣自小就是這神態,改不了。」

  「沒叫你改。」

  趙宥鳴坐了一會兒,覺得不舒服,自己便扶著石桌站起了身。

  來回踱了兩步,他慢慢走到涼亭邊上,眺望北方的天空,「孤先前有些不成熟,總想著事事爭第一。現在已經想通了,不管你多優秀,只要孤還是儲君,你的能力便是孤的助力。既然是孤的,那自然越優秀越好……」

  說到這,他回頭笑,「傲氣一些也好,孤不必擔心你會被蠢貨招攬。」

  這話說得實在,周公子忍不住也笑了。

  他一笑,趙宥鳴笑得更開。君臣二人對視一眼,似乎親近了許多。

  罷了,太子自己看開,於他於周家來說不算一件壞事。周家自從周太傅教導太子開始,便被默認劃到太子陣營。幾個皇子中,唯一叫人看得上的眼的,也就太子。周公子雖說沒投入太子麾下,實則也差不離。

  東陵城的事兒告一段落,周公子便想著告辭。

  荊州賑災款貪污案只進行一半,太子如今恢復了,剩下的事務便不必他時刻盯著。與太子說了會兒話,周公子便提出了告辭。他在查案子這事兒太子心知肚明,沉吟片刻,點頭道:「剩下的事孤會處理,你且先走就是。」

  至於時疫的功勞,將來論功行賞,等回了京城再說不遲。

  周博雅手裡的一杯茶喝了半天,還剩下一大半。他默默地將杯盞放到石桌,起身行了禮。得了太子應允之後,轉身離開。

  回了院子,天色已經黑了。

  案子拖了三個月,必須盡快結案才是。明早啟辰趕往花城,於是便立即吩咐下人。石嵐清風常年跟在周博雅身邊走動,清楚他的習慣,立即下去準備。

  這日夜裡,周公子還是將小媳婦兒抱在懷裡睡的。自從這丫頭被嚇著了之後,夜裡總睡不安穩。稍稍離了他懷抱就容易做噩夢,周老父親是既心疼又惱怒。心疼她被嚇得不輕,惱怒福喜那閹人行事惡毒。

  出發回花城這日,又下起了雨。

  荊州水患這半年來,百姓們都怕了下雨。不過好在這場雨沒下多久,馬車將將好到了花城城門口,雨便停了。

  東陵城時疫被攻克之後,不必擔心時疫感染,花城這邊守衛便鬆懈了起來。馬車進城,侍衛只查了石嵐的腰牌,接過石嵐塞得荷包,連車廂裡幾個人都沒看便放行了。馬車穿過街區,慢悠悠地往先前那棟小宅子趕去。

  幾日前,東陵城派人將方子貼到了花城的公告欄,花城如今又恢復了繁榮。

  離開了東陵城的太子府邸,沒了殺人見血的陰影,郭滿漸漸從蔫巴巴的狀態中脫離,又恢復元氣。下人們正一樣一樣往下搬東西,郭滿跟周公子兩人坐在車中等。周公子手捧著卷宗安靜地看,閑得無聊,郭滿就又想招惹他了。

  「夫君,夫君……」

  「嗯?」周公子正看得認真,聽到郭滿喊他,頭也沒抬便應了聲。

  他這個反應就不好玩了。郭滿於是人湊過去,兩胳膊搭在周公子對面的桌案上。周公子的眼睛卻跟黏在書頁上,連分一眼給她的功夫都沒有。郭滿於是開口催促道:「夫君你別光『嗯』啊,你且抬頭,快看看妾身。」

  周公子不明所以,眼睛從卷宗上挪開。

  「你看看,你湊近一點看。」

  看什麼?周公子不解。聽她著急,於是順著她的意思看向她。

  郭滿瞪大了眼睛,眼睛直勾勾地回視著他。見他眼睛左移右移的不靠近,特意將自己的臉湊得更近。周公子一看她這架勢,立即想到郭滿曾經的偷襲之舉。他警惕地挪開一掌遠,斜了眼睛盯著郭滿的眼睛。

  郭滿狠狠瞪他,周公子尷尬。

  她問他:「夫君有沒有覺得,妾身的眼睛今日特別亮?」

  周公子:「……啊?」

  「你不覺得嗎?」郭滿眨巴眨巴眼睛。

  周公子半信半疑地真看過來。郭滿生了一雙似桃花眼又似杏眼的大眼睛。瞳仁很黑,眼白帶著淡淡的藍,顯得眼睛十分清澈。然而他看半天,沒看出什麼變化。於是猶豫地答:「尚可,眼睛每日都亮。」

  郭滿皺眉,不高興道:「難道夫君不覺得今日特別亮?」

  周公子實在不知道她玩得到底哪一套,於是再多看一眼。實在沒看出什麼端倪。但想著小閨女萎靡了這麼些天,難得打起精神,不能打擊她。他抱著哄小女孩兒開心的心態,笑著便點了頭:「嗯,確實特別亮。」

  「你知道這是為何麼?」郭滿緊接著又問。

  周公子不恥下問:「為何?」

  郭滿慢慢低頭一笑,彷彿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道:「因為妾身的眼睛裡有你。」

  周公子:「……」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0:47 PM

第70章

  東陵城危機解除,太子命親信留下善後,帶著所剩一半的親隨返回京城。

  太子的人一走,花城這邊就立即得到消息。兩城雖說相去幾十里地,但太子親自坐鎮東陵城,這幾十里地根本抵不了什麼,素來逍遙自在的花城官員們免不了都得夾著尾巴度日。否則叫太子發現了什麼,太子一怒,他們輕則仕途受損,重則丟官丟腦袋。那還了得?好日子還沒享夠呢,怎麼捨得到手的富貴權勢!

  這四個月,花城太守愣是憋著出門坐牛車,耗到太子回京後才換回了馬車。

  小心謹慎到這個地步,若說心裡沒鬼,誰都不信。周公子安頓好之後,便開始收網。這四個月他忙於東陵城事物之外,也一併在花城做好了佈置。如今一忙起來,白日裡根本不見人影兒。不過再怎麼,夜裡總會按點兒回來,拍他閨女睡覺。

  沒辦法,這小丫頭自從被福喜嚇一回,老覺得有鬼。真不曉得她到底做了多少虧心事,能怕成這樣。屋外稍微閃個黑影嚇得三魂飛天,睜眼到半夜睡不著。

  周公子一面心疼她一面又覺得好笑,真是膽子比老鼠還小。

  這日出門正巧追蹤可疑馬車,追到花城外山頂的一座彌勒佛廟。花城大召腹地本是繁華的周公子一身黑衣蹲在寺廟後院的樹上,冷眼看著廂房裡的動靜。不該出現在花城的荊州州牧苗仲傑此時端坐於蒲團上,單手支著下頜,在閉目養神。

  而他的下首,聆花城太守張竇禮呈了一個黑匣子給他便低聲匯報起來。

  因著不知京城派了何人下來,他們行事十分小心。廂房的周圍有護衛把手,每半刻鐘便有三個人一小隊在附近轉一圈。即便離得這麼近,周公子也只能斷斷續續的聲音。雖不分明,但約莫拼湊出談話內容,這兩人在談楚河堤壩決堤。

  楚河本是荊州此地百姓賴以生存的水源,兩岸的村落俱都依水而建。荊州今年的水災之所以會如此嚴重,其最重要的一環,乃是楚河決堤。

  周公子於是折了一根細枝,嗖地擲向一旁。

  只見樹枝穿破樹杈,撞得枝葉沙沙的響。趁著護衛聞聲警覺地追過去,周博雅腳尖輕點,無聲地飛到廂房的屋頂落下。

  他落地無聲,仿若一陣清風。

  蹲著屋椽邊,他特意尋了個不容易發現的角落俯下身去。屋裡的說話聲清晰了許多,只聽張竇禮壓低了嗓音道:「苗大人,京城來信,說是朝廷如今已經開始懷疑堤壩出了問題了。」

  屋頂的周公子眼一瞇,呼吸都輕了下來。他輕輕拿掉一塊瓦片,屏息聽。

  就聽下面苗仲傑哼了一聲,十分不屑:「懷疑又如何?」

  慢吞吞地坐直了身子,身體癡肥,動作遲緩,顯得人十分溫和老實。

  苗仲傑粗短的手指搭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著桌面。噠噠的聲音,在安靜的廂房裡格外得清晰:「堤壩都建了多少年了?如今砂礫渣子都被大水給衝了個乾乾淨淨,難不成還有誰有那通天的本事查到什麼?」

  時隔多年,他根本有恃無恐。

  「苗大人,」張竇禮心裡慌,「話不能這麼說!」

  這事兒可是關係到一家老小的性命,不能馬虎的!畢竟只是水患,那到還罷了。畢竟天災不可逆,天命如此。但今年格外不同,水患之後偏又滋生了瘟疫。來勢洶洶不說,好幾座繁華都城直接成了死城。死了那麼多人,荊州大半的人命就送了出去。如此大的禍事,歷朝歷代都沒有過。

  龍椅上那位,即便為給天下人交代,也絕不會善罷甘休。

  「萬一呢?萬一真叫哪個人查出來,這一家老小的命可就搭上去了!」

  「什麼萬一?哪有萬一?」

  苗仲傑冷笑,「就算有萬一,那又如何?楚河堤壩那麼大工程是你我能一力承辦的?從南到北三百里長,整整十年才修築竣工。那是朝廷下令,工部尚書大人親自督辦。咱們這些個小魚小蝦的,混在裡頭又能算的了什麼?」

  「是算不了什麼,但荊州是大人的屬地,花城是下官在任。」張竇禮道,「楚河從南到北跨了兩州,如今就在荊州出事。你我二人總是要被問責的!」

  苗仲傑聞言呵地一聲冷笑起來。

  他扶著桌案的邊緣慢慢直起身,年過半百,兩鬢斑白。若非聽到他此時的談話,但看相貌,苗仲傑怎麼都是一幅慈和的模樣。

  「慌什麼,這有什麼可慌的!」

  他不急不忙地睜開了眼,渾濁的眼裡閃著狡猾的光。

  「別說楚河堤壩早八百年前跟咱們沒關係。」他先是斥責張竇禮膽小如鼠,而後才安撫道:「就算有,上頭人沒倒,那咱們也是被逼無奈。」

  「你我不過小小一個地方官,修築楚河堤壩這種大工程,咱們不過聽令行事,」苗仲傑道,「再說了,說句行得通的實在話,你我在京城大人物手底下輾轉討生活。即便是錯了,即便出了什麼亂子,那也是身不由己。」

  理兒確實是這個理兒,可這話他聽著怎麼心裡頭這麼虛呢……

  張竇禮總覺得要出事兒。

  「京中來信,雖沒明說朝廷派下來查案子的是誰,」說著這個,他忽然想起一個人,「不知大人可曾見過那大理寺少卿?下官總覺得,十之八九就是那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

  苗仲傑問,「你說周太傅的嫡長孫?」

  張竇禮點了點頭。

  「應當不會,」苗仲傑搖搖頭,「荊州時疫肆虐,進來一個就倒下一個。那等顯赫出身的公子,不可能這時候來荊州鍍金。大家族裡最是看中子嗣,周太傅便是再想要那個大義的名聲,也捨不得拿家中出息的子孫冒險。」

  他十分肯定,張竇禮卻說:「聽說周太傅那長孫相貌異於常人?」

  見苗仲傑看過來,他沉聲繼續道,「聽說俊美出塵,氣質獨特。即便沒見過面兒,只要一看到那人,便能叫人一眼就區分出來。」

  苗仲傑挑起一邊眉,這話他也確實是聽說過的。

  「怎麼?看到相似的人了?」

  屋頂上的周公子眼眸漸漸幽深,張竇禮低低地『嗯』了一聲。

  「那便試試他。」

  苗仲傑不以為然,「若不是,便罷了。真是他的話……呵!這位少卿大人既然隱藏身份來此,那自然是暗中行事。為了不暴露,他的身邊必定不會帶太多人手。哼!甭管他是龍是蟲,來了荊州的地界,那就是咱們手裡捏的螞蚱。」

  癡肥的身子動了動,顯得很笨重:「屆時你再找個由頭,叫他有來無回便是。」

  事到如今,他們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張竇禮有些猶豫,周家顯赫,真動了周家子嗣,周太傅絕不會饒了他們。說到底,他心裡到底還是怕。但轉念一想,怕也不能不做,事情鬧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他們的腦袋早就掛在褲腰帶上。此時不狠,就等於把自個兒的腦袋遞到別人刀下。

  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福還沒享夠呢!

  琢磨了半晌,他道:「盯了幾個月,沒抓到什麼蛛絲馬跡。就是什麼端倪都看不出來,這般才叫人心下難安啊……」

  苗仲傑沉吟片刻,一錘定音:「正好三日後本官此次出行,帶了可心人。屆時就拿她生辰說事,去你府上辦生辰宴。鬧大些,你叫你家夫人說個由頭,把人給弄進你府裡再說。」

  張竇禮想著這般也可行,事情便就這麼定了。

  之後又提起宜城太守孫國邦府裡被抄之事,動作之迅速,連反應都反應不及。兩人各自心中複雜之後,張竇禮便提起還有事,先行告辭。

  苗仲傑也沒留人,擺擺手就任他去。

  人一散,廂房外的護衛也散了,院落恢復了清淨。周博雅沒走明路,從屋頂直接掠去了前院。跳下屋頂正準備走小路,卻巧合地落在這座寺廟的解籤處。一個瞎眼的老僧正坐在香案後頭,慢慢地摸著手中的木簽子。嘴裡嘀嘀咕咕的,似乎在念著什麼經文。

  聽到輕微的風聲,卻叫準確地住了周公子。

  周公子一愣,回過頭對上一雙灰白的眼睛。他眼不自覺瞇了瞇,落地無聲地繞到一邊。卻見那老僧又找準了他的方向,這人耳朵竟這般靈敏。

  「公子,」老僧似乎沒察覺周公子的警惕,沙啞的嗓音道,「求個簽吧!」

  周博雅目光落到他手中的籤筒,淡淡地抿著脣,沒說話。

  「解籤,不準不要香油錢。」

  周公子:「……」

  這是訛詐訛到他身上來?抬頭看了眼殿中佛像,彌勒佛正半躺半臥地俯瞰眾生。斑駁的金身掉色眼中,勉強維持這佛像的威嚴,這間寺廟確實寒酸。周公子不信鬼神,哪怕大公主信佛三十年,他自幼熟讀各種佛經,他該不信還是不信。

  抬腿走兩步,立在解籤台前,他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直接放到老僧的桌案上。

  正準備轉身走,忽然被人抓住了胳膊。

  周公子下意識便是一甩,雖說被郭滿磨得沒脾氣,但陌生人的觸碰他還是反感。然而剛一甩,那老僧便放開了。

  「公子既然捐了香油錢,請抽一簽。」

  一個老和尚還這麼難纏。

  周公子無奈,走過去,隨手從籤筒裡抽一支。

  瞎眼老和尚手在簽子上摩挲著,摩挲了半晌,笑著問他:「公子可是求姻緣?」

  周公子都要被他逗笑了,這就真是騙子了:「不巧,師傅怕是看錯了。本公子年前早已成婚,內子賢淑乖巧,婚姻美滿。」

  老和尚卻搖了搖頭,「公子的姻緣線簽錯了。」

  「嗯?」自幼陪大公主上過無數次香,他還沒聽過這麼解籤的,「老和尚你好好解。」

  「陰差陽錯,陰差陽錯啊……」

  老和尚確實嘆了口氣,「公子倒是得了美滿,可憐被落下的人,這輩子紅塵坎坷了。」

  周公子臉都要黑了,神神道道的,說得什麼玩意兒!

  莫名其妙被人拉著抽了一簽,還抽到不知是好是壞的簽,得了個他搶別人姻緣的簽語。若非看著老和尚眼瞎,廟裡破敗,周公子都要生惱了。

  雞同鴨講地說了半日,老和尚從懷裡掏出一對折成魚狀的護身符遞給他,「姻緣符,十兩一對。」

  周公子都要打人了。

  但袖子被人扯著,怎麼也弄不開。

  他在身上摸了半日,摸出一張銀票,直接丟給這老和尚。和尚總算放過他的袖子,笑瞇瞇地告訴周公子:「老和尚親手畫的姻緣符,公子跟令夫人記得隨身佩帶。」

  周公子將東西往懷裡一塞,出了寺廟便準備下山。

  天色漸晚,鳥雀歸巢。一陣清風吹過,撲鼻的草木清香。周公子飛過樹林,落到半山腰的一棵榕樹下。樹下拴著一匹踏雲的黑馬,石嵐清風等人早早在等著。

  正如苗仲傑所說,出門在外,為了不引人耳目,周公子所帶的人手確實不多。除了伺候的下人,得用的就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下屬,便只剩石嵐清風。今日張竇禮暗會苗仲傑,周公子親自追來,他們倆則趁著張竇禮外出,暗搜太守府。

  兩人跟著周博雅多年,搜證能力無人能及,白日已將太守府上下全搜了個遍。

  東西遞給周博雅,周博雅看一眼,安排接下來的行動。

  他們的目標不是荊州這些人,而是順籐摸瓜,揪出背後的主事者。荊州貪污案牽涉的一干人等,周公子要一網打盡。

  石嵐清風聽罷,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林中。

  兩人的武藝是自幼跟著周博雅練的,雖說不及沐長風周博雅等人天資卓越。但憑藉勤學苦練,也十分了得。老遠只見林中兩個黑影飛速地閃爍,恍若鬼影,轉眼便不見了蹤影。周博雅就則翻身上馬,往山下的宅子趕。

  他馬騎得飛快,城外到城內六七里的路,他愣是隻用了半個時辰。

  臨到門前,將踏雲交給門房,周公子還特意去書房換了身衣裳。玄色的衣袍換成一身月牙白之後,周公子就如同換了個人。渾身的煞氣全部收斂了乾淨,淡淡地立在屏風後頭,只剩下從容穩重的清雅與不染凡塵的溫潤。

  彈了彈衣袖,正準備走,就聽身後啪嗒兩聲輕響。

  周博雅回頭一看,是方才寺廟那老和尚訛人硬塞給他的姻緣符。周公子哭笑不得,想著郭滿近來被疑神疑鬼嚇得睡不好覺,他於是彎腰撿起來。嗯,決定拿去給小媳婦兒。就且騙她說是高僧開過光的護身符好了,佩戴便能神鬼不侵。

  果不其然,一聽說這是開過光的,郭滿兩隻眼睛噌地就亮了。

  「夫君你從哪兒求的?」郭滿拿在手裡反覆看,越看越覺得這折成魚狀的護身符隱隱冒著一股看不見的光暈(…)。

  「這麼喜歡?」周公子喝著蜜茶,頭也不抬地問她。

  「那當然,高僧開過光的!!」

  周公子眼睫毛抖一下,沒接這話。

  「嘖!感覺很高級。」郭滿這摸摸那捏捏,越看越覺得可愛。

  「……哪裡高級?」

  看著土黃土黃的黃油紙,一股子濃重的香灰味兒,以及鬼畫符一般的紋路。郭滿莫名噎了一下。

  她想了下,尬解釋:「……形狀很高級。」

  周公子眼睛從點心上移開,落到那符上。嗯,能折出這般簡陋的魚,確實不一般。他看一眼便便會眼睛,垂下眼簾繼續吃點心:「那你可得好好戴著。」

  郭滿其實也只是心理作用,此時有了符,頓時覺得不怕鬼了。

  點了點頭,「弄個荷包掛腰上,天天帶。」

  雙喜為著郭滿夜裡睡不好的毛病煩躁得頭髮都一把一把的掉,符能安她家姑娘的心,她比什麼都高興。聽說要荷包,連忙去取了倆個剛剛好大小的荷包。

  郭滿這才發現這是一對綁在一起。

  她拆開了紅線,皺了眉:「有兩個,不如夫君與妾身倆一人一個吧。」

  周公子平日裡不太佩戴飾品,但看著郭滿裝都裝好了,便也伸手接過來。腦海裡莫名想起老和尚的話,他嘴角漸漸就沉了下來。長指夾著那魚狀符咒,他斜眼瞥了下郭滿。若是他非不佩戴這醜東西,小媳婦兒往後難不成還紅杏出牆?

  未來某日指不定就紅杏出牆的郭某人一把將荷包拍在胸口,長長地喟嘆一口氣,然後呵呵地笑了起來。

  周公子:「……」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0:48 PM

第71章

  次日一場秋雨下來,天氣漸漸轉涼。

  懷裡揣著高僧開過光的符咒,郭滿昨夜黑甜一覺直到天明。難得睡得沉,雙喜雙葉早膳便也沒喚她,任由郭滿睡。正巧天兒也好,不熱不悶的,間或刮過一陣涼風,吹得窗邊樹葉沙沙作響。

  郭滿爬起來,頭髮蓬亂,身上褻衣直開到了肚臍眼。

  是她睡著時候自個兒迷糊之中扯的,可即便扯開了,她還是覺得胸口憋得慌。其實這般憋著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只是這幾日格外的難受。整個人捆住了似的,喘不上來氣兒。

  雙喜聽見屋裡動靜,擰了個濕帕子進來。

  繞過屏風就見青紗帳中一個人影影綽綽的,是郭滿醒了。她走過來掀開帳子往裡頭一瞧,就看到自家主子衣裳被扯得七零八落的。然而眼睛不經意地在郭滿的胸脯上輕飄飄一掠,蹭地就亮了起來。

  「主子,可是小衣太緊了?」話裡驚喜之意毫不掩飾。

  郭滿睡得腦子懵懵的。頭髮灑落下來,好些遮到了視線。她一面把散髮捋上去,一面雲裡霧裡就點了頭。

  「是太小了些,怪不得姑娘這些日子總說衣裳穿著不舒服,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雙喜兩手攥著,人就在榻邊來回地踱步。「哎呀,都是奴婢太大意,竟然沒發現姑娘衣裳小了……」

  再一看郭滿搭在架子上的衣裳,有些控制不住心中的喜意。

  三個月明裡暗裡地補,她家姑娘這胸脯可算被她給補出了點兒模樣來。雙喜不禁嘿嘿直笑,彷彿看到美好的將來:「雙葉的針線活兒好,衣裳穿不了,今兒就叫她給您新做幾件合身的!」

  嘰裡呱啦說一大通,郭滿還沒反應過來雙喜說什麼,人已經樂顛顛跑出去。

  她家姑娘長大了,小衣全部要換。雙喜想著蘇太醫的藥果然好事,轉身喜滋滋地叫雙葉趕緊扯細棉布,馬上給姑娘重新縫幾件小衣出來。

  ……一大早的,這是鬧得哪一出?

  郭滿不明就裡的,遲緩地低頭看。這一看,自然也看到了不同。她可立即就高興精神了。我滴個娘咧!她的小荷才露尖尖角什麼時候竟長成豆沙包了?麻溜地一個滾坐起身,郭滿眼裡哪兒還有睡意?

  趕緊拿手掂了掂,沉甸甸的,份量十足。

  郭滿手興致勃勃地把帳子放下來,她要脫了衣裳看!

  屋裡左右沒人在,郭滿背對外就拆頸子上的紅繩。繩子落了,彈出一對白兔。粉紅的尖兒,漂亮得不得了!她這一刻忍不住要熱淚盈眶。真的太不容易了,從瘦巴巴的醜八怪長到如今這模樣,真太不容易了!

  郭滿沒憋住那股勁兒,撲在榻上,抱著引枕連滾了好幾個跟頭。

  外頭雙葉聽說了也喜不自禁,可算是把人給養出來了。雖說有些大逆不道,但雙喜雙葉此時的心情不輸於含辛茹苦拉拔兒女的老母親。兩人手頭事兒都丟下了,一起去了庫房選料子。

  做小衣,得選輕薄柔滑的,否則磨著了可就不美。因著這事兒,主僕三人愣是笑了一整日合不攏嘴。

  夜裡周公子回來,一進屋便察覺到不同。

  郭滿今日特意換了一身新衣裳,難得沒坐沒坐相,反而挺直了腰背端坐在他平日看卷宗的位置上。見他進來,似乎還斜了一下眼衝他眨動。周公子不疾不徐的步子一頓,眉頭淡淡地挑了起來。

  不曉得這丫頭又在琢磨什麼鬼主意。

  他心下奇怪,半信半疑繞過她,去屏風後頭淨手。

  郭滿保持這個坐姿已經有一會兒了,老實說,後背有點酸疼。面無表情地動了兩下,郭滿特意取了一本食譜攤開,擺在眼前。

  那架勢,彷彿書香女子要秉燭夜讀。

  周博雅淨了手回來,見她還保持著端莊的坐姿一動不動。詫異地又多看了她幾眼,轉頭沒瞧見點心,忍不住扶額,腦殼裡隱隱作疼。這小丫頭騙子又要剋扣他的點心了,怪不得今日這般乖巧。

  屋裡靜悄悄的,桌案上燈芯燒的劈啪一聲輕響。

  想著自個兒每日快馬加鞭地掐點按時地趕回來,就為了不過時辰吃口點心。周公子忽然替自己心酸。不知不覺之中,他就成了這般可憐之人。沒點心吃的周公子難得開始自省吾身,為何就走到了如今的這步田地?

  而後發覺,都是他自個兒給慣的。

  周公子:「……」

  雜七雜八的念頭一閃而逝,周公子人已經在郭滿對面坐下來。

  桌上果然沒有點心,破了最後一絲僥倖的周公子低低地垂著眼眸。清雅的面孔上神色淡淡,他順手在托盤裡取了個茶杯,給自己斟了茶。而後淺淺嘗一口,淡菊花茶,微苦且一點都不甜。

  周公子,周公子現在不想說話。

  「夫君,夫君……」

  郭滿今日身上的衣裳全部換了新,自覺美若天仙,回頭一笑百媚生。她做著這姿勢,已經自己一個人孔雀開屏一整日了。腰桿挺得筆直,此時斜著一雙大眼睛瞥周公子,「你且抬頭看看妾身。」

  話音剛落,周公子心下就是一凜。

  相似的話,叫他忍不住想起那日馬車裡小丫頭張口就來『眼裡有你』。雖說明知道她在故意地耍寶逗他,哄他,但老父親這顆沒見過世面的心還是忍不住顫。垂下的眼睫飛快地一抖,他眼沒抬。

  郭滿心裡著急,若非保持端莊的坐姿,她都想自己伸手去勾周公子的下巴。快看她啊,她的小荷才露尖尖角進化了!

  「夫君快你看看妾身啊,」郭滿說,「你快抬眼看看吶!」

  周公子眼皮子抽了抽,順勢抬了眼看向她。

  郭滿本就盯著他,此時也不追究他看得敷衍。只又追問了一句:「夫君可覺得妾身今日身上有什麼特別?」

  周公子:「……」

  「可曾看到?」郭滿轉了轉身子,斜眼睛問他。

  周公子實在看不出差別,於是試探道:「……眼睛特別亮?」

  郭滿眉頭皺起來,瞪著他。

  周博雅卻恍若不知,繼續道:「只因滿滿的眼裡有為夫?」

  郭滿:「……」

  臉皮厚如城牆拐的郭滿,難得臉默默地紅了。

  她不就騷了一波土味情話,這人怎麼這樣!

  惱羞成怒的郭滿氣死,一把抓住離得不遠不近的周公子的頭髮。而後捏住他的下巴就扯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口咬在他的脣上。

  碰上了,周博雅心口猛地就是一顫。

  周公子脣型優美,嘴角天然上揚,脣色是極漂亮的水粉色。上脣出微微翹起,有個十分誘人的脣珠。換言之,他長了張十分適合親吻的脣。郭滿很橫地一聲哼,若非怕他反感,她都要給他來個法式熱吻。

  周公子:「……」

  放開人的時候,周公子臉明顯沉了下來。不過與他此時的大黑臉不同的是,他墨發映襯下,一雙紅彤彤的耳尖兒。

  「滿滿!」

  周公子覺得這個必須要好好地教育。姑娘家鬧也要有分寸,郭滿不能總拿這事兒鬧他,「事不過三,這都是第三回了!」

  他突然這麼凶,郭滿都有些懵住。

  小心地嚥了一口口水,她立即很慫地就不敢橫:「生氣了?」

  當然生氣,姑娘家怎麼能這般不矜持!周老父親又心痛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滋味。手指點在郭滿的鼻子上,他想罵她又怕罵重了。

  卡了半日,他只乾巴巴地哼一聲:「你自己想!」

  這日夜裡,好幾個月沒鬧過彆扭的周公子忽然就鬧起了彆扭。上了榻也不抱著郭滿,就自己躺一邊。郭滿往他身邊湊了湊,還被他瞪了。左右有了護身符,郭滿也不怕一個人躺一邊,於是就沒強求。

  誰知她不強求,周公子的臉色反而更難看。

  「再往旁邊去一些!」周公子眉頭挑著,嗓音冷淡淡的,「不是說有護身符就不怕了麼?今夜你自己睡。」

  郭滿眨了眨眼睛,抱著衣裳往旁邊一滾。自己睡就自己睡,哼!

  兩主子莫名其妙鬧彆扭,小籠包變豆沙包的事兒,郭滿都忘到天邊去。兩人於是背對背睡了一夜,早上起來,周公子人早就沒影兒了。雙喜雙葉不免遺憾得臉都垮下來。

  主子長大了這麼大的喜事,姑爺居然沒甚個反應的……

  北國使團進京,宮中自然要接風洗塵。然大召如今乃是多事之秋,水患之後,荊州人口急劇銳減,好好一個繁華州府說殘就殘,惠明帝為此都氣病了一場。替耶律十三皇子接風洗塵的事兒,便落到了二皇子的肩上。

  二皇子將自己的一處別院,安排給北國使團暫住。全員安頓之後,他才在自己的府邸設了宴。

  四公主出宮就是為了趕這熱鬧,自然死活都要去。二皇子拗不過她,只能耐著脾氣任由她女扮男裝混在其中。不過到底還是怕她胡來鬧笑話,將她的案幾就設在自己右手邊,方便隨時看著人。

  他顯然想多了,四公主連筷子都不曾動,就光瞪著一雙眼看耶律鴻。

  若是旁人,四公主這般灼灼的目光,就是醉死了也能感受到。然而不巧的是趙善榮盯著的人是耶律十三。

  耶律皇子就如同嫻姐兒說的,天生一種異於常人的薄弱感知。換言之,只要事不關自己,他便十分遲鈍。尤其此時,耶律十三沉浸在不久就能求娶心上人入府的喜悅之中,他週身便憑空生出一張萬事不入心的隔離屏障。哪怕四公主的眼神熱烈到灼穿了地面,他耶律十三本人,也依舊完全沒什麼感覺。

  四公主難得在盯人上鎩羽而歸,不由瞪大了眼,繼續盯。

  耶律十三則摸著手心裡一個碧綠的環珮,心裡琢磨著,該如何光明正大地送到周鈺嫻的手中。

  操碎了心的二皇子:「……」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0:50 PM

第72章

  選秀選到最後,秀女也只留下了兩手之數。嫻姐兒跟沐長雪都在其中,沐長雪輓著周鈺嫻胳膊難得警覺一回,「哎?鈺嫻你有沒有覺得奇怪?留下的都是出自二品以上世家的姑娘哎!」

  異姓王恭王府的四姑娘,六部尚書府的八個嫡出的姑娘……以及她們兩。

  沐長雪後知後覺地看向嫻姐兒,突然覺得這次選秀不簡單:「剩下的秀女身份都這麼高,這哪裡是隨便選,根本就是在挑皇子妃啊!難不成陛下要給皇子配正妃?」不對啊,適婚的皇子不是都有正妃了麼?

  想不通,沐長雪摸了摸下巴,眉頭擰得打結。

  沐長雪自小是個行動粗放的,此時才這麼一會兒,她髮髻就又有些鬆散了。嫻姐兒抬手幫她把鬢角的碎發捋到耳後,淡淡瞥她一眼,抬腳便往台階上走:「甭管他選什麼,咱們等到最後不就知道了?」

  一邊走一邊道,「反正以咱們的出身,絕不可能給皇子做側室。既然如此,該怎樣咱們且等著便是。沒甚麼好擔心的,總不會差。」

  「說的也是,」沐長雪慣是個心大的,她很容易便被說服,「船到橋頭自然直,現在想那麼多,也是白費。」

  於是轉頭便將這疑問拋到腦後。

  跟上嫻姐兒,她嬉笑道:「你不知道,剛才冷不丁地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可嚇死我了!」

  「我娘可是說了,像我這種野蠻丫頭,嫁進了皇家必定要完蛋。」三兩步追上,她歪著頭湊到嫻姐兒身邊就要笑:「說什麼為了不叫我往後鬧得她早逝,不許我嫁的太高。將來啊,就指著我爹給我配個手下的將士,不高不低,糊里糊塗過一輩子得了。」

  「伯母還真是睿智。」

  嫻姐兒涼涼地推開她腦袋,「就你這腦子,確實該配個老實人。否則將來得被夫家拿捏死。」

  兩人自幼親近,私下裡說話也每個顧忌。嫻姐兒說起沐長雪素來字字毒辣,沐長雪被她荼毒到大,早就刀槍不入。此時聽她明誇元氏睿智暗貶她笨,她也不痛不癢。

  其實她也不是沒要求,真要出嫁的話,她可是有自己的打算。沐長雪咂咂嘴,怎麼覺得被嫻姐兒一說得彷彿她啥玩意兒都能接受:「別的大沒要求沒有。但只要一點,我的夫婿得能打才行。否則將來我一家子悍將,他一個人在後頭縮頭縮腦得多難看?最好呢,能扛得住我阿兄五十招,若抗住了,他就是醜點兒沒所謂。」

  「……別,你多少還是該多提點兒要求。」

  嫻姐兒雖說出身書香門第,但跟沐長雪來往多年,早被她帶偏了。私心裡也覺得武將比文弱書生好,不過此時卻被沐長雪如此沒追求的要求給弄得哭笑不得。面上是一貫冷淡,她毫不掩飾本性地說:「畢竟為了我女婿的皮相,別拉低了我周家自來的好血統。你好歹找個長得俊點兒的,否則醜娃娃我是不認的,太醜的話,咱這沒影兒的娃娃親就權當作廢!」

  沐長雪驀地被她一噎,都說不上話。

  誰要生醜娃娃!若非這是在儲秀宮,沐長雪氣得都要追著她打。兩人私下裡嬉鬧一會兒,又靠在一處坐下,相視一笑。

  「鈺嫻你太壞了!」

  「那你可說錯了,這不是壞,這是在疼女兒,本姑娘說到做到!」

  ……

  兩姑娘說說笑笑,日子一晃兒就過,轉眼選秀的結果都定下來。

  十個姑娘,後頭又篩了一回,只剩下一半。確實也算為皇子選妃,惠明帝將吏部尚書夏恩忠的十三姑娘指給了五皇子。五皇子如今才十四,這個年歲選妃說早不算早,說遲也絕對不遲。那姑娘今年十六,比三皇子大個兩歲。雖說差一點,但也尚算匹配。

  定下名分後,夏十三姑娘便被送回了府。

  剩下的幾位姑娘,因著殿前表現不夠滿意,其中只一個被賜花退回各自的府中。這個人便是沐長雪,惠明帝只聽了沐家,想也沒多想便賜了花。直到最後,儲秀宮剩只剩下恭王府的四姑娘歐陽盧秀,太傅府的周鈺嫻,以及戶部尚書的六姑娘歷黛星。

  周鈺嫻早有心裡準備,過程中表現得十分平靜。

  事實上,她以為料定了結局,惠明帝心中卻還沒真正定下人選。北國畢竟不是蠻夷小國,國力雖不及大召,卻也富饒強大。如此要去北國和親的人選,自然是出身,樣貌,品行都比著大召皇子妃標準來。

  皇室血統高貴的適齡公主統共就三位。

  三女兒趙馨容是皇后的心尖兒,惠明帝自己也疼寵,捨不得送。九女兒天殘,送不得,唯一能送的四公主,行事作風又委實上不得檯面。若真送了她去北國,怕不是宣揚大召禮儀之邦而是將國威丟去給她糟蹋。

  人選便自然只能在宗室跟高官重臣之中,實在不行,再退而求其次。

  宗室的適婚姑娘少,若不是年歲大了早早定親便是年歲太小,擔不了重任。

  惠明帝眼睛落到歐陽盧秀身上。異性王恭親王府的四姑娘,生的清秀溫婉,在京城的名聲不錯。再一看她旁邊的嫻姐兒,姑母的嫡親孫女,惠明帝不禁眼前一亮。姑母家的這個孫女,品貌太出色了。一言不發立著彷彿一顰一笑便能入畫。惠明帝視線再落到一旁的戶部尚書府的歷黛星。這個姿色也是上乘……挑來挑去,他拿不定主意。

  說到底,惠明帝還是沒掂量好。

  打發了三人先回去歇息,再過他三日考慮,三日後再做定奪。

  且不提嫻姐兒興致缺缺地回了屋,就說花城這邊,郭滿收到了來自花城太守府的生辰請帖。

  請帖發得急,宴就設在兩日後。

  郭滿覺得奇怪,哪有旁人家生辰宴辦得這般倉促的?等看了請帖的內容,她的眉頭擰了起來。

  帖子上只寥寥幾筆,言辭十分懇切。說是府上的貴客恰逢生辰,太守夫人覺得與郭滿有緣,想邀郭滿與周公子來府上喝一杯水酒。

  雙喜立在一旁就看自家主子神色古怪,不由問道:「主子,可是覺得不好?」

  慢慢坐直了身子,隨手將請帖就丟到桌案上。帖子落下去,啪地一聲響,屋外插花的雙葉都看了過來。

  自然是不好,這太守夫人不知又在打什麼主意。郭滿這一路跟著周公子,雖說沒親自摻和到此次查案,卻也清楚很多事兒。比如這花城太守就是周博雅手下必查的一環。從他們馬車入城起,盯著的人就沒少過。花城太守等人明顯有鬼,為了試探,這幾個月夫人都親派了上門探過幾回。

  說什麼有緣,鴻門宴罷了!

  「你們姑爺人去哪兒了?什麼時候走的?可知道他何時回來?」連珠炮似得三聯問,雙喜都問蒙了。

  姑爺神出鬼沒的,她哪兒知道啊,於是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郭滿沉吟了片刻,又問了:「石嵐呢?今兒可在府上?」

  她這麼一提,雙喜倒是想起來。自己都好幾日沒見過他的人。不僅僅石嵐,清風以及府上好些人好似都不在。

  郭滿聽罷,心裡有了個底。張府的生辰宴就是來者不善了。

  雙葉擦了手過來,眉頭也皺起來。

  這兒是花城不是京城,他們如今勢單力孤,孤身去太危險。雙葉不想郭滿攪和其中,於是琢磨著是不是可以不去:「姑娘若是覺得不好應付,咱們便借病推了。」

  反正上回太守夫人帶著一群太太親自來府上探望過,還被她們給嚇了一回。此時就算自家姑娘借病不去,也說得過去。

  郭滿卻搖搖頭,若只是她自己,郭滿當然是能不去便不去的。但周公子既然人全派出去,怕是案子到了緊要關頭。這場宴,得問過他的意思再做定奪:「先放著,且等夫君回來。」

  今日周公子回來,已是深夜。

  窗外一片漆黑,四下裡除了深夜的蟲鳴聲,十分安靜。周博雅悄無聲息地去屏風後頭換了身乾淨的衣褲,輕手輕腳地梳洗。方纔已經在外院沐浴過,此時不過簡單擦擦。再轉過頭出來,就發現郭滿不知何時醒了。

  黑如墨緞的頭髮蓋在小人兒的背上,又濃又密,顯得人十分肩胛十分纖細嬌小。褻衣也睡鬆了,歪歪斜斜地掛在身上,人在床榻上睜著清明的眼看他。

  「怎麼這時候醒了?」周博雅順手為滿了一杯涼茶,端著邊走邊飲。

  郭滿睡了又醒,嗓子眼兒彷彿還藏著睡意。請帖的事兒比較急,她於是與他說了。

  周公子仰頭將一杯灌下去,抬手間,褻衣的袖子滑下去,露出肌理流暢的小臂,白皙且肌肉清俊。

  邁著腿過來,周公子在床榻邊緣坐下。

  想著小丫頭為了他的事兒半夜不睡,他抬手揉揉郭滿腦袋,心裡十分熨帖:「去自然要去,花城這邊耗了三個月,確實也該收網了。就是到時場面可能會有些混亂,滿滿若是怕,不去也無礙。」

  「會殺人麼?」亂點兒沒事,但當她面兒殺人的話,她就有些勉強。

  周公子想著她那老鼠膽,沉吟了片刻,覺得還是別讓她去了。那等場面,本就少不了衝殺。若對方奮起反抗,殺個十幾二十人都正常。周公子撫了撫郭滿腦袋瓜,眼眸幽幽地沉下來。況且,昨夜便有三支江湖鏢局進了花城。若他沒猜錯,那三十個江湖人是找來對付他的。

  「屆時叫石嵐清風護你出城,在城外等為夫。不出三日,為夫定會跟上來。」

  郭滿不由心中一凜,這是到最後關頭了?

  想著既然是最後關頭,她不拖後腿就算幫了忙。於是也沒故意矯情,點頭就說話。

  周公子忍不住笑,他就喜歡小媳婦兒懂事。

  兩人本就在談正事兒,周公子靠在床沿上手便順了習慣地拍拍郭滿。原本只是隨手拍,拍多也沒注意分寸。誰知今日這丫頭身上不知穿了什麼料子,褻衣褲又滑又薄。兼之她這人坐姿素來十分不講究,料子便順著她那粗放的姿勢,滑到了胳膊上。

  周公子黑燈瞎火一頓亂拍的,就拍了一手的滑膩。

  「……」

  周公子僵硬地停了手,垂眸幽幽那麼一打量,頓時跟見了鬼似得,飛快地就把腦袋給擰向一邊。

  小丫頭吃什麼藥了長得這麼快!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0:53 PM

第73章

  出城的行程安排得十分急,周公子的人,深夜護送郭滿主僕出城。但對外卻是聲稱郭滿臥床養病,不宜見人。

  太守夫人為此表示十分遺憾,但也只派了信任的下人前來探望。那下人幾個月前才跟著太守夫人來過宅子,自是見過郭滿形容枯槁口吐鮮血的模樣。想著那日場景委實嚇人,她來了府上,愣是連郭滿的面兒都沒見,匆匆便回府回稟了。太守夫人沒太在意,畢竟只要確定周公子參宴,其他閒雜人等便不必太過拘泥。

  生辰宴這日,太守府賓客滿門。

  郭滿人不在,周公子獨自騎馬前往。太守府門前衣著體面的管家一一查過來客的請帖,再安排下人引客人進府。周公子的人卜一出現在,週遭便全靜下來。荊州出美人,但再美也沒見過比眼前這公子更出眾的。

  周博雅翻身下馬,在場之人一個個都看愣了神。

  府外停著的馬車裡,還沒來得及下車的女眷掀了簾子偷偷地打量。面面相窺之後,俱都暗自猜測起這位公子到底是哪家的,怎地從未見過。

  頓了幾息,府門前才有迎客的管家弓著腰下來請。

  周公子先是將請帖遞給他,而後將準備的賀禮遞給管家身後的小廝。只見那管家打開快速一看臉上便掛了笑。他手一抬,客氣地請周公子進府。周博雅淡淡地點了頭,沒多在意身後一眾探究的目光,抬腳便跨進了府中。

  他的人一進府,消息就遞到了張竇禮的耳中。

  張竇禮此時正在書房與人會談。

  荊州水患,時疫肆虐,惹出如此大的禍事,荊州這幾城的太守如今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當初楚河堤壩的修建,大家可都分過一杯羹的。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他們之中不論動了誰,於其他人來說都不是好事。為著所有人都平安無事,自然得群策群力,應對朝廷下派的欽差。前日夜裡,幾個涉案人員連夜趕過來。

  此時在場的不僅荊州州牧苗仲傑,還有羅城太守居正易,逃跑的東陵城太守繆闡明,以及花城張竇禮,全部擠在這小小的書房之中。

  此時不由目光全投向上首的苗仲傑。這人膽敢孤身前來,該不會她們猜錯了?

  苗仲傑半靠在軟塌上,腫眼泡懶洋洋的瞇著,似乎怡然自得。他癡肥的手指不住地敲打膝蓋,見狀,不慌不忙道:「都急什麼!這才是開始呢,且再等等。」

  羅城太守性子最急,「照下官看,甭管他是與不是,先把人扣了方為正理。等人扣在了咱們的手中,捏圓搓扁,全由著咱們決定。」

  在他看來,那什麼疑似大理寺少卿的公子哥兒,不過一個閒散子弟罷了。

  再說,就算那人當真是周博雅,也沒什麼好顧慮的。荊州畢竟是他們的地盤,周博雅再手段了得,也不過只有一個人。所謂雙拳難敵四手,若甕中捉鱉還被人家一鍋端,那他們活該命有此劫,蠢到了極致也怪不得人。

  「話不能這麼說!」繆闡明立即就反對了。無憑無據扣人,只有莽夫才如此行事。他們寒窗苦讀數十年,堂堂一屆文人,怎能如此不講究?「行事有章有法方能堵住悠悠之口,若真如居大人這般粗暴,當真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居正易不屑,哼了一聲譏諷道,「那也比繆大人棄城逃跑強。老夫雖說行事不講章法,但也做不來棄城逃跑之事。」

  「你說什麼!」

  被踩著痛腳的繆闡明氣得蹦起來,食指指著居正易,老臉漲成豬肝色。

  東陵城時疫那般兇猛,短短數十日便成了死城,他不逃跑,難不成陪著那群賤民一塊死?繆闡明直罵他站著說話不腰疼,若羅城也爆發大規模時疫。看他姓居的跑不跑!

  兩人素來不對付,一言不合便吵起來。

  「吵什麼吵!」苗仲傑被兩人鬧得頭疼,抬起一隻眼不悅呵斥道,「是與不是,且等今日宴會試過才知道。你們此時窩裡吵翻天,是想鬧得天下皆知?」

  苗仲傑一發話,兩人頓時啞了火。

  苗仲傑卻冷冷一哼,抬起眼簾問沒張口的張竇禮,「人手可都備齊了?」

  「前夜便佈置妥當了。」

  為了出事能摘開干係,張竇禮特意花了重金請江湖中人。他慢慢吐出胸中郁氣,沉聲道,「下官特意找得風滿樓,風滿樓行事,朝廷不管的。」

  風滿樓乃江湖上有名的賞金殺手組織,樓中掛牌了江湖中上百名絕頂高手。只要價格出得公道,他們什麼生意都接。朝堂上不少高官為了剷除政敵,私下求助於風滿樓。朝廷管也管過,奈何風滿樓中之人個個行蹤不定,武藝又高深莫測,根本查不出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動不了風滿樓,之後便不了了之。

  苗仲傑聞言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這事兒交於你來安排便是。」

  張竇禮心裡隱隱有些慌,總覺得太過順利了。然而在座的幾人老神在在,他只能暫且將這股子心慌按下去。

  身為花城太守,張竇禮自然是花城最大的官兒。天高皇帝遠,地方官便是百姓的天百姓的地。得太守另眼相待,那是最榮耀不過的事兒。所以哪怕賓客知此次生辰宴不過太守為府上貴客所辦,也興致勃勃攜了妻女前來參宴。

  周公子進府,庭院中已經有不少賓客到了,此時正三三兩兩聚在一處寒暄。

  張府的這宴辦得著實不講究。男女七歲不同席,一般規矩嚴些的世家,不論大宴小宴,男賓與女眷的席面也要區分開。然而他進了院子發現,張府的來客不論男女全集中在一處,甚至不少未出閣的姑娘,也毫不避諱地摻和在其中。

  丫頭們端著托盤從中穿過,有些姑娘更甚者,當眾與同齡的哥兒嬉笑。

  周公子隱隱皺眉,心道還好小媳婦兒沒跟來,否則定要被帶壞。不過面上卻未曾有什麼,隻眼眼觀鼻鼻觀心地尋一處清淨的地兒,身姿筆直地端坐著。

  他圖清靜,卻依舊擋不了旁人窺探他。

  幾個活泛些的姑娘,從周公子的腿踏入院子起便注意到這個人。高大的身材,清雋的容貌,以及出塵的氣質,愣是把一眾人襯成了土鱉。

  少女慕愛,不論京城還是荊州,哪兒都一個樣兒。

  相貌好自然就格外引人注目,姑娘們咬著耳朵,總拿眼睛去瞥周公子。她們可是花城頂頂貴重的姑娘家,若在平日裡,除非太守家的公子。尋常人家的子弟,她們素來連眼風都不給。今日頭一回陌生公子得她們青眼,已經算屈尊降貴。奈何她們俏眼飛給瞎子看,眼睛都眨疼了,得不到周公子哪怕一眼的回應。

  有幾個大膽些的,在周公子的身後幽幽地打轉,明目張膽地遞來眼神試圖搭話。

  然而周公子眼裡只有茶杯,皆以低頭飲茶沒看見給化解了。

  心有不甘,姑娘們不禁咬起了脣。她們雖說是商戶,但能來的家中得太守看重的。雖說士農工商,商人最低賤,但在花城,他們的身份實則比之主簿家的姑娘還體面幾分。若非貪圖周公子姿容絕色,當真看不上一個來歷不明的人。

  姑娘們不由心中著惱,暗恨這公子不解風情。到底在大庭廣眾之下,她們再不講究規矩,也不好鬧得太出格,於是隻能作罷。

  周公子則盯著杯中一圈一圈盪開的波紋,眼眸漸漸幽深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張竇禮拱著手姍姍來遲。

  他人一到場,在座之人全站了起來。

  太守老爺平日忙於公務,不常見到,在座自然一擁而上。恭維之語不絕於耳,周博雅在席位上沒動,張竇禮的目光穿透人群落到他身上。親眼所見,才切身體味到下人所言『極俊極雅』是何意。周公子的容色,委實震驚了他。

  張竇禮原本還有些猶豫的,此時看到人,他忽然就多了幾絲篤定。

  貌美者有潘安宋玉,俊逸者則子都宋文公,以相貌青史留名的,往日他覺得是個笑話。但如今看到真人,想著大召三公子,周博雅,沐長風,趙小王爺。若真有稱頌那般俊美,大體就是眼前這幅模樣。

  張竇禮心下忽然沉下去。但還是抱了一絲僥倖。

  隨口寒暄幾句,打發了一種圍上來的地方豪紳,張竇禮身旁的小廝朗聲宣佈開宴。商戶們有些嘴都沒張便失了先機,不免有些悻悻。開宴之後,周公子方才意識到先前想錯了。只因女客全部移至後院。

  砸著嘴回了席位,就見身姿婀娜的丫鬟捧著菜餚,魚貫而入。

  菜品一盤盤擺上桌案,姿色上乘的侍女卻並未隨之退下,而是每人手捧著一壺酒水。裊裊婷婷地坐到男客的席位邊,半靠著桌案,貼身伺候酒水。

  周公子冷眼看著,見在座一幅見慣不怪的模樣,眼底的暗芒越積越深。

  他身旁伺候的,是一個紫紗衣的略豐潤的婢女。胸口鼓囊囊的物件兒似乎要將那點可憐的布料漲破,此時這侍女不僅不以為恥,還藉著斟酒的動作靠近他,故意地擠壓胸口,擠得胸口兩團呼之欲出,直教周公子看了反感不已。

  他於是也沒憋著,嘩啦一下揮翻了那女子手中的酒壺,站起了身。

  只見那女子哎呀一聲嬌啼,撲到在地上便露出了半邊肩膀。這般動靜不小,立即所有人目光都投了過來。張竇禮本就在試探他,自然將周公子的舉動全納入眼底,就連周公子面上的厭煩也不曾漏過。

  「郭公子怎麼了?」他於是立即道,「可是下人伺候不當?」

  周公子負手而立,挑著眉便直言不諱:「本公子家中早有嬌妻,夫妻和睦,本公子自當潔身自好。張大人宴客,卻只拿得出此等齷齪手段,實在令人不齒!」

  他怒目而視,話裡話外毫不掩飾出身的優越,彷彿就是那最口無遮攔的勛貴子弟。

  張竇禮心中放鬆了一些,面上卻只作惱怒。

  然而周公子彷彿看不清他惱怒,張口便一通說教。那不知所謂的模樣,叫暗中觀察的幾位心裡也疑惑起來。約莫真不是周博雅?周博雅那等耗費世家心血教導出來的嫡長孫,哪能是這般模樣。這人瞧著,似乎不通人情……

  幾人心下猶豫之後,瞇著眼看下面周公子怒斥的苗仲傑忽然揮手招來一個人。居正易等人不明所以,只見他衝那人耳語一番後,忽然嘿嘿笑起來。

  「大人?」繆闡明不解,「您這是?」

  「聽說周家公子為人警覺,最善辨毒。本官倒要瞧瞧,這位公子哥兒識不識得神仙散……」苗仲傑嘖嘖地搖頭,似乎感嘆又似乎可惜,「那可是好玩意兒!若非此時特殊,本官還捨不得給他糟蹋呢!」

  幾人都是上了年紀的,夜裡總要用些東西助興。

  神仙散一提,大家心知肚明。

  且就看著那小廝捧著一壺新的酒水,給周公子換上。上首張竇禮一看這小廝,瞳孔頓時一縮。就見小廝不著痕跡地給他打了個手勢,張竇禮立即明白。親自斟了一杯酒,下了台階:「郭公子提醒的是,是本官狹隘了。」

  他示意小廝替周公子滿上,親自敬他酒:「來,本官敬郭公子三杯。」

  周博雅端起杯子一嗅便知道有問題,嘴角抿著,臉沉了下來。

  「郭公子這是何意?」張竇禮見他不動,臉頓時又是一變,「本官親自敬了酒,郭公子卻不願飲。難不成是看不起本官?」

  周博雅眼睛瞇了起來,端起杯子。

  「這便是了,」張竇禮似乎滿意了些,「本官有錯就跟你賠了罪。郭公子到了本官府上吃酒,該給東道主面子的,也自然不該少。」

  眾目睽睽之下,張竇禮又連哄帶威脅的,周公子只能仰頭乾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1:41 PM

第74章

  所謂神仙散,其實不過名字好聽些的春藥,本質上一樣的齷蹉。

  總有些上了年紀卻還色心不死的人,要藉助些藥物來成全自己的欲望,神仙散便是因此而來。此藥當初在京城盛行過一段時日,不過後來因接連幾位朝中大臣用藥過度,馬上風猝死家中而臭名昭彰。如今在京城此種藥物已經被朝廷明令禁止了。

  周博雅只輕輕一嗅便嗅出來,眼眸漸漸幽沉。

  這杯裡似乎放得並不多,但這丁點兒的量足夠意志不堅的男子醜態畢露。不過周公子自幼克制力便異於常人,只這點量兒,於他來說並不妨礙。

  張竇禮眼看著他毫不避諱地嚥下去,心裡那根緊繃著的弦兒又鬆了些。

  苗大人身邊的小廝突然端著酒出來,張竇禮其實沒預料到。畢竟事先沒通過氣兒,他並不知苗大人送來何物。不過見小廝臉色古怪,裡頭定然不可能是好東西。約莫是能叫人原形畢露的東西,他便直接配合灌周公子。

  見他一杯酒水下肚,張竇禮還未張口命人滿第二杯,四周觀望的賓客便十分有眼色地替周公子打圓場。

  畢竟在做客,主客鬧得太僵,在座其他人都要不自在。

  在座一半以上又都是商戶,最是圓滑不過之人。此時笑著上完打圓場,直言說亨嘉之會就該盡興而散。妙語連珠的,十分自然地便將氣氛緩和了起來。素來得張竇禮青眼的花城首富眼看著張竇禮臉色和緩,哈哈笑著上前,說要替周公子敬他一杯。

  旁人都張口了,若張竇禮再追著不放非要為難周公子,未免顯得小氣。張竇禮於是冷冷一哼,也沒拒絕,順著台階便下了。

  揮袖轉身,又回上首坐下。

  周公子順勢也放了手中的杯子,款款坐下。周公子生得白皙,案桌底下不著痕跡地運氣,一股淡淡的薄粉便暈染上臉頰。他淺淺一抬眼皮,好一番活色生香。這儼然就是醉了酒,在座之人見此情此景,難得有了這個共識。

  庭院中僵持的場面,又恢復了熱絡。

  藏在暗處的幾位不由不解,張大人這是何意?怎地才一杯酒水下肚便沒了動靜?這小子到底是還不是啊?居正易不由地轉頭看向苗仲傑。

  就見苗仲傑正靠著軟榻,一手攆著慢悠悠地鬍子。

  細成一條縫的眼睛正半睜半瞇著,細成一條縫,彷彿一隻癡肥到走不動路的貓。此時若仔細打量,便能注意他眼睛縫隙裡閃過惡意的光。半明半暗之中,顯得人陰鬱且狡猾,不知在琢磨什麼鬼主意。

  「大人?」繆闡明心道苗大人果然就是苗大人,高深莫測,「依您看,這小子是否有可能真是大理寺那位大理寺少卿?」

  苗仲傑淡淡瞥他一眼,一隻手背在身後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並未置一詞。

  頓了頓,他又歪著脖子去看外頭的周博雅,忽而古怪地笑了下。

  居正易不解,笑什麼?有何好笑之處?

  於是也看了過去。

  就見周公子此時雖筆直地端坐在席位之上,眉頭卻緊蹙著,手扶著額頭,彷彿不甚酒力。而他身旁侍酒的婢女半倚著他的案幾,仰頭看著他,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含羞帶嗔地恨不能化作繞籐蔓纏到周公子身上,奈何卻周公子的冷眼嚇得不得不隔開一臂之遠。

  如此這般克制的行徑,與週遭色瞇瞇地揉捏婢女素手的賓客成鮮明對比。苗仲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許久,忽然問了一句:「聽說這小子帶了女眷同行?」

  「嗯?」居正易一愣,搖了搖頭。

  繆闡明也是搖頭。

  這些事兒他們哪知道?昨夜才倉促趕過來,他們如今也是第一次見。皺了眉,他猶豫道:「不如找來張府的下人問問?」

  扳指在拇指上慢慢轉著,苗仲傑擺擺手,他不過隨口一問。

  「相貌倒是比江南名伶樂音姑娘還要美上萬分啊……」

  詞話一落地,在場兩人立即明白苗仲傑何意,俱都閉了嘴。他們雖說素來喜好美色,但也只好女色,對男色可硬不起來。最是衛道士的繆闡明嘴翕了翕,瞥了眼苗仲傑癡肥的背影,識相地沒把心中所想說出口。

  這人可不是他能教訓的,這是他的上峰。

  三人談話於是便止於此了。

  周公子端坐在席位上,手指搭著膝蓋,有些焦躁地敲著。神仙散的藥效果真不負它霸道的惡名,以往他若中了春藥,憑著意志力也能面不改色忍到結束。但今日不過才一個時辰,他就隱隱感覺到血液裡躁動起來。

  暗中又運一股氣將燥熱壓下,周公子耐著性子等時機成熟。

  杯中的漣漪越蕩越開,他的眸色也越發陰沉。

  老鼠們難得自作聰明聚在了一起,正好方便他一網打盡。早在駕車回花城之前,周博雅便早早做好部署等著,今日是最好的收網時機。最遲今日夜裡,荊州之行徹底結束。只要再耐著性子等上一等,等手下之人發了信號便可行動。

  不知過了多久,宴席就有些變了味兒。

  所謂食色性也,在座又儘是一群不講究的,飲酒便漸漸烏煙瘴氣起來。一些醉酒的賓客此時醜相畢露,摸著侍女,手便順著婢女的腿滑下去,而後伸進了侍女的裙底。

  周公子厭惡地避開了眼,身子卻又一股熱燥湧上來。

  變故就在這一息之間,周公子尚未接到手下人的信號,庭院突然被一群黑衣人給圍了起來。只見黑壓壓一群人悄無聲息地伏在屋簷,拔出武器齊齊對著下首之人,刀刃閃著寒光。無聲的威嚇,在場之人立即全慌了。

  再不顧上美人恩,白著臉爬起來,慌不擇路地四處逃竄。張嘴叫喚著,醉了酒的人都嚇清醒了,而後逃竄中撞在一起,整個庭院鬧成一團。

  張竇禮瞇著眼站起身,廣袖一揮背到身後,冷冷地注視人群中的周博雅。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雖說暫時拿不準周公子的身份,但誠如羅城太守所言,對待敵人,就該寧可錯殺一千決不可放過一個。他不管這人是不是大理寺少卿,刀都掛到脖子上,扣住了人再說。

  張竇禮疾步退到黑衣人身後,將自身隱藏其中,指著周博雅便大喝一聲:「拿下!」

  哪怕扣錯,那也等荊州貪污案結束後再論。

  苗仲傑等人悠悠地垂著茶末,將一切看入眼底,好整以暇地看著。

  四面八方四個出口全部被人鎖死,屋頂上、廊下,兵刃閃著寒光。所有人被困死在庭院之中,始料未及的賓客們跟無頭蒼蠅似得,走投無路之後又驚悸地退回來。蹲著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地摟在一處,嚇得是三魂齊飛,面無人色。

  只聽耳邊蹭蹭地兵器出鞘之聲,場面一觸即發。

  然而張竇禮一聲令下之後,等了許久,黑衣人似乎沒有動作。張竇禮與暗處觀望之人心中奇怪,便又高喝了一句:「拿下!」

  只見端坐其中格外鶴立雞群的周博雅忽然站起了身。盯著他,嘴角詭異地勾了起來。

  張竇禮本能地意識到不對。

  轉了頭去看身側,就見拔了刀的黑衣人此時目光詭譎地盯著他,甚至有些瞬間拔出腰間匕首,凌空飛起,直奔暗中觀察此處的苗仲傑等人而去。

  這是怎麼回事?!張竇禮這一瞬間都懵住了,他花了重金請來的殺手為何反對他們操戈相向?心中還未捋明白,腳下卻早就在退。

  而後腳下一轉,悶頭往身後一個角門衝去。

  就聽耳邊嗖地一聲利器穿空的尖嘯聲,他條件反射地抱頭蹲下。就見頭頂叮地一聲脆響,一個尖細的暗器擦著他的耳廓,扎進了他頭頂的牆裡。而後吧嗒一聲,碎裂的牆壁落下來,上面留下三排銀針。

  若是他沒蹲下的及時,方纔這三根就直中他腦門。張竇禮回過神來,後背全被冷汗浸透,捂著胸口大喘一口氣,瞬間軟了腿腳跪倒在地。

  「你,你們……」

  張竇禮面無人色,連聲音都在發抖,「你們怎麼……」

  就在這時,周公子的人到了。

  黑壓壓的荊州駐軍從府外圍住了太守府,為首的詹校尉手持重劍。手一揮,示意手下一小隊人上去叫門。石嵐清風等人騎馬跟隨其後,就等著府門打開。周公子一聽到信號彈,腳尖一點便飛身上了高台,一把將南邊小樓廂房裡的苗仲傑給揪了下來。

  「所有涉案人員,全部打入地牢。」

  周公子臉上仿若敷了一層冰霜,越是體內躁動他臉越沉。等著詹校尉的人撞破了太守府衝進庭院,周公子才臉色一變,丟下一句:「石嵐清風,這裡就交給你們。」之後,轉身輕功掠過太守府,直奔城外而去。

  清風石嵐不知發生了何事,但此時捉拿罪臣要緊便也利落地應是。

  周公子掠出太守府便落到一匹馬上,顧不得詹校尉有意上前攀談。他飛快一扯馬韁繩,絕塵而去。詹校尉落在原地不明所以,摸了摸鼻子,只好作罷。

  馬兒一陣橫衝直撞,衝進林間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

  周公子知道城外有一池冰涼的深潭,騎馬直奔此處。午時的烈日仿若火爐炙烤著大地,他藥壓不住了,穿著衣衫便走入了潭水之中……

  然而不放心周公子的郭滿並未走遠,與護送的侍衛一起等在林中。她們主僕已經在這座林子裡等了兩日了,郭滿心裡委實不安。此時抱著膝蓋蹲在大樹下,呆呆地看做膳的婆子清洗將護衛打來的野物。

  不知何時,出去打水給的護衛急匆匆跑回來。水桶都忘了拿,臉紅得跟燈籠似的嚷嚷:「少奶奶,公子人回來了,正在深潭裡!!」

  郭滿一愣,刷地站起身:「他怎麼了?」

  「不,不知道,」護衛結結巴巴的,急起來臉紅脖子粗,「公子模樣看著不大好,人有些迷迷瞪瞪的,少奶奶您快隨屬下去瞧瞧啊!!」

  郭滿一顆心跳到嗓子眼。

  一股不好的預感籠罩在心,她當機立斷道:「走!帶我去!」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1:42 PM

第75章

  烈日當空照著,無風也無雲,惱人的蟬鳴聲刺得人頭皮發癢。

  郭滿早有預感周公子這次會出事,這幾日心一直是提著的。她直覺素來靈敏,甚少有不準的時候。加上前頭那護衛還結結巴巴地盡跟她說些語焉不詳的話,直嚇得郭滿都要以為周公子差一口喘就嚥氣了。

  「公子就在前頭那個深潭裡!」護衛邊走邊替郭滿扒開樹枝,一手指著前方道,「方纔屬下想把公子撈上來。但是公子不準屬下靠近,此時不知人是不是沉了……」

  ……什麼沉不沉的,周公子那麼大的人難不成還不會泅水?

  郭滿都要被這話說不清的護衛給嚇死,拎著裙擺,她撒丫子就要往深潭的方向跑。

  這時候郭滿倒是惱起自己太嬌弱,走個兩步就一個踉蹌,跑幾下就累。旁邊那護衛見她艱難,想扶她又不敢伸手。護衛說深潭就在前頭,郭滿抬頭也只看到半人高的草叢,什麼都看不見,越急越慌。

  等兩人好不容易到了深潭,護衛還沒上前開路。郭滿遠遠看到深潭中的人,差點沒一腔鼻血噴出來,連忙就喝止了護衛繼續上前。

  「少奶奶?」護衛有些不解。

  郭滿深吸一口氣,老神在在地擺擺手:「你回去吧,你們公子這兒有我就成。」

  「可……」可你能拉得動麼?小胳膊小腿的,護衛十分懷疑。

  郭滿回頭看他一眼,護衛啞火了。

  猶猶豫豫地轉身,護衛還是覺得不放心。然而再轉頭就看不見郭滿的人影了。想著林子裡不安全,於是便不遠不近地守著。郭滿背著手,默默繞到周公子靠著的石頭後。

  嫌見看不清人,她乾脆手腳並用地爬上了石頭去。

  只見深潭中周公子頭微微仰著,穿著衣服泡在深潭之中。衣料緊緊巴巴地貼著,被水沁透,若隱若現地顯出內裡極漂亮的肌理。素來一絲不苟束起的髮絲此時有些凌亂地灑下來,隱隱透著幾分妖氣。斑駁的光影下,髮絲被潭水浸透之後更顯潤澤。此時他雙目緊閉,脣微張,濃密的眼睫微微抖動著,發出低而醇的喘息。

  似乎有些辛苦。

  郭滿只一眼,小心肝兒就是一抖。

  石頭長了青苔,有些滑。她小心地挪動,然後尋了個平穩的地兒蹲下。兩手抓著石頭縫裡的雜草,蹲在石頭上的郭滿恨不能此時跳下去抱著他就狠狠一頓親。奈何瞥了眼那深不見底的潭水,看不見底。

  保守估計,她跳下去就絕對沉底了。

  十分惜命的郭滿:「嗯……」

  神仙散的藥效爆發起來又猛又烈。周公子初初還能用內裡壓製,此時放開了,那股子躁動的勁兒彷彿決了堤的江水,一發不可收拾。骨子裡躁動的難受,本就是個年輕氣盛的年紀,此時泡了快半個時辰涼水了也絲毫得不到平靜。

  「夫君……」猶豫了片刻,郭滿輕輕地喚了他一聲,「你,還好吧?」

  周博雅仰靠在石頭上,清澈的潭水下,輕薄的衣袍隨水流動而緩慢地舞動著。他幽幽地睜開雙眼,平靜的雙眸裡彷彿有什麼在湧動,濃黑而幽暗。

  郭滿瞪大了眼,湊到她跟前。

  周博雅抿著嘴看了她一眼後,目光靜靜鎖定她。

  「夫君?」沒個動靜,郭滿於是將手伸到他的眼前,來回揮了兩下,「周博雅?周公子?能聽到妾身的聲音麼?」

  周博雅眼眸緩慢而沉地動了一下,認出是郭滿,開了口:「滿滿……」

  乾淨清淡的嗓音彷彿蒙上了一層薄紗,朦朧又暗啞得厲害。他緩慢地調整了姿勢,雖說在岸上不太能看清水下的情景,但周公子依舊選擇側過身去。調整好,他才回頭再看郭滿。

  「你怎麼來了……」

  郭滿咕嚕嚕亂轉的眼睛上下打量周公子,見他身上沒明顯傷痕,就是臉色不對勁。郭滿心裡那口氣突然鬆了,不過卻越看越覺得可疑。目光最後釘在他暈紅的臉上和低低粗喘的紅脣上,她忽然語出驚人:「夫君你是不是中春藥了?」

  周公子呼吸一滯,沒說話,但眉頭卻緊緊蹙起來。

  意思不言而喻,這就是了。

  郭滿眼睛瞇了起來,心情突然變得十分不美麗。小說裡經常發生的狗血橋段居然被她家美人給撞上了。也就是說,她不在的這兩日,有不長眼的女人把主意打到了她家美人的身上。按照正常邏輯推理,那個女人赤裸裸的想生米煮成熟飯。

  ……日了狗了!意識到這一點,郭滿胸口蹭地就冒出一團火氣。

  刷一下站起身,郭滿胸口這口氣平不下來。跳下石頭,她覺得必須做點什麼來宣佈自己的主權,否則總有人不知道這是有主的。於是左看看右看看,鬼頭鬼腦地四處張望。

  這深潭位於林子深處,人跡罕至。四周蔥鬱的樹木遮蔽了半邊天空,枝葉掩蓋著這一池潭水,此處格外僻靜。她的老公!她名正言順的老公!!迄今為止,只有親親小嘴兒的程度。心頭火蹭地衝上來,郭滿就想先下手為強。

  若郭滿人在不這兒,周博雅必定自己洩去這一腔欲火。奈何這丫頭片子不懂事兒,瞪大了眼守在他旁邊,他忍得脖頸上青筋都要暴起了,手依舊憋著沒動。

  郭滿在確定四周沒人後,一咬牙就往潭水裡跳。

  周公子自顧不暇,卻還記得伸手撈她一把。這一使勁,就直接把人給拉到了懷裡,肉貼肉緊緊地貼到自己身上。

  溫香軟玉的,周公子猛然倒吸一口涼氣。

  剛稍稍推開郭滿,發現這小矮子眼看著就往下沉,趕緊一把又扯回來。這麼一來一往的,郭滿水下的小腿免不了就碰到了周公子腿間的某物。這個東西就是人的劣根,聖人也經不住刺激。周公子控制不住,便發出了一聲極勾人的低吟。

  只見他臉色瞬間突變,沒等郭滿看清他神情,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臉頰埋進了郭滿的頸窩。郭滿耳廓被他蘇得發麻的同時,又哭笑不得。

  「要不要妾身幫你?」

  郭滿攀著他,低下頭,嘴便在周公子的耳側,「妾身可以幫你。」

  頸窩中周博雅的臉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想抓起她就打一頓屁股。這話是能輕易說給男人聽的?小丫頭片子是想把他做人的底線扯下來,再狠狠踩碎麼?

  周公子忍了半日,好不容易將那一股不管不顧的衝動壓下去,就感覺脖頸上有溫軟的東西碰一下碰一下,再碰一下。逗他玩兒似的,時不時還吮一下。周公子只覺得一股酥麻直衝頭頂,忍到發抖才沒發出聲音來。

  然而小丫頭片子還不見好就收,一面親他一面手還不老實。

  鬧也不分時候!

  周公子只覺得引以為傲的自製力快崩潰了:「不許再鬧!」他幾乎是搓著後牙槽說出這兩個字來,低低地恐嚇她,「再鬧,為夫就把你丟這潭水裡不管你了!!」

  郭滿卻不理他,小狗舔包子似的就圍著他鬧。

  周公子手在微微地抖,他心一狠,就要把她從自己身上撕下來。

  然而說時遲那時快,郭滿眼疾手快,一把圈住了周博雅的脖子,低頭就咬住了他微張的嘴脣。俗話說得好,趁你病要你命,她現在就趁周公子腦筋不清楚可勁兒地欺負他。小巧的舌頭彷彿一條靈活的小魚,刺溜地就鑽入了周某人口中。

  一股清冽的氣息撲鼻而來,郭滿心道難不成這人嘴裡也熏了香?亂七八糟的念頭一閃,她扯著周公子的頭髮叫他頭皮一痛,順勢仰起了頭,而後再快準狠地捧住他的臉。

  周公子猝不及防就叫她得了逞。

  郭滿抱著他的脖子,四處地舔舐。

  周公子本就是經不住撩撥的時候,此時自然神志都要被她給攪和迷糊了出來。不得不說周博雅這人意志力強得令人髮指,就是這個時候了,他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這麼孟浪的手段,小媳婦兒到底是從哪兒學來的!

  絲絲縷縷的酥麻擾得人心顫,周公子的意志力成功被她給磨沒了。

  反應過來的周博雅顯然不是郭滿這種紙上談兵的小嘍囉能比的,他忽而抱著郭滿敏捷地一個翻身,雙臂恍若天地的囚牢,將她死死扣在自己懷中這一方天地裡。狹長的眼睛微微瞇著,無聲的佔有慾彰顯了出來。

  郭滿驟然離開了周公子,心下猛地一驚。

  以為要沉了,正要撲騰,就發現自己被周公子牢牢抵在了石頭上。他的輕吻可不像郭滿這般小狗舔的孩子氣,他若要吻,那就是毫不掩飾的霸道,凶狠,且不留餘地。

  郭滿只覺得魂都要被他給吸走,沒一會兒就暈暈乎乎。

  這便是男人與女人的區別,周公子一旦欲起來,就跟那地域的魅魔有得一拼。郭滿只能虛虛地攀在他身上,任由他予取予求。

  不知親了多久,郭滿嚴重缺氧,頭昏眼花地就要倒。

  周公子此時腦中什麼念頭都沒了,他只看得到眼前這一人。越是親近就越激動,手不知不覺地摸到了不該摸的地方。

  這是男人的本能,無關修養與品性,任何男子,情到濃時便放肆,水到渠成之後,任何男人都會化身成可惡的下流胚。周公子迷迷糊糊便順著本能去做,然而就在這時候,郭滿哎喲一聲痛呼出聲。

  忘乎所以的周公子手下忽地一頓,迷茫地睜開眼。

  且不提他看清自己為所欲為的人是郭滿之後,見鬼的神情。就說郭滿痛得臉皺成一團,紅脣腫著,一幅被人蹂躪得厲害的可憐模樣。大眼淚眼汪汪,特別可憐地解釋:「豆沙包她其實還沒長好,不能碰,一碰就痛得很……」

  一盆冷水刺啦一下從頭澆到了腳,周公子整個人都懵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1:44 PM

第76章

  潑冷水的結果可想而知,郭滿只覺得自己突然凌空,而後人就一屁股坐在岸上。周公子的臉彷彿敷了一層冰霜,黑得要殺人。郭滿撫著發麻的臀爬起來,那頭潭水裡的人已經沉下去了。她頓時什麼意亂情迷都沒了,撲過來就大喊。

  周公子在水底狠狠踹了一腳大石頭,過好一會兒才浮上來。

  「回去!」周公子真是幾百年的好涵養都被她給磨沒,黑著臉喝道,「今日下午,不準靠近為夫三步以內!」

  知道他沒溺水,郭滿鬆了口氣,捂著胸口差點給嚇個半死。

  往前湊了點,郭滿想看清楚點兒。

  周公子卻不講道理,黑著臉:「回去!別叫為夫說第三遍!!」

  郭滿聽到這話就不高興了,他都這副模樣,她怎麼能走?郭滿覺得周公子這個人委實太過逞強,神志不清還要顧著那點自尊幹嘛?簡直不可愛!

  自從知道周公子撞上狗血中春藥這一梗,郭滿的腦洞就徹底放飛了。她十分很擔心,要就真有那般不湊巧,她一走,轉頭天降一個妙齡女子正巧落水裡。然後趁著周公子欲火焚身,跟周公子來一場沒羞沒躁的露水姻緣怎麼辦?那她豈不是要綠雲罩頂?

  這種事情,她絕對不允許發生。

  於是蹲在原地就不想走,郭滿嘟嘟囔囔的:「我不去招惹你,就守在這,你自便吶!」

  自什麼便?她想看什麼,還自便?!

  周博雅要被她給氣死,整張臉都猙獰了起來。若非此時身上不便,他恨不得衝上岸去梆梆地敲她腦殼:「立刻給我走!」

  凶,特別凶,凶得要死。

  郭滿垂死掙扎:「夫君若害羞,妾身背過去行不?」

  回應她的是周公子又沉入水中的聲音,以及砸她腦門上的一條小魚。

  郭滿:「……」

  花城城內,周博雅匆匆離去之後,詹校尉帶著一隊人衝進張府。

  詹校尉本名詹少虎,生得虎背熊腰,黑臉,絡腮鬍,一臉凶煞之氣。若非他一身朝廷武將的甲冑,旁人都要以為他是哪個山頭下來的土匪。

  人一衝進門,就嚇到了一群人。

  本以為是一場惡戰,誰知進了門卻發現府內已經被人給制住。華城太守張竇禮,躲在暗處觀望卻被周公子一把揪出來的荊州州牧苗仲傑,羅城太守居正易,以及棄城逃跑的東陵城太守繆闡明,全部被塞嘴蒙眼睏成了一團,丟在庭院正中央。

  菜餚打翻一片,酒水撒了,正沿著桌案的邊緣一滴一滴地滴下來。慌亂中之中有幾張矮几被撞翻,碗碟碎了一地。

  而方才包圍院落內外的黑衣人,此時全消失無蹤。

  詹校尉的士兵手持盾牌與長矛隨後也湧進來,烏壓壓一群。進了門,便將庭院中的情景納入眼底。只見張府今日所有賓客全部被趕至庭院的角落,抖抖嗖嗖地抱頭蹲著。衣不蔽體的婢女們捂著胸口也抱成一團,被趕至庭院另一個角落。兩邊人都低著頭不敢太,恨不能鑽進地縫裡叫這些人看不見他們,四周鴉雀無聲。

  再往後院去搜,後院的一眾女眷也被控制住。不知發生了何事的內宅姑娘們著實受了不小的驚嚇,好些正伏在自家長輩的懷裡低泣。

  詹校尉轉了一圈回來,心下很不解。

  誰的手腳這般快,他的人明明將府邸為了個水洩不通,怎地還先他們一步拿下了要犯?半個月前便接到周博雅的密信的,他自然是全程關注此案的進展。心道難不成還有另一人在?於是轉頭看向石嵐清風:「這些人可是大人安排的?」

  石嵐搖了搖頭,那些人是張竇禮請來的。

  不過再奇怪也不能耽擱正事,既然人已經拿下了,正事要緊。於是便也沒多問,抬手命一小隊人迅速分成四個小隊,將各個門把手了起來。石嵐清風絲毫不敢耽擱,腳下飛快地往張竇禮的書房而去。

  其實這府邸幾日前便已經搜過一回,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再去搜一遍。兵士們速度很快,衝進個個院落便翻箱倒櫃。

  石嵐則在書房的暗格裡,又搜到一封密信。

  打開迅速瀏覽,大致看清了信件的內容。確定是京城那邊的密信,紙張末尾還蓋著京城那人的私章。他小心地折起來,塞進了胸口保存。

  等張府裡裡外外全搜好,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

  詹校尉見時機差不多,手朝天重重一揮,示意下屬全部扯出來。而後便命幾個人上前,將地上困成麻團的幾個地方官全部押入早已備好的囚車。

  人壓出去之後,他氣沉丹田,忽然大聲宣佈在押人員的罪狀道:「華城太守張竇禮,羅城太守居正易,東陵城罪臣繆闡明,以及荊州州牧苗仲傑,貪污賑災公款以至於荊州百姓流離失所,罪不可恕,全部押解入京,聽候聖上發落!」

  此話一出,在座嚇懵了神的花城百姓俱都鬆了一口氣。

  原來是太守貪污被查,於是抬了頭看過來。冷不丁就對上詹校尉揮劍劈掉一手握砍柴斧頭意欲劈人的小子胳膊的那一幕,血花四濺,斷掉的手臂在空中打了個旋,砸到了角落的邊緣。頓時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有些膽小的,只見兩眼一閉昏了過去。

  詹校尉忍不住啐了一口:「廢物!」

  於是手一擺,「收兵!」

  正當所有人退出去之時,就聽嗖地一聲箭矢破空之聲從身後傳來。詹校尉一偏頭,利落地躲過。繼而刷地拔出腰間佩劍,反手就是一劍劈開。

  他四下張望一番,當即大喝:「什麼人!」

  正當此時,正對張府大門的正屋屋頂一個黑影一閃而逝。那人踏著屋椽,速度極快,眨眼就不見了蹤影兒。明顯是江湖人士,武功路數一看就是行家出身。詹少虎的副手下意識就要追上去,卻被石嵐給攔下來。

  「莫追,案子要緊。」

  那副手一想也是,於是便就此作罷。

  因著有荊州駐兵在,此次押解重犯入京之事,周公子便全權托給了詹校尉。詹校尉的隊伍原本是京城禁衛軍裡分出來的一支,因著犯了上頭的忌諱被貶到荊州。此時正等著一個功回京,自然義不容辭。

  有他承諾,石嵐清風便帶著搜到的證據騎馬去追隊伍。

  然而剛剛出城,在城門口便被人攔住了。

  石嵐看見攔路之人便翻了個白眼,心道原來是他們,風滿樓。

  只見那人一身黑衣蹲在城外的樹幹上,嘴裡叼著一根草尖兒。頭髮凌亂半紮著,明明生了一幅清秀樣貌,卻鬍子拉碴的十分邋遢。他看見石嵐清風便嘻嘻笑:「哎呀,大水衝了龍王廟,不知周公子如今可好?」

  「公子怎麼了?」提起周博雅,石嵐才憶起起自家公子離開前古怪的神色。

  「你不知道麼?」黑衣人輕盈地從樹上一躍而下,「他被老色鬼灌了點東西。嘖嘖,那藥可烈得很,你家公子現下應當在哪家青樓妓館逍遙吧?」

  「胡說八道!」石嵐一聽不是毒就放了心。扯了扯馬韁,下身馬兒幽幽轉了一圈,「總之今日謝了!公子那邊,多謝嚴少俠以及一眾兄弟們仗義!」

  嚴戰擺擺手,呸地吐掉口中的草尖兒:「別謝我!銀子咱們也拿到手了,不過是耍了個賴皮罷了。你若非要謝,就叫周公子謝我們東家吧!」說著他衝兩人虛虛一拱手,腳下輕點,輕輕一躍便消失在兩人眼前。

  總算弄明白緣由,石嵐清風呵地笑了一聲,揚鞭絕塵而去。

  夜裡兩人將所有證據呈給周博雅之時,便提及了風滿樓,周公子也是一笑。罷了,欠趙煜一個人情,回京再說。

  荊州這邊涉案人員已然全部落網,這幾日輾轉搜了幾人的府邸,京城那頭的傳信之人也差不多確定了是誰。周公子憶起當初在謝府謝老太君七十大壽的壽宴上,營繕清吏司的董大人曾試探過他,果不其然有貓膩。

  手指搭在矮几上噠噠地敲了兩下,主僕三人臉色都不好看,怕是京城那頭也要扯出一長串的老鼠。

  石嵐清風心情十分沉重,涉案人員越多,他們歸京的路途就越凶險。畢竟荊州這邊查清,京城那幫心中有鬼之人必定會亂了手腳。他們爬上高位多年,哪裡能忍受摔下來甚至丟命的結果。若不想因此被扯下高位,自然要阻止公子回京。

  什麼人嘴最緊?什麼手段最絕?自然是死人,自然是有去無回。

  若真有截殺,小媳婦兒跟著他必定不會太平。周公子自己武藝不錯,石嵐清風也是一等高手,單憑他們三人還真不怕。周公子怕就怕郭滿會被誤傷。

  周博雅沉吟了片刻,決定分兩撥走。

  心下這般決定,他起了身便準備與郭滿說道。然而才走兩步,他突然頓住,平淡的面孔閃過幾絲尷尬。就在今日水潭親近之後,周公子便與郭滿鬧起了彆扭。不管郭滿怎麼說土味情話哄他,他就是半天沒搭理她。

  為了表示他因此生氣完全是無理取鬧,郭滿於是也不哄他了,單方面展開冷戰。

  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周公子忍不住老臉一紅。

  這麼大年紀了,還總跟個小姑娘斤斤計較。拄著脣乾乾地咳了一聲,他突然回頭道:「對了石嵐,之前似乎聽你提及,這片林子裡開著一種花城獨有的花?」

  石嵐猝不及防,沒反應過來自家公子問了啥。

  還是清風聽明白了他何意,立即道:「是,就在石潭的陽面,香氣十分宜人。花城之所以稱之為花城,蓋是因此花的秀美而來。」他抬頭小心地瞥著自家主子的臉色,試探地問:「不若屬下這就去採一捧?」

  「不必,」周公子淡淡道,「本公子親自去。」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1:45 PM

第77章

  石嵐清風兩人看著信誓旦旦要親自去採花的自家公子,心情是一言難盡的。若是早在年前他若聽說他們家公子會採花哄人,他定然是打死也不信的。但如今事實擺在眼前,石嵐只能艱難地問周公子。要不要他也跟著一塊去,替周公子打個燈籠什麼的?

  周公子冷冷瞥他一眼,石嵐老實地低下頭:「那公子您夜裡當心。」

  不用人跟著,周博雅也懶得帶燈籠。窗外的月光十分明亮,他不至於花還看不清。於是去換了身便於行動的衣裳,繃著臉地離開營帳。

  夜色漸漸濃黑,林中時不時傳來咕咕的鳥鳴聲,顯得靜謐。

  周公子採了一捧花回來時,郭滿已經伏在軟墊上睡著了。怕夜裡竄了風進帳子,叫燈盞的火燒著帳中的東西,雙喜正在小心地罩上燈罩。見著周博雅人從外頭進來,立即屈膝行禮。燈罩一罩上,整間營帳頓時便暗了下來。

  「你們少奶奶呢?」

  兩人下午剛鬧了彆扭來著,雙喜還怕周博雅覺得郭滿太小性兒,心裡生了惱。此時看他毫無芥蒂地問起郭滿,心下不禁驚喜:「少奶奶趴在那邊睡著了。」

  「睡了?!」

  周公子拿花的手背在身後,難得措手不及,「平日裡她不是這個時辰還沒睡?」

  雙喜撓了撓額頭碎毛,有些說不上來。總不好說主子今日慪了氣,故意不等你吧?

  見她臉都擰成一團,既然這麼為難的模樣,周公子也不為難她了。擺擺手示意雙喜退下去。

  雙喜嘆了口氣,她家這兩個主子湊一起跟小孩子似的,三天兩頭就得鬧一場。每次都鬧得不大,卻也總叫人擔心。心下搖頭,雙喜轉身便往外去。

  周公子低頭看了眼沾著露水的花,抬腳逕自往帳裡而去。

  走了兩步,又低頭看了一眼手裡那捧花還捏在手心。想了想,他回頭叫住雙喜:「去那個玉瓶子來,裝些清水。」

  雙喜不解,但也聽令去辦了。

  周博雅進了帳裡,就看到軟墊上臉朝下趴著睡得郭滿。黑乎乎的後腦勺對著帳頂,髮髻還沒拆乾淨,看不到臉。沒忍住長嘆一口氣,這姿勢也不知怎麼睡著的,就不怕把自己給憋死麼!周博雅無奈,上去將人給掀過來。

  郭滿一個滾滾到軟墊另一頭,捂著胸口痛得眉頭直皺也沒醒。周公子的眼睛在她亂揉的地方瞥了眼,跟燙著了似的瞬間移開。

  沒辦法,自從水潭這一次,他如今對這地方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

  周公子又要惱了,就是這個丫頭太胡來,他才會,才會……突然想起這事兒,惱羞成怒的周公子鬼使神差地目光又落在了郭滿的脣上。

  他必須要承認,交換津液的親暱滋味,他長這麼大都不曾嘗過。以前與謝思思的房事,他素來只提了槍就上。那時正是衝動又不太克制的年紀,行事難免不懂分寸。第一次洞房便有些傷到了謝思思。而謝思思又是被家中嬌慣著養大的姑娘,頂頂嬌氣的性子。她覺得疼了,便不太願意叫周公子再碰。

  謝思思這個人素來淺顯,不樂意,不滿意的態度從不會隱藏。周公子多驕傲的人啊,面子上再溫和有禮,也掩飾不住骨子裡的傲氣甚至與自負。察覺到謝思思對他的嫌棄之後,周公子對碰這個妻子便再提不起勁頭。

  歷經一世重生的謝思思回來後嫌周博雅的敷衍,卻忘了這敷衍是誰造成的。

  且不提周公子與謝思思的三年,水潭裡那般熱烈的親吻,他確實是頭一回。定定地盯著郭滿,周公子鬼迷心竅地做了件這輩子都沒想到的事。

  他悄咪咪地上前,半蹲在軟墊前,俯身覆上了郭滿燈下紅艷艷的脣……

  軟軟糯糯的滋味一傳到他的感知裡,周公子下意識地想描繪起下午做過的事兒。然而才將將要啟開郭滿的脣,外頭傳來了腳步聲。周公子恍然一下驚醒,快到只有殘影地從軟墊上爬起來。他迅速離軟墊三步遠,雙喜捧著玉瓶子輕手輕腳地便進來了。

  進門來,就看到姑爺手裡捏著一捧花,面紅耳赤。

  她眨了眨眼睛,頓時明白了。原來姑爺因著跟姑娘鬧了一回,特意採了花來哄姑娘和好!她見狀心裡不禁懊惱得不得了,早知姑爺是這個意思,她就該把姑娘給叫起來啊!!

  懊悔,特別懊悔,雙喜捧著玉瓶子連忙送過來。

  周公子單手拄著脣乾乾地咳了一聲:「放那兒吧,我自己來。」

  雙喜放下玉瓶子就退開,給周博雅讓了地兒。周博雅看了眼,一本正經地將花束插入玉瓶子之中。隨手擺弄了幾下,形狀就出來了。

  雙喜隔得三步遠打量這花,只覺得這話怎麼這般好看呢!

  「要奴婢備水麼?」雙喜瞥了眼軟墊,軟墊上郭滿已經滾到一邊去,空下大半的場地夠周公子睡了。她心裡暗戳戳地高興。因為沒人比她跟雙葉更清楚,自家主子一旦睡著,地震都震不醒,絕對不可能給旁人挪位子。

  這塊空地兒,絕對是姑爺自己挪的!

  自以為猜到一切的雙喜兩眼亮晶晶的,「少奶奶今日做了一些點心。雖說不太甜,但奴婢有幸嘗了些,味兒十分香。姑爺可要來一盤?」

  周公子剛剛才從林中回來,還未洗漱。想了想便道,「備水吧,點心便不用了。」

  雙喜得了話,麻溜地下去辦。

  人一走,周公子眉頭都擰成了一個疙瘩。他轉頭瞥了眼睡得跟小豬崽子似的郭滿,無知無覺,彷彿下午逗他就是好玩兒。有的人真的天生就會氣人,周公子這一刻突然覺得很生氣。然後他便毫無愧疚之心地伸出了罪惡之手,一把捏住郭滿的鼻子。

  鼻子不透氣,郭滿在幾次憋得欲生欲死之中迷茫地睜開了眼……

  看清身前一個高大的身影,影子被燈光映照的遮天蔽日。冷不丁的,郭滿都以為雙喜少點了幾盞燈。她迷糊地問:「你幹嘛……」

  周公子的手還捏在她的鼻子上,一臉理所當然:「捏你。」

  郭滿:「……??!!」

  幼不幼稚?她就想問,幼不幼稚!!稍稍清醒許多之後,郭滿整個人都無語了。周博雅這個幼稚鬼對得起他的年齡麼?二十歲的人,動不動就生氣,這也就算了。居然還趁她睡著之後偷偷打擊報復,心眼兒小得令人髮指!

  郭滿一把打開他的手,氣呼呼地爬起來,撲過來就要扯周公子的腮幫子。

  周公子想推開她,但這卑鄙的丫頭知道他的弱點,就故意拿自己胸口去頂。叫周公子這裡下不去手,那裡也下不去手,身量力氣天差地別的兩個人,愣是跟打太極似的你來我往,鬧成了個平手。

  外頭雙喜領著提水的婆子進來,周公子實在怕自己這幅模樣在下人面前不成體統。趕緊指著不遠處的矮几,含糊地說:「滿滿,滿滿,你瞧瞧那個!」

  郭滿也聽到腳步聲了,立即乖巧地放開。

  周公子心裡有鬼今夜格外好說話,這般鬧了一場也沒黑臉。郭滿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便看到矮几上嬌艷欲滴的花。她眨了眨眼,扭頭看向周公子。周博雅不自在地站起身,假裝倒杯水潤潤嗓子,嘴上卻在說:「本公子親自采的。」

  粉白的花瓣開得極好,上頭灑落晶瑩的水珠,雅致又好看。

  郭滿咧開嘴立即就笑了。

  「送給妾身的??」

  周公子垂眸淺淺呷了一口涼茶,不鹹不淡地點頭。

  「真好!妾身喜歡!!」

  這話說得直接,但不妨礙周公子心裡倏地湧上一股甜,美滋滋的。

  正好婆子那頭沐浴的用具都備好了,雙喜怕水涼了梳洗不舒坦,猶豫了猶豫,拘謹地走過來。見著兩主子都看向她,她不自在地提醒周公子該沐浴了。周博雅收到想要的反應,也不多強求,心情愉悅地往屏風後頭走去。

  說來,郭滿其實也很好哄的,一瓶花,她憋了一下午的氣就消了。

  雙喜領著婆子們出去之前,回頭看了眼自家姑娘。見她笑得見牙不見眼,心裡比她更高興。廢了多少心力才將主子拉拔大,她跟雙葉沒別的想頭,就盼著自己照顧著長大的姑娘能與姑爺順遂和樂,這便夠了。

  哎,老媽子心態,這輩子都過不去。

  出門在外,雖說周公子講究,卻也不可能把屏風給裝帶著。不過為了屋裡方便,沐浴更衣的盥洗室,自然是用厚重的帷幔隔出來的。

  周公子人靠在浴桶邊緣,沒人搗亂,倒是有些沒滋沒味。

  匆匆洗漱之後,周公子穿著褻衣便出來。走得時候不小心蹭到了堆著髒衣物,就聽到吧嗒一聲東西掉下來的聲音。這黑燈瞎火的也不太方面視物,奈何周公子還是準確地將那東西撿起來,是老和尚贈送的姻緣符。

  想著下午他就繫在腰間,泡了水,這東西該不會泡壞了吧?

  於是連忙打開,只見筆墨確實一點點暈開,但符咒還保存的得十分完好。周公子不由地心下詫異,那老和尚不知用得什麼紙,竟然這般經用?

  心下這般想著,他隨手將荷包塞進了袖子裡。

  夜裡小夫妻兩重歸於好,郭滿又窩在周公子的懷裡睡。周公子身上還是那股清冽的味道,懷抱也還是那般令人覺得可靠。連打了幾個哈欠之後,她頭一歪,瞬間睡過去。而周公子這夜卻沒怎麼睡著,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各種古怪的畫面湧出來。

  他睜著眼盯著帳篷的頂端,幽幽地嘆了口氣。

  ……今日之後,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22 11:46 PM

第78章

  分開回京,郭滿在聽完周博雅的理由後並沒有糾纏,利落地點了頭。周博雅自然不放心她獨自北上,臨行前特意給了郭滿一個哨子。非常嚴肅地告訴她,遇到危險立即吹響,不出一刻鐘便會有人趕過來。

  郭滿捏著哨子來回看,不知什麼材質,有些沉。

  「叫雙葉替你穿根繩子掛脖子上。」周公子怕她忘記,又重述一遍,「記得,這哨子是為夫一個朋友送的,十分貴重,必要時候能救命。」

  話說到這份上,郭滿鄭重地將哨子收起來。

  其實沒必要大張旗鼓,郭滿回京途中動靜越小越好。畢竟她只是個內宅婦人,且這一路上又不曾露過面兒。除了上門探望過郭滿的花城幾位內眷,外頭緊盯著周公子行蹤之人只知他帶了個女子同行,卻並不知此女是誰。

  與周公子一行分開之後,郭滿主僕特意喬裝打扮隱入人群。

  郭滿梳回了姑娘髮髻,本就生得嬌小,換回姑娘髮髻毫無違和感。雙喜雙葉也改回了以前的稱呼,為了方便,下頭的人跟著喚郭滿姑娘便是。

  隨行人員盡量精簡,除了駕車的馬伕,備膳的婆子,就四個途中護送郭滿的護衛。雖然不知他從哪兒調來的這四個人,郭滿總覺得這四個護衛身上血腥氣很重。有些該帶回京城的重要密件郭滿想替他保存,不過周公子怕這些東西會給她招禍,沒有應允。

  郭滿勸了沒用,周公子不允就是不允。

  於是只好作罷,小夫妻分成兩撥走,周博雅帶著人先行,過幾日,郭滿在換另一條小道回京。雙喜自那之後就崩緊了一根弦,成日裡心驚膽戰,時刻不敢離郭滿身邊。

  雙葉見狀好笑又無奈,這般反倒顯得有鬼。

  私下也找她聊過幾次,叫她莫要一驚一乍惹人懷疑。雙喜自己也察覺到太緊張,奈何心裡知道,就是改不掉她一點兒風吹草動就繃緊神經的毛病。雙葉安撫不了,便只能分些心思出來替雙喜遮掩一二。

  好在路途十分平順,一直到過了荊州地界,一次襲擊也沒遇到。

  雙喜見沒她料想得那般可怕,漸漸放鬆了許多。郭滿倒一路都一個樣兒,不是窩客棧裡,就是窩馬車裡。能不單獨走,她絕不單獨行動。若實在不得已要離開一下,也不會離開護衛的視線超過半刻鐘。

  這般又走了小半月,順順遂遂的。

  不過卻是在豫州遇到了一樁小事兒。郭滿主僕乘車路過丹陽城,連著多日趕路,鐵打的人也受不了。下人們不像郭滿出行乘車。為了路上輕便,好些人都是徒步的。郭滿想著再怎麼趕也不能把人給累壞,於是一行人決定暫時在丹陽城停下,歇息個幾日再走。

  正是這般不湊巧,郭滿的馬車路過丹陽城的瓦子,遇上了賣身葬父。

  一男一女,女孩兒年紀不小了,約莫十三四歲。生得黢黑,但眉清目秀。那男娃娃也就三四歲,與他姐姐兩人跪在地上,茫然得不知發生了何事。

  原本這種事郭滿不願湊熱鬧,奈何那賣身葬父的小娃娃年紀太小不知道怕,橫衝直撞地衝到郭滿的馬車前,差點馬兒給踩死。那娃娃一個滾滾到了車廂底下,郭滿的馬車卻失了控,在瓦子裡就驚慌失措地四處亂撞起來。

  郭滿主僕三人就在馬車裡,馬兒發起狂,郭滿直接一腦殼磕在了桌角。

  且不提郭滿額頭腫了老高,雙喜雙葉差點沒氣紅眼。就說郭滿下了馬車看到不到她大腿高的小娃娃仰著腦袋閉眼張嘴哇哇嚎啕,一旁跪著的姑娘撲過來就連連給郭滿磕頭,請貴人不要與男娃娃計較。她還沒張嘴說什麼呢,那股子火氣立即就發不出來了。

  這小姑娘也確實實在,頭磕的梆梆響,郭滿聽了頭替她疼。

  都這副模樣了,郭滿也做不出來追究的事兒。正想就這麼算了,那男娃娃卻撲過來就抱住了郭滿的腿。腦袋低著,就看到一個黃毛細軟的頭頂。

  似乎是看準了郭滿好說話,哇哇大哭求郭滿買下他們,奶聲奶氣的。

  他們路上本就不算安全,帶;倆孩子算怎麼回事,雙喜雙葉便過來要將小娃娃扯開。可這孩子也不知吃什麼長大的,明明瘦得就剩一個腦袋,可這手勁兒比一般成年男子都不差多少。正巧這孩子姐姐也看中了郭滿,磕得額頭都流血了都不停。

  護衛連忙上來就要扯開這兩人,只是這男娃鐵了心地就抱著不放。

  說實話,郭滿有些惱。

  雙喜雙葉臉也沉下來,雙人合力將小姑娘也往上提。然而費了老鼻子勁,這瘦巴巴的小姑娘跟釘在地下的大石頭似的,紋絲不動。鬧到最後,還是護衛用了巧勁兒,卸掉了男娃娃的胳膊才叫他放開了郭滿。

  只是郭滿對大人嫩膚狠得下心,卻實在看不得丁點兒大的小孩子受傷。於是連忙叫護衛給他胳膊按回去。護衛上去哢嚓兩下,胳膊又投好了。郭滿心裡過意不去,丟了十兩銀子給兩娃娃,而後忙不迭地爬回了馬車。

  雙喜雙葉也怕再被這兩姐弟給纏上,上了車,飛快地吩咐車伕趕緊駕車離開。

  本就是個小插曲,郭滿在丹陽城歇了三日,重新整車出發。只是越往城外走,郭滿的臉就月黑。前幾日在瓦子裡遇到的那對姐弟,不遠不近地跟在馬車後頭。男娃娃年紀小,走在草叢裡都看不到人,任由他們徒步跟,就跟故意虐待孩子一個感覺。

  雙喜雙葉臉上也不好看,就為難地看向郭滿。

  郭滿想著再多走幾日,這倆孩子大約不會跟了。於是車子不停地走了十來里,這倆姐弟愣是磨得腳下血肉模糊,也緊緊黏在馬車後頭。

  郭滿真是被他們的倔脾氣給磨得洩氣,吩咐馬車停一下,叫護衛去將倆人帶過來。

  人抱過來,男娃娃一雙腳都不能看了。如今這封建社會,百姓疾苦,窮困的人家孩子是連鞋都穿不起的。這倆孩子都沒鞋,光著腳走了這十幾里路。郭滿也是逼得無奈,就問大一些的姑娘到底要如何。

  那姑娘跪在地上就給郭滿磕頭,「主人既然買了我與弟弟,我們就是主人的下人。」這姑娘認死理,呵斥了一旁瞪大了看著郭滿的弟弟,叫他跪下來磕頭。

  男娃娃也真皮實,小腳丫子磨成這樣也不哭,聽話地就給郭滿磕。

  罷了,她也是怕了,於是吩咐婆子趕緊給這倆姐弟換身衣裳,叫兩人上車。

  好在郭滿的馬車本就大,多兩個瘦巴巴的孩子也不礙事。兩人梳洗了一番,郭滿才注意到,男娃娃生了一副異族相貌。皮膚雪白,眼睫濃密纖長,眼睛此時睜開了,一雙稀罕的蔚藍眼睛。雙喜雙葉一看嚇一跳。她們自幼生在大召長在大召,可從未見過這種眼睛的人,此時不免都有些怕。

  兩人眉頭皺起來,小心地擋在郭滿的身前。

  娃娃的姐姐立即敏感察覺到雙喜雙葉的不喜之意,忽地撲過來,生怕郭滿嫌棄男娃娃把人給丟出去。跪下來又要磕頭:「求求主人,求求主人別趕他走,我弟弟不是妖怪!」

  當然不是妖怪,這儼然是一個白人。

  郭滿擺擺手示意雙喜雙葉退開,叫姑娘莫磕頭了,磕得她頭昏。而後又蹲到男娃娃的身邊瞅著他看了許久,越看越肯定。於是轉頭去看這娃娃的姐姐,小姑娘倒是個大召人的面孔,黢黑的臉盤子,卻不掩五官精緻。

  「你多大了?叫什麼?都會什麼?」

  那姑娘見郭滿確實沒有嫌棄男娃的意思,小聲地回:「我,奴今年十二,姓黃,沒有取大名,就叫大丫。奴什麼都會,燒飯,煮菜,割豬草,打掃,什麼都會。還有,奴有一把子力氣,農活也能做,頂兩個大小夥兒使。」

  她話一落地,雙喜雙葉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若真收了這倆人,規矩都得重頭教。大丫也看出雙喜不滿,扯了扯男娃,說得更小聲,「奴弟弟三歲,叫阿旺,力氣也大……」

  郭滿點了點頭,她早見識過了。

  十兩銀子買了兩個下人,郭滿也不知自己這到底做的什麼買賣。不過買都買了,便將兩人交給雙葉去教。雙葉嘆了口氣,叫郭滿給大丫換個名字:「姑娘,這名字早晚要換的,不如現在就給取好了。」

  正巧在丹陽城撿到這倆,郭滿想了下,姐姐叫丹櫻,弟弟便叫了丹陽。

  雖說糊里糊塗收了倆下人,其實也就是多兩張嘴吃飯,礙不著什麼事兒。周家家大業大,不缺這兩口飯,郭滿便沒將此事放心上。車子一路往北走,雙喜雙葉與姐弟倆打交道多了便也不怕,越看越覺得丹陽生得玉雪可愛。

  漸漸的,倆姐弟也不怕郭滿,就很愛往郭滿身邊湊。尤其是丹陽小娃娃,只要他姐姐沒看住人,他便溜到郭滿身邊。

  時間長了,郭滿就察覺到這倆人的不同。丹陽特別護她,丹櫻也不差,姐弟倆一個樣兒。還是在隊伍途徑豫州地界的時候,叫郭滿印象深刻。

  因著急趕路走了山道,不湊巧就遇上了一群山匪。山匪一哄而上,團團圍住馬車。

  雙喜雙葉慌了神,死按著車門就不敢鬆。

  郭滿雖說還有些稚嫩,但比起四個月前已經長開了太多。粉面桃腮,黑黝黝的大眼顧盼生輝,尤其豆沙包這一路被雙喜不停地補,漸漸漲得胸腔鼓囊囊的。儼然一副嬌憨少女的模樣。山匪見色起意,非得郭滿下來。

  護衛們聽這話哪裡忍得,但是顧忌著周公子的交代,不敢在郭滿跟前殺人便有些猶疑。這時遲那時快,一個武功不錯的山匪眨眼衝上馬車,一腳踹開了門。雙葉雙喜被門的後勁給一下推撞了開,後腦勺磕到了桌角。

  郭滿正要吹哨子,丹櫻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柴刀,對著山匪的臉就砍了下去。

  那山匪躲閃不及,還真被她砍中了肩膀。丹陽也不是吃素的,他人小,卻十分靈活。撲上去就咬人。當下那山匪被這股子不要命的勁兒給嚇住了,不敢再進,跳下馬車就要退後。誰知丹櫻這看著瘦巴巴的姑娘還不放過他,跳下馬車就追著那山匪砍。她氣勢很凶,不通武功,光憑一把子力氣愣是將那山匪砍得抱頭鼠竄。

  郭滿主僕瞠目結舌,沒料到這丫頭居然這麼厲害。

  雙葉兩眼放光,激動得不得了:「姑娘,丹櫻丹陽往後可得好好教!」

  郭滿嗯嗯地點頭,必須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30 11:43 PM

第79章

  有了丹櫻鬧得這一出,護衛們當即也行動起來。叫車伕駕車先送主子避開,他們收拾完了這些人,稍候就到。

  四個人速度奇快,且招招直逼要害。這等武功路數,根本不像平常大家族裡會些拳腳功夫看家護院的護衛,反倒像隨手摘人性命的殺手。四人只用了短短半個時辰,就將三十來個山匪全部殺光。

  郭滿是沒看到,若是看到必定夜裡只能抱著佛像睡了。

  除了地界交匯處的山匪,四人用了輕功飛快跟上。且不提郭滿問了,他們如何含糊其辭。就說從那之後,郭滿對著丹櫻丹陽兩姐弟就親近了起來。

  丹櫻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小聲地跟郭滿辯解,直說她平日裡也不會這麼凶的。這回是遇上危險,她才拿柴刀砍人。往日在村裡,村裡人都怕她,丹櫻囁嚅著,生怕郭滿覺得她是個瘋子而不要她。

  不過見郭滿完全沒有怪罪的意思,她那顆懸著的心就放下了。

  說來她們姐弟能坐在這裡,完全是耍無賴得來的。

  丹櫻心裡清楚,因著她跟弟弟飯量太大,吃得比乾的多,一般富戶根本不願買他們回去。那日之所以賴上郭滿,完全誤打誤撞。誰知郭滿被驚了馬不怪罪她弟弟,反而真給了銀子叫她去安葬父親,丹櫻這心裡就認定了郭滿是個善心的。

  如今這一路走來,事實證明,她沒看錯人。

  好吃的飯菜任由他們倆吃,活兒也不用乾,丹櫻丹陽倆姐弟這些日子彷彿活在做夢。飽腹的感覺,她們可是從記事起就沒有過的。家中困苦,憑家中三畝地,維持一家人的生存根本不夠,丹櫻是從小餓到大。好不容易吃飽飯,丹櫻拚死也要郭滿認下她們。

  丹陽小娃娃咬了山匪幾口,回來就眼巴巴地看著郭滿。那小模樣跟邀功的小狗似的,別提多可愛。郭滿將自己的一疊點心給他,小傢伙咧著一口米牙就笑起來。

  也是在那之後,小傢伙就更黏郭滿了。

  不過這都不是什麼大事兒,郭滿最近有些激動。再過兩三日,她們便要抵達京城。在路上還不覺得,這越靠近京城,她便越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細細算下來,她這一來一回,竟然有半年之久。

  南下時是盛夏,歸來時已近年關。

  掀了車窗簾子看出去,不知不覺中,沿途的樹木早已落光了葉子。草木枯黃,到處光禿禿的,一片冬日景象。寒風一吹,郭滿緊了緊身上厚襖子,默默將手爐塞進懷裡捂著。張嘴哈一口氣,空氣中儘是白霧。

  確實是冷,越靠近京城就越冷。

  「姑娘,」知道郭滿這兩日身子不舒坦,總覺得身子骨發冷,婆子特意給煮了薑湯,「薑湯煮好了,快喝一碗暖暖身子吧!」

  郭滿其實不喜歡姜的味道,不過這幾日也不知是風寒還是怎麼,總是懨懨的。雙喜雙葉也憂心她傷寒,總是要小心些。畢竟這不是在府上,路上生了病,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小毛病也能拖成大毛病,可不能等閒視之。

  郭滿於是也沒嫌棄,照著灌了一大碗下肚。

  喝下去整個人就暖和了,郭滿尋思著不得凍著。於是吩咐了婆子給沒人一碗。幾個護衛身子骨硬朗,用不著喝。但郭滿好意,便也沒拒絕。原以為暖暖手腳就好,正好一鼓作氣快馬加鞭趕回京城。

  然而馬車過了冀州,郭滿就微微有些發熱。

  從南到北地趕路,舟車勞頓,她們還好,郭滿的身子才將將養回來,整日窩馬車裡於她來說還是太辛苦了。雙喜雙葉知道她是累著了,想著再急也不能拿主子身子作踐,於是就近選了村子,暫時在一家農舍借住幾日。

  果不其然,郭滿當日下午就發起了高熱。大冷的天,她整個人紅彤彤的,倒在榻上就起不來。鄉野尋不到像樣的大夫,雙喜雙葉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團團轉。還是農舍的老人看不過眼,用了村裡土方子幫郭滿降了熱。

  高熱雖然降下來,但後兩日郭滿一點精神打不起來。

  早半個月前就抵達京城的周公子收到郭滿的信,一早就在盼著了。正巧也是年關,過兩日就是臘月二十八,周公子這顆心懸著就放不下來。奈何他接連這四五天日日不落地來親自來城門口迎,別說郭滿,連一個人影都不曾見到。

  來回個幾日,周博雅夜裡就有些睡不踏實,總憂心郭滿路上出事兒。

  這也是沒辦法,周公子此次回京的道路險象環生。就不說在荊州就途遇一次搶劫,出了荊州地界又遭遇一次刺殺。雖說殺手遭遇了周博雅,沒討到便宜,但並非天下人都是周博雅。郭滿就是個身嬌體軟的小丫頭,連走個不平的路,周公子都要擔心她踩了裙子。何況分開走,他就沒放下心過。

  此時人在書房,背著手看著陰沉沉的天,又招來石嵐問。

  「少奶奶的還沒有消息,」石嵐這幾日都不知道跑了多少趟了,沒有就是沒有,「城外十里地屬下也去瞧了,沒有。驛站那邊也去了,沒有少奶奶的信件。」

  周公子幽幽地吐出一口氣,眉頭擰成了結。

  十日前就遞了信回來,滿滿就是走一天玩一天也該到了。怎會二十八了還不到?周博雅撫了撫胸口,胸口的刀傷還沒好透,心下更是煩躁。

  「派人去驛站再去問問。」不可能不到,許是走了那條岔路。

  石嵐應是退下。

  然而他剛出了院子,就遇上了帶著丫頭從廊下過來的趙琳芳,丫頭的手裡還拎著食盒。回京這大半個月來,這表姑娘也算在石嵐清風等人跟前混了個眼熟。只因這姑娘似乎很愛做點心,總一身極素雅的打扮,親自去大廚房給大公主做。

  石嵐看見人,低著頭往旁邊避。

  趙琳芳衝他溫柔地點了點頭,領著丫鬟,裊裊婷婷地遠去。

  石嵐看了眼她遠去的背影,眉頭漸漸皺了起來。今日這姑娘去的方向似乎是西風園,心下有些怪異,但那姑娘已經走遠了。

  趙芳琳確實去得西風園,此時已經在院外等著丫頭進去通報。

  周博雅回府這二十來天,就一直在西風園養傷。趙芳琳進府這半年,還不曾見過周博雅這位表兄。今日是與方氏在大公主說話,剛好說起了郭滿。方氏好些時候沒看到郭滿,說什麼快二十八了還沒到,也不知能不能趕得上除夕。

  說著說著,又提起了周博雅重傷。

  這事兒其實周博雅回府的當日,趙琳芳便身邊人聽說了。但是為了避嫌,她權當不知道。方氏提到了此事,她才恍然表示了對周公子傷情的憂心。於是順理成章,她一個寄人籬下的姑娘自然要親自探望一回,以表心意。

  大公主知道她底子薄,自然不必準備什麼,就叫她做盤拿手的點心給周公子送來。

  周公子聽下人說府上借住的表妹來探望,有些詫異。內宅之事周公子素來不太關注,郭滿不在,沒人在耳邊念叨,周公子就是個耳聾眼瞎的。趙芳琳都在周府住了半年,他還從未聽說有這麼個表妹。

  「公子,表姑娘就在院子外,是不是請人進來?」

  若是別的時候,下人定不會這麼說。今日寒風凜冽,就是他一個年輕小子也受不住。眼看著就要降雪,表姑娘穿得單薄,有什麼事兒也該請進屋說。

  周公子放下手爐起了身,走到窗邊往外看一眼,確實一個素色的姑娘在等著。

  「不必,」滿滿不在,他也不好請未出閣的姑娘進屋,「派個婆子去問問她什麼事兒。」

  小廝於是應是,轉頭去尋管蓉嬤嬤。

  郭滿不在的半年,西風園上下都是管蓉嬤嬤在操持。趙琳芳是大公主的表侄女家的,管蓉嬤嬤最清楚不過。此時聽聞表姑娘來了,立即放下手頭的活計,親自去迎:「先把表姑娘請去偏廳。大冷的天兒,在外頭站著人怎麼受得住。」

  趙琳芳等了一會兒,見有丫頭來迎,有禮地道了聲謝便隨她進了院子。

  其實也沒什麼大事,主要是來表示一下心意。管蓉嬤嬤聽她道明來意,含著笑說她有心了。這姑娘家裡的情況管蓉嬤嬤不知道,但她家長輩與公主親近,管蓉嬤嬤對她自然要比對旁人多幾分親近。

  說了幾句話,又問了問周公子的傷勢,趙琳芳放下點心便要告辭。

  管蓉嬤嬤接過去,親自送她出院子。

  送至院子門口,趙琳芳便不用她送了。笑著叫她趕緊進屋,自己則扶著丫鬟的胳膊,蓮步輕搖地離開。管蓉嬤嬤看著她的背影就忍不住嘆氣,多好的姑娘,就是命太苦。

  搖了搖頭,她進了屋。

  而此時走遠的趙琳芳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眼身後的院子。牌匾上『嘯西風』三個字行雲流水,入木三分。一看便知書寫之人,書法造詣了得。她幽幽地放遠了目光,落到那東側一件敞開的巨大飄窗邊。

  那裡有人影閃動,她想,方才站在那兒的人是周家表哥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30 11:43 PM

第80章

  趙琳芳做點心很有一手,精緻的小碟上疊成元寶形狀,一顆一顆剛好一口。管蓉嬤嬤方才端進來,周公子看一眼,隨手捻一塊嘗嘗。顯然這表妹是有心了,怕男子吃不慣太膩的,甜味兒就很淡。沒滋沒味地吃了一塊,周公子便沒再吃了。

  嗯,他還是喜歡滿滿的點心。

  想至此,周博雅又忍不住焦躁。這都十日過去,滿滿怎地還沒回來!

  與此同時,郭滿斷斷續續發了幾回熱,身上卻沒有舒坦起來。此時她窩在雙葉臨時替她做出來的斗篷裡,捧著姜茶聽丹陽小娃娃說話。這孩子粘人得很,除了他姐姐,對郭滿是言聽計從。聽說郭滿身上不適,不能出去,每日都哇哇地陪郭滿說話。

  他人小什麼都不懂,每日雞同鴨講地,郭滿也被他逗得開懷。

  這般躺了三日,第四日一覺醒來,郭滿突然就起不來身了。倒不是說哪裡不能動,而是渾身酸疼得彷彿每根骨頭都被攆過一遍,酸疼得不得了!

  她可憐巴巴地窩在床榻上,小腹裡頭彷彿破了個洞,嗖嗖地往裡頭灌冷風。

  雙喜雙葉真要被她嚇哭了。主子昨日還好好兒的,今日突然就起不來身。這到底是哪裡出了毛病。恨就恨這窮鄉僻壤的,連個靠譜的大夫也沒有,兩人都要急瞎眼了。郭滿卻沒法安慰她們,因為她肚子那一塊疼到炸裂。

  護衛也嚇得不輕,怕郭滿熬不過去,其中一個急吼吼地就要進京城去。

  他們這一路照顧郭滿,郭滿性子又十分乖巧(懶散?),其實多少對這嬌弱的姑娘家多了幾分莫名的疼愛。聽說郭滿病得起不來,自然著急替郭滿找良醫。好在此地離京城相去三十來里,若是駕馬飛奔,一天一夜就能到。

  那護衛顧不得在郭滿跟前掩飾武功,直接動用了輕功,飛去京城求救。

  一天一夜的路程,這護衛愣是在天亮之前到了周府門前。周家戒備森嚴,他在院牆外轉悠了一圈,沒找到突破口。於是乾脆飛身起了城南的南陽王府。趙煜今日正巧在,此時正抱著暖爐窩在皮毛墊中煮酒自斟自飲。

  那護衛進院子,只需亮了身份牌,便被放行。

  一路直奔趙煜的書房,趙煜聽說周博雅的小媳婦兒不好,立即正色起來:「怎麼回事?不是你們親自護送麼?」

  「是屬下,」那護衛抬起頭,其實就是嚴戰,「路上辛苦,姑娘是染了病。」

  「姑娘?」趙煜挑了眉。

  什麼時候,嚴戰這粗俗的傢伙這般文雅了?

  嚴戰抓了抓臉,尷尬:「習慣了,習慣了。」他擺擺手,急道,「姑娘身子耽擱不得,周府守備森嚴,屬下轉了好幾圈進不去,東家不若親自走一趟?」

  趙煜要被這屬下氣死,「樑上君子當多了,你小子的腦殼是壞了麼?牆上下不去,你不曉得走正門?」敲個門,叫門房通傳一聲,多大事?

  嚴戰被他一罵,立即轉過彎兒來。當即臉上青青白白,尷尬不已。他狠狠一巴掌拍自己的腦門上,快被自己給蠢死。確實是殺人越貨的勾當乾多了,一到這什麼高門大戶,他就沒想過可以走正門。

  趙煜嫌棄得不行,拍了拍衣袖,站起身:「罷了,就陪你走一趟。」

  趙小王爺來周家府上,從不必通報。馬車到了門前,自然有人出來迎接他進去。嚴戰跟著趙煜直奔西風園,周公子此時正披了件外衣坐在飄窗邊看卷宗。大冷的天兒,他不嫌冷就那麼開著窗,光籠罩在他肩上,彷彿一尊活著的玉像。

  人進來,周公子只淡淡道了聲來了,頭都沒抬。

  趙煜就煩這人這點脾氣,不冷不熱的。若非他跟長風自幼與周博雅相識,都要以為這人不歡迎他了。心下想著,趙煜卻還記得郭滿之事要緊。於是讓了開,叫嚴戰來說。嚴戰沒什麼忌諱,張口就來。周公子在聽到嚴戰的聲音,利落地就抬起了頭。

  嚴戰不拐彎抹角,直接說了郭滿身子不好,在臨沂縣下的一個村子裡起不來了。

  周公子彷彿大冬天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透心涼。他連忙就站了起來,急道:「怎麼回事?滿滿身子不是已經養好了!」

  嚴戰哪裡清楚,他就是個護衛,又不是大夫:「這在下也說不明白。姑娘在豫州之前還好好兒的,前幾日突然就不對了。不過這兩日天兒涼得快,路上又是雪又是冰雹的,約莫是染了風寒。周公子趕緊派個靠譜的大夫,在下這就連夜帶回去!」

  郭滿身子不好,周公子哪裡還坐得住?

  「不必,我與你一同去。」叫別人傳話,到底不如親眼看了放心。周公子難得懊惱自己考慮不周,當初就該把李大夫留給郭滿。

  說走就走,周公子派人給芳林苑遞了句話,換了身衣裳便隨嚴戰一道走。

  郭滿的身子早年便被繼母毒害過,所以格外得嬌弱。旁人不清楚,周博雅卻是十分清楚的。她如今那身子是蘇太醫給補出來的,實則根基還沒打好。一場風寒真有可能要去了郭滿半條命,由不得他不擔心。

  周博雅行動很快,這邊剛換好了衣裳出門,那頭清風便扛著蘇太醫到了門口。

  蘇太醫彼時正在家裡磨藥,誰知衝進來一個眼熟的小夥子。二話不說扛起他便飛上了屋頂,可憐他一把老骨頭,顛得頭昏眼花。

  蘇太醫那叫一個惱火,恨不得拿手裡的石杵敲碎了清風的腦袋。也是見著周博雅,他這一腔沒出口的火氣才泱泱地滅了。周博雅在長輩心裡,素來是個頂頂穩妥的,旁人此番行為就是粗魯,若是他做,那定是出了什麼事兒。

  周公子只言簡意賅地解釋了幾句,蘇太醫一聽是郭滿不好,便也隨他折騰了。

  「老夫這一把老骨頭,扛是不能扛的,」頂著肚子的滋味兒太難受,蘇太醫嚴厲地批評了清風才道,「叫這小子騎馬吧。」

  馬車太慢了,只能忍耐一下,騎馬去。

  周博雅感激不盡,自己則用了輕功隨嚴戰先行一步。清風選了一匹耐力強的馬,載著蘇太醫絕塵而去。只有被剩下的趙小王爺深沉地摸了摸下巴,皺起了眉。在座沒一個人邀請他一起去,他這是被用完就丟?

  無聲地朝天翻了個白眼,趙小王爺轉了轉懷裡的暖爐,面無表情地回自己府。

  就說三十里外的村裡,郭滿疼昏過去了。

  別說雙喜雙葉兩個人關心則亂,就是伺候的婆子,護衛,丹櫻全慌得不得了。丹陽這小娃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見姐姐臉色刷白,他撲到郭滿床邊就張著嘴哭。且不提這一番愁雲慘淡到底多嚇人,就說周公子後來親眼看了郭滿的模樣,魂都要被嚇飛了。

  滿滿難不成沒等到他,就這麼去了?

  周公子二十年都不曾慌亂過的步伐,這一刻都有了幾絲凌亂,失了素來的從容與優雅。兩人都用得輕功,周公子腹部受傷,行動到底受了限。到的時候已經是次日早晨。動作太大,扯著了,他捂著腹部疾步走進院子。

  然而還沒人看見,迎面就撲上來一個凶狠的土狗。

  約莫是周公子生人氣息太濃,土狗跟瘋了似的,對著他便是一陣狂吠。犬吠聲在清晨寧靜的小村聽著格外的驚悚。農舍的主人以及左鄰右舍都要以為村裡進賊了,拿著鐮刀,柴刀,菜刀匆匆就奔了出來。

  農舍主人的婆娘正在後屋剁豬草,這一出來,就看到恍若神祇的周公子。

  周博雅面上還是一派沉穩,除了眼眸深沉幾分,黝黑黝黑的。若非熟悉他的人,旁人根本看不出他此時的異樣。他張口便問農舍的主人是不是有人借住。那農家婆娘被周公子迷得五迷三道的,下意識地將手裡柴刀往身後藏:「有的有的,就在東邊兒的臥房。公子你是哪位?」

  「我是那位姑娘的相公,」周公子道,「若是方便的話,可否帶我過去。」

  那婆娘剁豬草的手在衣服上擦擦,小跑著就帶他去。

  周公子進了屋,郭滿人已經醒了。正靠在床榻上捧著一碗薑湯小口小口的喝。周公子一看她那土黃的臉色,心裡猛地就是一咯噔。

  「滿滿……」

  這一番折騰,尤其周公子身上還有傷,臉色也有些白。

  郭滿聽到他的聲音兩隻眼蹭地就是一亮,抬頭驚喜地看著他。周公子彷彿吃了一盤甜蜜蜜的點心,心都軟成了水。他跨過門檻進來,屋裡人識趣地就往外退。只有丹櫻丹陽兩姐弟不認得他,瞪大了眼睛就是不走。

  丹陽小娃娃還覺得這人一進來就佔了他的位子,小嘴翹得能掛油瓶。

  雙葉無奈,一把抱起不懂事兒的男娃娃,招呼著愣頭愣腦的丹櫻趕緊出去:「別在這屋裡杵著,那是咱姑爺!」

  丹櫻驚奇,她家主子嫁人了?

  然而不等她想明白,雙喜一把扯住她耳朵,利落地將人給拽了出去。丹櫻這小丫頭老實是真老實,就是委實笨了些。

  周公子皺著眉看眨眼又瘦了一圈的小媳婦兒,心疼的不得了。蘇太醫人還沒到,他也不懂醫術,便關切地問郭滿如何。郭滿除了渾身酸疼,沒力氣,小腹裡彷彿塞了冰糰子,冷得她受不了以外,別的似乎沒什麼。

  ……怎麼會這樣呢?周博雅想不通。

  看癥狀,不像是染風寒。周公子摸不著頭腦,過會兒又抬手去摸郭滿的額頭。前幾日確實發了高熱,如今熱早已下去。什麼都看不出來,周公子急得傷口都疼了。郭滿終於注意他的臉色不對,連忙問他怎麼了。

  周公子擺擺手,含糊地說回京途中受了點小傷。

  郭滿這裡正巧有些金瘡藥,治外傷了得。於是連忙叫他解衣服,她替他換藥。周公子扶著床柱就輕笑了下,還有精力掛念其他,應當不會有大問題。

  兩個病殘互相安慰了彼此,郭滿乾脆拍著身旁的位子,叫周公子上來躺。

  大白天的,周公子沒有起身了還躺回去的習慣。但郭滿嚷嚷著一個人躺著太冷了,周公子猶豫了下,便也脫了鞋子上榻。等把人抱進懷裡,他忽然就安心了許多。昨夜動用輕功飛了半天一夜,確實有些累。此時腦袋窩在郭滿的頸側,立即就睡了過去。

  周公子已經許久沒有這般安穩地睡覺,郭滿嗅著他身上獨有的清冽味道。覺得周公子這人看著冷淡,身子卻像個火爐,可暖和可暖和了。

  然後,迷迷糊糊地也睡著了。

  兩人一覺起來,清風帶著蘇太醫也到了。蘇太醫這一路顛得兩條腿都是軟的。此時坐在榻前的小杌子上,摸著鬍子替郭滿診脈,屋裡四五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蘇太醫心裡頭那叫一個火大,冷著臉愣是診了一刻鐘的脈。

  就在大家都以為郭滿病很重時,蘇太醫突然一臉惱火地站起來。鬍子直翹地指著人罵:「姑娘家來個初潮多大事兒?被你們搞得跟病入膏肓似的,一群蠢材!」

  蠢材本人:「唉??」

  仔細感覺一下,身下好像是有些黏黏的。

  雙喜/雙葉:「……」

  以及外頭蹲在牆頭的嚴戰:「……」

  周公子:「……」他家的滿滿,似乎長大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30 11:44 PM

第81章

  屋裡突然鴉雀無聲。周博雅難得有些懵,站在那兒半天不知道說什麼好。

  丹櫻丹陽年紀小不知道什麼初潮,瞪大了眼這邊看看那邊看看,就看到雙喜雙葉兩人兩頰爆紅,恨不得鑽入地縫裡。她們是急糊塗了,根本沒把事兒往那方面想。畢竟郭滿這身子,她們都不敢抱太高期望。

  回過神來,雙喜雙葉喜不自禁。合著雙手就朝天上班拜拜,老天爺保佑,她們家姑娘身子是真好了。

  郭滿僵硬地坐在床榻上,只覺得身濕黏的感覺更明顯了。上輩子郭滿是個再健康不過的人,來假例不痛不癢,能跑能跳。講真,如果不是蘇太醫提醒。她是真以為自己得了大病。畢竟,誰人來葵水也不會這麼死去活來不是?

  她這又是高燒,又是起不來床的,跟東陵城時疫有什麼不同?

  郭滿動了動屁股,身下的黏意更明顯了。前幾日還沒這個感覺,約莫是初潮前的徵兆。今日應當是第一回,郭滿心裡無奈。其實換句話說,一個姑娘十六歲才來初潮本身就十分不正常,她鬧這一出好像也能理解。

  胡思亂想的,郭滿肚子突然猛地一抽,感覺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捂著肚子,郭滿忍不住淚眼汪汪,她這得還受苦多少日才能好?千萬別給她來半個月,她真消受不起。

  蘇太醫雖說嘴上嫌棄這一屋子蠢材,但郭滿的情況他心裡也清楚。

  當初郭滿的罌粟中毒還是他給診出來的,底子虧空得太厲害。原本按他的預計少不得得一年才能好轉,誰知郭滿比他預料得爭氣得多。花了大半年,把自己身子硬生生給調養回來。就是初潮,也比預料得早半年。

  摸著鬍子,蘇太醫又看了看郭滿的臉色,這丫頭臉色也好看許多。

  蘇太醫喜歡聽醫囑的病人,郭滿好得快,他的臉色又好看了許多:「不過,你家的這丫頭身子骨兒確實太差了些,往年老夫不是沒見過初潮動靜不小的姑娘家,但就也沒郭滿這麼厲害,發高熱幾天才退。老夫開幾貼藥,先叫你媳婦兒用著。」

  抬抬手,示意雙葉趕緊給他研磨。

  雙葉不敢耽擱,將剛換了炭的暖爐遞給郭滿,連忙就去研磨鋪紙。

  「底子不好,還要調養。不過這姑娘家來葵水看著凶險,也就這幾日的功夫。」一面寫藥方蘇太醫一面說,「平日裡多注意保暖,手腳千萬不能冰。吃方面,切記莫沾口寒涼之物,熬過去就沒大事兒了。」

  一旁雙喜雙葉兩丫鬟豎著耳朵聽,聽這話連連點頭,是要記到心裡去。

  周公子人立在床榻邊,回了神便又悄悄去看郭滿。郭滿抱著手爐窩在那,這看看那看看,似乎有些懵。睡了一覺,她蠟黃的小臉比早上看到的好許多。此時她眼睛跟著蘇太醫身後轉,別提多乖巧,周公子心軟得一塌糊塗。

  「沒事的滿滿,莫怕,」周公子以為她受了驚嚇,拍拍她的肩膀,輕聲安慰,「姑娘家成人都要經這麼一遭,不要緊的。」

  郭滿眨了眨眼睛,不知周公子這『怕』從何而來。

  於是疑惑地將眼睛移向他,就見周公子強忍著羞意跟她普及什麼女性知識。講真,周公子說得這些,她比他更清楚好嗎!不過看在他臉紅到耳朵根的份上,便沒故意使壞,特別乖巧地點頭說自己不怕。

  周公子艱難地普及完女性知識,摸著她的狗頭,心想病一場,人倒是乖了許多。

  蘇太醫寫好方子便遞給了雙喜,叫她拿下去煎,兩碗水煎成一碗。耳尖地湊巧就聽到周公子在哄他媳婦兒,於是也笑著接了一句:「雅哥兒說得是,不論哪個姑娘都要經這一遭。丫頭你動靜大些無妨,蓋是身子骨弱了些的緣故……」

  「往後調養好了,該吃吃該睡睡,不礙事的。」

  郭滿點了點頭。

  太醫這頭確了診,所有人就心都放下了,自然不必全窩在屋裡。

  雙喜拿了藥方匆匆去了鎮上的藥房抓藥,雙葉見屋裡周博雅都在。便沒多留,拉了丹櫻丹陽兩不曉事兒的出去,轉頭安排婆子煮些滋補的糖水。女兒家來葵水,多補一補,準沒錯的。因著人少,許多事都是雙葉在操持。

  這頭吩咐了下去,轉頭又要替郭滿找身乾淨的衣物。來了葵水,怕是衣物都要換。雙葉怕郭滿凍著,又給農舍大嫂打聲招呼,叫她幫忙燒些熱水送來。

  屋裡人都走空了,蘇太醫四處看看,挑了個杌子坐下歇歇。

  「女人家的毛病是不能根治的。老夫開了藥,最多只是緩解。」蘇太醫先給小夫妻倆打個招呼,省得再一驚一乍的折騰他老頭子,「嫁人了就更好辦,往後叫雅哥兒多費些力氣,通了精血,你就不用受這疼了。」

  郭滿雲裡霧裡的:「……啊?」

  蘇太醫一看她這反應就嘿嘿地笑了起來。

  周公子也是一臉的茫然。

  蘇太醫看這夫妻倆的神情就笑不下去了。郭滿沒經人事兒不懂可以理解,雅哥兒前頭都娶過一個,怎地還這麼呆?

  於是皺著滿臉褶子的老臉,給周公子使眼色。

  周博雅瞄到蘇太醫這不正經的眼神,福至心靈,就懂了。他做賊似的連忙去瞥郭滿,就見郭滿還是一臉懵,摸著鼻子就不想接下這話。蘇太醫真是,怎麼能在滿滿面前說這樣的話!實在尷尬,周公子便拄著脣咳了兩下。

  一旁郭滿疑惑地看著他,周公子連忙把頭扭一邊,耳尖悄悄紅了。

  郭滿無語,「……」又怎麼了?

  「羞什麼!」蘇太醫瞧他這沒出息的!雅哥兒什麼都好,就是為人太君子。自己的媳婦兒,有什麼不好說。想著大公主時常與他叨叨周公子子嗣艱難的話,蘇太醫免不了要拿一回長輩的款兒,語重心長道:「夫妻之間多親近親近不是壞事兒!雅哥兒你就是被教得太規矩,行人倫為家族開枝散葉乃順應天命之事,沒什麼可羞的!」

  他話說這麼白,郭滿可算是聽懂了。

  哦,蘇太醫叫周公子多跟她妖精打架。這不正經的老頭……真是深得她心!

  雖說郭滿私心裡完全不信男人能治痛經這鬼話。畢竟痛經若是靠男人就能治好,那天底下痛經的女人都去啪啪啪好了。不過蘇太醫勸說周公子,她還是十分贊同的。於是便也沒插嘴,就抱著手爐靠在一邊悄咪咪地打哈欠。

  沒辦法,天兒太冷了,一冷她就想睡覺。

  周博雅臉上五彩斑斕十分精彩,被人耳提面命這種事,真的好丟人。

  憋半天,周公子想狡辯,可又說不出口。憋著憋著,他看郭滿的眼神就漸漸就古怪了起來。老實說從今日清晨看到郭滿到蘇太醫提出郭滿初潮前,他都沒仔細打量過兩個月沒見的小媳婦兒。這一下看,就猛然驚覺郭滿模樣長開了。

  肉嘟嘟的臉頰漸漸消瘦下來,露出細膩精巧的下巴。圓眼睛眼角也拉開許多變成了桃花眼,鼻子還是小巧,精巧的五官以及又鼓起來的胸口,處處透露出誘人的味道來。

  當真十分漂亮,一舉一動都惹人喜愛。

  心下忍不住跳了跳,周公子十分彆扭。明明前一刻滿滿還只是個招人疼的小姑娘,怎地被蘇太醫一意有所指就變了個樣子呢?眼前這是個女人的意識在周公子心裡落下,周公子此時捏著肉爪的手都僵硬了許多,心裡滋味兒複雜。

  這個時候的周公子,儼然把水潭那次之事給忘在了腦後。

  郭滿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地聽著蘇太醫念叨,看差不多,她家美人應該充分認識到自己的遲鈍與暴殄天物。於是慢吞吞打了個哈氣,把手爐塞到周公子的懷裡。周公子一愣,偏了頭看她。就見郭滿傾身過來,從背後就抱住了他。

  且不提周公子整個人僵硬了,滔滔不絕的蘇太醫終於頓住。他老人家心裡唾棄著世風日下,手腳卻利索地爬起來,識趣地旁邊收拾藥箱子。

  飛快地收拾好,蘇太醫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一會兒叫婆子給老夫送完易克化的湯麵來,眼看著這農舍沒丁點兒大,怕是也沒地兒給老夫歇一覺。」路上奔波這麼久,他老人家又累又餓,「老夫去隔壁借一間屋子打個盹兒,走時候吩咐人來喚一聲便可。」

  話交代完,他將箱子往肩上一挎,腳下生風地就走了。

  正巧雙葉端了兩碗雞湯麵過來,便也吩咐了婆子去後廚給蘇太醫也盛一碗。蘇太醫確實是餓得厲害,嫌端來端去費事兒,親自隨婆子去後廚吃。

  周博雅昨夜連夜奔波趕來,如今已經申時了,一天一夜早就餓壞了。

  雙葉把面放下,急急忙忙去次間兒繡月事帶。今兒她家姑娘初潮,不能馬虎。方才農家大嫂就拿了洗乾淨的月事帶來,雙葉道了謝,卻沒敢給郭滿用。到底是別人用過得,給自家姑娘的,她要自己親手縫了漿洗好才放心。

  周公子用了一碗麵下去,臉色就好了許多。

  他身上有傷,雖說養了二十來日。但大冬天傷口恢復慢,加之用輕功飛又扯著傷口。腹部剛結好的痂有些撕裂,此時隱隱滲出血來。

  郭滿有些心疼,便提出幫他換藥。

  周公子去突然矜持起來,拽著腰帶,就不讓她解開。

  「不讓妾身換,夫君預備讓誰?」郭滿一手拽他的腰帶死都不放,一手還抓著這人的胳膊。一雙大眼斜眼瞪他,斜到飛起。

  心裡有鬼的周博雅這回特別硬氣:「我自己!」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30 11:46 PM

第82章

  傍晚時候天色驟變,似乎要有大雪。

  再有兩日便是臘月二十八,郭滿在外半年,怎麼著小年夜也該趕回去。周博雅看了眼陰沉沉的天,若這一場大雪降下來,馬車怕是要寸步難行。回頭看一眼床榻上因葵水疼痛小臉刷白的郭滿,裹得嚴實些,應當不礙事吧?周公子不確定。

  不管礙不礙事,是時候回京必須得盡快動身。她們一行人因她這次動靜已經在這村裡耽擱了十多日,再拖下去,怕是就要拖到明年。

  於是便一錘定音,下午便收拾收拾行禮,啟程。

  郭滿正是最難受的時候,周博雅怕她路上著涼,特意命婆子將車裡哄得暖和些。馬車裡鋪滿了柔軟的皮毛,是周公子特意命人快馬加鞭送來給郭滿禦寒用的。此時全被雙葉鋪進馬車,裡頭還置了火爐。一掀簾子,一股熱浪撲到臉上來。

  因著周博雅在,想著姑娘時隔兩個月才見到姑爺,雙喜雙葉丹陽丹櫻就不大方便擠進去。正巧石嵐駕車過來,四個人便識趣去了後頭的馬車。

  下午動身回去,郭滿臨走前特意吩咐雙喜給有根嫂子,也就是這家農舍的婆娘,送些謝禮。這十多日借住他們家,多有打擾。也沒給多少,就是石嵐裝車送來的那些個吃的用的,見樣兒多分點兒出來。

  有根嫂子看到一堆東西,喜不自勝。立在那兒,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這位姑娘雖說借住她家,吃的穿的可沒動過她們家一針一線。不過廢了些燒水用的炭火,真不值當這些好物兒。雙葉見她想要又不好意思,便說是自家姑娘一點心意。借住十多日,受了好些照顧,留下點這東西權當是給大嫂過年。

  這一番動靜,立即惹得左鄰右舍的人過來。

  大冬天的,正是農閒的時候。女人們閒來無事就喜歡竄門。瞧瞧那堆在桌上的布匹,都忍不住上手去摸了。

  料子厚實不說,觸手冰涼絲滑,比縣太老爺家女眷身上穿得料子還鮮亮。光這等好料子就四五匹,夠有根家一家六口扯好幾身衣裳了。再一瞧旁邊蓋得嚴嚴實實的木盒子,也不知裡頭放了什麼好東西。香氣從裡頭冒出來,勾得人饞蟲都要造反。平白得了這麼多好東西,左鄰右舍的,羨慕得眼睛都紅了。

  你一言我一語的,就都在猜郭滿是到底什麼人,怎地出手如此大方。

  正嗡嗡地說得帶勁,就見東次間那頭門簾子動了。就見灰撲撲的門簾下先是出來一個嬌俏的姑娘家,那姑娘垂眸斂目,小心地側身打著簾。而後從裡頭慢慢顯露出一個極高大的男子身影。簾子放下來,露出一張令人倒吸一口氣的臉。

  周博雅弄了個狐狸皮毛裹著郭滿,將人從屋裡抱出來。

  農家這幾個婆娘可一早聽有根嫂子吹噓家裡來了個天仙一般的公子。本還當她故意不著五六地顯擺,這一看到人,她們才知道半點沒摻假!土地裡刨食的,哪裡見過這般相貌的人?一個個揣著手,巴在有根嫂子家籬笆上看。

  那俊得不像話的公子抱著人上馬車,便再也沒露面。

  婆娘們唸唸不捨地收回視線,轉頭再看有根家這一堆好東西,暗自懊悔自家就沒遇上這等好事兒。

  七嘴八舌的,眼看著周家下人將行李搬回馬車。那方才打簾子的丫頭突然折回來,將被人圍在中間的有根嫂子叫出去,有根嫂子怯怯地隨她走。到了牆根,雙葉便塞給她一錠金子。

  雙葉笑:「嫂子這段時日多些你照看了,這是我們姑娘命我送來給嫂子的。」

  有根嫂子長這麼大就沒見過這麼大的金子,接過去手都有些抖。雙葉見狀也沒說什麼,想著主子們還急著回京,不能耽擱。將金子塞給了有根嫂子,她便轉身就走。

  且不提有根嫂子回屋被一群人圍住。不知嫉妒還是羨慕地又湊上來,探聽她又得了什麼好東西。這邊周公子上了馬車,靠在軟塌上臉色就蹙起了眉。

  中午玩鬧一場,他換起藥來免不了就手忙腳亂。如今見郭滿眼巴巴看他,周公子只覺得自己更虛弱了。

  「很疼麼?」郭滿一看他虛弱,立即湊過來。

  今天剛看過他那道傷,得有半寸長,再低一點就要傷到周公子的二弟。當真十分嚇人,郭滿憂心忡忡:「傷口可是又裂開了?」

  郭滿作勢又要解他腰帶,周公子簡直無奈,眼疾手快地一把捏住這丫頭的耳朵。

  「再胡鬧一下就擰你耳朵!」哼!

  小丫頭不知怎麼回事,對他個大男人的身體有著他都受不住的熱情。以前還曉得躲在屏風後頭偷偷看,如今膽子肥了,根本就是光明正大地強搶。強搶民男差不離的明搶。這土匪行徑,叫周公子有時就有種莫名其妙的荒謬感。

  彷彿他其實是郭滿碗裡的食,而郭滿就是蹲碗旁邊搖尾巴的一條小狗。

  虎視眈眈,著實又令人惱不起來。

  「莫要再鬧了滿滿,再鬧為夫就真生氣了!」兩個病殘,何必互相折騰,周公子冷酷無情地一巴掌拍掉悄咪咪伸到自己胸前的肉爪,坐起身,「你這身子方才不還疼得走不了路?這時候不曉得省心,故意鬧為夫作甚?」

  郭滿摸了摸被拍紅的手爪子,嘟起了嘴。

  「你不是說自己換藥?」肩上披著的狐裘滑下去,露出裡頭包裹人。郭滿盤腿坐在墊子上,斜了眼睛瞪他,「為何還不換?是等著妾身親自動手麼?」

  周博雅順手將狐裘抓起來,替她披上,以不變應萬變地無動於衷道:「你想多了,為夫早換好了。」

  郭滿:「……那妾身想瞧瞧。」

  「偏不給你瞧。」周公子冷酷無情。

  郭滿:「……」嚴防死守到這地步,簡直令人髮指!

  周公子也斜眼瞥她,不嚴防死守不行。他是甚少在女色上費心,但畢竟不是真聖人。男子,尤其是弱冠之年的青年男子,該有的欲望他半分不少。這丫頭沒輕沒重瞎撩撥的,他不管束好了,早晚被她給撩撥出事兒。

  不著痕跡地上下掃郭滿,周公子默默將頭扭到一邊。

  郭滿要被這人的固執給氣死了,天底下怎會有如此固執之人?不解風情得離譜,幽幽瞪他一眼,郭滿嘟嘟囔囔的:「夫君那麼聰慧的腦袋瓜子,難道就不能從妾身這一雙幽深而靈動的眼睛裡,看出妾身驚喜中還夾雜著思念之情麼?」

  周公子:「……」

  老實說,他這麼聰慧的腦瓜子,還真沒從她眼中看出驚喜中還夾雜著思念之情。

  「好好說話!」車窗外刮起了大風,仔細聽還有風雪呼嘯的聲音,下雪了。明亮的光照著周博雅後背,為他披上一層螢光,這人面上的肌膚彷彿透明。周公子抿著脣,瞪郭滿:「你眼裡難道除了為夫,還有那般複雜的情緒?」

  郭滿猛然一噎,快要被這人給梗死。

  土味情話的梗他到底要玩多久啊!怎麼總要拉出來溜一圈?郭滿氣急了不管他,反正她今天就要一親芳澤,誰也別攔她!

  心一橫,她撲過去就往周公子身上倒。

  一腔疼愛之心的周公子果不其然眼疾手快就接住她。郭滿這女流氓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趁機雙臂絞在周公子的後勁上,仰頭就把自己的紅脣給送上去。

  周公子還是那個周公子,氣息清冽迷得人心醉。

  她凶狠非常,趁著周公子渾身觸電似的顫了下,脣關失守的一瞬飛快撬開人家的脣齒。她氣勢洶洶,便直搗黃龍。這個時候還退那就真不是個男人,周公子顧忌著郭滿年紀太小,不忍傷她,可這丫頭根本不能體會他的好心。

  脣上柔軟的觸感,口中流竄的酥麻,周公子乾脆地就扔掉了做人的底線,抱著郭滿就壓到在了軟塌之上……

  「叫你莫招惹為夫,你偏不聽!」

  周公子咬牙切齒,恨不得捏碎這丫頭:「且等著,早晚有你受的!!」

  海螺姑娘郭滿是不知周公子心中所想,若是知道,怕是還要當他面兒風騷一笑。等著就等著啊,誰怕誰!

  窗外的風雪漸漸大了,鋪天蓋地一層白。趙琳芳披了一件純白狐狸皮的裘衣立在廊下,伸出一隻纖纖素手接漫天的雪花。

  「姑娘,」她身邊隨她一道入周府的貼身丫鬟木槿將手爐遞給她,「府上的大姑娘要回府了。朝廷有意指派周家大姑娘去和親,年過後冊封旨意下來。人提前回府與家人聚一聚,聽王嬤嬤說,嫻姑娘明日就到。姑娘要不要備一份禮?」

  「明日就到?」趙芳琳收回了手,偏頭看向侍女,「你打聽清楚了?」

  木槿點了點頭,「芳林苑那頭喜氣洋洋的,錯不了。」

  「聽說這表姐好山水水墨?」

  木槿也不清楚,周府裡下人的嘴比那蚌殼還緊,根本敲不開:「應當是吧,周家姑娘不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女?書畫更是一絕。」

  「嗯,我知道了。」

  與此同時,遠在京城二十里路外的馬車裡。周公子將人抵在車廂上,一大手伸出去墊在郭滿的後腦勺上,吻得忘我而不可自拔。

  他真的,太喜歡與滿滿肆無忌憚交換津液的滋味兒……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30 11:46 PM

第83章

  臘月二十七這日,京城大雪。

  鋪天蓋地的雪粒子被風裹著四處飛捲,呼嘯的寒風自北方而來,眨眼就將京城各處覆蓋在一層瑩白之下。周博雅與郭滿一行困在京城城外的官道上,路上雪厚沒到人膝蓋高。從中走過,一腳下去半天拔不出來。

  無人清道兒,馬車寸步難行。

  這樣不行,太冷了,天色眼看著就黑了。若再不能前行,便只能暫退回城郊的莊子去。否則前不著店後不著路的,困在此處,人可是要凍出毛病的。

  周博雅放下車簾,拿出矮几下小巧的火鉗撥了撥火爐的炭,懨懨的火爐裡木炭劈啪炸響,火星子亮瞭亮,車裡又暖和了許多。

  既然晚了,就不在乎這一日兩日,於是命車伕不要耽擱原路折回。

  郭滿軟趴趴地窩在軟塌的皮毛大麾中,瞄了眼一旁撥弄炭火的周公子。見他眼瞼低垂,濃密的眼睫在筆挺的鼻樑上拉出細細的一道黑影,不說話時候,側臉沉靜又淡漠。還在鬧彆扭啊,親的時候,最沉迷的明明是他,回過神來他自己卻又要發脾氣。

  真是個口是心非的人!

  她試探地摸一把他的玉手,周公子眼睫抖了抖,沒動。然而郭滿發現他手心暖烘烘的,特別好摸。正好自己小腹疼,於是扯過來就一把按在自己小腹上。

  周博雅回過頭,刷地一眼掃向郭滿。昨日才被她撩撥得起火,大半夜的跳下馬車出去洩火,今日這丫頭竟還不消停!

  郭滿眨了眨眼睛,厚著臉皮撒嬌:「夫君,妾身肚子疼,你給捂捂。」

  周公子張嘴就要斥責她,只是手一搭到她腹部,發現這裡竟然冰涼得不作假。穿得這般厚實,怎地還這麼冰?

  「是真冷?」周公子不知道女子來葵水是不是與郭滿一樣,但他家滿滿身子骨兒真的太弱了,手爐捂著還暖不起來。於是手任由她攥著沒抽回來。

  郭滿點頭,「又冷又疼,跟有人在裡頭扯妾身肉一樣疼!」

  「胡說八道!誰敢扯你肉!」

  公子見她可憐兮兮的,也有些心疼。

  放下火鉗,他幹脆脫了鞋子上軟塌。郭滿仰頭看著他,眼睛就跟著他轉。周公子被她盯得無奈,一隻大手摀住她這跟著人打轉的亮晶晶的狗眼,上了榻便將人抱起來放到懷裡。郭滿本就生得嬌小,被他抱著彷彿整個兒嵌合在他懷裡,正好被他包裹得嚴嚴實實。

  小扇子似的眼睫不停地眨動,一下一下撓得他手心癢。

  周博雅一手捂著她眼睛,一手向下替她捂著腹部。年輕男子身上火氣旺,尤其周公子練武,他抱著郭滿跟一個熱烘烘的褥子裹著郭滿沒兩樣。若非說什麼不一樣,那邊是郭滿鼻下全是周公子身上獨有的清冽氣味:「對了夫君,咱們回去什麼時候洞房啊?」

  「嗯?」

  「妾身問你,咱們回京什麼時候洞房!」

  「……」周公子差點沒被她語出驚人給噎死。

  「大冷天的身上還疼,你就不能老實點?」周公子無奈,他是郭滿碗裡一口肉的感覺更強烈了,虎視眈眈地覬覦著他,真令人哭笑不得。

  「那不洞房?」

  洞,怎麼可能不洞。只是這話該是她一個姑娘張口說出來的麼?

  郭滿生氣了,一個弱冠之年年輕氣盛的小夥子,居然對房事如此忌諱,她覺得周公子心態不對:「周博雅!」

  肉呼呼的爪子一指周公子,差點沒戳到周公子鼻子上。

  周博雅抿著嘴,一把攥住郭滿爪子拿下去,捏在手心。眉頭微微蹙起來:「莫要發脾氣,也不準大呼小叫的!」自從荊州開始,這丫頭一生氣就直呼他姓名,這習慣不好。

  「你可知道恃寵而驕怎麼寫?」手被人家攥著扯不出來,郭滿恨恨地瞪他,「告訴你哦周博雅,別仗著妾身喜歡你就太得意!」

  周公子眼睫飛快一抖,愣住。

  「為夫恃寵而驕?」

  郭滿很橫地哼了一聲,眼斜到飛起:「難道不是?」

  「……」

  心中突然湧出一股微妙的情緒。周博雅古怪地低頭看向懷裡氣鼓鼓的人,嘴角控制不住地想往上揚。他仔細咂摸了這『恃寵而驕』四個字,覺得似乎還真有幾分道理在。他就是仗著她喜歡他,怎麼著?

  「好好反省一下!」郭滿覺得這是個很大的事兒,房事直接影響夫妻感情。若是房事一直不順,夫妻關係肯定要出問題的!

  周公子一下又一下地替郭滿揉著腹部,眼眸漸漸深沉。郭滿如此直白地表示對他身體的熱情,叫他對那等事兒又生出了遐想。不過老被一個不懂事兒的小姑娘牽著鼻子走,想著前幾日頂著大雪跑出去……周博雅俊臉又默默地繃起來。

  琢磨了半天,周公子心有不忿。捂著郭滿眼睛的那隻手稍稍起,然後,啪地一巴掌打在她的額頭上。

  郭滿猝不及防地眼一閉,「……」顯然沒料到他反省這一會兒,就反省出這麼個結果。這人簡直遲鈍得令人髮指,要不是臉長得好,一準注孤生的命!!「我告訴你周博雅,等哪天我膩了,你就等著……哎喲!!」

  話沒說完,她額頭就挨了周公子啪啪啪地三巴掌。

  郭滿捂著額頭刷地扭過頭去瞪他,周公子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她:「還膩了?滿滿啊,你膩了為夫還想要幹什麼?」

  郭滿捂著額頭,梗著脖子特別橫:「就……紅杏那個什麼一下。」

  周公子眼一瞪,淡漠的視線嗖地射向懷裡的人。郭滿這欺軟怕硬的慫蛋,飛快地縮了脖子。周博雅冷冷一笑,屁點大的小姑娘還想學人家紅杏出牆?看他不打斷她的狗腿!敢給他爬牆試試,他非把那那牆跟牆下蹲著的人給捏碎了!

  掌心緩緩往下移,周公子嘴角噙著冷笑,然後一把捏住了郭滿的嘴。

  上下嘴皮子被捏在一起的郭滿:「……??!!」

  就見周公子低垂著眼瞼,彷彿捏著別人嘴不放的人不是他。郭滿嗡嗡地說了兩句,嘴巴合著根本聽不出來說了什麼。郭滿就眼睜睜看著素穩重的周公子眼角彎了起來。平和溫潤的眼睛此時彷彿潭水盪開,漸漸染上了促狹的笑意。

  不管郭滿怎麼瞪他,周公子就是捏著她嘴不放,嘴角還惡劣地勾起來。

  「……」就問他幼稚不幼稚!幼稚不幼稚!郭滿簡直心累。

  偏偏周公子自己毫無所覺。還故意湊到她的身邊,一本正經地問她在說什麼,叫她說大聲點他聽不清楚。人設崩了好嗎!這麼無賴的把戲他也好意思?她三歲就不玩了。郭滿說不出話簡直憋屈。

  ……她飽滿而誘人的櫻桃小嘴啊,都被他捏成扁香腸了草!!

  兩人打打鬧鬧的,車外的寒風也不覺得冷了。車轅上一身蓑衣的車伕盡力地揚鞭,奈何嘗試了幾次,馬兒揚蹄嘶鳴,馬車的輪子就是陷進了積雪之中拔不出來。

  前路過不去,眼看著天色也暗沉了下來,他們必須得折回去。

  冬日京城城外不安全,一入夜,便時常有狼群出沒。寒冬一至,深山補不到食,許多餓花眼的野獸會趁著夜色跑出來獵食。況且今夜是雪夜,荒郊野外的,積雪深,行路難,他們就算對付得了覓食的野獸也不能保證每個人都安然無恙。

  天色越來越沉,周公子命車伕馬上折返。

  周家在城郊有好幾處溫泉莊子,左右晚都晚了,不差那幾天。今夜便去溫泉莊子上過夜。車伕於是不再強求,鞭子一揚,調轉馬頭往另一個方向趕。

  只是他們這運氣委實不好,車伕剛甩著馬鞭走不到一刻鐘。途徑城外林子的南入口,馬車就被一群餓得眼發綠的狼群圍住了。那群狼從四面八方衝下來,無聲無息的,眨眼便將所有人圍在其中。麻麻黑的天色,碧綠的眼睛,張得老大的口中涎水一滴一滴滴在雪地裡。都是山上餓了一個冬天的狼,凶殘可見一斑。

  郭滿被周公子裹在懷裡,胳膊上還是泛起一粒粒的疙瘩。

  狼群,餓狼群,郭滿前世只在動物世界裡看過野狼捕食。當時只覺得狼群兇猛,如今只覺得十分可怕,心都提到嗓子眼:「夫君,車伕他們還在外頭!」

  天兒太冷了,走在外頭會凍死。路上便又買了一架馬車,下人全都安置在車廂裡。只是這車必須得有人趕,車伕們人在外頭。

  周公子拍了拍郭滿的腦袋,叫她莫怕。

  石嵐清風等人已經提了劍衝出去,只聽外頭野獸咆哮聲不絕於耳,郭滿汗毛直立。就在這時候,不知後頭馬車出什麼事兒,先是一聲嗷嗚地狼嚎,郭滿就清晰地聽到一聲熟悉的女聲慘叫聲,是她家雙葉的聲音。然後就聽到哭聲,全雜在一起。

  郭滿心一悸,掀了簾子就要看。

  這一看,就看到她家雙葉被一隻體型大其他狼大一圈的黑狼給咬著胳膊拖行。郭滿心都要停了,連忙就抓起身邊的東西往那砸。

  她一動,立即就被狼群發現了,一時間三隻灰狼跳起就衝車窗撲了過來。

  周府的馬車是按照周公子的喜好訂做的,窗戶格外的大。郭滿嚇得不得了,眼睛下意識就閉上,周公子眼疾手快地一把將人給拎開。另一隻手不知從那兒摸出一支匕首,乾脆利落地一劃,快準狠地劃瞎了狼眼。

  「快救救我家雙葉!!救救她!」

  外頭石嵐一聽,連忙轉身去看。就見少奶奶屋裡那沉靜的丫頭,被一隻跑得飛快的狼給拖走了。他於是朗聲說一句:「清風你斷後,主子你們先走,屬下這就去追!」

  然後轉瞬就消失在眼前。

  郭滿不放心,身子被人給裹起來動不了,眼巴巴衝窗外嚎:「一定要把她帶回來!要活生生的!」周公子卻箍緊了亂撲騰的人,淡聲吩咐車伕啟程。

  清風速度很快,不出半刻鐘清出一條道。車伕馬鞭一揚,駕著車就走。

  而被頭狼拖出去老遠的雙葉,真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就在她放棄掙扎之時,一把劍憑空從高空落下,直接穿透了頭狼的頭顱。石嵐踏雪無痕,輕飄飄地落在她眼前。而後是低沉的男聲問她:「雙葉姑娘,你沒事吧……」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30 11:47 PM

第84章

  臘月二十七這日傍晚,宮裡的馬車到了。周鈺嫻在宮裡待了這半年,此時回到家中,驀然有種恍然隔世的錯覺。周家的下人前幾日就在盼著,可算把她可盼回來。蘇嬤嬤攥著手就一路小跑著下了台階,親自迎接她。

  周鈺嫻見是蘇嬤嬤,扶著丫頭的胳膊踩著馬凳下了馬車,喊了聲:「嬤嬤。」

  蘇嬤嬤眼圈當即就紅了,哎地應了一聲。趕緊將手頭的傘撐開,親自上前替周鈺嫻撐著:「夫人日盼夜盼,姑娘您可算回來了。」

  「我娘身子還好麼?」半年不見,周鈺嫻在宮裡也十分思念方氏。都說離了家才知道家中好,離了家才曉事兒,周鈺嫻這半年下來確實變了不少。知道方氏身體素來有些毛病,氣不得,凍不得,她自然要問的。今年的冬日格外冷,不知她娘那毛病是否又犯過幾回。

  「好好好,夫人身子還好。」

  蘇嬤嬤偷偷抹著眼角,心道宮裡待了半年,她們家姑娘確實懂事兒許多。一時間既欣慰又心酸,若不是在宮裡受了委屈,人哪能這麼快懂事兒。小心地替周鈺嫻撐著傘,蘇嬤嬤一手張開護著她走,一行人匆匆往福祿院而去。

  回府的頭件事,自然是給府上老太君大公主磕頭。

  本不是大事,大公主也早早就在等。屋裡一屋子人都在不說等著,除了大公主與方氏,周家二房的夫人以及幾個兄弟姐妹都在。周家大爺的那兩個庶子庶女難得也過來湊熱鬧。此時端坐在下首,眼觀鼻鼻觀心。方氏全程跟妯娌低聲敘話,連個眼風兒都不給兩人。

  兩人覺得不自在,不過今日坐在角落,硬著頭皮沒走。

  這麼多年過去,方氏對那通房的恨意早就過去。只是人不管多大度都有點過不去的心病,方氏最是寬和的性子,卻也免不了俗。她在倆人生母身上吃了那麼大的虧,不下手暗害倆人已算最大的仁慈,如今是怎麼都不會待見這兩庶子庶女。

  苛責倒沒苛責過,她不是那樣的人。就是不大把倆人看進眼裡,平日裡能做不見便當做不見。這倆人自己也十分乖覺,不往方氏跟前湊。今日會過來,實則是周芳汀的年歲到了。兄妹倆這是在無聲地提醒周家人,該給他張羅親事了。

  倆人素來不太關注府裡的事兒,還不知道周鈺嫻今日回來。這般湊巧趕上便被大公主開了口留下,一會兒一起用膳。

  桂嬤嬤朝外張望了不下三回,大公主琢磨著再等上一等,若是過了酉時還未歸便不等了。天兒太冷,早點用膳,全打發回去歇息。

  周家二房幾個未出閣靠在一處小聲地咬耳朵。趙琳芳嘴角噙笑地坐在周家姐妹之中,低頭與二房三姑娘周鈺靈說話。其實是三姑娘說,趙琳芳聽。三姑娘眉飛色舞的都在說自家嫻姐姐多有才,趙琳芳一言不發地聽著。那溫婉從容的聆聽模樣,儼然與二房幾個姑娘打成一片。

  又等了一會兒,門外有動靜了。候在二門小丫頭急匆匆跑回來,說大姑娘到了!

  大公主端茶的手一頓,方氏身子都坐直了。

  桂嬤嬤掀了簾子出去迎,周鈺嫻人已經上了台階。一身得體的湖藍色宮裝,腰間墜絲絛,肩上披著白狐皮子的斗篷。周鈺嫻本就生得白皙,此時更顯得氣質高華,人面桃花。

  大半年沒見,周鈺嫻整個人都大變了樣。

  這個年歲的姑娘本就變得快,往日最是清高冷漠的孤傲性子的周鈺嫻,如今經過宮裡幾位嬤嬤嚴厲的調教,整個人就沉澱下去。眉眼中的幾絲輕浮之氣全消失不見,眼神幽沉沉的,瞧著人溫潤內斂了許多。

  遠處看著不顯,不過近處打量,便會發覺她週身透著一股上位者的威懾。

  桂嬤嬤連忙躬身打了簾子引她進去。

  周鈺嫻輕聲喚了聲嬤嬤,將手爐遞給身後丫鬟,扶著鬢角便進了屋子。屋裡燒著地龍,進去便一股暖氣撲在臉上。

  周鈺嫻擦了擦臉頰,小碎步上前便跪下給大公主磕頭。

  大公主等她起了身,連忙叫到身邊親自看看。

  雖說狠了心將這丫頭給了皇室,大公主心裡卻並非捨得。上下看了周鈺嫻幾眼,見她性子沉下去,既欣慰又是嘆氣:「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周鈺嫻轉頭又給方氏磕了一個頭,方氏眼淚當場就流下來,趕緊把女兒扶起來。

  匆匆見了禮,也到了晚膳時候。

  話便不多說,大公主吩咐下人趕緊擺膳。趙琳芳從周鈺嫻進門,眼睛就一直在落在這周家的大姑娘身上。女兒家看人不外乎那幾樣,趙琳芳的眼睛從周鈺嫻的頭飾落到她腰間的佩玉,自是在看周鈺嫻的打扮。此時見周鈺嫻頭上帶的,腰間掛的,無一不是精品,眼眸裡清淺淺的光不由地暗淡下來。周家這大姑娘瞧著與她差不多大,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境遇。

  穿金戴銀,父母慈愛,姐妹和睦,一舉一動高不可攀,當真羨煞個人。

  二房周鈺靈見她怔忪,抬了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趙琳芳立即回過神,聽她說該用膳了,忙彎起嘴角與周家二房的姑娘笑笑,便也隨著姑娘們一起起身。

  大公主將晚膳選在花廳,今日人比較多,膳廳坐不下,得去寬敞些的地兒坐。

  方氏幾日高興,與周家二夫人兩人一左一右地扶著大公主,先行一步。周鈺嫻落後一步,卻也被周家幾個小姑娘給簇擁了起來。周鈺嫻雖說為人淡漠,對家中兄弟姐妹卻十分疼愛,妹妹們打小就特別崇拜她。此時周家小姑娘們圍著她嘰嘰喳喳,把才纔還說得起勁的表姑娘忘到了耳後。周鈺嫻靜靜地聽著她們說,時不時笑一下示意在聽,方才進門週身那一股子疏淡之氣彷彿冰雪消融,十分柔和。

  趙琳芳落在最後頭,落後周家姐妹幾步。離得近看,更看得清楚。她眼睛落到周鈺嫻的血玉雕的蓮花簪子。世家出身自然識貨,周鈺嫻頭上那是最上等的血玉,趙琳芳的眸色於是又濃了許多。

  周家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用膳時候自然沒一個人說話逗趣。

  趙琳芳端坐在下首,眼睛總控制不住地往周鈺嫻的身上瞥。從頭到腳,連裙子的繡花也沒漏下。周鈺嫻那一身料子,燭光下,流光溢彩,奪目非常。什麼料子她是不清楚,許是貢品,她不用猜都知道這料子絕對價值不菲。趙琳芳心裡忽然湧出一股難言的酸澀,酸得嘴裡都苦了。說是表姐妹,其實不過相差一歲,想著明明年歲相差不大,境遇卻一個天一個地,趙琳芳是本能地不喜周鈺嫻。

  況且,在沒看到周鈺嫻之前,趙琳芳對自己貌美有著絕對的自負。然而此時眼前的周鈺嫻,無論家世、樣貌、教養都勝她良多,她心裡滋味兒不好受。

  似酸,又澀,十分嘔人。

  不過被她暗中打量的周鈺嫻卻在打量了一圈之後心下奇怪。一屋子女眷,就是沒看到她那個小嫂子。周鈺嫻於是便看向方氏,眼神問她郭滿怎麼不在。方氏衝她搖了搖頭,意思是等下回屋再說。母女倆的眉眼官司飛得起勁,倒是並未注意到其他。

  趙琳芳酸澀也只是一瞬。

  再抬頭時,眼裡清清淡淡,情緒全斂了乾淨。

  原本是打定了主意與周鈺嫻這表姐處好關係。然而從周鈺嫻回來到用罷了晚膳,她連個招呼都不曾與周鈺嫻打,想著怎麼也該給周鈺嫻留下個印象,於是便在廊下等了一會兒。

  大冷的天兒,夜裡格外的涼。丫鬟提了燈籠陪她在廊下等,誰知周鈺嫻從屋裡出來,看也沒看趙琳芳一眼便走了。

  母女倆半年沒見,一肚子話要說。

  周鈺嫻如今滿心地與母親多親近,又哪裡看得到旁人?趙琳芳欲言又止看向她,大晚上的,沒得到哪怕一丁點兒她眼風的回應。眼睜睜看著周鈺嫻從眼前走過,半分都沒停留,趙琳芳整個都僵硬了。

  周鈺嫻走得快,眨眼就消失在長廊的一頭。

  趙琳芳默默地站了好一會兒,一聲不吭地扶著丫鬟的手離去。

  丫鬟小楓將一切看在眼裡,心裡不禁又酸又疼。

  就是瞎子聾子,路邊有人等著多少會問一句吧?這周家大姑娘是怎麼回事?經過她家姑娘愣是連一個眼風都不給她家姑娘。丫頭氣得臉上肉直顫,這是哪門子的知書達理?狗屁!眼睛張在頭頂上,不過覺得她家姑娘寄人籬下,故意輕慢她家姑娘!

  想到這兒,她又不免悲自家姑娘命苦。

  若非命苦,以她家姑娘的出身哪裡用得著這般小心翼翼地討好周家姑娘?心裡替趙琳芳委屈,那丫鬟狠狠唾罵了不長眼的周鈺嫻一頓。

  「姑娘,這禮還要不要送?」

  趙琳芳抿著嘴,心裡也氣得不輕面上半分不顯,道:「送!明日得了空在送。」

  「可是,姑娘,」方纔那一幕,丫鬟氣得不得了,「周家那姑娘根本……」

  「慎言!」趙琳芳嚴厲喝止道。溫婉的眉眼在一瞬間凌厲起來,十分嚇人。一雙眼睛此時仿若紮著刀子,凌厲而凶狠地射向目光所及之人。冷森森的,直嚇得丫鬟趕緊把脫口而出的話嚥下去,「回屋再說。」

  丫鬟低下頭,不敢再說。

  丫鬟並沒有覺得自己有錯,周鈺嫻目中無人是事實。她跟自家姑娘兩人提著燈籠在廊下等,不可能看不到。就是故意不搭理她家姑娘!丫鬟嘀嘀咕咕地想罵,可看著回了屋便黑下臉的趙琳芳就不敢再說話。

  趙琳芳坐在榻邊,摸了摸書桌上一幅孤舟垂釣圖,命丫鬟裝進錦盒。

  屋裡寂靜無聲,丫鬟心裡有些惴惴,動作更小心翼翼了。

  「周家表哥今日不在府上?」默了許久,趙琳芳問。

  丫鬟一愣,「是,這幾日都不在。」

  趙琳芳沒說話,屋裡又安靜下來。

  「明日臘月二十八……」頓了頓,她又道:「小楓,你可打聽到我那位表嫂是怎麼回事?」

  關於郭滿的消息不多,周家府上的下人嘴巴嚴實,甚少向外人吐露主子的事兒。但趙琳芳在府上半載,得大公主喜愛,人緣不錯,小楓如今也算知道一點。她皺了眉,選了個好聽點兒的說法:「聽說瞧著年紀很小,是個瘦巴巴的女童模樣。周家大夫人甚是喜愛她。別的就……奴婢沒打聽出來。」

  「這樣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30 11:47 PM

第85章

  方氏母女相攜回芳林苑,說了好一會兒話。

  和親之事確實已經定下是她了。冊封的旨意還未下,賜婚的旨意卻早已擬好旨,只是要等到年過之後。這後半年三個月,她在宮裡學得是最為嚴格的皇家禮儀。既然遠嫁北國,明惠帝恨不得拿最嚴格的規矩來要求她。

  周鈺嫻低頭吹了吹茶末,似乎已經接受這結果。

  方氏嘆了口氣:「耶律皇子雖說人有心,品貌也不錯。但見你這樣乖巧認了,娘這心裡又不舒坦。」北國委實太遠了些,往後送走了極有可能就是一輩子不見。想到此處,方氏這可慈母心就絞在一起。捨不得,精心教養長大的閨女,她哪裡捨得……

  「娘莫操心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周鈺嫻想著儲秀宮牆頭時不時冒出來的,手便不自在地摸了摸頭上的血玉簪子。低垂的眼瞼下瞳仁地閃了閃,「之後的事兒哪裡說得準?事在人為罷了。」

  方氏又嘆了一口氣。摸了摸她腦袋,放她回去歇息。

  女兒太懂事了,做娘的心裡不好受。

  次日一早,別的院落還未有動靜,芳林苑就率先熱鬧起來。

  周博雅離京時打過超乎,方氏是知道兒子兒媳不出意外,今日夜裡就該到府了。方氏心裡歡喜,一大早就起來忙活。好難得年假休沐在家的周大爺窩個懶覺卻被她鬧醒,但見她如此高興,嘟囔了兩句,起身去書房瞇覺。

  方氏不管他,高高興興地佈置新年節禮。

  為著陪周博雅南下荊州,郭滿約莫半年都沒在府上。雖說人不在,但方氏卻沒忘了媳婦兒。這後半年的親家之間走動,全是方氏一人來操持。前不久郭家還派了人來府上傳話,說是滿滿的那個繼姐年後就要開親,許給安陵侯的庶長子。

  方氏接了請帖,並不打算親自去。這安陵侯府可不是什麼體面人家。府上兩代以前,或許還能算個正經勛貴人家。後來就越來越淪於末流,內裡烏煙瘴氣一團糟。

  至於為什麼一團糟?看了眼手上的請帖,方氏嘖了一聲。

  這京城裡,哪家體面人家能由得庶長子穩當當地壓在嫡子頭上?嫡長子在,府上卻由著庶長子把持上下。侯夫人為了討好安陵侯,嫡妻的體面都不顧放下身段去跟一個妾稱姐道妹。這般嫡庶不分,尊卑不明,可不就是沒教養。

  男人腦筋不清楚,女人也沒風骨,才叫這家人盡乾些寵妾滅妻的破事兒。

  方氏心裡鄙夷,沒規沒矩的,這安陵侯府沒什麼能叫人看得起。

  這樣的人家跟郭家結了親,方氏既出乎意料又覺得情理之中。滿滿那繼母自個兒就是個立身不正的。以她的身份,也就搭上安陵侯府這樣的人家,畢竟臭味相投。金氏特意送了請帖來什麼意思,一目瞭然。不過她想藉著周家人給撐場子,那也得看她樂不樂意!方氏心裡冷哼,滿滿身子被毒害成那個樣子,這筆賬她還記著呢!

  周家作為親家,一份賀禮還是得送的。

  一面忙著,方氏還派了人去府門外瞧瞧。天兒這麼冷,雪又下個不停,她盼著小夫妻越早回來越好。入了夜路不好走,總是叫人不放心。

  這場大雪,這一下就是兩日兩夜。

  趙琳芳坐在窗邊手捧著一本詩集在讀。走廊上下人抱著紅紙果子小步地跑動著,眼看著就臘月二十九了。明媚的光照在她肩上,顯得她人嫻靜。趙琳芳看了一會詩集,手指在書頁上慢慢撫動著,便又發起了呆。

  主僕兩人從入府起就在福祿院的西屋,這一住就沒再挪出去。

  說來,周家府上的姑娘,十二歲起就挪出去一人一棟院子。二房三姑娘周鈺敏,今年才十一,大夫人已經在替她佈置院子。趙琳芳抬眼看了廊下走動不休的下人,心裡有些酸澀。只有她住在福祿院的西廂……到底不是周家的正經姑娘。

  心裡這般想著,趙琳芳面上不禁浮出了憂愁。

  屋裡沒燒地龍,窗子開著有些涼。丫鬟小楓端了盤新鮮的果子進來,輕手輕腳擺到趙琳芳的手邊。這個寒冬臘月的季節,能吃到新鮮果子是極難得的一件事。也只有周家,大冬日的還吃著這水靈靈的稀罕東西。

  怕她受了風,小楓撥了撥木炭,將炭盆挪到趙琳芳跟前,跪坐在地往裡頭添木柴。

  啪嗒啪嗒的木炭碰撞聲,屋裡十分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趙琳芳的視線從窗外的大雪上挪開,突然問了一句:「什麼時辰了?」

  「已經巳時三刻了,」小楓手一頓,支起身子輕聲地回她道,「姑娘是不是該去公主娘娘屋,陪公主娘娘說說話兒了?」

  屋外寒風呼嘯狂吼,吹得窗稜振振作響。這個天兒確實太冷了,哈一口氣都能在半空中凝結成了冰。蹙了蹙眉頭,趙琳芳將手中的詩集擱在桌案上,起了身去窗邊望向主屋那頭。這幾日,周鈺嫻回來,主屋那邊正熱鬧得很。

  因著人太多,她便不怎麼在主屋露面,大公主知道也只派了嬤嬤問了兩句。

  趙芳琳安靜地站著,就看主屋那邊桂嬤嬤笑著打了簾,送周鈺嫻出來。周鈺嫻今日換了一身打扮,正彎了嘴角淺淺的笑。貼身鑲毛邊的紅襖子,裙擺繡滿梅花,頭上出了一根極品羊脂玉簪子,別無他物,卻叫周鈺嫻整個人露出一種難言的清貴。

  「今日便不必了,」趙琳芳收回了目光,轉身又回了位子坐下,半倚在軟塌上,「且等著午膳之時再說。」

  小楓不知她又怎麼了,但敏銳地察覺她心中不愉,抿緊了嘴不敢亂說話觸她眉頭。

  「把我昨夜的錦盒拿來,」頓了頓,趙琳芳又說。

  是時候去拜訪一下周家表姐了。

  趙琳芳住在周家這半載,心知自己的依靠是大公主。沒了大公主,她便什麼也不是。知道大公主最是喜愛本分的乖巧姑娘,她自然比誰都知情識趣。什麼時候能去,什麼時候湊個熱鬧,趙琳芳的分寸拿捏得恰恰好。半年下來,果不其然大公主看她的目光就越來越柔和。

  大公主起先只是憐惜她命苦。如今住一起久了,日日看著,才多幾分真心的疼愛。

  趙琳芳端坐在梳妝檯前,將面上的妝容洗了,重上妝。

  往日她在周家,最是喜歡素雅的裝扮。畢竟越素越雅,越簡越顯得人淡泊。不過自從周鈺嫻回府,她的妝面就不對勁了。趙琳芳嘴上不承認,但心裡卻不得不承認,在周鈺嫻面前,她莫名多了幾分東施傚顰的滑稽。

  一聲不吭地上好了妝,見小楓又拿出她那套繡梅的衣裙,趙琳芳黑著臉叫她換。

  挑了半日,終於挑到一身滿意的,主僕兩人才出了門。

  而此時遠在城門口的馬車上,郭滿窩在軟塌上定定地看正對面低頭寫信的周公子。窗外的光映照的周博雅面如冠玉,真真越看越美,郭滿覺得自己是越來越喜歡他。周公子卻心無旁騖,對如此熱烈的目光熟視無睹。手下書寫得飛快,眨眼就寫滿了一頁紙。

  這兩日大雪封路,從城郊到城門口不過六七里的路,愣是走了兩日才到。明兒就是除夕,不能再等,他們的回城路還是周公子命人鏟出來的。

  「莫要再看,」周公子頭也不抬,「醒了就趕緊梳洗,一會兒該到家了。」

  郭滿是半夜被周公子給抱上馬車的,此時聞言,立即坐直了身子去看窗外。窗外白皚皚的一片,京城城牆上也堆滿了積雪,銀裝素裹,白得晃眼。

  「到了?」郭滿起身趴在車窗沿上,大眼睛咕嚕嚕地轉,確實是城門口。

  後背有些癢,她如今在周公子跟前也沒個講究,順手就背到身後去抓了抓。周公子見狀,一巴掌拍了她的手爪子。

  「……癢。」

  周公子頭也不抬,淡淡道:「坐好,窗門關上。」

  郭滿也知道京城不像在村子裡隨意,老老實實坐好。不一會兒車門被敲了兩下,雙喜雙葉端著熱水過來。

  車廂裡就那麼點兒大,幾個人進去就轉不開身。周博雅於是便起了身下車,把地方讓給郭滿主僕。

  「祖母從白馬寺回來了。」周公子一面下車一面說,「回了府,頭一件事兒便是給祖母磕頭。府上有外人在,滿滿記在心上。」見郭滿認真點頭,他又看了眼雙葉,「替你們少奶奶收拾得齊整些。」

  雙葉聽說有外人,立即低頭看了眼手裡的衣裳,心頭不由的緊張。

  這一路,郭滿這段時日長得極快,衣裳的尺寸幾乎是一個月換三次。不過因著趕路匆忙,沒什麼功夫去添置新衣,她身上穿得大多都不是什麼好料子。郭滿今兒穿裡頭的那套褻衣小衣,還是她跟雙喜連夜趕出來的。此時看著就未免顯得針腳粗糙,上不得檯面。

  雙葉不由地有些埋怨,都怪自家主子太好伺候了。衣裳料子差成這樣從來不說,她給她什麼她就穿什麼。

  周博雅顯然也注意到了,不禁有些好笑,小丫頭片子太好養活了!

  「罷了,先這麼穿著,」周公子無奈,「回了府在叫繡娘裁。」

  雙葉低聲應了是,周公子想想,又上了車。

  曲著兩指,一個慄子敲在專心漱口的郭滿腦門上。見她抬起頭,瞪大了眼,直接一口把漱口水給嚥了下去。周公子繃了臉說她:「長了張嘴就曉得瞎吃,也不曉得要東西!」

  郭滿莫名其妙:「……哈??」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30 11:48 PM

第86章

  馬車到周家門口,已是傍晚時分。

  方氏接到門房的信兒,立即遣了蘇嬤嬤親自出來迎接。今日已經臘月二十九了,明日便是大年夜。府上該收拾的,方氏早命人收拾好了。門前早換上嶄新的燈籠,石獅子的脖子上也綁了紅綢子,一派喜樂融融的模樣。

  周公子率先下了車,後頭馬車裡雙喜見車聽了連忙下來。抱著個小杌子,匆匆從後頭跑過來擺到郭滿的馬車下。

  冬日的衣裳太厚又重,裹在身上行動不便,稍不注意就容易摔跤。雙喜這是怕郭滿摔了,特意準備杌子給她踩著下去。不過卻忘了周公子在,他如今抱人也算抱習慣了,伸手就將郭滿給抱下來。放到地上鬆了手。

  郭滿在他身前立定,周公子突然注意到,小丫頭似乎個頭竄不少。

  周公子抬了一隻手從她的腦袋頂兒平平地比到自己身前,人比半年前高了一指有餘。她這個年紀,過了年就十六,雖說竄高了,但到底幼年的底子虧太狠,她這個年歲再竄也竄不到周鈺嫻那般高挑纖長的體型。總比之前高出許多,周公子定定地打量她,臉上還有些嬰兒肥,不過已然不是女童模樣。至少如今叫他下嘴啃,他能下的去嘴了。

  想什麼呢!拄著脣,乾乾咳了兩下,周公子忙將這突如其來的念頭給拋去腦後。

  外頭還在下雪,他於是伸手,替郭滿將披風帶子繫緊些。雙葉抱著傘過來,周博雅順便也接過雙葉的傘,撐開了便準備與郭滿一起進府。

  匆匆趕來的蘇嬤嬤見自家公子親自抱著個姑娘下來,頓時就是一愣,心想這是誰。

  等雙喜雙葉從另一頭冒出來,她難得繃不住臉,驚訝了。連忙扶著裙擺小跑下來,老遠打量了郭滿一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她們府上的少奶奶?那鼓囊囊的胸脯,不盈一握的小腰,一身極雪白的皮子。半年不見,少奶奶竟換了個人?

  郭滿聽見身後腳踩積雪的咯吱聲,才將將把臉扭過來便咧嘴一笑:「蘇嬤嬤!」

  蘇嬤嬤靠近了,冷不丁地對上個燦爛的笑臉,心頭被笑得猛然一酥。她仔細瞧了這極漂亮的姑娘的眉眼,還真是她們家少奶奶!

  「少奶奶回來了!」

  是啊,她回來了,郭滿笑瞇瞇地點點頭。

  蘇嬤嬤心裡又驚又喜!少奶奶被自家公子喂成這模樣,於是忙上來就想攙她。

  郭滿哪裡用她一個上年紀的人扶,擺擺手就示意不用。蘇嬤嬤也沒勉強,又上上下下將郭滿打量了一遍,越看越覺得生得好,跟公子堪稱一對璧人。正琢磨著,就察覺了周公子瞥來的淡淡目光。

  她一愣,收回視線,轉過身來給周博雅行禮。

  周博雅嗯了一聲,衝郭滿招了招手,「滿滿過來,路不好走,為夫牽著。」

  古時候的鞋子都不防滑,走雪地裡確實吃力。郭滿小心地繞過蘇嬤嬤,靠近了周公子身邊便抓住了他的手。周博雅捏在手心,帶著她一起往階梯上走。

  落後一步的蘇嬤嬤後知後覺,公子這是不喜她盯著少奶奶瞧?

  搖了搖頭,於是跟上兩人。

  這半年,小夫妻倆都不在府上。京城許多事兒不清楚,府裡有什麼也不知道。周博雅早回來了十幾日,但在屋裡養傷,也等於沒回來。年過後就該世家間走動人情,蘇嬤嬤亦步亦趨地跟著,張嘴便說府上近來發生的事兒。

  除了周鈺嫻回府,去北國和親之事已定意外,也沒什麼其他要緊事兒。蘇嬤嬤說得快,說著說著便想起郭滿怕是還不知道府上多了一位嬌客。於是又將大公主回府帶了個表姑娘回來說過給她聽,這表姑娘如今是寄住在福祿院。

  表兄表妹這類在古代簡直不要太多,不稀奇,郭滿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再然後,便是郭家與安陵侯府開親之事。蘇嬤嬤說,郭嫣將於明年二月十六出嫁。金氏特地送了請帖來,請周家上下去喝杯水酒。

  「出嫁?」郭滿不確定地又問一遍。

  蘇嬤嬤聽她特意問出嫁,笑道:「是出嫁,正妻。」

  郭滿不由地挑起了眉,心中詫異又覺得十分神奇。不得不說,這金氏還當真能鑽營,就郭嫣那樣的身世,還被她給鑽營出花兒來。

  雙喜雙葉還要指使下人們將東西搬進府中,下了車便沒跟著郭滿。上午他們車剛到城門外,周公子便命人遞了信兒回府,想著福祿院那邊怕是早就在等了。於是便不多說其他,帶著郭滿直奔福祿院。

  他們剛進了二門就遇上福祿院的桂嬤嬤。桂嬤嬤見到小夫妻倆,上來便直說大公主一早就在等,望公子少奶奶快些。

  確實有些晚,再過會兒就是酉時了。於是兩人不再耽擱,加快腳步隨桂嬤嬤走。

  進了院子,果不其然一家子女眷都在。

  正對著門的高座上自然是大公主,下首周家兩個正房夫人都在。再往下,便是周家的幾個姑娘。一進門,在座的眼睛就全轉過來。且不提一家人看到郭滿大變了模樣瞠目結舌,就說趙琳芳看到頂頭的周公子,心都不會跳了。

  這,這人,這人是周家表兄?

  趙琳芳眼裡頓時除了周公子,再看不進其他人。素來小心翼翼關注周府每一個姑娘說話的她,連周家三姑娘在她耳邊連連驚呼『大嫂變得好漂亮』,她都沒聽到。盯了一會兒,怕自己眼神太露骨了不好,她忙捂著胸口低下頭遮掩,可袖籠裡的手指卻在微微地發顫。

  這個仙人一般的公子,是她的表兄……

  郭滿敏銳地察覺到視線,眼睛追過去,就看到一個姑娘垂頭斂目地在飲茶。眼睛盯著案几上擺著的果子,似乎看得入神,並沒看過來。

  她眨了眨眼睛,沒在意,扭頭跟周公子一起上去給大公主磕頭。

  大公主也驚得不輕,她可記得很清楚孫媳婦才進門那瘦巴巴的可憐模樣。抬了抬手示意兩人趕緊起身,便衝郭滿招了招手,叫她過去給她瞧瞧。

  郭滿於是連忙放開周公子的手,屋裡人這才注意,小夫妻兩是手牽手進門的。屋裡人頓時忍俊不禁,周家五姑娘周鈺敏那小丫頭活泛,故意噗嗤一聲笑出來。惹得周公子悄咪咪紅了耳尖。郭滿這厚臉皮的人無知無覺,逕自走到大公主跟前。

  大公主上下打量了郭滿,眼睛重點在她聳出來的胸脯上落了落,促狹地笑了句:「雅哥兒,管蓉你回去得好好兒賞一賞。」

  雙喜平日裡喂郭滿的吃食,是管蓉嬤嬤教的。

  周博雅不明所以,聽這話只點了頭。

  上首大公主忍不住就笑出聲來,她一笑,就不像後宅的婦人,而是朗聲大笑,很有幾分開闊的氣勢。郭滿心裡清楚,聽了這話,回頭故意衝周公子眨一隻眼睛。周公子不知她在耍什麼寶,扭頭卻見自己母親以及嬸嬸都捂著嘴笑起來。

  「養得好,」大公主止了笑,捏了一把郭滿的臉頰,「孫媳婦能吃是福。」

  郭滿:「……是,祖母。」

  說來郭滿嫁給周公子,與大公主打交道委實不算多。除了初嫁那幾日晨昏定省來福祿院,後來大公主叫府上女眷都不必來,便甚少踏足此處。再然後大公主去白馬寺禮佛,未歸之前她又陪周公子南下,就見過幾次,郭滿也摸不清她的脾性。

  大公主又打量了郭滿幾眼,才放了她的手。

  一旁方氏則是十分欣慰。旁人不知道,她這心裡可藏著一件事兒。就是媳婦兒娶進門還是個女童這事兒。說來也壓在她心裡半年了,為著家裡和睦府裡上下都瞞著。此時她心裡比誰都高興,身子養豐腴了初潮也就該快了。

  方氏琢磨著,尋個恰當的時機再問問兒子。

  給大公主磕了頭,再要給方氏也磕個頭。下人擺了鋪墊,兩人行禮,大公主便要打發兩人下去歇息:「舟車勞頓怕是也累,到這裡就行了,快回去歇著吧。」

  方氏心疼兒子身上還有傷,自然也這麼說,催促著周博雅回去歇著。

  於是兩人便沒多留,告辭回西風園。

  人一走,一直低著頭的趙琳芳抬起了眼。她坐在姑娘中間,都是一群青蔥少女,自然也不顯。眼睛於是便控制不住地沾到遠去的兩人背影上,一高一矮,她只看得到高挑的那個。遠處的周公子身姿頎長,背脊筆直,寬肩、窄腰、長腿,芝蘭玉樹,清雋出塵。正應了她詩集裡的那首詩,『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二房三姑娘周鈺靈捏著自家小妹的手,小臉兒暈紅:「嫂子吃什麼了,如今可真好看!」

  周鈺敏也覺得,一個勁地點頭附和:「就是就是!」

  周家二夫人點著小女兒的鼻子笑:「什麼吃什麼?你嫂子那是長開了!她家裡人生得極美,她自然就美。再說,往日你嫂子也不醜,不過是太瘦了些。」

  周鈺敏才不信,她明明聽到祖母說該謝管蓉嬤嬤,自然是用了法子的。不管用了什麼法子,她也想變得這麼好看。周鈺敏琢磨著,尋個機會定然向嫂子討教討教。暗自做了決定,小丫頭這才注意到身旁表姐一直沒說話。

  扭頭看向趙琳芳,就見她眼睛一直盯著對面的周鈺嫻。

  「表姐,你盯著大姐的裙子作甚?」小姑娘心下覺得怪,張嘴就問了。

  趙琳芳其實在發呆,聞言當下回了神。抬眼見周鈺嫻的眼睛看過來,她臉頰不自覺地紅了。垂下眼簾一幅羞愧的模樣,輕聲細語道:「沒,沒什麼,只是覺得大表姐裙子的繡的花樣子好看,多看了幾眼。」

  大公主也看過來,周鈺嫻的裙擺下面繡滿了梅花,確實好看。

  想著,她憶起方才瞧見郭滿身上的衣裳,於是便開口道:「老大家的,一會兒你開個庫房,拿幾匹好料子出來,給孫媳婦和府裡幾個姑娘都做幾身衣裳。」

  方氏自然也注意到郭滿的衣裳品質很次,點了點頭:「娘放心,兒媳省得。」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30 11:49 PM

第87章

  周公子送郭滿回了屋,換了身衣裳就去了前院書房。

  如今正值年假,周家幾個男人都休沐在家。周太傅難得從繁忙的政務中閑下來,正在前院的梅林裡煮茶賞雪。周公子過來之時,太子也在,兩人盤腿對面坐著。在談近來新一屆科舉以及東宮幕僚全盤清洗之事。

  荊州之行叫趙宥鳴看清許多事,心性也堅定起來。

  因著周紹禮頗有些文人情懷,前院梅林的雪從下起至今都未曾清理過。此時瑩白一片的雪地裡,盛開著紅而艷的梅花,紅得耀眼奪目,彷彿上天親自操筆作下的最美水墨傑作。周太傅是太子的老師,師徒二人仰望著雪色,面上是相似的怔忪。

  遙遙看著周公子從長廊那頭過來,太傅身旁的小廝便在一邊又鋪了一塊軟墊。

  「此次荊州瘟疫,太子殿下做得好。身先士卒,愛民如子,此乃大召百姓之幸。」默了許久,周太傅突然道,「但殿下莫忘了一件事,國不可一日無君。身為儲君,殿下賭一時之僥倖,以身犯險是大忌,往後切記不可衝動行事。」

  「太傅此言差矣。」

  趙宥鳴對此不敢苟同,道:「孟子有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孤深以為然。大召名為趙家天下,實則百姓才是國之根基。若沒有百姓的擁戴,趙家又算的了什麼。孤並非賭一時之僥倖,而是做了孤該做之事。孤的一條命是命,一城人命更是命。若孤今日貪生怕死棄了一城,往後就為求自保能棄兩城,三城,四城……」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錯的事必該在從頭斬絕。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是太子對自己的要求。

  周紹禮聞言,卻搖了搖頭:「殿下這是矯枉過正。」

  「並非是殿下所言有錯,只是東陵城之事不該與其他情況同一而論。」周紹禮飲了一口茶,淡淡道,「任何事在做之前,殿下應當衡量它成敗的可能。若是必死的結局,不分青後皂白橫衝直撞,只會頭破血流,繼而因小失大。」

  「殿下可曾想過,若是您隕於東陵城,這太子之位將落在何人頭上?」周紹禮十分漠然地道,「那後來之人可有殿下的仁心?捨本逐末,並非明智之舉。」

  「太傅所言,孤心裡明白,」太子不服,擰著眉頭道,「可孤身為一國儲君,不該以得失來衡量百姓的性命。但凡有一絲希望,孤都要為百姓爭取。若是孤都不敢擔起一城百姓的生死,將來又有何膽量去擔起萬民福祉的重責?」

  周紹禮見他倔強,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青年人的意氣。

  他此言並非在否定太子的作為,這天下事,並非非此即彼。周紹禮勸言主旨是叫太子知曉變通。為君者,愛民如子是好事兒,這點他絕不否認。但一國之君,周紹禮認為太子應當要首要明白一點,君主乃一國之掌舵者。

  一艘正在行駛的大船,若掌舵人身死殞命,那這艘船將駛往何方?

  大召屹立在這片土地幾百年,此處之所以稱之為大召,是因為一個強而有力的皇權自上而下的治理管控。若是上層土崩瓦解,下層自然一盤散沙。太子這是鑽進了牛角尖,周紹禮嘆了口氣,太子太年輕,心性尚且需要歷練。

  周博雅走過來,見祖父與太子似乎爭論著什麼神色頗有些凝重,不由地挑了挑眉。

  趙宥鳴抬頭瞥他一眼,叫他坐。

  周博雅款款走過來,掀了袍子的下擺,盤腿悠悠地坐下。

  廊下的風雪還在下,屋裡燒著地龍,開了窗也並不冷。他垂下眼瞼,一手按著衣袖,一手勾起了茶壺為自己斟茶,一室靜謐。

  頓了頓,就聽太子突然又開了口提起荊州瘟疫,朝廷的論功行賞之事。

  按理說此次瘟疫藥方的鑽研之所以堅持下去,直至後來徹底攻克,救下一城人命,周博雅厥功至偉。然而礙於惠明帝忌諱皇子與周家攀上關係,明面上,周家還是要中立的姿態。如此,周博雅的功勞自然不能搬到明面上去。

  太子正是為了此事而來,此時看著周博雅很有幾分歉疚。

  「博雅放心,你為瘟疫所做之事,孤都銘記在心。」

  名與利,周博雅都不能認下,但該給的獎勵總是要給到周家人頭上。

  太子來之前已琢磨了許久,是帶了個既不惹人注意又按周家人心的法子來的,「雖說博雅不能領功,但提供藥方之人卻是可以。聽說時疫的藥方乃弟妹所有之物,孤可以借此,親自為弟妹奏請父皇冊封三品誥命。」

  周紹禮不知此中還有郭滿的一遭,詫異地看向周博雅。

  周博雅笑了笑,面不改色地替郭滿攬功:「確實是滿滿的功勞。治療時疫的方子,是滿滿陪嫁的孤本裡一張方子,當初也是抱著癥狀相似,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試一試。藥方真的奏效,是滿滿的運氣。」

  「哦?」周紹禮這就驚奇了,孫媳婦還有這等運氣?

  太子身為當事人,自然最有感觸。於是點頭附和了句,「這般說來,弟妹還是孤的救命恩人?」

  周公子說這一段,就是在等太子這句話。

  於是淡聲道:「殿下言重了。」

  太子笑了起來,這周博雅,明目張膽地替他那媳婦討賞。沉吟了片刻,道:「這般看來,三品誥命是孤小氣了。那提高一品,正二品誥命如何?藥方的功勞很大,但弟妹尚且年輕,又並非原配。誥命冊封太高,朝堂老臣那邊便有些說過不去……」

  周公子抬了眼角,尚未開口。一旁周紹禮忍不住笑,「那可不行,這要是奏請了,孫媳婦的誥命比博雅的母親還高三級,這可是要亂。」

  他看了眼周博雅,提了個折中的法子,「殿下不如還是三品。不若惠及博雅她母親,提一提博雅她娘的品級。」

  這番也有理,太子沉了眼眸,還真琢磨起來。

  ……

  郭滿還不知道,前院太子與周太傅兩人,三言兩語的就為她定下了三品淑人的誥命。此時她正瞇著眼坐在浴桶裡,興致勃勃地搓泥巴。因著身上天兒太冷又在外頭,雙葉怕她沐浴凍著了,愣是拘著她不叫她沐浴。

  憋了五日沒洗,郭滿覺得自己身上都要嗖了,此時搓得可起勁。

  一面搓,一面餓得肚子咕咕叫。

  自從身體調養過來,她就餓得特別快。不怪周公子說她整日瞎吃,郭滿自己也得承認,她真的吃得太多。不過好在肉會長,郭滿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大大大肉包,腰沒粗,肉全長在它該長的地方。短短半年,成果不要太理想。

  靠在浴桶邊沿的郭滿不由惆悵,她覺得做人該學會知足。

  以她的小身板,就該配這種份量的包子,過猶不及。郭滿近來發現,身高不能繼續往上竄的話,穿衣服真好特麼難看。抓了飄在水面的濕帕子漫不經心地擦洗著,在這個衣裳臃腫的年代,郭滿的新理想就變得特別切合實際——若不能長出一雙傲人的大長腿,請讓她的包子莫再生長(…)。

  胡思亂想許久,浴桶的水都有些涼了。

  外頭守著門的雙喜見時辰差不多,敲了房門提醒她趕緊起身。

  郭滿身上的姨媽還沒走乾淨,還剩一點。雖說只剩一點兒,郭滿也不敢耽擱地起了身。畢竟依她這個恐怖的疼法外加高燒不退,郭滿也怕涼水泡久了受涼。她如今這個身子弱得很,郭怕死很怕自己一場風寒去半條命。

  仔細地擦乾了水,她趿了鞋子慢吞吞爬出來。

  出了浴桶,郭滿才感覺其實並不冷。屋裡燒了地龍,暖烘烘的。於是小衣也沒穿,褻衣隨意地套在身上便轉出了屏風。正巧這時候前院散了場,周公子披了一身寒氣從外頭回來。雙喜還沒推門呢,周公子自己便堂而皇之地推了門進屋了。

  雙喜等人一愣,眼睜睜看著周公子進去就順手戴上了門。

  差點碰了鼻子的雙喜:「……」

  屋裡郭滿套了褻衣就啪嗒啪嗒跑去飄窗邊坐下。她如今被周公子帶出來的毛病,也喜歡坐在明亮的地方。屋裡沒人,臉皮厚比城牆拐角的郭某某草草繫了腰帶,上衣的胸口就這般豪邁地敞著,正仰著頭擦頭髮的末梢。

  頭髮太長,末梢染濕了,水滴個不停。

  周公子走得急,推了門進來迎面就看了個正著。只見珠簾的那一頭,他的小媳婦兒身披一層瑩白的光,仰首懶懶地坐在軟塌上。脖子纖長,拉出一道優美的弧度,顯得從脖頸到鎖骨的的皮膚細膩又白皙。頭髮烏黑灑在肩上,她專心地擦著,大眼睛半睜半合,一對極其漂亮的物什兒便欲抱琵琶半遮面地露出來。

  偏偏他眼力極佳,非常清晰地看到雪峰頂端粉紅的色澤。

  手腳快過腦子,周公子啪地一聲關上了門,將正要跟進來的雙喜等人給關在門外。郭滿黑黝黝的眼睛看過來,就看到背對著她站在門口的周公子。

  郭滿眨了眨眼睛,擦頭髮的手停下:「夫君?」

  周公子跟聾了似的沒搭理她,手下卻鬼使神差地插上了門栓。

  屋外聽到啪嗒一聲栓門聲的雙喜及一眾下人,「……」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30 11:50 PM

第88章

  看著緊閉的屋門雙喜十分莫名,試探地敲了敲,「公子?」

  立在門前一動不動的周公子眼瞼低垂下來,眼睫遮掩下的眸光閃了閃,權當聽不見。郭滿倒是聽見了,看了眼映在白紗上的影子又將目光落到周公子身上。周公子轉過身來,淡淡的神色不變,眼睛卻瞥向一邊不直視郭滿。

  「衣裳攏好!」

  郭滿低頭看了眼胸口,恍然大悟他為何這番彆扭反應。隨手將擦頭髮的汗巾子丟一邊,她趿了鞋子下榻,壞心思如泉湧汩汩地冒出來。

  郭風騷一撥頭髮,故意衝周公子挑眉,「好看吧?」

  周公子有些不自在,既沒說好看也沒說不好看。飛快地瞥了眼郭滿又移開,手拄在脣下乾乾地咳嗽了兩聲,壓低了嗓音呵斥:「莫淘氣,衣裳好好穿!」

  郭風騷怎麼可能聽他話?女人生得一魔鬼身材有多難?這是飛機場和四川盆地所無以企及的美夢。此時不騷,更待何時?!

  於是趿著鞋子,郭風騷邁著蛇形的步伐妖嬈地走過來。那架勢,恨不得把小腰給擰成麻花。

  周公子本來心頭跳得飛快,挺羞澀的。看她作孽一般這麼擰著過來,那點子臉紅心跳突然被人按住了,他只覺得無語凝噎。

  面無表情地看著郭滿鬧騰,嗯,毫無表情。

  郭風騷被嫌棄了也無知無覺,兀自拗蛇形走位拗得歡樂。一邊走她還一邊晃悠,周公子看著,嘴角猛地就是一抽。

  從飄窗到門前的這點路,若在平日,她走過來頂多也就幾十步。此時她故意作妖,愣是走出了天荒地老的架勢。周公子忍不住扶額,這麼走非得閃了腰不可!

  心裡才這麼想,耳邊就正巧聽到珠簾那頭傳來哢嚓的一聲脆響。扭得歡快的郭滿彷彿卡住了似的,整個人都僵硬了。

  周博雅眉心跳了跳,抬了眼,就看到郭滿一雙大眼睛默默盈滿了淚水。她哭喪著一張臉,一手撫在後腰上,可憐巴巴地衝他喊:「夫君,快來扶一下妾身,腰好像扭到了……」

  周博雅:「……」

  該!周公子都要氣樂了,叫你愛作妖!

  周博雅都不想搭理她,但見她委屈兮兮的,沒好氣地走上前。

  一把將她衣裳給拉好,彎了腰,打橫將人給抱了起來。郭滿被他稍稍動一下就疼,扯著脖子哀嚎,「輕點輕點,妾身的纖纖細腰它閃著了,夫君你慢點,要斷了要斷了!!」

  把人筆直地放到軟塌上,周公子冷著臉幫她繫帶子:「疼吧?」

  疼!郭滿點了頭,疼死了!

  「活該!」

  郭滿:「……」

  周公子見她卡住,忽地哼了一聲笑,雙手合十,握住了她的腰肢。

  郭滿眨了眨眼睛,不曉得他要做什麼。

  就在郭滿如此不明所以的盯視中,淡淡地轉開了視線,然後啪地那麼一拗。只聽一聲殺豬似的嚎叫響徹天際,郭滿的眼淚瞬間就飆了出來。完全沒料到他居然是這種人,如此心狠手辣!

  一個鯉魚打挺爬起來,郭滿惡狠狠地撲到他身上,張嘴就要咬他。

  咬死他算了,如此遲鈍的男人留他何用!

  周公子反抗都沒反抗地就被她撲到在軟塌,後腦勺直接撞得哐地一聲響。

  他閉了閉眼,剛要開口說什麼,郭滿的牙齒就已經啃在了他因動作太大鬆了領口而露了出來的鎖骨上。

  周公子身子一僵,喉嚨動了動,話沒說出口。然而叼住人家鎖骨的郭滿要哭了,這人骨頭硬得跟金剛石似的,差點沒崩了她的牙。

  郭滿心裡那叫一個委屈。

  腦子一熱,她便做了件反了天的大事兒。

  鬧哄哄的屋裡在那麼一瞬間,忽然安靜得一根針掉下來都能聽見,十分詭異。屋外雙喜等一眾下人面面相窺,不知裡頭又鬧了什麼,誰都不敢上前。而屋裡周公子此時繃直了一動不動躺在那兒,從頭到腳,整個人紅成了一隻烤熟的蝦米。

  郭滿這個小丫頭片子,居然毫不講究地給他來了個……猴子偷桃。

  命脈掌握在別人手裡,這一刻,周公子的嗓音變了,悄悄暗啞了起來。

  「滿滿聽話,鬆手。」

  郭滿這才知道自己似乎玩大了。周博雅此時的聲音聽著似乎癟了火氣,她眼睫抖得飛快,做賊心虛。

  郭滿心想著,完了,周美人這下子要氣死她了。手下卻就是沒松,死強嘴道:「不怪妾身欺負你,是你先拗妾身腰的……」

  「……為夫幫你拗回來,你不該謝謝為夫?」

  低沉而性感,郭滿的耳朵都麻了。

  心頭酥了好一瞬,郭滿突然反應過來,她的纖纖細腰好像真的不疼?

  「……」

  「鬆開。」

  「……哦。」

  默默地鬆開手,郭滿壞心眼兒地故意盯著那塊兒,而後眼看著它鼓了起來。

  周公子眼瞼低垂著,一聲不吭地坐起身。

  鴉青的眼睫毛下眸光幽幽的,有些嚇人。郭滿自知有愧,跪坐在他旁邊低著頭,一幅『妾身錯了,夫君別生氣』的乖巧模樣。雖說周公子已經扯了衣袍下擺,遮住身下的不雅之處。不過方纔的手感,郭滿卻是記在了心裡。

  周博雅,一個被上天偏愛的寵兒,她臉紅紅地想。

  正當她滿腦子開染料廠,突然眼前伸出了一隻骨節優雅的手。

  周公子鉗住她的下巴,稍微抬起來一點點。郭滿一看他這動作,發生性地倆爪抬起,十分自覺地摀住額頭,生怕他賞她三個爆慄。然而周公子今兒的行為郭滿卻是想都沒想到的。只見他傾下身子,仰著臉,將脣覆了上來……

  窗外的雪還在沙沙地下,而周公子他,似乎終於被她給逼得變了態(…)。

  福祿院裡,大公主用了晚膳便睡下了。從屋出來的趙琳芳扶著丫鬟的手,從長廊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然後再從那一頭折回來。如此往復,來來回回好幾次。小楓默默地攙著她,知道她心裡存了事兒睡不安穩,一路都閉著嘴不敢打擾。

  酉時過了,天色已然全黑,廊下黑黢黢的並不明朗。

  小楓實在怕她一不小心踩著了冰面摔了,又陪她走了幾回合,欲言又止地想勸一勸。然而幾次張口,都被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趙琳芳給忽視了。

  主僕兩人就這麼幹耗著,直到廊下忽然一陣刺骨的寒風,吹醒了趙琳芳。

  仰頭看著忽然熄滅的燈籠,許久,她說了句:「罷了,回去吧。」

  小楓喜出望外,連忙扶著她回屋。

  外頭說話不方便,進了屋,小楓便壓低了嗓子詢問自家主子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哪個不長眼的下人,又冒犯了她。若是,她明兒就告了王嬤嬤,叫她整治哪些嘴碎的東西。趙琳芳卻放開她的胳膊,無精打采地走到桌案邊坐下。

  四下裡靜悄悄的,她臉上的神情似苦又似甜,似乎有些魔怔。

  小楓得不到回應,便也識趣不問了,轉身出去為她打熱水來。

  外頭走了那麼一遭,姑娘的手腳許是涼透了。小楓怕她著涼,小跑著去後廚拎一桶熱水來。等她哼哧哼哧提回來,坐在案几旁發呆的趙琳芳開了口。

  「小楓,」她嗓音輕飄飄的,「你可打聽過表兄……如何?」

  小楓心頭咯噔一下,總算明白了自家姑娘這一下午反常的緣由。她於是放下了手中的木桶,想說什麼,但對上趙琳芳的眼神,把知道的說了出來。

  關於周公子,從年少驚艷時光到如今身居高位,她把從府中小丫鬟口中聽來的關於周博雅的話,全說於趙琳芳聽。趙琳芳聽得整個眉眼都柔和下來,眼眸柔成了水。彷彿誇了周博雅就是在誇她一樣,滿臉的與有榮焉。

  「周家大公子年歲也不大,」她實話實說,「聽說過了年關才虛歲二十有一。性子有些疏淡,但十分潔身自好。」

  「哦?」趙琳芳面頰染霞,「竟只比我大了四歲?」

  「是……不過姑娘,」小楓猶豫了下,覺得還是提醒一句,「彩蝶可是說了,周家大公子與他後頭這個妻子感情甚篤,不大將旁人放眼裡。」

  趙琳芳聞言跟沒聽到似的,兀自將『潔身自好』四個字記在了心裡。

  「就知道表兄是個君子,我就知道……」

  小楓見她這樣,不由地嘆了口氣。

  姑娘面上看著是個軟和的,實則沒人比她更強脾氣。一旦她認定了什麼,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小楓倒沒覺得趙琳芳癡心妄想,在她看來,自家姑娘這般冰清玉潔,配誰都是配得起的。她擔憂的是,若周家公子真對自家姑娘產生了情誼,名聲會不好聽。

  嘖,周家公子怎地就成親了呢?

  這廂趙琳芳一腔少女情懷快溢出來,西風院裡。周博雅將郭滿抵在牆上,單手緊緊扣著她的脖子,霸道且不留餘地地肆意交換著彼此的口津。郭滿的衣裳滑下來,滿室的嘖嘖水聲,郭滿快不能呼吸了。

  這一晚,若非顧忌郭滿身子不便,周公子就真會辦了她。

  捂著酸疼得彷彿失去知覺的手昏睡過去的郭滿,心有慼慼。周博雅這個人,體力是非常人般的存在。很好,非常完美。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30 11:53 PM

第89章

  大年三十這日,周府裡裡外外張燈結綵,一片喜樂融融的新氣象。

  郭滿的新衣裳繡娘還在加緊趕製之中,最快也得三日。這半年她長得非快,半年前留下的舊衣裳如今已經全部穿不下了。想著左右從臘月到明年初二都不必出門走動,便只能暫時拿府外置辦的衣物頂幾日。她本人是不覺得有什麼妨礙,穿什麼都可以。畢竟雙喜雙葉不可能給她穿粗布麻衣,她就是能穿,雙喜雙葉也捨不得委屈她,這幾身衣裳頂多沒那麼華美罷了。

  昨晚被周公子按著手鬧了兩輪,早上醒來,她雪白的手腕子都青了。

  皺著眉小心地轉幾圈,虎口處有些酸疼。

  仔細聞的話,還有些淡淡的草藥味兒。應該是抹過膏子,郭滿想起周公子昨夜捏著她手時候的模樣,難得的城牆拐厚臉皮都燙了起來。她不禁低頭看自己的一雙爪子,天生肉多,骨架小。被人捏起來就軟綿綿的一團,彷彿沒有骨頭。

  周公子對她的手一直特別喜愛,郭滿覺得,昨夜之後大概會變成另一種喜愛。

  一大早跑得不見人影,郭滿也懶得問了。按照她對周公子那假純情脾性的瞭解,估計此時是害羞地避開了。郭滿不由心累地嘆了口氣,鬧騰起來又凶又狠的人是他,回過頭害羞得不露面的人還是他,這人怎麼就如此彆扭呢?

  彆扭的周公子此時正端坐在外院的書房,正與周太傅對弈。

  周紹禮執白,周博雅執黑。兩人面對面坐著,身前是縷縷茶香,身後是紅梅傲雪。柔和的光罩在周公子的肩頭,眉目如畫,姿容似雪。

  周紹禮一面落子一面打量著自家長孫,總覺得他今日的心情似乎十分愉悅。

  「怎麼?遇上什麼好事兒了?」周紹禮笑問他。

  周博雅抬了抬眼,落下一粒棋子:「祖父為何這麼問?」

  「自然是有眼睛看出來。」見他一聲不吭落下一子,將他佈置了半天的這一盤活棋給逼上死路。周太傅發現後不由得眼一瞪,氣得翹了鬍子,「你這小子真是!下個棋就圖個樂子,你來我往方能品出趣味,你非趕盡殺絕作甚?」

  他佈置這個局可費了心思,輕易給他弄成死棋,真是不好玩!

  「下棋自然是為了輸贏,」周博雅淡定地又落下一子,給一盤棋定了輸贏,「若只叫祖父落子擺局,不求輸贏,那還有什麼意思?」

  以棋觀人,周博雅能次次看穿他設得局,可見才思敏捷。

  周紹禮心裡驕傲,嘴上卻還要說他:「叫你來是叫你陪我消磨功夫的,大過年的,誰樂意跟你爭個輸贏?」周紹禮將棋子往翁裡一丟,端起一旁的茶杯淺啜,「你這小子不通人情,不曉得哄我老人家高興,重來!」

  周博雅被他罵得無奈,只好將棋盤重新收拾了陪他再下一盤。

  然而下了幾盤後,周紹禮盤盤都輸,下到最後他自己把棋子一丟說不下了。這孫子當真一點不貼心,叫他陪他老人家消遣幾回。他不給他過過棋癮,光知道下死手怎麼把他堵得沒活路走。就這還下什麼下?氣都氣飽了!

  周紹禮氣得鬍子一翹一翹的,命書僮趕緊把棋盤撤下去。

  一旁伺候的書僮也跟著咧嘴笑。他們家太傅大人回回下棋都得被公子給氣得臉紅脖子粗,偏偏心裡知道下不過人家,他還回回不長記性。平日裡得了閑就命人去尋大公子來陪他下棋,次次都以黑著臉摔棋子結束。

  周紹禮聽他笑就瞪了一眼,那小書僮連忙摀住嘴,要笑不笑地退出去。

  周博雅也忍不住笑,祖父在外人面前威嚴,私下裡頗有些小孩兒心性。既然不下棋了,周公子理了理衣袖,也端了手邊的茶淺淺呷了一口。而後面色倏地一僵,茶水含在口中,他只覺得苦得他舌頭都麻了。

  「如何?」周紹禮品了一口,只覺得齒頰留香,「江南的新茶,滋味不錯吧?」

  面不改色地嚥下去,周公子放下茶杯,「尚可。」

  「嘖嘖,你小子自小不愛茶,」頂好的茶遇上不懂行的人,周紹禮搖了搖頭,「這茶可是好物,我也才一筒罷了。就準你嘗嘗,你爹他們可沒有。」

  再好的茶他也欣賞不來,嗜甜鬼周公子的舌頭只認蜜茶和郭滿的花茶。不過提起周大爺,他倒是想起了件事,「聽說明年春闈,陛下已經定下考官人選。父親被欽點為此次副考官之一,協助吏部尚書主持此次會試?」

  「京城裡頭這麼快就傳出風聲了?」

  周博雅點了點頭,早在前幾日,他便已經聽到了點兒動靜。

  周紹禮的眉頭皺了起來。

  荊州水患疫患連根拔出十幾個涉案人員,如今諸多職位空出來,朝廷正是用人的時候。此次春闈,朝廷上下十分重視,自然處處從嚴要求。惠明帝任命的旨意未曾下達,這些風聲便已經放出來,怕是又要出事兒。

  周紹禮沉下了臉,難得的好心情頓時被打亂。

  因著惠明帝的重視,此次春闈是由周太傅與幾位一品大臣親自出題。

  如此重任,周紹禮是半點不敢馬虎。為著試題能選拔出真正有利於社稷的人才,他們幾位大臣夙興夜寐地思索著考查的要點。翻遍了典籍,查閱了歷練歷代的科舉考卷,嘔心瀝血研究三個月,前幾日試題才初步定下大框架。

  雖說題目的細處還未曾敲定,但也大差不差,這般總叫人不安。

  沉吟了片刻,周太傅一口將杯中茶水飲盡,決定暫時不管。離春闈還有一個多月,只要試題框架不洩露出去,外頭風聲再唬人也礙不著事兒。

  「此事我心裡有數,你莫管了。」

  周公子只是提個醒,周紹禮記在心裡就行。祖孫倆說了一會兒話,他便起身告辭。

  今日天色剛亮他就起身了,昨日一夜折騰,周公子成功地放棄了自己的堅持。雖說未曾破郭滿的身子,但該看的他全看了,不該摸的地兒他也孟浪地摸了。面上忍不住燒起來,周公子也不知自己何時變成了那樣的急色之人。

  真是……若非滿滿不懂事兒,一般世家姑娘受了那樣的手段,怕是要被他給羞哭。

  周公子念及此,不由地想起了前妻謝思思。

  當初謝思思入門還是個面皮很薄的小姑娘,洞房糟了一回罪,便極厭煩周公子碰她。兩人在一起整整三年的婚姻,床笫之歡的次數少之又少。周公子如今還對她洞房那日說過的一句話記憶猶新,她哭著踢他,罵他下流。

  周公子無奈地扶額,滿滿在女兒家的矜持這點上不曉得輕重,不知是好是壞。

  且不說周公子此時糾結,郭滿才將將起身,院裡就來了個丫頭說嫻姐兒請她過去坐坐。說來對於郭滿這個嫂子,周鈺嫻接觸的實在是少。然而這幾日老聽方氏在她耳邊叨叨郭滿為了她的親事奔走,著實費心,她便想感謝一下小嫂子。

  正巧她從宮裡回來,帶了好些各宮的賞賜。

  那回郭滿從外頭回來穿得那身衣裳嫻姐兒全看見了,料子實在太次,頭上連根像樣的簪子都沒有。嫻姐兒嘴上不說,心裡卻忍不住唾棄她阿兄。年歲一把,丁點兒不曉得疼媳婦,盡給小嫂子穿那等破爛的玩意兒。

  嫻姐兒於是便想著,把好東西拿出來給郭滿挑一些走。

  郭滿還不知道嫻姐兒要做什麼,匆匆用了點早膳,披了件斗篷便去了嫻姐兒的住處。進了門才看到,屋裡不僅嫻姐兒一個,二房的靈姐兒敏姐兒,乃至府上的表姑娘都在。此時都團團圍坐在一起,中間擺著瓜果點心,幾人正嬉笑著說話。

  她一出現,幾雙眼睛都看了過來。

  靈姐兒敏姐兒見了她便立即站起來,甜甜地喚她嫂子。而坐在最中央的表姑娘趙琳芳則慢了她們一步,扶著丫鬟的手柔柔地站起身,輕聲輕語地也喚了聲表嫂。

  郭滿不由打量她幾眼,見這姑娘十分單薄,不知是生得瘦弱還是穿得太少,總是一看便是那種柔弱堪憐的姑娘家,叫人不太敢與她大聲。

  ……嫻姐兒這是在開茶話會?

  屋裡燒了地龍,進來便一股子暖氣撲到臉上。郭滿乾脆解了身上的斗篷,遞給身後的雙葉,笑瞇瞇地與她們點頭問好。斗篷脫了,她裡頭的衣裳就顯了出來。上身是緋紅色的半身襖子,下身則配了件色澤深些的厚裙。

  花樣有些老,料子也著實次了些,叫這些個整日與珠釵胭脂為伴的姑娘家一眼就看出了好賴。靈姐兒敏姐兒姐妹倆愣了下,當沒看見,笑著起身拉她過去坐。

  趙琳芳自然也看見了,不由得心中一喜,看來這表嫂也並非如傳言中那麼得表兄歡心。若是真捧在手心裡,又怎會忍心叫她穿這種破爛?趙琳芳跟發現了天大的秘密一般,心裡喜得怦怦跳,此時看著郭滿,笑容都真誠了。

  嫻姐兒這時拿著一個細長的盒子從內屋出來,順手就遞到郭滿手裡。郭滿一愣,就見小姑子沒看她,扭頭吩咐自己的丫鬟:「去我庫房,把東西都搬來。」

  郭滿捏著這盒子,「給我的?」

  「嫂子拿去戴著玩兒,」周鈺嫻還是那副鼻孔瞧人的模樣,「妹妹我從宮裡帶了些東西回來,一會兒姐妹幾個瞧見喜歡的,只管拿走。」

  而後轉身懶懶地坐下,下巴一抬:「嫂子先挑。」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30 11:54 PM

第90章

  周鈺嫻的東西,無一不是精品。

  眼看著她眼眨不眨地就把東西擺出來給她們挑,別說郭滿詫異,一旁趙琳芳看著,羨慕得心都疼了。這得手裡捏著多少好東西,才能做到這般毫不在乎。她一面眼睛在那些綾羅綢緞珠釵首飾上流連,一面瞥郭滿。

  周家長房嫡出的大姑娘自然是有底氣的,這桌上的每一件對於平常人家摸都摸不到的好東西,但她卻是自幼見慣的。就連包著首飾盒子的布料,她用的也是上等天蠶絲。趙琳芳識貨,每一樣的價值她心裡有桿秤。此時拿眼角瞥著郭滿,心裡又怕又鄙夷。

  鄙夷郭滿這人小家子氣,寒酸,怕則怕她沒見過好東西,張口就是獅子大開口,將桌面上的東西都拿空。

  郭滿可沒趙琳芳以為的那麼小家子氣,她只是在詫異周鈺嫻這突然慷慨的舉動。

  然而一想又覺得正常,從宮裡回來,自然帶回了賞賜。像周家這樣的人家,姑娘自小拿金玉堆砌著養。金銀俗物素來不看重,估計周鈺嫻是得了這些東西跟得了味兒不錯的點心一個樣,拿出來與家裡姐妹分一分。

  畢竟在嫻姐兒的眼裡,這些怕都是些小事兒。

  轉頭看了周家這幾個姑娘,郭滿就沒看到誰眼裡有貪的意思。周鈺嫻態度隨意,周鈺敏周鈺靈兩姐妹看了也只是覺得簪子花樣好看,別的意思真沒有。

  郭滿心道既然是周鈺嫻的好意,她便挑兩樣。

  於是走過去瞧了一瞧,不外乎金銀首飾、玉石環珮、衣裳布匹,全是女兒家心愛之物。郭滿瞧了半天,實在不曉得挑什麼,乾脆選了根雕了小狐狸的羊脂玉簪子和一盒膏子。拿完她便準備找個位子坐下,看得嫻姐兒都說不出話。

  「嫂子,只這兩樣就夠了?」周鈺嫻看她爪子捏的那膏子和簪子,皺著眉指了其中幾匹色澤鮮亮的布匹,一條大東珠項鏈,一對寶石耳墜子,以及一隻水頭極好的玉鐲子,「這個這個這個,都拿上。」

  郭滿眨了眨眼,不曉得她葫蘆裡賣得什麼藥。

  講真,金銀首飾這類的東西,她還真不缺。在荊州的時候,周公子為了裝個為她一擲千金的紈褲形象,不知道包了多少銀樓玉器樓。首飾裝滿了幾大盒,各色各樣精巧的都有。衣裳料子她也不缺,後宮妃子穿得貢品大多產自江南。周公子見她長得快,也給她弄了好些好料子回來,此時全堆在她的庫房裡落灰。

  之所以穿得隨意,是路上太匆忙沒工夫裁衣裳,以及嫌首飾累贅懶得戴而已。

  郭滿低頭看自己這一身,是當初路過豫州,天氣突然轉涼,雙喜去繡莊買回來的成衣。除了胸口這塊兒雙葉連夜改了些,其餘就都是成衣的原模樣。

  ……該不會嫻姐兒覺得她寒酸,特意弄的這茶話會?

  郭滿:「……」

  周鈺嫻指的那幾個,正好有大半趙琳芳看中了。

  袖籠裡手蜷了又蜷,趙琳芳抬頭看向郭滿,就看她是個什麼意思。然而就見郭滿一臉不知說什麼好,在跑神。周鈺嫻是個果決乾脆的性子。她手指了,身後的丫頭就立即上前一一替郭滿撿出來。趙琳芳眼睜睜看著東西少,袖子裡手不自覺地捏緊了起來。

  「嫂子你手上那膏子不錯,」嫻姐兒昂著下巴,給了人東西還一幅傲得不得了的模樣,「冬日裡擦臉擦手,極潤。」

  郭滿就是隨手挑的,她拿這個,純粹覺得味兒好聞。

  「這個?」

  周鈺嫻點頭,「這是淑妃娘娘親自調的,她自個兒用得好,應當不錯。」

  郭滿不知道淑妃是何人,但周鈺嫻都誇一句好,那必定是真好用。莫名其妙被小姑子可憐了一通,郭滿挑完,自然輪到其他人。周鈺靈周鈺敏兩姐妹不好落下趙琳芳,便拉著她一起圍到桌子邊,拿起一根水頭不錯的珠鏈在手腕子上比劃。

  雖說剩下的東西也是好物,可趙琳芳看中的那幾樣全在郭滿手裡。她面上淡淡的,挑了兩根簪子,一個翡翠的,一個白玉的。料子也選了兩匹,都是選素淡的顏色,耳墜子選了兩對,一對東珠耳墜,一對翡翠耳墜。

  挑完了,就回到位子上安靜地坐下,倒是周鈺靈周鈺敏兩姐妹還在嘰嘰喳喳說話。

  兩人就覺得樣式好看,挑了老半天,一人就拿了一根簪子。周鈺敏小姑娘拿的是一個雕著貓咬尾巴的,周鈺靈則拿的是一個雕了栩栩如生的蓮花的。其餘的就都叫丫鬟撤下去。趙琳芳飲茶的手一頓,杯盞後面小臉兒漸漸青了。

  都拿的少,就她拿得多,豈不是顯得她眼皮子淺?

  周家幾個姑娘還真沒這個意思,也沒有故意叫趙琳芳出醜的意思。拿多拿少,既然大姐都攤出來給她們拿,自然不會吝嗇這點東西。然而她們這麼想,趙琳芳卻不這麼以為。心裡覺得周家姑娘在笑話她,眼瞼下眸光都暗了許多。

  不得不說趙琳芳會裝,心裡再如何不忿,面上也是清淡淡的。

  周鈺嫻見都不要了,還是張嘴問了一句:「可還有中意的?喜歡便挑。」

  見都搖頭說不必,她才命丫鬟把剩下的再搬回庫房去。

  既然來了,總不能拿了東西就走。郭滿於是在嫻姐兒身邊的位子坐下,陪著幾個姑娘說一會兒了話。周家幾個姑娘自小到大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對外面好奇的緊,就都在問郭滿南下荊州的境遇。

  她哪有什麼境遇?成日調戲周公子算不算?

  心裡這麼嘀咕,郭滿還是將荊州東陵城的所見所聞說給幾個姑娘聽。嫻姐兒聽完就沉默了,敏姐兒靈姐兒也低下頭沒說話。她們這些養在深閨的貴女,哪裡見過下層百姓的疾苦,心下不由得沉甸甸的。

  「嫂子,那這些人的父母官呢?」敏姐兒年紀小,但也知道一方百姓有一方父母官,「他們活得那麼苦,太守都不管?」

  郭滿說:「跑了啊,時疫爆發,他便帶著全家棄城逃了。」

  敏姐兒一聽居然舉家逃了,頓時就生氣了。氣得臉小臉兒紅彤彤的:「這種膽小怕死的人不配當官,應該要嚴懲!下大牢,抓到全部下大牢!」

  大家被她義憤填膺給逗笑了。

  趙琳芳附和地笑笑,從方才挑東西起,她就有些笑不出來。不過心裡怎麼不高興,趙琳芳面上卻絲毫不露。旁人看了,也只當她自小教養嚴,性子比旁人拘束些。郭滿陪著說了好一會兒話,說得幾個姑娘興致勃勃,拉著她都不放她走。

  周公子才從前院出來,還沒回西風園,就被芳林苑的下人給截住。

  說是方氏有要事尋他,叫他得了空過去一趟。

  周博雅以為她有什麼緊急之事,於是隨她去。到了院子,方氏還在忙。今兒是大年三十,府上幾個院子要一起用年夜飯。上上下下近兩百人,大年夜的份例,裡裡外外的節禮,全都要主母過目操持,方氏從早到晚跟陀螺似的連軸轉。

  周公子去偏廳坐了一會兒,方氏才得了閑過來。

  她上來先是好好打量了周公子。

  「傷著哪兒了?」

  周公子太忙,神出鬼沒的,即便回了府也難見到他的人。方氏這個做娘的,連兒子重傷都沒親自瞧,心裡自然放心不下。方氏坐下喘口氣兒,「太醫怎麼說?」

  他腹部被割了一道半寸長的傷,如今也結了痂,並不礙事:「小傷,母親不必擔憂。」

  方氏仔仔細細看,見周博雅渾身清爽,確實沒有行動不便的情況。又聽他說得輕巧,懸著的這顆心總算放下來:「往後做事莫太拼,家裡不求你如何,保重自己為先。」

  公務上的事兒,周博雅不多說,於是便問她尋他過來所為何事。

  方氏忙起來忙昏頭,當下一拍腿想起來。

  「雅哥兒,是這事兒。」方氏斟了杯茶,笑了笑,「滿滿此次從荊州回來,我瞧著人大變了個模樣。就想問問你,她是不是身子骨養好了?」

  原來是這事兒,說起滿滿,周博雅臉上就柔和了起來。

  方氏見自家寡淡的兒子一提起兒媳婦,眉宇間的疏淡彷彿如冰雪消融,心裡不由得又酸又欣慰。酸是酸,兒大不由娘,就沒見這小子提起她是這模樣,光對兒媳婦貼心。欣慰是欣慰兒子兒媳十分和睦,夫妻之間就該和睦些好。

  周公子笑笑,口吻莫名有些驕傲:「這丫頭素來不曉得挑食,什麼都吃,自然是好養。」

  方氏被他這養愛寵的口氣給逗笑了,點頭連聲說好。

  可不是麼?祖母說的在理,能吃是福。郭滿那一身軟趴趴的嬌嬌肉,可不是她瞎吃吃出來的?也虧得她會長,肉盡往該長的地兒長。否則以她不停的嘴,怕是從荊州回來後不是個勾人惹火的小妖精,而是小豬崽子了。

  方氏心裡還是高興居多,自家兒子可算是有人氣兒了。

  笑了一會兒,方氏才進入正題,問起郭滿的初潮:「蘇太醫的醫術不必說。有他出手,滿滿那身子該鼓的地兒也鼓起來,就是不知這初潮來了沒?」開了年就十六了,旁人家這個年歲,孩子都下了地,她家兒媳自個兒還是個女童。

  方氏那個愁啊,愁得腦袋打結。

  話音剛落,對面正襟危坐的周公子後背卻倏地一僵。他垂下眼瞼,抿著脣沒開口。鴉青的眼睫下,眸光閃了閃,幽幽的。

  「雅哥兒,不是娘急,你這個年紀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方氏也不敢他繞彎子,直言不諱道,「不能光等,非憋出毛病不可!兒媳身子既然眼看著好轉了,那長熟也就快了。看看能不能叫蘇太醫再給來一趟,能開藥開藥,莫叫你這麼幹耗著!」

  周公子喉嚨忍不住發癢,臉上神情更古怪。

  ……他其實沒乾耗著,他昨夜就下嘴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30 11:56 PM

第91章

  方氏倒不是催著周博雅開枝散葉,只是開了年他也二十有一,總不能二十多歲了還過得跟苦行僧似的。外頭傳他不舉的謠言傳了快一年了,這麼久還時常被人提起,假的也成了真。

  方氏不由地想嘆氣,就是她這做娘的再相信自己兒子,見他整日清心寡慾,心裡免不了著急。

  身子不舉是假,她怕就在怕她兒子心中不舉,例如好得其實不是女色而是男色之類的……

  周公子尚且不知他娘已經在猜他是不是有什麼古怪癖好,才在房事上提不起勁。此時他端坐在桌案一旁,盯著茶杯中起伏的葉子,不知在想些什麼,眸色幽沉沉的。

  花廳裡鎏金獸首三足鼎上冒著縷縷青煙,一股溫和的蘭草香在花廳裡瀰漫開。屋裡除了斟茶的水聲,只剩方氏的說話聲。方氏說著說著,便注意到兒子的神色有些不同。眼神隱約可見在閃爍,似乎很有些不自在。

  典型的做賊心虛,方氏見狀,心裡頓時就是一咯噔。

  難不成她兒子衣冠禽獸,把生瓜蛋子的兒媳婦給強行破瓜了?思忖到此,不由地眉頭皺了起來。

  真不怪她這麼想自己兒子,實在是她這兒子,自小心思就難猜。行為做事,也不是她能揣度的。她這麼瞪大了眼睛從旁關注著這麼多年,就沒猜準過她兒子周博雅的心。況且就沒看出他對哪個女子提起過特別的興趣,除了對兒媳婦那身無二兩肉的女童好之外。

  嗯,她作為周公子的母親,非常謹慎地又猜到了好女童這怪癖……

  方氏晃晃腦袋,盡量往好處想:「那……是不是兒媳婦的初潮已經來了?」

  她不過隨口說說,沒想到這麼一問,喝著茶的周公子身子猛然就是一僵。心虛得一口茶水嗆到了喉嚨眼兒,拄著脣就不住地咳了起來。

  方氏的心思這不就活了起來?眼睛立即狐疑地繞著周公子瞧。

  周公子被她瞧得尷尬,想著滿滿長大了又不是什麼壞事,沒什麼好隱瞞的。他於是偏過頭,含含糊糊地就『嗯』了一聲。

  方氏聽到這一聲『嗯』,眼睛就亮了,面上的喜意就湧上來。

  真這麼湊巧?她不敢相信,隨口一問,兒媳婦還真來了初潮?方氏被這喜氣給喜得臉上都冒起了紅光,大過年的都是遇見好事兒,看來來年一年都是好運氣。於是雙手合十,連忙就朝天拜拜,嘴裡念了一句,多謝菩薩保佑。

  周博雅雖說無奈,但實話說,小媳婦兒長大了他心裡也挺高興:「滿滿回來得晚些便是因她路上初潮來得突然,又受了些涼,這才多耽擱了幾日。」

  怪不得前些時候雅哥兒急急忙忙去接人回來,原來是這麼回事。

  方氏不知郭滿回來路上病過,聽周公子說才連忙追問郭滿的病可養好了。養自然是養好了,周公子輕哼,那小丫頭如今可是比誰都活蹦亂跳,給個梯子她就能上房揭瓦!不過這些就不必與方氏細細分說。夫妻倆的閨房之樂,周公子自己留著品就好。

  「既然滿滿身子骨兒結實了,你倆的事兒也該辦了。」

  方氏沉吟了下,說道:「這樣吧,開過年的初六是黃道吉日。屆時娘私下裡再給你們佈置一回新房,剩下的,你自個兒掂量。新婚那日滿滿還小,糊弄了了事,之後這個,就算娘補一個像樣的洞房花燭給滿滿。」

  說著,她又曖昧地笑問周公子可碰過媳婦了?

  補一個洞房花燭,嘗了甜頭的周公子自然不會反對。但對著母親曖昧的眼神,他實在沒法張口跟自己母親說這些私密話。

  於是站起身,張嘴就要告辭。

  方氏還想聽聽兒子兒媳私下裡如何處,被他這脾氣給氣著了。打聽一下都不能打聽。提都不興她提幾句,養個兒子丁點兒不貼她的心!

  周公子摸了摸鼻子:「那……兒子這就告退?」

  方氏臉扭過去,不耐煩:「走!」

  周公子於是就真得走了。

  方氏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手指點著,不住地顫,沒忍住跟蘇嬤嬤抱怨。蘇嬤嬤彎著嘴就是笑,知道她是高興,高興放下了心頭一塊大石頭。畢竟兒媳婦是童女這樁事兒可是關係周家長房的香火,壓在方氏心裡整整九個月,可把她給壓得喘不過來氣。

  郭滿能養好,還這麼快就養好,比什麼都叫她心裡歡喜和快活。

  果不然,方氏跟蘇嬤嬤抱怨了兩句就掛著滿臉的笑又去忙了,背影都透露著喜氣。蘇嬤嬤笑著搖了搖頭,指了個丫頭將花廳收拾乾淨,轉身也跟出去。夫人一個人,她等我跟著協助方氏操持府裡上上下下。

  ……

  謝國公府裡,謝思思看著窗外紛紛揚揚的雪粒子,面上的笑容越來越明媚。

  錦瑟琴音察覺到自入了臘月起,自家姑娘就再也沒捂在屋裡哭過了。似乎是相同,又似乎是有了新的盼頭,她每日拾掇得艷麗多姿,行為舉止也漸漸穩妥起來。這是好事兒,主子不發瘋,對她們這些貼身丫鬟來說,當然是天大的好事。

  錦瑟心裡感激那個叫謝思思心情好的人,如今伺候起謝思思也安心許多。

  「姑娘,窗子這麼開著,灌了風進肚子可不好,」端了點心碟子過來,琴音放了碟子轉身取了架子上抖屏過來,輕巧地擱在謝思思手邊,說:「若是喜歡開窗看雪,那便穿得厚實些。奴婢拿了您最喜愛的斗篷,不若披著再看。」

  謝思思此時心情正好,便沒拒絕,任由琴音給她披上。

  不得不說,謝思思的這幅好皮囊當真令人驚艷。紅衣裳艷光四射,純白的狐皮又顯得她高不可攀,當真應了那一句詩,『濃墨淡妝總相宜』。

  此時看她嘴角含笑,靜靜地賞雪,廊下躲風的下人都看呆了眼。

  謝思思是在高興,高興還有三個月就快一年。換句話說,郭六離死的日子不遠了。雖說她不知道郭六是在哪一日沒的,但她清楚地記得京城裡無數的唏噓。唏噓郭家這個姑娘沒福氣,眼看著嫁入一流世家鎮北將軍府,卻沒活過十六的生辰。

  前頭這九個多月,每一日在謝思思的心裡都是煎熬。煎熬郭六那個病秧子竟然鳩佔鵲巢,佔了屬於她的相公。越是煎熬,她心就越執著,周博雅都成了她的魔障。之所以一直沒對郭滿動過手,是因為知道這個人早晚要死。

  病秧子有什麼可鬥的?動手了,反倒顯得沒教養。

  「今兒就是大年夜。」

  謝思思舒了口氣,只覺得胸口十分暢快,「真是個好日子……」

  可不是好日子?這是一年中最好的日子。

  錦瑟也在感慨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她就快雙十,到了放出去配人的年歲。她如今不求謝思思能想起她們,給她們配個好親事。她就求謝思思能安安穩穩地別再折騰麼蛾子。好叫她能少挨幾回打,這就夠了。

  琴音也是一樣的盼頭,配人她們不指望了,姑娘連自己的親事都弄得一團糟。

  兩個丫鬟心中所想,謝思思一無所知。她如今的心思,全放在等郭滿重病和等周博雅歸京的消息上,周博雅這時候應當還沒從荊州回來。她若是沒記錯,回程的途中,周博雅遇襲受了特別重的傷,躺在榻上半個月下不來。

  謝思思知道周博雅不會有事,但她想在他受傷的時候去看他。

  即便他們和離了,她依舊心裡有他,依舊關心他,謝思思只想告訴周博雅這個。所以在盼著府外周公子重傷的消息,屆時她就有理由去請求母親放她出府,她就有理由去見周博雅。謝思思是如何是不會承認的,周博雅心裡沒有她的位置。

  她認為,周博雅對她雖談不上喜愛,但她在他心中的份量必定與旁人不一樣。

  大雪已經連續下了四天,從二十六那日晚始便沒怎麼停。郭滿從嫻姐兒的院子出來,迎面一陣涼風,吹得她張嘴便打了個噴嚏。

  雙葉連忙替她繫緊了斗篷,撐著傘替她搪風。

  ……特麼的難道有人在背後咒她?

  揉了揉鼻子,郭滿還是覺得有些癢,於是又打了幾個噴嚏。雙葉這下子真不放心了,噴嚏不停,該不是真感染了風寒吧?於是扶著郭滿連忙往西風園趕,趕緊回去喝完薑湯,這時候染了風寒可不好。

  趙琳芳周鈺靈等幾個姑娘見郭滿人走,於是也紛紛起身告辭。

  周鈺嫻開私庫本就是為了給自家寒酸的嫂子添幾樣東西,如今正主都走了,後頭人要走她自然沒留。命身邊丫鬟送幾位姑娘出去,她轉身回了裡屋。

  福祿院與西風園就在一個方向,趙琳芳落後郭滿一步,此時正不遠不近地墜在她身後。

  白皚皚的雪地裡什麼都是純白,只有眼前那一主一僕身影十分明顯。趙琳芳看著,這才注意到郭滿披著的那件斗篷,是毫無雜色的白狐皮子。

  這樣的料子,往日她就在她的祖母身上見過,連她的母親都沒穿過。

  正巧想得入神,前頭郭滿走了兩步滑了一下,趙琳芳不注意就趕上了郭滿主僕。郭滿回頭一看是嬌弱的表姑娘,頓時心道一句,麻煩。若說她兩輩子最不喜歡打交道的人是哪種?她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就是類似於周家表妹這種彷彿大聲說句話都能嚇哭的人。

  纖細,敏感,多疑,還十分玻璃心。

  郭滿以往身邊就有過這樣的人。你必須時時刻刻地照顧她的情緒,稍稍不如她的意,她就會梨花帶雨地覺得你是不是看不起她,或者心思壞些的姑娘甚至會記恨在心。整日只會勾心鬥角,錙銖必較,簡直不要更心累。

  雙葉扶著郭滿,郭滿就帶著雙葉往旁邊退開一步,把路讓給趙琳芳先走。

  走廊的路不算窄,按理說幾個姑娘家並排走,根本不挨著什麼。郭滿特意讓開,意思自然很冥想。誰知她不想與趙琳芳這表姑娘打交道,趙琳芳卻很有與郭滿親近親近的意思。她輕輕勾起嘴角看著郭滿,笑得溫婉又拘謹,輕聲細語地問郭滿是不是摔著哪兒了?正巧她回了屋也沒什麼事兒,要不要她搭把手?

  郭滿滑了一下,腳腕子有點疼,但轉了兩下又不疼了。

  「多謝表姑娘好意,今兒這天這麼冷,就不勞煩你了。」郭滿也彎了彎嘴角,學著周公子的動作與神態,顯得十分的優雅得體。

  「這哪會麻煩?」

  趙琳芳搖搖頭,笑說道,「妹妹雖手無縛雞之力,送表嫂回屋還是能勝任的。表嫂是不知道。妹妹借住在姑祖母府上,周家上下都拿妹妹當親生的看待,心裡委實過意不去。奈何妹妹不當用,回報不了什麼,今兒能幫一點表嫂,心裡安心。」

  郭滿嘴角笑意僵硬了:「……」這什麼表姑娘要是這麼說的話,她還真不好甩掉她自己走,不然顯得她多不通情理?

  不想她送,郭滿正在糾結怎麼說,走廊的盡頭周公子從芳林苑回來。

  周博雅老遠看見郭滿的人,清楚地看見她一隻腳的姿勢不大對。皺了皺眉,他穿過長廊,大步走了過來。

  長廊這頭的兩個人面對面假笑,一個溫婉一個軟糯,都是可人疼的。只聽一彷彿披在泉水中石頭上的月光般的給人一種寧靜的男聲從遠處飄來,清淡而悅耳。落地的瞬間,叫醒了莫名膠著在一起的兩女人。

  他問:「滿滿?腳怎麼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30 11:57 PM

第92章

  「腳怎麼了?」

  周博雅身高腿長,說出的話彷彿是從頭頂飄下來的。此時他傾著身子,皺著眉打量著郭滿的那隻腳,並未注意到郭滿身邊的趙琳芳在看到他的瞬間,身子驟然繃緊。

  「可是扭了?」

  郭滿正愁甩不掉這表妹,周公子這時候過來,真是深得她心。

  仰起臉,她方纔還一臉得體的假笑,這立即就換了一臉可憐的表情。變臉之快,叫身旁趙琳芳瞠目結舌。利索的嗓音此時也黏在一起,糯糯的,顯得特矯揉造作:「……嗯,方才滑了一下。」這般說著,站得筆直的身子就一軟,靠到雙葉的身上。

  這一番行雲流水的,周公子嘴角就沒忍住抽了抽。

  ……這小丫頭片子!

  心裡如何想,面上還是那副淡淡的神情。周博雅腳走過來,腳下就是那一攤冰。郭滿滑了一下,上頭還留著印子。

  周家的每一處都配有有專門的下人照看打掃,長廊也有灑掃的小丫頭。屋外的雪下得大,天兒確實冷,打掃的小丫頭不知貓去哪兒躲風了。這處水積了淺淺一小攤,自然要結冰。周公子的眉心檸出淺淺一個結,輕斥道:「怎地這般不小心?」

  嘴上斥責郭滿不小心,話裡卻不掩飾心疼。

  郭滿低下頭,一幅乖乖受訓的小媳婦兒模樣,看得一旁趙芳琳主僕羨慕得不得了。

  趙芳琳主僕滿腔的酸意,周公子是沒心思去在意的,此時心神全在自家小媳婦兒又傷著這事兒上。小丫頭莽撞得很,昨兒才扭了腰,今日又扭了腳。三天兩頭受傷生病的,弄得周博雅都懷疑這丫頭是不是沾了什麼晦氣。

  不過此處冰結得薄,不仔細瞧確實不易發現。是灑掃的下人不經心,也怪不得郭滿。他於是彎下腰,打橫將郭滿抱了起來。

  「這鞋子回了院子就丟了吧,叫繡娘給你做新的。」

  郭滿已經習慣了他動不動就抱她,周公子一抱,她的兩隻胳膊就自然地環住了他的脖頸。天兒冷之後,她又養出了個鬧人的壞習慣。一靠著周公子就跟抱住了火爐子似的,特別喜歡貼著他,從他身上吸熱氣。

  此時冰涼涼的臉就跟狗皮膏藥一般貼到了周博雅的頸窩,溫熱透過周公子的皮膚傳過來,又暖又香,舒服得她一雙眼睛直瞇。

  軟軟的臉頰肉跟糯米糰子似的,冰得周公子十分無奈。他倒是想叫郭滿別鬧,畢竟還有外人在看著,然而郭滿的臉皮比城牆拐角還厚實,根本不知道羞恥是何物。反倒周公子自己顧忌著在場有外人在,不能下郭滿的面子,斥責的話全嚥下去,什麼也沒說。

  趙琳芳眼裡卻看不到郭滿,她的眼裡只剩下周博雅一個人。離得越近,她就越感覺周公子生得極俊,芝蘭玉樹,豐神俊朗,宛若神祇。

  心不受控制地砰砰跳,越來越快,彷彿隨時都要從嘴裡飛出來。

  這時候的趙琳芳主僕倒是難得的心有靈犀。看著他,心裡都在感慨周家表兄端從面上看著高不可攀,內裡卻如斯溫柔,當真世間少見的良人。趙琳芳發覺自己看對了人,喜不自禁。若非這是在外頭,她的臉都要燙起來。

  ……這樣的謙謙君子,勝過世間庸俗男子無數,才是最配她的良人。

  「表兄……」她鬆開小楓的胳膊,上前一步,盈盈地下拜屈膝福了個禮,端得是好一番知書達禮儀態萬千。

  抱著人,周公子垂眸瞥著身前兩步遠,正垂眸斂目與他見禮的表妹趙琳芳。只見她一舉一動柔順而美態。就是比照著宮廷禮儀最嚴格的標準,她也絲毫不差,彷彿要盡情展示著女子的柔情。

  然而周公子見了卻只淡淡點了頭,請表妹莫要多禮,快起身吧。

  然後,抱著郭滿轉身就走了。

  ……這就,就這麼走了?

  趙琳芳整個人都僵直,她如此儀態萬千,落落大方,表兄可是沒看到?廊下四面竄得冷風呼呼地吹,吹得她臉上都開始發麻,她似乎也沒感覺到。顯然是完全沒料到她的柔情似水,周公子竟半點不欣賞。

  小楓也愣住,眼睜睜看著周博雅郭滿夫婦走遠。

  主僕兩在冷風裡站半天,在一陣寒風夾雜雪粒子吹過來,傳來不遠處細碎的說話聲。仔細聽就能聽到,那清淡淡的男聲低低的呵斥聲。他在叫他懷裡的郭滿別哪冰手貼他,再淘氣,他就把她丟下來。

  然而嘴上這麼說,他抱著人的手卻穩穩當當。

  風雪中夾雜著軟糯的女聲,花言巧語地哄著狡辯著,當真比什麼都惱人。

  ……

  周家這年的大年夜與往年一樣,小輩們與長輩先是用了年夜飯,而後便是請了京城最負有盛名的教坊名伶以及口技者上門獻藝。

  說來大召的宴客或節日禮宴雖配有絲竹之聲,卻還沒有興起戲劇,更別提系統完備的各類戲曲。此時名伶所彈唱的調子都是聽不出起伏的平調,綿綿之音。倒是口技表演十分精彩,飛鳥蟲鳴商販走卒,像模像樣,聽得郭滿這個土包子津津有味。

  大公主方氏他們早已去歇息了。天兒太冷,上了年紀的長輩們熬不住。如今坐在花廳裡的都是府上的小輩,一個個精神抖擻地說話談心,嬉嬉笑笑。

  這期間,周鈺敏的一雙眼睛就總要瞄郭滿。

  越瞄她面上的羨慕就越濃,小嘴翹著都能掛燈籠了。周鈺敏心想著,蘇太醫果不然是大召最厲害的婦科聖手。嫂子那麼單薄的身子被他那麼一調理,就調理得胸是胸,臀是臀。比仙丹靈藥還神,真是羨慕死個人了!

  絲毫不知敏姐兒想什麼的郭滿察覺到她的視線,扭了頭卻咧嘴就衝她笑。

  敏姐兒也立即回她一個咧嘴笑。傻乎乎的模樣,直看得她身旁周鈺靈噗呲一聲笑出來。敏姐兒不曉得她笑什麼,歪著頭與自己親姐姐誇嫂子生得好,從頭跨到腳。那副艷羨得不得了的口氣,叫一旁的嫻姐兒都注意到了。

  淡淡收回正看台上那琴師的指法的眼睛,嫻姐兒不由的挑了眉:「前嫂子謝四那才叫長得好,艷若桃李,豐乳肥臀,怎地就沒聽你這小丫頭讚過一句?」

  提到謝思思,敏姐兒不喜就擺到臉上:「謝家的那個才不好看呢!一臉刻薄相!」

  她這話說出口,就被自家親姐姐給拍了一巴掌。周鈺靈臉拉下來,十分不喜她學這背後說人的惡習。周鈺敏被拍得手一縮,也意識到自己嘴快,把心裡想得給當眾說出來。抬眼對上周鈺靈警告的眼睛,她有些悻悻地嘟起了嘴。

  靈姐兒教訓了,嫻姐兒便沒再說什麼,把眼睛轉向了郭滿。

  郭滿不知不覺中,將面前的一盤吃空了。嫻姐兒眼睜睜地看著她,腮幫子就沒消停過。案几上擺著的幾樣菜品和點心,都快叫她給吃空了。

  嫻姐兒不由地嘖了一聲,真能吃。

  後院都是女眷,長輩們早已回屋,其實也就周家幾個姑娘在。周家姐妹自幼讀書習字十分嚴格,就是小小年紀的周鈺敏,肚子裡墨水也不錯。郭滿這個詩書上只學了個皮毛,跟幾個小姑子聊不到一塊兒,坐下來要麼吃要麼發呆。

  如今肚子塞滿了,她自然就發起了呆。

  周家這戲檯子搭在宴客廳的屋裡,隔絕風雪。郭滿盯著台上彈琵琶的伶人,莫名覺得這場景有些眼熟。這梳洗突如其來,她也說不清楚怎麼回事,就這麼發愣地盯著上頭人瞧。彈琵琶的伶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心裡一緊張,當下就錯了一個音。

  只見那姑娘嚇得臉都刷地青了,倉促地跪下來就請罪。

  說實話,郭滿完全沒聽出來差別。伶人突然就放下琵琶跪下來,她都不知道為何。扭了頭見周家幾個姑娘都看過來,眼睛幽幽的,一旁的趙琳芳眉頭更是皺了起來。郭滿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她方才彈錯了音。

  在座沒有長輩,自然身為長孫媳的郭滿身份最大。她有些無奈,擺擺手錶示無礙。那伶人無措地看看其他人,周家幾個姑娘都不是個愛計較的性子,默認了郭滿的話。

  伶人驚出了一身冷汗,忐忑地爬起來,抱著琵琶又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

  吃飽了就困,這是人之常情。郭滿吃多了,耳邊在聽著伶人毫無起伏的曲子,兩隻眼皮沉得彷彿有千斤重。這吃飽了就睡的德行,看得周鈺嫻姐妹幾個好笑不已。趙琳芳心裡卻在鄙夷郭滿,鄙夷她又懶又饞,上不得檯面。

  還是嫻姐兒見郭滿實在困,打發了下人去告訴上頭一聲,獻藝到此為止。

  司教坊的班主嚇得不輕,以為伶人犯錯惹惱了貴人,連聲地跟周家管家請罪。管家無奈,給他指了賬房的路。班主惴惴不安地出周家後院到了賬房處。等領了豐厚的報酬,意識到並非犯錯惹惱了周家才慢慢放下心。

  這日夜裡,郭滿又做夢了。

  她已經很久沒做過這樣的夢,兩個自己。夢裡的兩個郭滿,雖然都叫郭滿,卻長著兩張不一樣的臉。一個是她如今的模樣,另一個是她曾今的模樣,豐潤玲瓏與骨瘦如柴同時出現在這個怪異的夢裡。

  豐潤玲瓏的郭滿如影隨形地跟著骨瘦如柴的『郭滿』。眼睜睜看著她從撞柱子搶親事,到戰戰兢兢地十幾台寒酸的嫁妝嫁入周家,再到洞房花燭夜。明明該一起上榻,可自卑的『郭滿』卻不敢靠近天神一般的周公子分毫,甚至連交杯酒都不曾與周公子喝。次日一早,一夜未眠的她帶著雙喜雙葉就十分自覺地搬到耳房去住。自此與周公子分房而睡,甚少交集。

  郭滿飄在半空,見周公子將所有的都看在眼裡,什麼都沒說,他冷眼旁觀。

  這個夢漫長而詭異,郭滿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周公子漠然的態度,兩人渾渾噩噩的相敬如賓。如此一年之後,骨瘦如柴的郭滿就在一場風寒中嚥了氣。

  『郭滿』嚥氣之後,她突兀地就醒了。

  一睜眼,近在咫尺的是周公子一張紅而潤的脣。

  脣珠微微翹著,彷彿在引誘她親吻。郭滿憶起夢裡的一切,忽然有種不真實感。周公子雖說性子疏淡卻並非那樣冷血漠然的人,她郭滿更是個不知自卑為何物的湊表臉,怎麼可能會有那樣的結果?

  這個夢,實在是太詭異了。心裡覺得古怪,她於是張嘴就咬住了面前人的脣珠。

  周公子眼睫抖了抖,慢吞吞地睜開,眼裡還帶著幾分不清醒的懵懵然。

  「……滿滿?」

  剛睡醒的沙啞,能撩得人耳廓發麻。

  郭滿含著他的脣珠,含含糊糊地笑:「夫君,恭祝你新年事事如意。另外,自今日起睜開眼睛起,妾身就十六歲啦!」

  周公子的眼睛漸漸清明,眼底染上了絲絲縷縷的笑意。

  他剛要說話,口中就鑽進來一條靈活的小魚。活靈活現,帶著絲絲的酥麻從脣齒間遊走到舌尖。周公子想追,卻根本追不住,反倒被她勾著舌尖鬧騰得呼吸都粗了起來。

  一大清早的就這麼鬧騰,周公子遭不住,強行把人從身上扯下來。

  狼狽地只穿著褻衣便逃下了榻,一陣風地刮去了屏風後頭。隔著輕紗帳與帷幔,那裡先是有淅瀝的水聲,漸漸的變了味兒,傳來男人低沉而曖昧的喘息聲。

  周公子昂著頭慵懶地倚在軟塌上,嘴脣微張著,白如玉的臉頰染了醉人的薄紅。他心裡如今為自己特地等到初六才動郭滿感到深深的自作孽,不可活,但卻還莫名其妙地就是堅持著沒動。此時咬牙切齒地想著:初六那日,有那小丫頭好受!

  郭滿被屏風後頭的聲音弄得頭皮發麻,此時趴在床榻邊緣,終於有了點真實感。看,夢就是夢,跟現實完全不一樣。周公子非但不冷血還十分溫柔,這個才是現實。

  莫名其妙懸起來的心,此時放了下去。

  郭滿就喜歡招惹周博雅,她於是趿了鞋子跑下來,順從心意地去招惹他了。且不提周公子被她招惹得差點就沒忍住當場辦了她,轉眼,初六就到了。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4-30 11:59 PM

第93章

  初六這日,芳林苑上下明顯覺出不同來。主子高興,蘇嬤嬤笑臉迎人,裡裡外外都透著一股子喜氣。下人們心裡還在猜著,果不其然用罷了午膳,方氏便命人開私庫。特地挑了好些好東西,由蘇嬤嬤領著風鈴幾個一等丫鬟親自送去西風院。

  一面走,蘇嬤嬤就一面笑,初六這日子選得可真好。

  從去歲臘月二十八起就斷斷續續沒停的雪,昨日停了,正巧這一日天兒也好。風也好,暖洋洋的光照得雪地裡白瑩瑩的發亮,可不就是個頂好的日子。

  郭滿身子不好這事兒,當初蘇太醫一把脈摸出來就被方氏一力瞞下來。周家上下除了芳林苑與西風園,可是都不知情的。今兒她們過去,是打著替郭滿添置新衣的名號。新房年三十那日便佈置好了,蘇嬤嬤親自過去是代替方氏指教郭滿人倫之事,二則是送上一對龍鳳燭,親自鋪元帕。

  大公主聽說這動靜,只當大兒媳瞧孫媳婦穿得寒酸,貼補她。想著大過年的孫媳婦一身舊衣確實可憐,於是也開了私庫,吩咐王嬤嬤挑了一堆好料子給西風院送去。

  這一下午的,清淨的西風園難得熱鬧。

  福祿院離得近,兩撥送東西的人正巧在門口碰上。王嬤嬤與蘇嬤嬤寒暄了片刻,把料子送到管蓉手上便先走了。剩下蘇嬤嬤則端著東西去了正屋。

  風鈴跟在蘇嬤嬤身後,心中不免又酸又澀。

  往日她還存著妄想,少奶奶童女碰不得,公子早晚要在府上最出挑的丫頭當中選一個貼身伺候。她等著等著,才一年不到,那乾癟的少奶奶就跟鼓脹了氣的牛皮,眨眼間就飽滿豐潤了起來。如今胸脯是胸脯,臀是臀的,比她這身段還出挑。

  這蘇太醫當真就這麼醫術了得?方子這麼見效?怎地半點念想不留給她。

  一面心裡鬱郁,進了屋,立即又發現屋裡的佈置變了。這還是周博雅成親之後,她頭一回進周公子的內寢。西風園往年是周博雅自己的院子,佈置最是清雅簡潔。落霞院那樣富貴奢華的院子,才是給周家長孫媳婦住的地方。

  當初因著謝家那個嫁妝不拿走,不得已把公子的獨院改成新房。如今這西風園倒是漸漸成了夫婦二人恩愛的小築。屋裡處處露著女子生活的痕跡。小到窗台擺著的花,飲茶的杯子,大到屏風,每一處都留著女主人活潑的氣息。

  寬敞而明亮的屋子,特地用珠簾隔出來個小間兒,用作男主人處理公務的書房。周公子甚至將他的卷宗書本全搬進來,貼牆的那面架子上,擺滿了各色書籍。此時人正在珠簾後頭,端坐在飄窗邊垂頭卷宗。

  進屋擦洗的小丫頭們忍不住瞄珠簾後頭,蘇嬤嬤卻有些想笑。

  青天白日的不去前院書房,偏要在後院窩著,怎麼也不像公子這性子做出來的事兒。聽說少奶奶領著人去後廚了,公子該不會特地在屋裡等著少奶奶的手藝吧?

  蘇嬤嬤還不知周公子嗜甜,此時只當小夫妻倆感情好,心裡替方氏高興。

  不過周博雅還確實在等,郭滿不知從何處聽說再有一個月是他的生辰,興致勃勃地領著丫頭去後廚,說是試做一種新點心,將來給周公子賀二十一歲壽。他此時留屋裡並非在專等那點心,他是捧場,小媳婦兒這般貼心,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莫辜負了。

  冠冕堂皇的理由,周公子自然坐得穩穩當當。

  郭滿人不在屋裡,蘇嬤嬤便將那黑盒子交給了周博雅。左右人倫之事,夫妻二人有一個懂就行,並不一定非拉著郭滿耳提面命。周公子接過了東西,她指使風鈴去佈置龍鳳燭,自己則拐進了內室鋪元怕。

  今日洞房花燭這事兒,只有西風園和芳林苑貼身的下人清楚。

  管蓉嬤嬤初初驚訝郭滿嫁進門快一年盡然還是個姑娘家,但一看蘇嬤嬤那態度,就明白這事兒主人家都清楚。主人家不在意,她一個下人自然也沒什麼好在意。方才王嬤嬤送東西過來,秉持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一個字沒提。

  見風鈴換個龍鳳燭都磨磨蹭蹭,折騰了半天,差點沒把好好的龍鳳燭給刮花。管蓉嬤嬤心裡不大高興,但風鈴也不是西風園的下人,看不過眼她便親自拿過去換。

  風鈴也不勉強,轉身就出去了。

  等蘇嬤嬤從裡屋出來,就看到風鈴不知何時抱著幾支紅梅回來。此時咬著脣在珠簾前踟躕不前,望眼欲穿地透過珠簾看著裡頭的人,想進去又不敢。

  蘇嬤嬤眉頭不由地皺起來。

  她這才注意到風鈴的不同。只見風鈴一身色澤極鮮亮的薄襖子,秋涼的天兒才穿得那種。腰肢掐得極細,胸脯怒聳,從頭到腳一身簇新。出門前她這一身,蘇嬤嬤也是看在眼裡的。原本她是想大過年討一份好綵頭,如今再看,怎麼都變了味。

  蘇嬤嬤從來不是個眼瞎耳聾的,當下臉就這麼拉了下來。

  風鈴沒注意到身後蘇嬤嬤在看著,她躑躅了片刻,似乎心一狠,撩起珠簾便要進去。

  蘇嬤嬤本還想著只要她有分寸,別不著五六地妄想公子,她就當沒看見。誰知風鈴不僅沒自知之明,竟然還在公子少奶奶洞房花燭的好日子給主子添晦氣,她心中不由失望。在風鈴踏入一隻腳前,張嘴把人喊住。

  「公子在處理公務,莫要進去打擾。」

  還給她留了體面,蘇嬤嬤聲音壓得極低。

  「嬤嬤?」風鈴扭頭一看背後站著個人,心裡倏地一虛。她眼睛飛快閃了閃,然後就鎮定下來。牽起了嘴角,淺淺一笑,「這是剛折下來的紅梅,香氣宜人……」

  蘇嬤嬤卻沒似平日和藹,眼眸沉沉地看著她,暗含警告。

  風鈴笑著笑著,便笑不下去。

  低頭看了眼開得極艷的梅花,她低著頭退出了珠簾三步遠。蘇嬤嬤卻沒說她什麼,只叫她先出去等著,自己則進去裡屋周公子告退。

  冬日晝短夜長,似乎手頭的事兒還沒做,天兒就黑了。

  郭滿的點心最終沒能進周公子的口,只給他聞了個味兒就全端去芳林苑。方氏聽蘇嬤嬤說了郭滿在後廚忙活的事兒,這是故意在憋屈自家兒子。問你什麼都不說,嘴緊得跟蚌殼似的,她非得叫這小子憋屈一回。

  不得不說,方氏大蛇打了七寸,周公子等了一下午沒嘗到一口,晚膳都怎麼沒用好。還是郭小滿見他悶悶不樂給他泡了杯蜜茶,把人給哄高興了。

  見著周公子眼都亮了,郭滿心裡又得意又覺得一言難盡,她就沒見過這麼愛甜的人。

  天色越來越黑,廊下亮起了燈籠。

  今兒雙喜雙葉特地準備了香薰,仔仔細細伺候著郭滿沐浴更衣。管蓉嬤嬤更是天一黑就親自點上了龍鳳燭。西風園裡瀰漫著一股曖昧又鄭重的氛圍,郭滿本來沒怎麼當回事兒,莫名其妙地也被她們給弄得緊張了起來。

  新制的衣裳昨日送到了,漿洗烘乾了,今日才拿過來。

  此時郭滿穿著火紅的小衣,繩子繞到脖子後頭繫著一個活結,多餘的紅繩拖下來,顯得人骨質纖纖。薄如蟬翼的褻衣籠在身上,若隱若現地看清裡頭纖細的蝴蝶骨,別提多誘人。她一臉不自在,盤腿端坐軟塌上由清歡給她熏頭髮。

  用得什麼香她不知,只知道氣味若蘭似梅,十分好聞。

  一通珍而重之的忙活,等人全退下去,周公子才濕著頭髮從屋外進來。

  正屋被郭滿給佔了,他則去了前院梳洗。這般冷的天兒,頂著半濕的頭髮走了這一路。周公子眉眼彷彿都染了一層薄霜,渾身冒著寒氣兒。

  屋裡燒著地龍,他面上的寒意便柔化成水,打濕了眉頭鬢角,反倒襯得周公子膚若凝脂,髮絲如墨。郭滿有時候就想不通了,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斯俊美的男人。但周公子就用他那毫不在意的眼神告訴她,就是有。

  堂中央的龍鳳燭火光閃了閃,周公子解下外袍進了裡屋。屋裡下人全退了乾淨,此時他的小媳婦兒正披散著頭髮坐在軟榻上直勾勾地看他。

  周公子腳下頓了頓,而後抬了長腿,毫不猶豫地走了過來。

  郭滿抓了抓臉頰,偏過頭去,難得老臉有些發燒。

  轉念一想,她郭滿是那麼容易慫的?於是又十分硬氣地把頭扭過來。然而才扭過頭,差點就蹭到周公子的臉頰。只見不知何時靠近她的男人此時已經彎下了腰。一手穿過她的膝蓋窩,一手穿過腋窩,將人打橫撈了起來。

  差點被口水嗆了,郭滿這時候還要作一把死。她空著的手掀了掀自己薄如蟬翼的褻衣領口,挺著胸笑瞇瞇地問周公子,「好看不?好看吧!」

  本以為周公子像往日那樣斥責她,或者不理她。然而今夜的周公子十分誠實,他真的低下頭人在認真看,那幽沉沉的眸子任誰看了都要渾身發軟。就見他眼裡已經染上了絲絲縷縷的欲色,彷彿墮落地域的神魔。

  他低頭在她胸前隆起的頂端輕咬了一口,低沉地笑:「好看。」

  還一手抓著自己領口浪得不行的郭滿低頭看了眼,再抬頭看向近在咫尺的一張臉,瞬間呆若木雞:「……哦。」

  牆角的雁足燈全都點燃,正中央的龍鳳燭劈啪一聲脆響。屋裡驟然一亮,然後又稍稍暗了下去。緊閉的門窗艱難地抵禦著屋外的寒風,被風吹得陣陣作響。

  周公子抱著嬌軟一團的人,一步一步走進內室,而後把人放到了軟塌上。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5-1 12:00 AM

第94章

  夜色越發深沉,四下裡靜得彷彿只剩緊閉的門扉裡飄出來令人臉紅心跳的聲音。男子低沉的粗喘與女子軟糯的嬌吟交織在一起,混合著吱呀吱呀的床榻搖晃聲,從後廚回來的雙喜滿面通紅地蹲下來,兩手抱著耳朵一陣猛搓。

  ……還不消停啊?這都三更天了。

  屋裡郭滿兩臂無力地攀著周公子的脖子,哀求他輕一些,求他放開。

  糯糯的嗓音語不成調,得別提多可憐。

  周公子心知自己今夜過了分,滿滿今兒第一次,不該承受他太多。可他卻實在收不住這股衝動,沾上了就想把人揉碎。嘴貼在郭滿耳側,哄騙地呢喃著:「滿滿再忍耐一下,再忍耐一下就好……」

  忍一下?狗屁的忍一下,她都忍好多下了!!

  周公子身體素質太好了,驚人的克制力叫這次歡愛無限拖長,郭滿又愛又恨。昏過去前她咬牙發誓,明日起,明日起她一定記得好好鍛煉,不然非得被這周博雅騙子給弄死在榻上。

  ……

  不知過了多久,雙喜感覺天都要亮了,屋裡的火熱才在一聲女子綿長的嬌啼中結束。

  捂著通紅的臉,雙喜莫名有種羞得不敢見人的錯覺。不過轉念一想,自家姑娘今夜起才正式成了周家人又十分替她高興。一切又歸於平靜,雙喜抬頭看了眼天,廊下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雪,綿綿的雪粒子落下來,今年的雪似乎特別多。

  雙葉那邊的甜湯早就熬好了,此時人縮在耳房門邊,老遠衝雙喜招手。雙喜一愣,正要起身過去。身後的門突然吱呀一聲從裡面打開了。

  雙喜嚇一大跳,扭頭就看到周公子潦草地套了一身外衣立在門邊。外袍鬆散,露出纖長的脖子以及鎖骨下一小片的胸膛。白皙的皮膚上,處處可見曖昧的紅印子,抓痕,以及小巧的牙印。墨發此時全撒落下來,幾縷不服帖,濕潤地黏在了臉側,整個人氣質大變。一雙淡漠的眸子滿含未曾化開的欲,幽沉沉的,恍若勾人魂魄的魔魅。

  他淡淡地瞥了眼雙喜,聲音從頭頂飄下來,沙啞而低沉:「備水來。」

  丟下這一句,他便轉身回了內室。

  「……是。」

  回了神後,雙喜捂著快要炸裂的胸口,拔腿就跑。姑爺這人真生得太好了!娘啊!虧得娶的人是她家姑娘,否則就是她這從未生出過什麼歪心思的人都要遭不住。

  雙葉老遠見她跑過來還覺得奇怪。正要說什麼,抬眼就見雙喜臉紅得彷彿猴屁股。頓時明白她定是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本想著屋裡動靜歇了就把甜湯給郭滿送過去,這下也不得不打消了念頭,躲一會兒再說。

  雙喜狠狠拍了兩把臉頰,拍清醒了,小跑著去後廚提水。

  周博雅回了內室便去替郭滿籠好了衣裳,邊穿,他的臉也有些忍不住發燒。郭滿這一身好皮子本就嫩得很,稍稍用點兒力氣就留了印子。此時曖昧的紅痕從腿根一路蔓延到耳後,可見他情動時之孟浪凶狠。

  郭滿眼皮子都睜不開,軟癱在榻上由著周公子伺候。

  雙喜領著婆子進來,備在盥洗室的水早已涼了透。婆子們先將涼水換出去再慢慢兌熱水,屋子裡瀰漫了一股甜腥的味道。這可是極難得在大公子的屋裡嗅到這股味兒。婆子們不由的眼風不住地瞄內室裡頭的人。

  等熱頭水備好,周博雅便抱著郭滿進來梳洗,內室交由下人去收拾。管蓉嬤嬤親自進去收了元帕,裝在一個盒子裡,笑瞇瞇地走了。

  郭滿全程都是懵的,一種翻了車的超脫物外。

  腦子裡糊成一團,被人抱到浴桶裡,皮膚上的粉色許久都不曾褪下去。軟趴趴地靠在浴桶邊沿,連被雙喜伺候著沐浴都不曾注意到。

  等躺倒乾淨的床榻之後,她頭一歪就陷入黑甜的夢鄉。

  太累了……

  周公子把主臥的盥洗室讓給了郭滿,從次間兒洗漱乾淨回來,郭滿早已不省人事。上了榻就將人抱進了懷裡,周公子心情十分愉悅。這是一種打心底透出來的愉悅,眉梢眼角洋著水色,色氣滿滿。

  此時郭滿的身子軟軟地貼著他,周公子又有些衝動。

  雖說已經四更天,他忙活了大半夜卻沒有絲毫睏意,神采奕奕的。因著郭滿的乖巧配合,或者說,十分配合,水乳交融的滋味令人著迷。今夜的愉悅經歷叫周公子長久以來對魚水之歡的陰影消減了不少,似乎又燃起了熱情。若非顧忌今夜是郭滿的第一次,不能太過,他怕是要任由性子,壓著她再來一回。

  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蠢蠢欲動,周公子將臉埋進郭滿的頸窩……

  次日睜眼,天色已經大亮。

  周公子難得會睡到這個時辰不起身,此時抱著郭滿,專注地凝視著懷裡人。郭滿還沒醒,迷迷糊糊地咂了咂嘴,臉扭到另一邊,又沉沉睡過去。周公子垂眸凝視著她的睡顏,二十年平穩不便的心跳此時似乎有些不同。

  周博雅皺了皺眉,低頭在郭滿的脣上啄了一下,輕手輕腳地起身了。

  蘇嬤嬤一大早就來了西風園取元帕。

  她來時,天色方早,聽說主屋那頭兩個主子還沒起,隨下人轉去東次間。管蓉嬤嬤昨夜就歇息了兩個時辰,知道蘇嬤嬤要來,一大早就在等著。將盒子交於她手之後,蘇嬤嬤便留下方氏特地準備的一堆補品,笑瞇瞇地走了。

  西風園昨夜鬧到四更天方歇這事兒,不出一個上午就傳遍了周府。

  倒不是周家大驚小怪,實則周公子這人與旁人不同,這事兒放他身上就十分奇怪。陡然一下鬧出大動靜,自然引起周家上下的注目。一大早起來禮佛的大公主自然也聽說了,乍一聽還下人們瞎傳。等確定確實是周博雅,心中不免覺得驚奇。

  雅哥兒昨夜飲酒了?若不然吃了不幹淨的東西?

  亂七八糟的念頭閃過,大公主也沒多問。男子年紀輕輕的,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偶爾鬧得出格一回也不是大事兒。想著孫媳婦兒辛苦了,轉頭便吩咐下人也送了些補品。

  且不提長輩們心中如何想,五更天爬起來陪大公主頌佛的趙琳芳從旁聽著,心都涼了一截。

  她此時跪在大公主身旁的鋪墊上,手抓著經書的,捏得手指發白。魂不守舍地照著上頭念,念錯好幾次。佛祖跟前誦經,怎麼能如此敷衍了事?大公主最是虔誠的人,最不喜佛祖面前不莊重。當下聽得眉頭直皺。

  趙琳芳回神瞥到,心裡一驚,連忙將心裡那點酸意給收起來。

  「臉色這般差?怎麼了?」趙琳芳素來是個知禮乖巧的,大公主便問了一句。

  趙琳芳扶著小楓的手盈盈直起了身子,小臉兒煞白。

  「姑祖母還請見諒,侄孫女昨日夜裡似乎有些受涼,此時有些頭昏。」她扶著額頭,一幅極不舒服的模樣,「本想著不會礙事,誰知方才眼前一黑,就……」

  大公主性子嚴肅,卻並非不講理的人。見她小臉兒白慘慘的,身子也搖搖欲墜的坐不穩。只當她是著涼,當下便不讓她唸經文,擺著手叫她下去歇著:「禮佛在於心誠。你有這個心,佛祖不會怪罪的。」

  「唐突了佛祖,當真是罪過。」趙琳芳低下頭,一臉的愧疚。

  「罷了,你回去歇著吧。」大公主無奈,這丫頭太懂事兒了,也太強撐,「身子為重,禮佛心誠便好。」

  趙琳芳便不勉強,應了聲是便告退了。

  大公主見她身影單薄,有些不放心,吩咐了身邊下人送她出去。桂嬤嬤送她出了小佛堂,大公主自己捧起了經文,靜心誦讀起來。

  ……

  出了小佛堂,趙琳芳便打發了桂嬤嬤回去。桂嬤嬤不放心,但見她實在堅持便也沒勉強。她人一轉身,趙琳芳面上的慘白就全然被惱怒所代替。

  而後瞬間又變回了柔弱慘白,這一來一回,翻書也沒這麼快。

  小楓已然習慣了自家姑娘這模樣,一聲不吭地攙著她。

  自從去歲一見到周博雅的人起,趙琳芳私心裡便將這位天神一般的表兄當做自己的囊中之物。滿心沉浸在喜得良人的喜悅中,趙琳芳一直拿周公子當做不食人間煙火不沾色慾的人來看,忘了她的這位表兄身旁還有個不起眼的表嫂在。

  如今冷不丁被一盆冷水潑在臉上,趙琳芳指甲不禁深深摳進了小楓的肉裡。小楓疼得臉都鐵青,卻一動不敢動。

  顧廊下都是人,小楓不敢聲張,愣是硬撐著一聲不吭地回了西廂。

  進了西廂的裡屋,趙琳芳狠狠甩開丫鬟的胳膊,氣鼓鼓地跑進內室抓起了榻上的引枕就丟到了地上。屋裡的大件兒她不敢動,每一樣都是稀罕物,能糟蹋的就只能是這些褥子引枕。

  此時她紅著眼,腳下狠狠地踩著。

  屋裡靜悄悄的,除了咚咚的踩踏聲兒,趙琳芳撒氣都沒聲兒。一股子壓抑的氣息從她身上洩出來,小楓捂著胳膊瞧瞧覬著趙琳芳鐵青的臉色,半個字都不敢說。

  趙琳芳也是終於意識到,若想嫁給表兄,得先除掉郭滿這個攔路虎這個事實。此時躲在晦暗的裡屋撒氣,她恍若一場美夢被強行驚醒,秀美的臉都扭曲成一團。小楓知道她怕是氣狠了,呼吸都不敢使勁兒,怕被遷怒。

  守在一邊,小心翼翼地等著趙芳琳自己開口說。

  「小楓,你說這表嫂是個什麼性子?」撒了半天的氣,總算把胸口那股子鬱悶給壓下去。意識到失策,趙琳芳終於想起來打聽起郭滿。

  什麼性子?小楓哪裡知道。

  她一個寄居在周家的表姑娘的下人,接觸周府少奶奶的機會少之又少。連身為主子的趙琳芳都不清楚的事兒,她自然就更不清楚。

  於是實誠地搖了搖頭,「奴婢不知。」

  說來周公子郭滿夫婦從荊州回來也快十日了,這段時日,郭滿時常來福祿院請安。趙琳芳與她打照面的次數不算少,然而此時回想半天,她愣是想不起郭滿長什麼樣。或者說她從未將郭滿看在眼裡,光記得她一身極寒酸的襖子。

  趙琳芳自然不覺得是自己有錯。想著既然自己見過那表嫂那麼多次,都不曾記得她的樣貌,想來這表嫂應當長得十分不起眼。這麼一想,她心裡的這口氣又順了些。

  小楓看她臉上變幻莫測,心裡就更怕了。

  低著頭,胳膊上生疼生疼的,她都不敢動手撫一下。就在她躲著腦袋,趙琳芳突然冷冷一眼風掃過來:「傻站著作甚?不曉得就去打聽!光搖頭有什麼用!」

  小楓被她嚇得一激靈,忙不迭地就跑出去打聽。

  趙琳芳看著她莽撞的衝出去,不由得一股子郁氣又湧上來。屋裡轉了兩圈,她琢磨著,什麼時候去拜會一下那位表嫂。

  ……

  這頭趙芳琳終於意識到郭滿的存在,郭滿本人黑甜一覺,睡到了午膳前夕才醒。

  醒來屋裡沒人了,她癱在榻上,只覺得渾身骨頭都被重組了一遍。從上到下,沒有一處不算疼。喉嚨裡好似火在燒,郭滿艱難地爬起來。身上最疼的其實不是骨頭,而是被嚴重磨損的某處,這麼動一下蹭,到就火燒火燎的疼。

  郭滿齜牙咧嘴地爬起來,經歷過洞房花燭夜,郭滿總算看透了斯文公子的本質。她艱難地爬下榻,準備找點水喝。然而才下榻就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她恨恨地垂床。

  什麼溫文爾雅?什麼不食人間煙火?全都是狗屁!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5-1 12:01 AM

第95章

  天方大亮,屋裡屋外都靜悄悄的。

  昨夜鬧到了四更天,依照郭滿往日的作息少不得要睡到午膳之後。雙喜雙葉顯然沒料到郭滿會這個時候醒,此時正窩在西次間的耳房,聽管蓉嬤嬤悉心教導她們消除酸疼的按捏手法。

  管蓉嬤嬤是略懂一些岐黃之術的。早年在宮裡的時候,她就是專門貼身照顧大公主身子的宮人。有些她琢磨出來伺候大公主的手法,就是蘇太醫瞧了都表示過欣賞。

  雙喜雙葉聽得十分認真,屋裡郭滿捂著咕咕直叫的肚子,快餓死了。

  遊魂似的滿屋子轉,一個人都沒有。

  雪粒子沙沙地敲打著窗稜,屋外又在下雪了。今年的雪似乎特別多,天兒也格外冷。不過屋裡地龍燒著,郭滿只穿了單薄的褻衣也並不覺得冷。昨夜有人替她清理過,除了渾身酸疼跟餓之外,倒沒什麼別的不適。

  周公子進來,就看到她恍若鹹魚一條癱在桌案上。

  濃墨一般又厚又密的頭髮鋪在她的後背上,有些撒下來攏在胳膊兩側,襯得人格外嬌小。身上只一身單薄的褻衣,鞋子也沒穿,半趴在桌子上,臉側著看門口。露出的一小截脖頸,白生生的,上面留下的紅印子格外鮮亮。

  周公子不自在地咳了兩下,緩步走進來。

  「醒了?」攜著一身寒氣,周公子眉目舒展,心情可見晴朗,「怎麼不穿鞋?」

  郭滿抬起了眼簾,頭還枕在桌上,撒嬌地朝他伸出兩隻胳膊來。

  周公子一愣,眉頭蹙了起來有些不解:「嗯?」

  這又是做什麼?

  「疼,好疼好疼,磨一下就疼死了!」該撒嬌的時候她絕不浪費機會,郭滿憋著嘴,特別的可憐兮兮地看著他說,「抱抱~」

  「……」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的周公子,耳朵蹭地一下燒了起來。

  郭滿整個身子彷彿液體一般柔軟地癱者,下巴抵在桌面上轉來轉去,肚子適時配合地叫出了聲。清晰地咕咕聲在安靜的屋裡響起,周公子眼裡染上了笑意,這麼餓啊……

  他走過來,掀了衣裳下擺直接在她的身側坐下。他一坐下,身上獨有的氣息便縈繞在郭滿鼻尖。周博雅真是個雅人,一個大男人身上獨有的氣味好聞得不得了。才從外頭回來,似乎還夾雜一種雪與梅花混在一起的香味兒。

  郭滿忍不住貼到他身邊,兩隻胳膊還朝他伸著。

  周公子今日不知出於什麼心思,平常想抱就抱的,今日他格外矜持。忽略了郭滿要抱抱的動作,他左顧而言他:「肚子餓了?」

  郭滿胳膊伸了半天他不抱,嘴巴就嘟了起來。

  心想著這不明擺著麼!咕咕叫,那麼響亮的叫聲都聽不見?

  感覺昨晚吃了大虧的郭小滿,此時格外的想作妖。她這人在周博雅的跟前素來隨意慣了,此時也沒想那麼多,當著周博雅的面兒,直接掀了褻衣的下擺。肚兜也掀了起來,露出雪白的肚子,手啪啪拍著自己乾癟癟的肚皮給周公子看。

  周公子冷不丁的被她這舉動給驚了下,眼睛倏地就是一閃。

  若是往常,郭滿這動作一出來,立馬周公子定然會狠狠呵斥她。就算不呵斥,也該面紅耳赤地打她一頓屁股。然而今日她肚子都拍半天了,周公子什麼反應也沒有。郭滿心下奇怪,抬了頭去瞄他的神情。就見周公子抿著嘴,神情有些古怪。

  郭不要臉昂著頭看他,故意又把肚兜往上掀了一點點,在作死的邊緣試探。

  然而周公子安靜地垂著眼瞼,依舊沒動。

  郭滿又往上掀了一點。

  白皙的腰肢纖細而膚質細膩,上頭留下不少鮮紅的印子。越是白越是紅,此時瞧著著實叫人臉熱。不盈一握的小腰側扭著,擰成麻花一般,旁人都擰不出這個姿勢來。周公子偏過頭,心裡有些異樣。想著它生得有多軟,沒人比親身經歷的周公子心裡清楚。

  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念頭閃過,他終於有反應了。

  喉嚨動了動,故作鎮定地端起茶杯。手下沒注意,他也忘了,逕自端起了桌上一個杯子便喝了一口。

  然後一口嚥下去,才意識到這是郭滿方才喝剩下的,冷不丁地就一口水嗆住。周公子捂著嘴劇烈地咳嗽了起來。他伸出兩根如玉的手指,捻著衣角不慌不忙替郭滿蓋上,把頭扭一邊:「……餓了就說,莫要鬧脾氣。」

  是的,郭滿是在鬧脾氣,他看出來了。

  鬧得什麼脾氣,他自然也心裡知道。無外乎生氣他太過分,不管不顧地欺負她。周博雅回想起來難得俊臉繃不住,並非他私心裡不曉得憐惜滿滿,實在是他自己也沒料到是這結果。

  想著郭滿說疼,他也不再矯情,彎腰將人抱回了內室。

  說到底,滿滿的年歲還是小了些。

  身子將將成熟的少女,怎麼也床榻上伺候慣了的女子行起房來皮實。加之他這人本錢比一般男子厚重許多,伺候他本就辛苦,昨夜確實是他有錯。當初謝思思前車之鑒,雖說昨夜碰小媳婦兒時候他很克制沒太莽撞,但到底物件兒磨人,郭滿身子才好,細皮嫩肉的當然受不住。

  「從太醫院拿了藥來,治外傷見效十分快,」周公子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碧青的玉瓷瓶,放到郭滿的手邊,「滿滿莫氣了,在傷處仔細抹一回就能好……」

  說著這話,周博雅羞恥得差點咬到舌頭。

  東西放下來他就想往外走,然而胳膊被郭滿抓著了。

  周博雅心裡一動,回了頭:「又怎麼了?」

  「……」郭滿一看他這眼神就無語了。

  經歷昨夜,這個人他已經欲了,八匹馬都拉不回頭。郭滿沒好氣搖頭表示不是那個意思,她指了指肚子,讓他自覺。海螺姑娘浪也是有分寸的,什麼時候能鬧什麼時候別作死必須要拿捏得恰當,這時候還負傷在身,找事的爪子就該收回來。

  抓著周公子不讓他走,是因為她肚子實在餓了:「……要雞湯麵。」

  郭滿看著他,周公子低頭回看她,兩人靜靜對視。周公子的眼睛不自覺地就落到郭滿因這個動作而散開的領口,神情頗為有些意味深長。

  郭滿順他的視線看下來,默默攏好衣領,「……」

  他沒救了,欲了的周公子已經沒救了。郭滿很自覺地明白這一點,她決定明日起,明日起她就把鍛煉重新拾起來。

  周博雅自幼習武,自然從來不是個文弱書生。當初在沐家,沐將軍可是拿最嚴苛的標準訓練他的。雖說如今不像以前那般勤勉,但他每日都要練劍一時辰,身體素質好得可以隨時上戰場。體力更不用說,好得簡直到了令人惱火的地步。

  再懶散下去,怕是她往後沒好日子過。

  男子素來對那些事兒的熱衷,自古以來都是一樣的。別的男人什麼樣郭滿是不清楚,但周公子這個人要麼端著端到死,要麼一旦放棄了節操,下手就非常人的狠辣。

  親身經歷了一番教訓的郭滿如今心有慼慼,領口攏得嚴嚴實實。她很自覺,身子還沒好前,決不再作大死。

  周公子:「……」

  ……這丫頭突然這麼自覺,他莫名有些遺憾。

  雞湯早就在灶上溫著,李管家家的一聽是公子要,立即下了一大碗。後廚幫廚的幾個走不開,於是叫小丫頭送來。

  周公子見著陌生的下人進來,眉頭就皺了起來。

  郭滿的屋裡從去歲嫁進門起就只有雙喜雙葉兩個伺候。如今兩人一不在,小媳婦兒就跟沒人管的小可憐似的,連碗湯麵都難吃上熱的。於是尋思著,不能大事小事都依賴雙喜雙葉,得再叫母親送來兩個丫鬟來伺候。

  說來,滿滿在豫州帶回的那個丫頭,還在管華嬤嬤那兒受教,改日也把她調過來。

  這般想著,他坐一邊眼看著她郭滿用食。眼看她將一大碗全塞下肚,周公子沉吟了片刻,又提起一件事。

  他是與郭滿想到一處去,但他的態度比郭滿要堅定堅決得多。郭滿這丫頭的身子骨如今調養好確實是調養好了,但這一年多來拿補藥那藥膳餵著,她實則也是被雙喜雙葉給養廢了。四肢不勤,五穀不分,動個既下就氣喘吁吁,這樣是絕不行的。

  「明兒起,你晨間起身與為夫一起去梅林。」

  大半年前郭滿就提過一回要跟他習武,當時他是抱著小姑娘要嬌養,郭滿練了一兩回怕累,她便也沒勉強她。可昨夜一過周公子就不這麼想了,他改了主意。鍛煉是必須要鍛煉的,累也要練,他絕不允許郭滿再偷懶。

  道貌岸然的周公子宣佈了這個決定,並希望郭滿回應。

  郭滿擰著小眉頭心裡十分糾結。張嘴問了周公子的計劃。周公子張口便說了他的安排,郭滿聽完不想說話:「……不如咱們以後再說?」

  「明日就開始。」

  郭滿:「……」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自從自己跨過生死線不用死,郭滿就就沒這麼逼過自己。她抬頭看了眼周博雅,周博雅堅定並且堅決。嘟了嘟嘴,郭滿覺得周公子這血氣方剛的,過個十幾年怕是都不會慫,某些需求就不能隨意敷衍。她如果不能自己應付了周公子,就等於在給別的女人三自己機會。

  糾結來糾結去,她乾脆一咬牙,練!再苦也要練!

  且不提周公子說到做到,郭滿接下來幾日,日日五更天被他扯起來去梅林砍樹樁。就說平靜了許久的周家又起了波瀾。說波瀾其實是嚴重的說法,換言之,就是謝府的那個姑奶奶又來沒事兒找事兒,招惹周家了。

  說來當初謝思思與周公子和離,嫁妝還留在落霞院,這事兒本來不合理。但周謝兩家的大家長有別的打算,商量了一下,謝思思不願拿走就隨了她心。

  如今再提起,這才發現這是樁事兒。

  初十這日早上,謝府就來人,說是要把謝四姑娘留在周家的嫁妝全挪回去。周家幾百年的底蘊,嫁妝單子也都在,自然沒人動謝思思的那點子東西。

  謝府的人進門直奔了落霞院,進去院裡頭轉了一圈卻什麼都沒說,又風風火火走了。

  方氏心下就覺得怪異,但一想謝思思心裡想什麼她自來就沒猜準過,也就懶得管。東西她想搬走隨便她搬,本來就不該留。一直這麼不清不楚地留在周家算個什麼事?怪叫後來的新媳婦兒面上難堪的。

  謝家下來了又走,就這麼一點交代沒有,來來回回了周家三趟。

  見他們這一番故作姿態,方氏就猜這就又是謝思思在鬧什麼麼蛾子,謝家大家長怕是不清楚。她也不催促,左右就這麼點事兒,她就在等著謝家這邊的人開口說清楚。

  然而這般等了四五日,謝家沒動靜,上門的下人還真開了口。當著方氏的面兒,竟直說謝思思的嫁妝少了東西。

  這話他都說得出口!難不成她周家這麼眼皮子淺,貪圖那點子東西?!

  方氏震驚之餘,臉當即拉了下來。

  她的態度代表了周家的態度。這態度擺出來,按理說,知情識趣的人就該知道這時候不能再揪著這莫須有的罪名,胡攪蠻纏。然而只能說這天底下大體就沒幾個謝思思,腦子跟旁人不一樣。她是非要達到目的,什麼話都敢說,半點不考慮這話說出口他人會如何。

  偏偏她又是個蠢的,拿謝家當藉口,手段卻拙劣得叫人一眼看出來。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謝家那下人被方氏一嚇唬又改了口。說什麼他們這般並非是懷疑周家貪墨,而是有些東西或許放在哪裡他們找不著,得要當事人親自來瞧瞧才能知道。周家哪有什麼當事人?謝思思一走,下人就全帶回謝家了。

  說來說去,問她少了什麼東西,她們就是答不上來。只是一口咬死了就是少,必須要周家允許謝思思這個正主親自入府盤點一番。

  方氏想到謝思思頭都疼,她若真來了,能攔住不放她進門麼?

  外頭謝思思少嫁妝的話都放出去,她若是真不讓她進來,怕是馬上又傳她這般反應就是周家貪墨心虛了。

  想著謝思思那混人,方氏氣的心口疼。然而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最終還是同意了謝思思親自回來點嫁妝。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5-1 12:01 AM

第96章

  謝思思要來這事兒,方氏當日下午就來了西風園,直接跟周公子說了。

  說來方氏不提,周公子都忘了還有謝思思嫁妝這事兒。落霞院那邊家裡準備給周博雅正妻的院子,郭滿進門,這院子就該及時騰出來。不過當初郭家這門親定得實在倉促,方氏心存不滿才留了這麼一樁剪不斷理還亂的事兒在。

  周博雅聽方氏說完,皺著眉有,沒有說話。

  方氏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想著謝四那個脾氣,唉聲嘆氣的道:「原本你與謝四未成親之前,你祖母就在懷恩大師跟前求過一簽。籤文裡指出,你與謝四的姻緣不論曲折也好,風波也罷,兜兜轉轉,將來總會破鏡重圓。」

  話音一頓,方氏如今覺得有些這話不對。

  若當真姻緣天註定,那如今西風園裡的郭滿又算什麼?她抬起眼簾看了眼眉頭緊鎖的周博雅,覺得這話說出口,對現任兒媳就是一種侮辱。

  但大公主信佛並非一日兩日,吃齋念佛三十年,素來篤信得很。況且懷恩大師也並非江湖騙子,德高望重,從不給人斷簽。但一斷簽,就從未有過不準的時候,方氏心裡其實也沒底得很。

  有些內情該叫周博雅知道,方氏也不想瞞了,今日便全說於他聽。

  「當初謝四鬧得那般過火,你祖母念著她將來總歸是周家人,沒犯過不可原諒的錯便也沒太與她計較。你祖母是想著,說不定哪日你與謝四重歸於好……」

  說到這她說不下去,這般滿滿夾在中間算什麼人了!於是不提婚姻,轉頭說起了謝四的嫁妝,「落霞院這才任由她佔著。但娘看著,如今你跟滿滿小兩口也和睦美滿,籤文的事兒就不要再提。謝四她要來拿回嫁妝這事兒你跟滿滿打個招呼,別生了齟齬。」

  這話不必方氏特意交代,周公子心裡有數。

  「滿滿不是亂使小性兒的人,好好與她說,」郭滿好說話,方氏是看在眼裡的,「謝家那個,她要搬你隨她搬,落霞院騰出來正好給滿滿用。」

  「不必,滿滿住西風園。」

  方氏一愣,有正經的大院子不住,非擠在一起?然後就聽周博雅繼續道,「落霞院就空著吧。她什麼時候來搬?」

  「正月十三。」也就後天。

  周博雅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方氏實在拿不準他對前頭這個妻子是個什麼意思。就皺著眉盯著他瞧,總覺得自家兒子別的都還好,就是這心思太難猜了些。當初對謝四是個什麼心思她就沒看明白,如今對滿滿,她依舊看不明白。

  「你自己分寸拿捏好,」看不明白她索性就不管了,將眼前的盒子推到他跟前,「嫁妝單子在這兒,謄了一份給你,你看著指使誰去點一點。」

  周公子接過去,方氏便不管了。

  「對了,過個幾日是滿滿娘家三姑娘出嫁的日子,」方氏操心操慣了,臨走前又想起來這事兒囑咐一句道,「你看著要不要與滿滿說一說,她抽個空兒回娘家給姐妹添妝。」

  金氏與郭滿之間的齟齬方氏多少也猜到一點,她一個夫家婆婆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娘家姐妹出嫁,郭滿若是真一點表示沒有,那也有些不規矩。

  禮輕禮重都是做個樣子,大家族沒誰真看重那點金銀首飾,姐妹們添妝,是做給外頭人看的,叫旁人看到家裡人團結和睦。郭滿雖說如今嫁進了周家,但一日姓郭,她與郭家的親情血脈關係就怎麼也割捨不掉。甭管內裡如何爭鬥,姊妹們如何鬧得不可開交,郭家長輩也該是盼著郭滿回去給郭嫣做臉的。

  方氏說得不錯,郭家老太太一早就在等著郭滿跟周公子去。

  她是聽說郭滿陪著相公南下,去歲臘月二十七八才回。耐著性子沒上門打擾。如今年也過去了,正月上旬都過去了還不見郭滿的人影兒,心裡就著急了。這不就一大早特意派了貼身的媽媽上門來問。

  郭家下人到時,郭滿人還沒醒,窩在被褥裡睡得人事不知。

  周公子如今在情事上開了竅,夜裡便要得十分頻繁。昨夜就連哄帶騙地誆著郭滿給他,那架勢那狠勁,恨不得把二十來年沒盡的興全從郭滿身上討回來。郭滿也喜歡,她喜歡周公子身材好長相佳天賦異稟,每次也很享受。她惱就惱在,身子實在太廢。

  雖說這幾日跟著周公子鍛煉,但這事兒不能一蹴而就,開頭就很難。郭滿每日練得渾身酸疼不說,除了更累以外沒別的好處。她私心裡覺得,還不如她練瑜伽。

  周公子也發現了,白日裡練武,夜裡郭滿都沒心思調戲他了。

  這般才兩日,周公子琢磨著這樣不行,昨日特准她今日不必早起練武。這人啊,一旦有了點念想,誆騙的法子就層出不窮,防不勝防。既然特准了郭滿今日不必早起,昨日夜裡,欲了的周公子就壓著她可勁兒地索要。

  郭滿這麼狡詐的性子,愣是被他給哄了三回。

  說來除了初經人事那幾日,周公子憐惜她傷著了沒動她。後頭這幾日夜裡,主屋裡男女纏綿的動靜就沒消停過。

  雙喜雙葉從旁看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等郭滿一覺睡醒,郭家的下人也等了快兩個時辰。那人是郭老太太身邊伺候的秦媽媽,郭家的老人。因著伺候了郭老太太多年,不說半個主子吧,素來在郭家姐妹們跟前也是有幾分體面的。她今日一來就被周家下人引到西風園,在次間的耳房等著。

  雙喜雙葉來過兩趟,知道她為何而來,態度頗有些不冷不熱。

  似今日這般冷待,秦媽媽已經多年未曾感受過,心裡不由的就是一咯噔。不過她也知道今日不同往日,郭滿如今先是大理寺少卿的夫人,再是郭家的姑娘。心裡頭那點子不高興,又絲毫不敢擺到明面上來。

  又耐著性子等了半個時辰,才有一個小丫頭進來告訴她,少奶奶請她進屋。

  秦嬤嬤連忙收拾了心情,客客氣氣地隨小丫頭進了主屋。郭滿將將才起,眼角眉梢還存著惺忪的睡意,正端坐在主位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甜湯。

  看到郭滿的人,秦嬤嬤驚訝得嘴都沒合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郭家人的印象裡,郭滿就是個瘦得跟猴子沒兩樣的醜模樣,多少年也沒好看過。誰成想這才大半年沒見,到了周家六姑娘就徹底大變了模樣。面貌長開了,比大姑娘都不差分毫不說,乾癟的身子也跟脹滿汁水的鮮果子似的,又嫩又飽滿。

  秦嬤嬤小心地上前行了禮,眼睛不住地打量郭滿。

  她跟在郭家老太太身邊多年,好東西見到不少,自然有幾分眼力在。此時就見郭滿那一身,看著隨意,實則全是京城頂頂少見的稀罕東西。穿的戴的這般好不說,光看著郭滿這眉眼含春,一幅被滋潤過度的慵懶模樣,她心裡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不同。

  怪不得雙喜雙葉那兩丫頭變了臉,原來是六姑娘在周家站穩腳跟了。

  秦嬤嬤最是有眼色不過的人,當下又高看了郭滿一頭,態度自然再放低。她上來就先代老太太表達對郭滿這個嫡親孫女的記掛,又好言好語地問了郭滿在周家的情況。聽郭滿都一一作答了,並未像她預想的那般冷淡,她心裡便舒坦了許多。

  冗長的一段問候問完了,她才慢條斯理地進入正題。

  郭嫣出嫁,姐妹們添妝。就像當初郭家老太太親自操持郭滿親事一樣,她再是不喜金氏所出的郭嫣,也盼著郭嫣嫁得好。此時自然希望郭滿這個周家長孫媳婦能夠不計前嫌,親自回去一趟給郭嫣撐撐臉面。

  「一筆寫不出一個郭字,都是一家人,血脈相連的親姐妹。」

  秦媽媽說得情真意切,「三姑娘將來日子過好了,連帶著郭家幾個姐妹都面上有光。老太太不圖什麼,就是盼著姑娘們都好。」

  郭滿慢悠悠地喝著茶聽著,並沒有反對。

  講真,如果今日來得是金氏身邊的人,郭滿絕對不會讓她進來。但是郭老太太親自來說項,郭滿就是再不想,也得給個面子。畢竟,當初若非郭老太太替她操持,暗中又替她擋了不少算計,她也不可能安安穩穩地嫁給周公子。

  郭滿不說,並不代表她不知道,心裡也是領老太太的情。

  「六姑娘,三姑娘十六就出嫁了,」秦嬤嬤心裡也煩,金氏那對母女再怎麼上不得檯面,一日姓郭,老太太就不能不管,「您跟六姑爺若是得了空就走一趟吧。」

  雙喜還記恨著金氏下藥毒害郭滿的事兒,當下就想插嘴。被雙葉拉了一把,話還沒說出口,就見郭滿點了頭。

  秦媽媽不由得大喜,長舒一口氣。

  「我正月十四回去,夫君他那日有沒有空說不準。」郭滿先說好,「若是他沒空,我便一個人回去,媽媽且這麼回了祖母。」

  秦媽媽得了準話已經夠了,當下連連點頭。

  後頭也沒什麼好說的,郭滿想了想,命雙葉去開庫房搬了好些好料子稀罕東西出來。這也是她的不是,回來之後就把郭家給忘到腦後去。今兒見著秦媽媽,才想起來自己身為出嫁女,大過年的居然沒給郭家走禮。

  此時在走一趟是沒空的,主要是她不想去。於是就吩咐了管蓉嬤嬤代她,隨秦媽媽走一道,把這些年禮給郭家送去。

  郭滿特意強調,頂好的東西要親自送到郭老太太手中。

  秦媽媽聽她這麼交代,嘴上沒說什麼,心裡卻是極為熨帖的。看來老太太那一番操勞沒幫錯人,至少六姑娘面上不顯,心裡卻是個知恩圖報的。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5-1 12:02 AM

第97章

  秦媽媽走後,雙喜這小暴脾氣就壓不住了。她一下午就在郭滿身邊轉來轉去,心裡那坎兒過不去便氣鼓鼓的一臉得不高興。雙葉暗中瞪了她好幾眼,雙喜也不管。

  最後郭滿看不過去問她,她才嘟嘟囔囔說出來。

  郭滿有些感動,雙喜護她護得厲害。不過這事兒卻不能一概而論,金氏的賬她會慢慢算。老太太都親自來請她還不回去,那就是她不對。雖然她私心裡其實並不在乎自己的名聲,但周家長孫媳總是要好名聲的。

  雙喜聽了還是覺得虧,三姑娘她憑什麼啊!

  不憑什麼,就憑她姓郭。

  郭滿趴在軟榻上,由著雙葉替她按。老實說管蓉嬤嬤教得這一套按摩真特麼管用。至少郭滿這幾日就靠著這個苟延殘喘,夜裡再活蹦亂跳地跟衣冠禽獸鬥智鬥勇。

  荊州貪污案,一眾涉案人員年前全部押解入京,周公子便忙了起來。

  京城這邊大理寺卿也在緊鑼密鼓地盤查,如今查出了許多東西。證據呈到惠明帝跟前,惠明帝差點沒氣死。不僅僅這次賑災銀餉,甚至牽扯出十年前著手修築的楚河堤壩之事。惠明帝怎麼也沒料到,朝廷為了修築提拔,統共撥下去五十萬兩白銀下去,竟這群大召的吸血蟲子貪墨了將近三分之二!

  橫跨三個州的楚河,兩岸數百萬百姓,人命關天的大事兒,這群大召的盜匪毫不放心上。偷工減料,拿不到二十萬的材料湊合出來這麼個豆腐渣。

  惠明帝看到是這個結果,想到荊州四十萬百姓如今只剩下不到十萬人在苟延殘喘。當場就吐了血,這是大罪,這是他為君這一生抹不去的大罪。

  他一倒下去,整個朝堂都震動了,一片兵荒馬亂。

  太子趙宥鳴這時候接下監國的重擔。太子素來是個鐵面無私的作風,當下便下令,全部徹查!必須嚴查!楚河堤壩所有涉案人員一旦被揪出來就全家抄斬,一個不留!

  此言一出,朝堂上下人人自危。

  惠明帝醒來,對太子的決議什麼也沒說,只是將皇家暗衛的令牌給了大理寺表示了他的支持。大理寺人手不夠,就叫皇家暗衛也參與其中。皇家暗衛平常不顯,這時候就顯示出威力來。遍佈大召的眼線,大理寺查起案子來如虎添翼。

  且不提案子進展神速,這日夜裡,郭滿昂首,滿面酡紅地張嘴喘氣。

  腦子裡糊成一團,她還記得要跟周公子說回郭家給郭嫣添妝的事兒。周博雅將她反過去,根本不給她清醒的機會,又欺身上去。一面咬著她的耳垂,一面毫不客氣地從身後入她:「去便去吧,帶上管蓉嬤嬤。」

  郭滿快要被他逼死了,渾身都在打顫,根本聽不見他說什麼。

  「妾,妾身……要,啊,給她,添妝。」郭滿都記不住自己要說什麼了,糊里糊塗的,心裡琢磨什麼嘴裡沒個遮攔地就冒出來,「送四個陪,嫁丫鬟,要十分漂亮的。」

  周公子這個關頭都要被她逗笑了,四個漂亮的陪嫁丫頭,這是要做什麼?這時候還記得使壞,周博雅低頭狠狠叼她一口,這壞心眼的丫頭!

  內室裡床榻咯吱咯吱的響,晃動的帳中,身材高大且頎長的男子將懷裡人兒給遮得嚴嚴實實。四下裡十分安靜,除了帳中男女動情之聲,就剩屋外呼呼的風聲。青紗帳裡,隱約看到男子身下那人有一身極好的白皮,以及皮子上或紅或青的印子。

  遍佈全身,可見一斑。

  周公子墨發全披灑下來,與郭滿的頭髮纏在一起。所謂男女結髮,大約是這個意思吧。周公子哼笑,低沉喘息從他口中溢出來,委實撩人心扉。有時郭滿受不住身下用了力,他再是克制,也忍不住發出醉人的低吟。

  在這寂靜得冬日夜裡,屋裡的火熱,叫外頭守門的婆子也忍不住老臉通紅。

  雙喜雙葉這倆丫頭自從前後撞到周公子事後活色生香的模樣,就都不敢守夜了。倒不是她們嫌冬日夜裡冷,偷懶,而是實在憂心自己夜夜這般看著,哪日真把持不住。說到底,男色也惑人,姑爺的男色就是迷魂藥。

  郭滿說得送陪嫁丫頭,次日還真打發了管蓉嬤嬤去找。

  金氏不是嫌郭嫣出嫁不夠氣派麼?那她給她女兒準備四個丫鬟,還是最體面那那種丫鬟,這般夠氣派吧?郭滿齜牙咧嘴地趴在軟榻上任由雙葉給她按。雙喜端著補湯過來,郭滿看了一眼,都想翻白眼了。

  補藥都喝了快一年,什麼時候有個頭啊……

  「主子您可千萬別嫌棄,」雙喜一看她那臉就猜到她在嫌棄,「還不是您不願意動,整日不是躺著就趴著。就您這小身板,若再不喝點藥補補……」

  未盡之意,大家都懂。

  郭滿木著一張臉,如今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蝨子多了不怕癢。反正周家全府上下都知道她跟周公子每夜都在沒羞沒躁地交流感情。芳林苑福祿院都不知送了多少補品來,她已經刀槍不入了:「拿來吧,我一口乾。」

  「主子放心,奴婢準備了蜜餞。」

  郭滿接過來直接一口乾,連蜜餞都不用。雙葉在一旁笑得見牙不見眼,想著如今這日子也不錯,姑娘跟姑爺和和美美,她也別無他求了。

  正當屋裡熱鬧,外頭來人,說是謝家那位今日來府上了。郭滿先是沒反應過來,遲鈍地停了幾息,才隱約想起來,昨夜周公子事後拍著她的後背似乎有跟她說過什麼話。但是當時她太累了,嘴裡哼哼唧唧地隨意糊弄過去。

  郭滿眨了眨眼睛,坐起了身。

  「主子?」雙喜眉頭皺起來,「要去見見麼?」

  雙葉停手便去了內室替郭滿把衣裳拿出來,而後看了雙喜一眼,轉身出去吩咐小丫鬟立即備水。不管這謝家姑娘什麼意思,她們該伺候主子梳妝。

  今日天兒算好,無風無雪,只是有些冷。

  雙葉看著郭滿頸子上蔓延的紅印子,特別壞心眼地替郭滿選了一套低領的正紅裙子。屋裡燒著地龍,穿什麼不妨礙。郭滿回頭看了眼不聲不響的雙葉,覺得她真是深得她心。論起使壞,雙葉簡直是她肚子裡的蛔蟲。

  謝思思是打著拿回嫁妝的名號來的,進了府,她直奔後院而來。

  方氏如今懶得跟她打交道,把嫁妝單子交到周公子手中,她便做了撒手掌櫃。除了派人過來引路,連面兒都沒露。福祿院的大公主聽說了倒是多問了一句。桂嬤嬤於是便將緣由解釋給她聽,大公主聽完,眉頭就皺起來。

  「來拿嫁妝?」這一年都沒動靜,怎麼突然來拿?

  「前幾日就來過三四趟,說是非要拿走。」

  想到謝思思,大公主也有幾分不耐煩。不過一碼歸一碼,謝四的嫁妝放落霞院好好兒的,怎麼說要拿走就拿走:「謝家怎麼說?」

  桂嬤嬤也只知道大概,至於謝思思為什麼心血來潮來拿嫁妝,她也說不上來。此時大公主不高興,作為貼身伺候的下人,她自然也知道緣由。她嘆了口氣道:「主子您先莫急,大夫人素來有分寸。」

  手中的佛珠轉了幾圈,大公主想了想,還是打發了個人過來親自瞧瞧。

  謝思思的腳重新踏入周家大院,便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她抬頭看著熟悉的亭台樓閣,不知為何,突然就有些想哭。錦瑟琴音跟在她身後,心裡也在唏噓。往日她們還是周家的人,裡裡外外都熟悉。如今這一轉眼,物是人非。

  且不說謝思思主僕心裡恍然,跟在她們身後一起來的謝家下人則十分尷尬。

  廊下周家的下人已經在打量這邊了,四姑娘卻盯著一塊牌匾哭起來。這幅傷心欲絕的模樣,莫名叫人無所適從。一個婆子忍不住上前催了催,謝思思這才收起了心中悲憤,昂著頭一腳踏入了落霞院。

  落霞院還是她離開時候的模樣,院子裡一草一木都不曾動過。

  謝思思一面緩緩往裡頭走,一面就在看院子裡的擺設。從被積雪覆蓋的假山到已經落光了葉子,光禿禿的銀杏樹。越是看,她面上的懷念就越明顯。錦瑟琴音尷尬不已,都不太好意思抬眼看院子裡的周家下人。

  作天作地的是她家姑娘,如今淚眼朦朧回來的也是她家姑娘,連她們也不知說什麼好。

  不過姑爺確實有心了,這落霞院竟丁點兒沒變,好似沒人進來過。錦瑟琴音從裡到外打量著住過三年的這棟院子,發現連牆上掛的水墨都沒變,表情也有些怔忪。心裡正替自家姑娘可惜,錯過了這麼好的夫君,就見另一邊謝思思已經又哭又笑。

  「我就知道,他心裡有我,我就知道。」

  謝思思親眼看著,知道郭滿根本沒搬進來,心裡彷彿吃了一顆定心丸。這些時日搖擺不定的自信又瞬間穩固起來,「若非心裡有我,這個院子怎麼還為我留著?博雅他,果然還是放不下我!」

  心撲通撲通的跳,她牽著裙擺繞著屋子的邊緣走,不知是說給別人聽還是說給自己聽:「這花,這屏風,這珠簾,全是我最喜歡的模樣。郭六嫁給他又如何?郭六會做戲會耍心眼又如何?該是我的,她一樣拿不走!」

  錦瑟琴音此時也有些信她了。看來姑娘並非發瘋,是確實看透了姑爺的心。

  「那姑娘,」錦瑟皺起了眉,小心翼翼地問,「咱們還搬麼?」

  謝思思信心找回來,神采飛揚地瞪了她一眼。沒好氣道:「搬什麼搬?這院子是我的,東西放這兒搬不搬都一樣是我的。」

  「可周家人還等著咱們搬東西走……」

  「那就叫他們等唄!」謝思思長舒了胸口一口氣,熟門熟路地去內室梳妝檯坐下。方纔她沒繃住落了淚,也不知妝容化了沒,「你打發個人去尋郭六,就說我要見她。」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5-1 12:03 AM

第98章

  謝思思上門,郭滿反應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昨夜周公子似乎讓她答應了什麼事兒,但是當時她神志不太清醒,隨口應下,今早起來就忘到了天邊去。

  若非謝四打發了人來,郭滿都不記得有這件事。

  外頭那人,是以前隨謝思思進周家的下人。雖說主人和離,她們已經離了周家。但到底曾經在周家生活過三年,自然各處都認得。謝思思的吩咐她尋人,這人便找了以前相熟的人打聽,直接尋來西風園。

  老實說,郭滿住西風園,她心裡很是吃了一驚。

  西風園是周博雅自己的獨院,聽說自年少時期就是他一個人的住處。往日自家姑娘還在周家時,姑爺也是歇這個院子的居多。她怎麼也沒曾料到,姑娘走後落霞院確實空置著。可姑爺居然捨得把自己院子騰出來給那郭氏。

  她神色晦暗地在耳房等著,把她領進來就沒人管她。琵琶越等越焦心,正屋那邊根本沒人傳她進去。

  郭滿是還在梳妝,雙葉為了讓她一出場就能壓製了謝思思這個前少夫人,特地去把清歡給拉了過來。清歡還在西風園伺候,只是不在主屋。此時三個丫鬟圍著她,嚴肅地替郭滿上妝,恨不得把她打扮成一朵花兒。

  衣裳挑得前幾日才拿回來的一件開襟,正紅色,裙擺袖口繡得雲紋。是周公子衣裳上最常見的花紋,雖不太顯女兒家溫柔,繡上去卻顯得十分大氣。

  雙喜凝視著郭滿脖子上曖昧的紅痕,覺得這痕跡有些不太好看,顯得人不莊重。擰眉思索了片刻,想著要不然就拿脂粉遮一遮。

  正要開脂粉盒子,卻被雙葉一巴掌拍在手背上。

  雙喜不解地扭頭看雙葉,眼神問她『打我作甚』。雙葉狠狠白了這傻子一眼,兀自替郭滿壓了壓領口,從旁邊的架子上取下一條白紗巾子,在郭滿的脖子上圍了一道。這般一裝扮,郭滿整個人就端莊了起來。

  露出來一小截脖子,卻還是能看到上面曖昧的印記。

  而後她眼睛挑了一清歡,清歡心領神會。去盆裡淨了手,垂頭從妝奩裡挑挑選選擇了一根羊脂玉的簪子,替郭滿將一頭青絲高高輓起。雙葉從後頭左看右看,臉上笑瞇瞇的,覺得自家姑娘這身打扮真好看。

  時候差不多了,郭滿照了照鏡子,便問起謝四的那個丫鬟琵琶。

  清歡出去把人叫進來,琵琶一看到如今的郭滿,更是吃了一大驚。想半年前在謝家,她可是就近見過郭滿一次的。對於姑爺後娶的這個妻子,印象裡就是一個瘦巴巴的醜女童,誰成想眨眼就變成一個與自家姑娘不相上下的大美人。

  郭滿坐在上首,渾身一股散漫而無畏的氣質就洩出來。

  跟她家姑娘有些像,但又似乎有很大不同。琵琶心裡更加震動,若非被人嬌寵,根本養不出這樣的氣質。

  雙葉於是張嘴便問了她,所來何事。

  琵琶本還想替自家主子壓一壓郭滿的氣焰,如今全熄火了。行了禮,嘴上的話就全改了。她沒說謝思思要郭滿去見她,只說了今日自家主子上門來拿回嫁妝。問搬動東西,郭滿是不是該親自過去照看。

  雙葉適時去屋裡,將周博雅上朝前交給她的盒子拿出來。

  郭滿看到盒子還有些迷茫。真不怪她迷茫,周公子那廝非得挑她分神無暇的時候,她怎麼可能記得。於是打開來看,裡頭是一份條理分明的物件兒清單。郭滿這時候才大致還原了昨夜周公子的交代。

  似乎是說今日謝思思會來周家拿嫁妝,讓郭滿親自來督辦。

  捏著謝思思的嫁妝清單,郭滿突然不知說什麼好:「……周博雅他這是何意?」無視了琵琶還在,郭滿直接把周公子大名掛在了嘴上。

  雙葉瞥了一眼臉色突變的琵琶,笑著說,姑爺這舉動大概是在表態?

  郭滿咂摸了一下,覺得或許還真是。

  主僕倆旁若無人地說著話,琵琶的頭就垂得更低了。自從知道郭滿不是單獨一個院子,而是跟周公子一起住,琵琶就傲不起來。顯然她跟她們家姑娘都猜錯了,落霞院空著,似乎並非為了等她家姑娘回來。

  郭滿仔細地看了一遍清單,想著這謝家貴女今日是必須要見了。

  轉頭又看了眼窗外,窗外無雪也無風,應該不冷。說來這落霞院與西風園隔得也太遠了,一個在靠近外院的西邊,一個在內院最南邊。從落霞院到西風園,走得快也得一刻鐘。郭滿低頭看了眼裙子,頭有些疼。

  「少奶奶派個人去看著就行了,不必親自過去。」

  清歡此時人還在屋裡呢,看著郭滿這般道。她如今臉上的傷早好了,除了留下一道疤痕將秀美的臉孔變得猙獰,反倒是人看著比以前更沉穩寧和了:「謝四姑娘如今是客,您是主子,要見,也該客人過來見您才是。」

  雙葉雙喜也是這麼想,三人一致將目光對上正中央的琵琶。

  琵琶的臉蹭地就紅了,頭垂下來,突然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琵琶知道這屋裡人的意思,問題是,謝思思有她是客人這個自覺麼?

  顯然沒有,否則不會打發她來。

  郭滿看著一言不發的謝家下人,不由砸咂嘴。自從上次在謝家見過周博雅這前妻之後,一次交鋒,就她對謝思思這個人有個大概的認識。那個謝思思應當是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天之驕女,眼裡除了自己,完全看不進其他人。

  周公子既然把嫁妝單子交給她,她就算惱他雞賊。但既然答應了,就怎麼也得把事兒辦好。

  「清歡你走一趟,」郭滿思索了片刻道,「去前院請大管家過來。」

  她怎麼說也是幫著方氏管過一個月的家的,雖說不如方氏老練,該懂的規矩她自然是懂的。謝思思來搬嫁妝,周家這邊應當也派個主事的人跟著。

  前院清歡過去的時候,大管家一早就在等著了。

  昨日芳林苑就派人知會過他,說是今日大公子的院裡有些事兒,屆時會全權交於少奶奶處置,他過去只管聽候少奶奶的吩咐便是。方氏這般放任的態度,其實也是在表態。方氏在表示自己對現任兒媳的信任。

  郭滿也回過味兒來,琢磨著要怎麼跟謝思思打交道。

  落霞院裡,謝思思等郭滿過來等了快半個時辰,漸漸就有些不耐煩了。

  她左右照了照銅鏡,將鬢角不服帖的一縷頭髮壓平,嘴角揚了起來。錦瑟從外頭進來,看著她無聲地搖搖頭,表示郭滿人還沒來,謝思思的火氣噌地一下就冒上來了。皺著眉刷地從梳妝檯前起身,兩道秀美的柳眉豎著,一臉不愉。

  謝思思的容色本就偏艷麗,笑起來嫵媚多姿。此時妝容補了一道,眼角眉梢都全是誘人的艷色,叫她一看便知她十分不好惹。

  「怎麼回事?」謝思思素來不會委屈自己,心裡不高興面上就直白地表現出來,「琵琶的人呢?怎麼還不回來?」

  錦瑟在門口已經張望了不下一手指數,沒人來就是沒人來。此時見謝思思不高興,怕她在周家又不管不顧撒脾氣,連忙招了落霞院裡的下人過來問。

  說來自從謝思思搬走,落霞院裡頭大半的下人都被她帶回了謝家。如今這院裡留下的,大多是以前跟謝思思主僕不親近的。錦瑟招來的這個,不是院子裡的老人,是後來被調過來日常灑掃,看顧院子的粗使丫頭。

  那丫頭自然認得前少夫人,也聽說過謝思思不好惹,猶豫著要不要上前。

  這般踟躕著,被謝思思厲眼一掃,不敢耽擱就立馬走上前。

  謝思思的脾氣已經堆到了臉上,若非看在落霞院還為她留著的份上,她早就發脾氣了。此時吹了吹豆蔻上不小心沾到的一點脂粉,問她郭滿的院子在哪兒。竟敢叫她等了這麼久。郭六這出身低微的賤人果不其然上不得檯面,行事如此小家子氣!

  躲著不敢見她?行,她親自上門去!

  看院子的丫鬟就是個粗使丫頭,什麼也不懂,張口便將郭滿的住處指出來。

  「胡說八道!」

  謝思思臉色極其難看,眉頭一豎,脾氣都壓不住。

  那丫頭被她這一呵斥頓時就白了臉,她可是聽說過,這位前少夫人脾氣如何火爆。急白了臉就辯白說自己沒胡說,少夫人從嫁入府就住大公子的院子。謝思思差點沒被戳碎了心肺管子,再坐不住,火冒三丈地就直奔西風園而去。

  錦瑟琴音看她這樣,知道她脾氣上來了,連忙追上去。

  去西風園的路她們主僕都認得,根本不需要人指路。謝思思曾經是周家的少夫人,路上有周家下人撞見她,也沒人敢上來攔她。

  芳林苑方氏雖說沒露面,但私下一直在關注著落霞院的動靜。謝思思那頭才走,立即就有人把消息遞到她跟前。方氏不由地扶額,頭疼不已。就謝四這脾性,八百年也不可能得雅哥兒的喜歡。想來懷恩大師也有斷簽不準的時候吧!

  怕郭滿吃虧,她於是派蘇嬤嬤領著幾個婆子去西風園看看。

  蘇嬤嬤到之前,謝思思人已經進了西風園,郭滿特意請她進來的。此時兩人一座一站地面對面,謝思思艷若桃李,郭滿面若桃花。與郭滿好整以暇不同的是,謝思思一雙美眸盯著郭滿脖子及以上在噴火,那濃烈的恨意都要漫出來。

  郭滿:「……」

  毫無成就感,一點挑戰難度都沒有,謝思思這個人長這麼大是活在童話中麼?


作者: doki520    時間: 2022-5-1 12:05 AM

第99章

  謝思思簡直不敢相信,這個時候應該已經病得下不來榻的郭六,居然大變了模樣。從蒼白瘦弱養得膚若凝脂,眼含桃花,竟跟換了張臉似的。謝思思直勾勾盯著郭滿耳後,那裡留著男人動情時刻留下的痕跡,刺瞎人眼。

  她心中猶如被踢翻了熔爐,撕拉一聲,燒得她心口血肉模糊。

  若是她沒看錯,方纔這賤人是在藐視她吧?謝思思高聳的胸脯一起一伏,氣得眼睛都紅了。她謝家家大業大,她謝思思身後站著整個東宮一脈。郭六這賤人,一個爹不親娘不在的病秧子,居然膽敢藐視她?

  「郭氏你太無禮!」

  謝思思的嗓音很好聽,帶著一股勾人的媚意,越生氣越明顯。

  她指著郭滿想罵她,可郭滿好聲好氣的,她又罵不出口。謝思思雖然被養得有些糊塗,但到底是世家女,無法跟市井女子一般。

  昂著下巴憋了半天,彷彿一隻失策的困獸。

  郭滿有些不懂謝家這貴女怎麼這麼愛生氣,眼睛不自覺從她精美的臉孔,落到了她那顫巍巍的胸脯上。

  不得不說,周公子真的好艷福。這謝家的四姑娘腦子不好另說,長得卻是當真美,從臉到身子,美艷不可方物。如果謝思思此時並非咬牙切齒一幅要吃了她的模樣,郭滿大概會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

  嗯,她喜歡美人兒,男的女的只要好看,她都喜歡看。

  謝思思卻沒察覺郭滿的欣賞,只覺得郭滿此時一幅主人家自居的模樣十分礙眼。礙眼到她惡毒地覺得,郭六這個人不該存在。她真是太討厭這種感覺,屬於她的東西沾上了別人的味道。謝思思死死盯著郭滿,心中即將失去什麼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說不上來為什麼,她就是有這種直覺,所以眼神充滿了怨毒。

  郭滿皮膚漸漸冒起了雞皮疙瘩,她實在怕了謝思思,眼神太嚇人了。本來還想通過細節之處氣一氣謝思思這前妻的,如今郭滿突然覺得,還是省省吧。總覺得再加一把火,謝家這個暴脾氣的貴女,會直接衝上來掐死她。

  不想找死的郭滿默默挪開視線,問起了嫁妝清點的情況。

  「不知謝姑娘的嫁妝清點的如何了?」不是她慫,而是正常人莫跟瘋子計較,容易得不償失,「若是需要幫助,謝四姑娘千萬別客氣,儘管跟我提。」

  郭滿淡淡地說著,主人的架勢拿捏的十分到位。

  還別說,跟周公子一起生活久了,耳濡目染之下,郭滿將周博雅的神態都學了個七七八八。此時淡淡說著話,叫人莫名想到了周公子,這大概是俗話說得夫妻相。郭六居然跟她相公有夫妻相?謝思思意識到這一點,心裡頓時就涼了一大截。

  在踏入西風園的前一刻,謝思思心裡是如何也沒料到,她等了大半年的結果居然是被人鳩佔鵲巢。

  她以為此時必定在懷念她的周博雅,不僅沒有等她,還叫郭六這賤人佔足了便宜。瞧瞧那脖子,那耳後,可見夜裡如何火熱。經歷過東宮太子的諸多調教,謝思思早已不是吳下阿蒙,情事上她比在場的所有人都更有深刻的體會。

  心裡懊悔得要當場吐血了。謝思思的這種無以言表的憋屈,沒有人能懂。

  因為,依照她原本的記憶,郭六跟周博雅應當做不成真夫妻才是。郭六身子病弱,上輩子連到死之前都只是個童女。上輩子明明是這樣的,所以郭六當初嫁到周家來,她才不管不問地等著周公子後悔,然後回頭去找她。

  可是事情居然不如她的預料,抬眼再去看向郭滿,心裡更難過了。要死的人,身子被周家調養好了。樣貌也長變了,長開的這臉,居然能跟她平分秋色。謝思思不由得覺得,是不是她再晚一點發現,這女人就會替她把她相公的孩子都生下來?!

  不能忍,絕對不能忍!

  「博雅呢?」謝思思高傲地揚起脖子,她要見周博雅,「他人不在麼?」

  郭滿眨了眨眼睛,道:「他要上朝。」

  「……那娘呢?」謝思思莫名被噎了一下,太久沒跟周家人接觸,她倒是忘了周博雅平日裡有多忙,「我過來搬嫁妝,她都不來瞧瞧我?」

  郭滿忍不住想笑了,她覺得這個人很有意思,像周公子前妻這樣活在夢中的委實少見。

  「謝姑娘應該知道,」郭滿溫和地笑著,「我是夫君明媒正娶的妻子,夫君後院的事兒,我完全有主理權。」換言之,謝思思還沒那麼大的臉面,勞煩方氏一個當家主母跟前跟後。

  錦瑟琴音聽懂了郭滿的話,臊得無地自容。她們家姑娘當初就是個甩手掌櫃,自己院子裡的事兒也丟給方氏操持。所以理所當然地認為郭滿也跟她一樣。謝思思卻不覺得,她很惱火,惱火周家居然對她回來這件事不聞不問。

  「我是謝家長房嫡女,當今皇后娘娘的親侄女。」謝思思瞇著眼睛,質問郭滿,「郭姑娘想必應該清楚吧?」

  郭滿點了點頭,「清楚,您出身高貴。」

  「你不覺得你如此跟我說話,委實無禮麼?」

  「那不然呢?」郭滿真心覺得這人有意思,謝家的態度也十分古怪。一個和離的女兒做出這些出格的事兒,居然不管,「本少夫人難不成該先沐浴焚香再張口與你說話?」

  謝思思差點沒被她懟死,手指指著郭滿,氣得俏臉通紅。

  「郭六你莫要太得意了!」謝思思怒了,塗著紅豆蔻的素手指著郭滿的鼻子斥責道:「上回你就是裝的!你這個心思惡毒的賤人,故意在博雅面前裝模作樣地摸黑我。郭六,就不怕我在博雅跟前揭穿你嗎!」

  郭滿咧開嘴笑了起來,「哦,那你去唄。」

  謝四要被她這不冷不熱的態度給噎死,她多麼希望周博雅此時回來親眼看看。看這女人的真面目,虛偽又噁心。

  說來說去,其實就幾句,來回反覆地說。

  郭滿實在懶得跟她掰斥,本來還想著從這謝思思的口中套出點兒周公子跟前妻的過往,實在不行,知道謝思思為何跟周公子和離也行。可這謝思思也不知怎麼回事,光在翻舊賬,追問周公子去向,若不然,就是追究方氏不重視她。

  郭滿跟這個人彷彿不是一個世界的,無法交流,她乾脆放棄。

  「雙葉,清歡,你們替本夫人走一趟,」郭滿不再理會她,轉頭吩咐雙葉清歡,「謝四姑娘的嫁妝今日必須全部搬走,你們跟過去一起清點。」

  擺擺手,郭滿準備撤,「大管家應該已經到了,你們這就過去吧。」

  「謝姑娘不是周家人,東西留在周家委實不像樣。你兩過去仔細地看著下人們搬,別叫謝姑娘的貴重物品落下什麼來,」郭滿收起了笑臉,眉眼懶懶的道:「謝姑娘若無其他事,我還有事,今日便不多作陪了。」

  正巧這時候蘇嬤嬤帶著幾個婆子過來,郭滿就順勢請她一起過去。

  蘇嬤嬤自然是偏向郭滿的,她不像主人家那樣信佛,她只相信自己眼前看的。謝家這個出身再高貴,不能好好跟大公子過日子,留著也是白搭。

  見蘇嬤嬤應了,郭滿看一眼氣得身子抖的謝思思,「這樣的話,我便不多送了。謝姑娘慢走。」

  雙葉於是笑著上前,請謝思思移步落霞院。

  變故就在這一瞬間,也不知謝思思是怎麼想的。這裡是西風園,郭滿的地盤,她居然在郭滿起身的瞬間,她走到了郭滿的跟前。然後,抬手就狠狠扇了郭滿一巴掌。郭滿的臉被打得一偏,轉過頭來,沒一會兒臉頰就腫了。

  整個屋子霎時間就靜了下來,靜得一根針落下來都能聽見。

  郭滿不可置信地看向謝思思。謝思思居高臨下地告訴她,這一巴掌是給她的教訓。

  郭滿是那等好欺負的?

  抬手一揮,雙喜雙葉立即黑著臉,冷冷地把謝思思主僕圍在了中間。清歡蘇嬤嬤還沒見過這陣仗,傻了似的呆看著。雙喜特別潑辣,正要出手,就見角落裡突然衝出來一個小姑娘,快得跟咬人的惡犬,瞬間就撲上來。

  是昨日才被周公子調回西風園的丹櫻,她下手特備重。在一群人都沒反應過來的瞬間,直打得被錦瑟琴音護在中間的謝思思,嘴角都出了血。

  謝思思尖叫:「郭氏你這個賤人,你敢打我!」

  這事兒眨眼間就發生了。

  蘇嬤嬤回過神來趕緊拉,丹櫻就是鄉野的蠻人,小小年紀能一人抵過三四個成年壯漢,她心裡就只認郭滿一個主子。誰說話她都不聽,根本不知道合不合規矩,這個女人敢打郭滿,她就非打得她滿地找牙!

  兩輩子都無往不利的謝思思對上了郭滿,可算踢到了鐵板上。一張如花的臉,直被丹櫻打得鼻青臉腫,還是郭滿看著不能太過分叫丹櫻住手,她才逃過一劫。

  這動靜很快就驚動了芳林苑和福祿院,連大公主都親自出面了。大公主看著狼狽不堪的謝思思,轉頭看著垂頭耷腦的郭滿,臉色頓時陰沉沉的。沉聲吩咐了下人去請大夫過來,親自看著謝家人把謝四的嫁妝搬出了周家。

  謝家人走後,大公主並沒有斥責郭滿什麼。只是原本對郭滿還有幾分好感的她,此時心裡生出了幾絲不喜來。

  趙琳芳扶著一言不發的大公主回屋,回頭瞥了一眼郭滿,眸子都亮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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