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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映漾 -【嗨,你的鍋鏟】《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09:35 PM     標題: 映漾 -【嗨,你的鍋鏟】《全文完》

【書名】:嗨,你的鍋鏟

【作者】:映漾

【內容簡介】:

  遲稚涵的雇主很神秘。

  她為他做了半年飯只看到過他的手。

  直到有一天,送飯的時候被抓住了腳踝。

  那個男人穿著黑色毛衣臉色蒼白躺在地上氣若遊絲。

  一張妖孽橫生的臉正無助的瞪著她。

  中二的盛世美顏

  ……

  她的雇主……

  居然如此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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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09:41 PM

☆、第一章


  高大的男人在跑步機上揮汗如雨,周圍很空曠,四面落地窗外都是蔥郁的植物,初夏的天氣,色彩斑斕。


  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男人的身上,又因為男人白到透明的皮膚折射出淡金色的光暈,光暈裡面每一顆汗水都變成了彩虹的顏色,在這個空曠的空間裡,在色彩斑斕的初夏背景下,美得像是一幅靜止的畫。


  但是男人的對話並不美麗。


  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他把手機裡說話的那個人的聲音連接到了健身房的音響上,昂貴的音響如實的播放著電話裡聽起來語氣不怎麼好的女人的聲音,抑揚頓挫,低音部分還在空曠的健身房裡引起一陣機械震動的共鳴。


  「你是不是根本沒有在聽?」齊寧口乾舌燥也沒有換來電話那端應一個字,有些挫敗。


  「我在聽。」齊程終於應了一聲,跑步機速度不快,他聲音聽起來很穩定,「生意上的事情我不懂,不知道應該回答什麼。」


  乖巧的甚至隱約有些委屈的語氣,和齊程低沉的嗓音搭配在一起很突兀。


  齊寧歎氣,知道這每日一勸又失敗了,換了個話題:「另外你讓我找的那個私廚資料已經找到了。」


  停了一下沒有等到回應,很認命的繼續自言自語:「S市人本地人,已經做了兩年私廚,主要是預定外賣的形式,現在在經營一個粉絲八百多萬的美食視頻微博,愛錢但是專業,業界風評很好。而且是林經武旗下的人,我們和他合作過兩次,雖然貪財,但合同還算正規,事後的保密也做得不錯。」


  齊程調慢跑步機速度,眉頭微微蹙起。他很瞭解自己堂姐的行事作風,不愛誇人,誇人之後肯定有重大轉折。


  「只是遲稚涵是女私廚,二十四歲,大二那年因為家裡變故休學,身高一米六零,單身,長相……」齊寧停了下來,聽到電話那端的跑步機關閉的提示聲,心底微微歎了一口氣,「長相就是你最怕的那一種。」


  甜美可人型,圓眼圓臉,有笑眼,有梨渦,四個條件遲稚涵全都完美滿足。


  齊程站在已經停止工作的跑步機上,一言不發。


  「S市願意做專職私廚的廚師我們已經全部都試過了,以你一個月換一個廚師的速度,符合條件的已經基本都輪了一遍,遲稚涵是最近這兩周裡,唯一一個符合你要求的。」齊寧刻意忽略掉電話那端安靜的連呼吸聲都快要聽不到的詭異氣氛,「漫畫大綱再不交上去,很快不需要我每天勸,你也得回齊家了,從公事角度來說,遲稚涵是目前能找到的唯一選擇。」


  「從私事角度……」齊寧歎了口氣,語氣放軟,「你已經很久沒去趙醫生那裡了。」


  「他說我已經好了。」齊程走下跑步機,按掉音響拿起手機,眉心一直微蹙。


  「是你逼他說,你已經好了。」齊寧糾正他的措辭,「大哥下個月回來你是知道的吧。」


  「……嗯。」齊程帶著鼻音很輕的哼了一聲,原本因為跑步變紅的臉開始細細密密的出汗。


  「爺爺給他安排了一個月的相親,能讓他逃避相親的唯一藉口就是過來督促你看病,這你也是知道的吧?」齊寧說的很慢,話裡的意思讓齊程一邊出汗一邊打了個寒顫。


  「姐。」齊程拿了一塊巨大的白色浴巾蓋住自己,蒙在浴巾裡聲音聽起來異常委屈,「你為什麼每次都要逼我。」


  「……因為我是家裡唯一一個能硬起心腸逼你的人。」齊甯苦笑,「趙醫生說過,你的病起因並不是不可逆的深層傷害,試試直接面對對你並沒有壞處。」


  沉默。


  齊程個子高,身材因為長期健身房鍛煉顯得勻稱有力,包裹在巨大的浴巾裡顯得有些滑稽,但是他仍然一動不動。


  安靜的靜止不動是齊程最本能的反抗反應,但是對齊寧向來沒什麼用處,她顯然沒有掛電話的意思,也絲毫不想妥協。


  兩個人都用這樣詭異的安靜方式拉鋸,半晌,齊程裹在浴巾裡的身體動了一下,非常不情願的問了一句:「那個人,為什麼會在大二休學?」


  「遲稚涵。」齊寧一字一句糾正,「家裡原因,她父親急病去世,家裡的生意被合夥人吞了,還留下了一些欠債,她休學後就一直在做私廚的工作。」


  「因為之前家境不錯,所以她做的家常菜味道才能入得了你的眼。」齊寧解釋完又補充了一句。


  這句話成功的讓齊程又一次窩在浴巾下面沉默了半天。


  「欠了多少錢?」齊程不安的動了動,這樣爭鋒相對的氣氛會讓他緊張,哪怕齊甯是家人,他也會忍不住一直冒冷汗。


  社交恐懼症其實需要這樣的適度施壓,只是家裡人大多都順著他,身邊能勝任這項任務的只有這個關鍵時候能硬起心腸的堂姐。


  「以你的概念來說不多,以生活溫飽的概念來說,她現在賺的錢不吃不喝估計得還五六年。」齊寧回答的很詳細,為了齊程,齊家人都去上過心理課,針對社交恐懼症的施壓,壓力的度很重要,需要讓對方感覺到溝通的樂趣,又不能太溫和讓對方失去警戒。


  所以需要儘量的詳盡,並且堅持立場。


  「欠錢方面你不用擔心,林經武雖然貪但是做生意還算規矩,遲稚涵本人的風評我也做過詳細調查,她的賬務我找財務查過,雖然不少爛帳,但是沒有高利貸。而且,做齊家私廚這件事本來就可以提高私廚日後的身價,這件事情是雙贏,遲稚涵私人的經濟問題不會對這次雇傭造成任何困擾。」知道齊程反駁需要時間,齊寧索性一次性把話說完。


  果然電話那端又一次陷入絕對安靜。


  「我現在的選擇只有兩個,要麼雇傭遲稚涵代替趙醫生的治療,要麼放棄漫畫回齊家打工?」齊程有氣無力,這樣的施壓下他的結論一般只有妥協,他還站在原地,包在浴巾裡,話題快要結束,齊寧給他的壓迫感小了很多。


  他從浴巾裡面伸出一隻骨節分明細長蒼白的手,抓住浴巾的一角一點點的往下拉。


  像是戰士卸下盔甲那樣,一點點的,帶著不舍和隆重的儀式感。


  「還有第三個,就是等大哥回來抓你去治療然後順便回公司上班。」齊甯一邊凝神聽齊程那邊衣服摩挲的聲響,一邊語氣輕鬆的調侃。


  每一次,要對齊程施壓,她都會心跳加速小心翼翼。


  他們都太知道齊程反彈的後果,也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承擔這樣的後果。


  如履薄冰。


  有時候會覺得,就放任他這樣下去也行。


  永遠不出家門,資訊時代,柴米油鹽都能外送的時代,他可以完全不用出門,不用交流。


  齊家有的是錢,養齊程一輩子根本沒有問題。


  每到這種時候,都會覺得,他如果只是自閉症就好了。


  可偏偏,是社交恐懼症,渴望社交,卻又不敢社交。


  連通過網路給陌生人回一條微博,他都需要斟酌四五天,一字一句一個標點符號的推敲,最後只發出了感謝喜歡四個字。


  發完之後就是持續的焦慮,生怕對方覺得自己高冷,生怕對方不懂得他的感謝有多厚重。


  這幾年,用趙醫生建議的日常施壓治療方法,齊程慢慢的好了一些,但是病情仍然會有反復,最近因為漫畫得了獎,他又有了惡化的跡象。


  為了聘請遲稚涵,齊家上下開了個會,她是堅持要請的那一方。


  齊程過完年就已經三十,他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工作,他的漫畫讓他的筆名澄乙名聲大噪,甚至以最年輕的資歷入選了威爾艾斯納名人堂。


  但是如果他的病情仍然反復,頂著S市首富齊家人的名號,背上還馱著全國優秀漫畫家澄乙的招牌,他的病會越來越嚴重,壓力對於一般人來說或許是動力,但對於心理有疾病的人來說,卻是把他們壓入深淵的巨石。


  所以她堅持,也硬著頭皮又給齊程做了一次壓力對話,選的是每天中午他起床鍛煉的時間,那是他心情最放鬆的時候。


  可是儘管如此,齊程的狀況聽起來仍然不太好,她幾乎不用想像就知道,他應該又把自己包起來了,電話聲音悶在密閉空間裡,手機裡都是衣服摩擦的悉索聲。


  「如果必須要請……」齊程這一次沉默的時間更久,久到齊寧幾乎快要卸甲投降,「那就再讓她面試一次吧。」


  「讓她帶上材料直接到對面廚房,我開攝像頭面試。」終於拉下了蒙在頭上的浴巾,窗外的陽光讓齊程眼睛眯了眯,長籲了一口氣。


  家人對他好,他都知道。


  他也想要回報,只是大多數時候有心無力。


  齊寧這次的試探,幾乎是他的底線了,所以他心裡也明白,齊家大概已經發現他最近病情有加重的跡象。


  那就試試吧,像是在大海中漂浮即將溺死的人隱隱約約的看到了遠處的海岸。


  他並不想溺死。


  「面試題目就定陽春麵吧,吃不出陽春麵味道的陽春麵。」對著陽光,齊程的眼眸清透的像是琥珀,嘴角微微抿起。


  甜美可人的女孩,只是想到就能讓自己幻聽到那些細細碎碎的閒言碎語。


  掛了電話,齊程把自己鎖在畫室裡畫了一整天,一整張一整張黑色底圖的女孩背影,每一張轉過來都帶著猙獰的微笑。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09:44 PM

本帖最後由 lan8825 於 2018-3-3 09:48 PM 編輯

☆、第二章

  「吃不出陽春麵味道的陽春麵?」林經武沖到遲稚涵家裡的時候,遲稚涵正在做菜,聽到要求抬頭,眼角微微翹起,梨渦若隱若現,「你最近接的單子越來越奇怪了。」


  「再奇怪也逃不開吃不是?」林經武笑得大槽牙都露出來了,看得出興奮至極。


  「上個月,你找了個要求把肉做成蔬菜味道的單子。」遲稚涵已經懶得看他,低下頭細細的把案板上的杏鮑菇切成碎丁,「這個月這七天的單子,要求是純素宴,但是主菜必須是茄子。七天,一日三餐,一共二十一餐,全都是茄子。」


  「然後現在你跟我說要吃不出陽春麵味道的陽春麵?」遲稚涵的大菜刀在砧板尾端重重一剁,剁掉了杏鮑菇最硬的部分,林經武嚇得抖了一下,「而且還是面試,錢都不給!」


  「齊家的私廚啊,他們現在就是要吃龍肉,我們也得去找。」林經武搓搓手,在遲稚涵的廚房探頭探腦,「這是第二十頓了吧,你打算做什麼?」


  「醬茄子。」遲稚涵把切碎的杏鮑菇分成兩半,一半放橄欖油裡爆香,另一半等爆香的杏鮑菇水分都收幹後,才放進去略略炒熟拌勻就盛了出來,收幹了水分的杏鮑菇口感和肉末更像,略熟的杏鮑菇拌在裡面可以增加口感的立體度,「前段時間做的豆瓣醬,昨天剛開封,你走的時候帶點吧,味道不錯。」


  「你做的東西味道沒有差的時候。」林經武嘿嘿一笑,用筷子夾了點杏鮑菇塞嘴裡,邊吃邊點頭,「真有肉末的味道,你做菜是真有天賦,攢點錢開個飯館吧,能火。」


  遲稚涵沒接話,斜斜的看了林經武一眼。


  林經武四十多了,保養的一般,個子不高體型微胖,小眼睛小鼻子的,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市儈。


  不過處久了遲稚涵發現,林經武這人頗有些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風骨,不涉及利益關係的時候,其實是個好人。


  「準備準備吧,明天下午三點我在樓下等你。」林經武拍拍遲稚涵的頭,熟門熟路的去找容器盛豆瓣醬。


  「面試能通過麼?」遲稚涵正在調醬汁,一份生抽加一點五份豆瓣醬再加適量的料酒,耗油和白糖,下單人的口味略重,遲稚涵猶豫了一下又多加了點豆瓣醬,試醬汁味道的時候鹹得直咂嘴。


  「肯定不能啊,就沒聽過齊家要找女私廚的。」林經武倒也乾脆,「齊家願意給你面試機會,傳出去了你的價格也能漲百分之四十以上,難得的抱大腿機會,好好表現留個好印象總是不會錯的。」


  「到底是給誰做飯吶?每次都弄那麼大陣仗。」遲稚涵有些好奇。


  齊家找私廚是今年上半年開始的,本來這種放著自家專職廚師不用,靠著口碑找私廚的行為就挺詭異的,更何況他們的要求極高,手續繁雜,大費周章請進門卻最多只用一個月,除了身價都普遍能漲一倍以上之外,出來的廚師對裡面發生的情況都三緘其口,只是大概知道,需要二十四小時待命,廚房和客廳都裝了攝像頭。


  這樣詭異的短暫的聘用還能讓私廚圈趨之若鶩的原因就只有一個——錢。


  齊家給的價格是市價兩倍以上,關在裡面一個月出來後立刻成名,這樣的條件說實在的,哪怕在裡面那一個月是非人待遇,也會有人想要冒險試試,更何況出來的每個廚師看起來都沒有缺胳膊少腿。


  「這種有錢人的事,儘量少好奇一點。」遲稚涵正在爆香豆瓣醬,一屋子的醬香,林經武咽了口口水,抱住懷裡的豆瓣醬,「明天到了那裡也要記得,少問多做。」


  「口味也不能問麼?」遲稚涵轉頭。


  「不能,那也是人家有錢人的隱私。」林經武一本正經,然後被遲稚涵噘著嘴的表情逗笑,「你自己以前也是有錢人,這點排場還用我教麼?」


  ……


  她有錢的時候真的沒那麼變態……只是現在提以前的事多少有些掃興,她晃了晃鍋鏟,權當跟林經武告別,專心做自己這七天來天天做的茄子去了。


  林經武在玄關換鞋子的時候又說了一句:「這次面試也不算免費,你上個月跟我預支的薪水這個月不用還了,之後身價提高,我抽成比例也會提一點。」


  說完不等遲稚涵回答,抱著那瓶寶貝豆瓣醬哼著小曲就施施然的下樓。


  其實遲稚涵那丫頭自己不知道,她身上很有一點有錢人的臭毛病,而且還是那種舊辰光的有錢人。


  自己爸爸的債,二話不說就攬了下來,說欠債還錢是人的本分;全世界都知道她媽媽是怕了那一屁股的債跑路了,只有她堅持自己媽媽是有苦衷的;二十出頭的小女孩,大學休學,每天沒日沒夜的做菜拍視頻,最苦時候也沒有想過賣房子,說那是爸爸留給她的。


  而且不求人,人前沒心沒肺的,動不動就眯著眼睛笑靨如花,人後吃幾個月的白饅頭也沒叫過苦,他做了她兩年的經紀人,遲稚涵只在一次年終酒會上因為喝多了一個人躲在牆角哭,撕心裂肺的讓他這個大男人難受了半天。


  回家就抱著自己老婆非要她賭咒發誓,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要跑路也一定要帶上自己兒子。


  那天之後,他對遲稚涵就儘量的偏幫一些,多幫她接點活,看她拮據的時候,也會主動預支薪水。


  只是最多也只能幫到這了,幸好這丫頭是個能做事的人,人也年輕,還完了那些債,好日子總能來的。


  ***


  遲稚涵為了這次註定會失敗的面試準備了很多東西,倒不真的是為了抱大腿,一個註定會失敗的面試,她此刻需要做的也只是端正態度而已。


  畢竟,這個機會是林經武花了很多力氣爭取來的。


  面試地點是一幢三層樓的小洋房,直接建在了齊家的私人園林裡,從大門開車到小洋房,就花了六分鐘。


  遲稚涵下車的時候抖了抖,對上林經武的眼神,笑了笑:「我就是在想,這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很適合做兇殺案開場……」


  說完看到林經武嚴肅的表情吐吐舌,立刻做了個封口的手勢。


  林經武看上去比平時正經了好幾倍,完全不想接遲稚涵玩笑的樣子。


  深呼吸了一下,把林經武那張凝重的臉暫時丟在腦後,遲稚涵按下了面試的門鈴。


  接待她的人,她認識,準確來說,S市的人都認識她。


  齊甯,齊家最厲害的女人,嫁給了齊二少保姆的兒子,相傳她一個人奪走了齊家所有的生意,是目前齊家的實權者,背後被人稱為武則天的女人……


  遲稚涵終於有些緊張了,她怎麼都想不通,這個四處為什麼重要到需要一個會在電視上經常出現的風雲人物來面試的程度,而且看起來,齊寧居然只是在打下手。


  「你的時間很充足,從進廚房開始四個小時後我會過來拿成果,在這期間,廚房的所有東西你都可以使用,但是我們不會給你任何幫助。」齊甯把遲稚涵帶進小洋房左邊的門,打開後就是一個巨大的客廳和廚房,「我們的要求是準時,四個小時,提前和推後都視為失格。」


  遲稚涵咽了口口水,見識到廚房規模後,她更緊張了。


  這廚房簡直能比美五星級酒店的私人廚房了……


  「這四個小時你的所有行為,都會進入監控攝像,這點你有沒有疑問?」齊甯示意她的助理把遲稚涵的所有材料都搬進廚房,然後轉身看著還在環顧廚房的遲稚涵,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


  到底年輕,看起來似乎是緊張了。


  她不希望遲稚涵失敗,齊程昨天晚上又睡在了衣櫃裡,如果遲稚涵失敗,她昨天白天的施壓和齊程經歷的那些心理煎熬就都白費了。


  「沒有疑問。」遲稚涵拉回心神,迅速的眼觀鼻鼻觀心。


  雖然知道齊家並不打算招女私廚,但是任何一個廚師看到這樣的廚房總是會生出些野心,遲稚涵也不例外。


  看著齊寧對她點點頭,帶著助理走出門並且關上大門,遲稚涵環顧這個巨大的夢想的廚房,突然之間,她也有想要真的試試看的念頭。


  能讓齊寧出馬的面試,說不定,齊家終於有了想試試女私廚的念頭?


  ***


  齊程一直開著攝像頭,強迫自己盯著那個女孩。


  她有個很奇怪的姓,但是他不記得了。


  長得太典型,他看了第一眼後就開始冒冷汗。


  螢幕裡的那個女孩,長髮紮成了馬尾,很俐落的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


  她很敏銳,一進門,第一時間就看到了攝像頭,雖然極力掩飾,但還是沒忍住好奇瞄了一眼。


  這一眼讓他看清楚了她的眼睛,貓一樣的圓眼,眼角微微上揚,看起來精靈古怪。


  和畫室裡那些畫像一模一樣,說閒言碎語的時候,這雙眼睛會微微眯起,帶著濃烈的惡意。


  不是善類。


  齊程不安的把自己往巨大的躺椅裡面縮了縮。


  不同的人,不能歸在同一個類別。


  趙醫生這幾年一直試圖讓他明白這件事,他其實一開始就明白。只是心從來都由不得自己。


  那明明並不是一次嚴重的心理傷害,他甚至沒有真的怪過那個女孩……


  整整十幾年,他都沒有這樣直視過這類女孩子的臉。


  冷汗直冒的同時,他感覺自己視線都開始有些模糊。


  隱約的,聽到她脆生生的回答齊寧沒有疑問,他抓著椅子把手的手更重了一些。


  這劑藥,對於他來說,似乎還是太猛了一些。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09:47 PM

本帖最後由 lan8825 於 2018-3-3 09:48 PM 編輯

☆、第三章

  遲稚涵會成為知名美食視頻博主,主要原因是因為她做菜非常乾淨俐落。

  先把長髮挽成髮髻,然後戴上帽子口罩,系好圍裙,最後洗手。

  幾個不同顏色的一次性手套搭配不同的菜刀,紅色的切肉,藍色的切水產,綠色的切蔬果,白色的和麵,全程動作很少有停頓,井井有條並且案板和廚房仍然保持的乾乾淨淨。

  遲稚涵做菜後再也沒有往攝像頭方向看過一眼,再加上齊甯也在齊程邊上一起看監控,他除了仍然流冷汗外,其他的症狀倒並沒有變嚴重。

  而且漸漸地,也真的被遲稚涵做菜的樣子吸引了。

  她第一步居然是做烤鴨,拿出之前已經用蠔油、花椒粉、五香粉調成醬醃制風乾了十二個小時以上的鴨子,熟練的用蜂蜜、香醋和生抽調好醬汁,在鴨子全身細細的抹勻之後放入了已經預熱好的烤箱。

  然後換了白色的手套開始和麵。

  要做出勁道的手擀麵團需要力氣,加入一定比例的冷水和雞蛋後,身形單薄的遲稚涵墊著腳開始用力揉面。

  齊程有些不安的在躺椅上動了動。

  「她努力,是為了能爭取到這個工作。」齊甯在邊上語氣平靜,「你出的題目越刁鑽,對她來說越有展現的機會。」

  齊甯知道齊程是因為自己出題太刁鑽內疚,尤其是親眼看到自己出題後對方的付出。

  這樣的場景對社交恐懼症的人來說,形同煎熬。

  當然,齊寧也知道自己說的話對齊程的安慰作用有限,她能做的也只有給他倒杯水來防止他因為冷汗過多脫水。

  「是不是覺得我們對你太嚴了?」齊程小她六歲,算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他發病的時候她正在國外留學,等回來的時候,那個愛笑愛撒嬌的弟弟就變成了只願意睡在衣櫃裡的心理障礙者。

  她當然也會心軟,尤其是看他現在冷汗淋漓卻仍然堅持坐在這裡的樣子。

  可她更希望他能回到以前的樣子,不用太陽光,但是最起碼,不要像這樣,渴望與人交流卻只能躲在監控器後面。

  「不會。」齊程喝了一口水,咽下之後苦笑,「有治療方案總比絕望好。」

  這樣代表家裡人還沒有放棄他。

  雖然他內心深處依然覺得,他應該是沒救了。

  ***

  遲稚涵在醒面的時候用紅白蘿蔔,甘蔗,玉米,捲心菜和黃豆芽燉了一窩素高湯,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呆。

  她完全不知道面試人的口味和禁忌,也不清楚他說的吃不出陽春麵味道的陽春麵到底是什麼東西,按照常理,她應該做出一碗和陽春麵長得一模一樣但是口味天差地別的東西才能算是貼題。

  所以一開始,她想用剁碎的魚茸坤成麵條,讓這碗面從根源開始就完全不同。

  但是真的開始做了,她突然就改了。

  在心裡反復重複了幾十遍面試人的原話後,她把主食仍然換回了面。

  一碗吃不出陽春麵味道的陽春麵,最終應該仍然是面才對。

  這個臨時改動太顛覆,她心裡沒底,也擔心這件事被林經武知道了,她估計又少不了一頓罵。

  有些懊悔自己突然的臨時起意,遲稚涵沒忍住又瞥了一眼攝像頭。

  齊程和齊寧都沒料到看起來胸有成竹有條不紊的遲稚涵會突然停下來看攝像頭,齊寧迅速的站了起來擋住監控螢幕,齊程今天的狀態太緊繃,她害怕遲稚涵這樣突如其來的動作會讓齊程徹底縮回去。

  但是讓人意外的,齊程居然坐直了身體盯著螢幕,眼底有奇怪的光亮。

  ……

  齊甯對齊程這樣的異常反應很不安,甚至第一次有了想打退堂鼓的念頭。

  她是不是真的逼得太緊了,聽大哥的話讓齊程再次回趙醫生這裡接受治療,可能才是最穩妥的方式。

  「她剛才的眼神……」齊程抬頭和齊寧對視,語氣因為激動顯得有些急,「就是我這次漫畫裡主角的眼神。」

  他的漫畫,主角因為遭受多次陷害一直在廚師大賽中失利,最後的淘汰賽中,他臨時起意換掉穩妥的題目準備劍走偏鋒的時候,就有一個這樣的鏡頭這樣的眼神。

  這個場景他始終不滿意,揣摩不出人物當時的情緒,畫不出來,卡了很久。

  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看到。

  齊程迅速截屏,放大了遲稚涵那張戴著帽子口罩的臉,一雙眼尾微微翹起的,黑白分明的圓眼此刻看起來有些心虛,也有些野心。

  劍走偏鋒是因為志在必得。

  醍醐灌頂,完美契合。

  甚至因為興奮,從看到那個眼神的開始,他就忘記自己有沒有再出冷汗。

  「我去畫室。」齊程幾乎是立即起身往畫室走,眼裡已經沒有其他東西。

  還沒有完全搞清楚狀況的齊寧下意識的拉住齊程的胳膊:「你還在面試呢。」

  剛剛入夏,齊寧掌心的溫度隔著齊程的薄外套很快的蔓延開來,剛剛擺脫了壓力影響的齊程全身一僵。

  哪怕齊寧已經反應很快的迅速鬆手並且後退給他提供了安全距離,他仍然覺得剛才被握住的地方像被刀割了一樣的劇痛。

  「她已經合格了。」齊程咬牙忍住這種痛覺,試圖通過對話來轉移注意力,「我要一碗沒有陽春麵味道的陽春麵,只是因為我不喜歡吃豬油。」

  「她用了素高湯,擔心味道寡淡又烤了烤鴨,烤鴨的香味比豬油霸道,她現在準備的這碗面,已經完全可以滿足我的要求。」

  手臂仍然在劇痛,齊程苦笑,把自己幻覺裡面已經血肉模糊的手臂藏在了背後。

  他昨天出這道題,是有陷阱的。

  大部分人聽到這個要求,第一個反應通常是去改變面的質地,把本來的麵粉換成其他食材做成面。

  所以遲稚涵正常揉面的那個瞬間,他就知道她合格了。

  「和她簽約吧,按照之前私廚的合同,一個月為期。」因為那個眼神,也因為自己嫡親堂姐只是握了下他的手臂,他就無法控制的產生了幻覺。

  他迫切的需要救贖。

  對門那個長相甜美的女孩,出場就讓他意外甚至有了收穫。

  他並不指望她能夠救贖他,但是她做飯的方式可以成為他漫畫的素材,那種眼神,和他漫畫中的主人翁性格完全貼合。

  而沉浸在漫畫中的時候,是他最正常的時候。

  救贖,哪怕只是短暫的,他也迫切需要。

  畫室裡面那些笑容猙獰的女孩畫像仍然鋪滿了一整面牆,齊程交代完後就坐在畫室門背後盯著自己的手臂。

  那上面仍然很清晰的血肉模糊,痛感真實存在。

  哪怕他自己無比清楚,這是個幻覺。心理疾病,就是這樣,明明知道什麼是對的,腦子裡卻會清晰的產生相反的幻覺,長期在這樣顛倒黑白的世界裡,慢慢的失去自我。

  趙醫生開給他的藥,似乎又開始失效了。

  齊程捂住臉,本來就白皙的臉因為疼痛顯得更為慘白。

  無助的,在這個全是他夢魘的畫室裡,近乎自虐。

  ***

  遲稚涵並不知道自己已經通過了面試。

  四個小時剛剛到,齊寧就十分準時的走了進來,而遲稚涵,剛剛把所有的菜碼放在一個精緻的碟子裡。

  青色的黃瓜絲,黃色的雞蛋絲,紅色的辣椒絲以及切得很整齊的烤鴨胸脯肉。

  另外一個面碗裡,就是一碗素高湯做的陽春麵。

  她本著反正都已經出格的想法,乾脆連蔥都沒有放,把黃瓜切成蔥末的樣子,灑在面上,邊上放了一個兩面焦黃的荷包蛋。

  齊寧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緒。

  遲稚涵看著齊寧把麵條放進食盒,端走那碟色彩繽紛的菜碼的時候,拋下林經武讓她少說多做的原則,還是開了口。

  「這面三分鐘後吃溫度和口感最好,口味溫和的人,可以先從雞蛋絲和黃瓜絲開始;喜食辣的人,可以最先放入辣椒絲;不習慣太素口味的人,可以先吃烤鴨。」一字一句的交代完,似乎想起自己反正不可能會通過,嘴角扯起了一個淡淡的笑,「這碗面我花了很多力氣,希望你們會喜歡。」

  「如果是你,你會先吃哪種?」齊寧停下動作突然開口問。

  ……

  如果是她自己,一定是寧可吃泡面也不會為了一碗面折騰四個小時。

  可是這樣的話當然不能說。

  遲稚涵遲疑了一下,回答:「如果是我自己,和麵的時候會摘下手套,有人味的麵團味道會更好。」

  然後兩人都是安靜。

  齊寧大概沒料到這樣的答案,關食盒的手頓了下,看了遲稚涵一眼。

  遲稚涵也沒料到自己在高度緊張的時候能胡說八道到這樣的境界,索性破罐子破摔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空氣凝固了片刻。

  齊寧笑了笑,伸出右手:「恭喜你,你面試合格了。」

  ……

  …………

  「因為我剛才的回答?」遲稚涵懵了,不是不招女私廚的麼。

  這算不算喜訊?

  可是這面都還沒吃呢……她花了四個小時啊……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09:49 PM

☆、第四章

  這絕對不是喜訊。

  半小時後,遲稚涵終於頓悟。

  她已經完全沒有心思去關心自己做了四個小時的陽春麵到底評價怎麼樣,因為那碗面被放在食盒裡後,就一直沒有再動過。

  半個小時,再好吃的面都已經泡成了疙瘩。

  況且她面前還有更值得無語的事。

  「這一個月時間,我只能住在這裡?那買菜怎麼辦?」這地方開車進來都需要五六分鐘,徒步出去估計得半個小時,她得要二十四小時待命,也就是說她得在這個荒郊野外住一個月?

  「菜單一般會提前一天給你,你只要寫好購物清單,第二天自然有人買好送過來。」齊寧坐在客廳裡,屋子裡還有烤鴨的香味。

  齊甯有些心緒不寧,心裡還在擔心把自己反鎖在畫室內的齊程,但是這一次讓齊程發病的人是她自己,為了安全距離,她強迫自己坐在對門和遲稚涵討論合同問題。

  只是遲稚涵此刻皺著眉頭逐條逐條詢問的態度讓她略感不耐煩,據她所知,齊家私廚的合同林經武應該是看過的,為什麼現在遲稚涵還有那麼多的問題。

  「我要給幾個人做菜?」她進來的時候觀察了一下,這幢三層樓的小洋房只有兩個門,一個是她現在做菜的地方,還有一個大一些的帶著奇怪視窗的大門,沒有公共樓梯,兩個房間是徹底隔開的。

  她這邊是廚師住的地方,那麼對門,住了幾個人?

  「一個。」齊寧眉心蹙起。

  ……

  所以她要在荒郊野外和一個陌生人住一個月。

  「男的女的?」遲稚涵覺得這是個很有必要問的問題。

  「……男的女的與你無關。」齊甯從遲稚涵手裡拿過合同,跳過一大段一大段的條款了翻出了其中一頁,敲了兩下,「你只需要熟記這幾條。」

  這何止是幾條……

  齊家私廚的工作流程是這樣的:一日提供三餐:中餐,晚餐和午夜的夜宵。每日三餐的功能表都會提前一天給她,她需要根據功能表列好採購清單,每天下午五點,會有專人過來收取。

  一人份的飯菜,固定的時間點送到對面。

  接下來是重點,遲稚涵連看了四五遍確定自己並沒有理解錯誤。

  對面那個有奇怪小窗的門居然是有用途的,她每日送餐,都只需要打開小窗,把食盒放上去,然後拉鈴。

  門裡面的人會拿走食盒,並且放下第二天的菜單。

  ……

  這還不是最騷的。

  最騷的是,如果廚師對功能表有異議,覺得一天時間不夠準備的話,可以在下一餐的時候隨同餐盒遞上紙條,然後站在門外等待新的紙條。

  ……

  …………

  傳紙條交流……這種連中學生都懶得做的事情……

  這還真的如齊寧所言,做飯物件是男是女都無所謂,因為根本就看不到,也沒有對話。

  難怪出去的廚師都語焉不詳,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服務的物件是誰。

  總結一下,她要在這個荒郊野外,人跡罕至的地方,做一個月的飯菜,喂飽一個不知道男女,不知道年紀,也不知道有什麼隱疾的只能躲在屋子裡的人。

  而且,還二十四小時被監控。

  這個她即將住一個月的地方,最大的空間是廚房,有四個攝像頭,在合同中都用圖片清晰的標識了出來,剩下的是客廳,有兩個攝像頭,也同樣被標識了出來。

  沒有攝像頭的地方只有臥室和衛生間,而從臥室到衛生間,則必須穿過客廳。

  說是三層洋房,打通了一層挑高超過六米,剩下的樓梯上面的房間是鎖著的。

  她要在這個空曠的要死的,裝潢齊全奢華的地方被監控著住一個月……

  也難怪,開的價格那麼高……

  這種詭異的條件根本已經接近變態了……

  「監控也是二十四小時的麼?」遲稚涵早已經感覺到齊寧的不耐煩,她也不想猶豫,這個開價能讓她一次性還掉接下來半年的債務,但是,太詭異了。

  「原則上,監控是不會關閉的。」齊甯切斷遲稚涵最後一絲希望,「不過,不會有人二十四小時盯著你,監控是為了能從各個角度查看廚師做飯而設置的,除了做飯時間,其他時間你可以把它當成擺設。」

  ……

  所以對門那個怪人,只是對廚師做飯的過程感興趣?

  這還真的是……詭異的興趣。

  「如果對這份合同沒有異議,這裡還有一份保密條款也需要你簽一下。」齊甯在遲稚涵還皺著眉頭猶豫的時候又遞過來一份合同,「常規的保密協定,我知道你們需要齊家私廚這樣的名號來提高身價,但是合同到期後,未經允許你們不能洩露任何功能表內容,如果合作順利,日後我們會通知你,在什麼時間可以公開自己在做齊家私廚時的經歷。」

  她其實很有異議,對所有的事情都有異議。

  「我們招聘私廚前,都會事先把合同給你們的經紀人看,確認沒有疑義了,才會點單外賣,再決定是否面試。」齊寧終於不耐煩了,「我不知道遲小姐在明明知道合同條款的前提下,還在猶豫什麼。」

  遲稚涵沉默,林經武壓根就不覺得她能通過面試,怎麼可能跟她提合同……

  「這樣吧,在合同提供的月薪上再加百分之十五,這是最終價格,我可以再給你五分鐘時間考慮。」遲稚涵不明原因的沉默終於讓齊寧徹底不耐煩,她沒有那麼多時間耗在這裡,遲稚涵只是個廚師,如果不是長相太典型,她甚至沒必要參與這場面試。

  私廚和齊程沒有任何交流的機會,私廚的監控除了齊程,門口訓練有素的安保也同樣可以看到,為了保證齊程的安全,他們做得很完備。

  太貪心的人容易出事,如果遲稚涵不懂得見好就收,那麼也就失去了雇傭的理由。

  被有錢人用錢鄙視的感覺……其實還不錯。

  遲稚涵低頭,掩飾掉心底湧上來的羞恥感,想像著這多加的百分之十五,可以幫她換掉家裡面已經完全變了形的沙發。

  不想再做一個不懂得見好就收的人,她不是齊家第一個私廚,別人能做的,她同樣也能做。

  簽好字,齊甯俐落的蓋好章,起身的時候聽到遲稚涵用非常不甘不願但是又不得不問的語氣開口:「那個,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齊寧停住動作,看向這個女孩。

  她長得,是真的不錯,皮膚細膩,五官明豔,因為常常微笑,放鬆的時候,嘴角會習慣性上揚。

  很舒服的不帶攻擊性的漂亮外表,此刻因為窘意,眼神微微閃爍,恰到好處,讓人心生憐憫。

  非常擅長利用自己先天的優勢來達到目的。

  「問吧。」只是坐在一起簽完了合同,就讓齊甯對遲稚涵這個人印象大打折扣,表情早已經沒有了一開始的和善。

  這也是齊家人的問題,因為齊程,所有人都對這類型的女生本能的產生排斥。

  「……」遲稚涵心裡的窘意更濃,但仍然問了出來,「這裡的wifi密碼是多少?」

  ……

  齊寧閉眼。

  果然,她對這類型的女生瞭解度為零。

  ***

  齊程這次恢復的比想像中快。

  等齊寧交代完一應日常回齊程這邊的時候,他已經走出畫室下樓,盯著監控面無表情的發呆。

  齊寧害怕再次刺激他,站在門口不敢再向前。

  「我沒事了。」齊程語氣帶著疲憊,眼底一閃而過的自卑。

  他們對他,一直都是這樣,小心翼翼的,生怕他崩潰,而可悲的是,年近三十的他,也確實只能這樣被當成病人對待。

  齊程這個人,在他看來,沒有任何存在的價值,只是齊家的累贅。

  甚至他那個已經到了古稀之年的爺爺,在生病的時候都不敢握他的手。

  沒有發病的時候,他會盡力的回到以前的樣子,只希望所有人在他發病的時候,能夠想起他正常時候的樣子。

  他畢竟,是個成年男人,渴望活著,卻找不到活著的理由。

  「合同已經簽了。」齊甯忽略掉齊程眼底的情緒,假裝沒有任何事發生。

  社交恐懼症的根源是自卑,可是這一點,不管齊家人做什麼,不管趙醫生用什麼方法,始終無法讓齊程明白自己的重要性。

  這個根源不根治,其他的都是治標不治本。

  「我聽到了。」齊程也很有默契的假裝沒事發生,甚至下了評價,「她很有趣。」

  他能看出來,遲稚涵看到合同後的遲疑並不是為了加價,她是真的覺得荒謬。

  那麼多私廚裡,遲稚涵是第一個把荒謬寫在臉上的人。

  齊寧加價的時候,她迅速低頭簽字的樣子讓他都有些莞爾,之前的資料沒有錯,她確實愛錢。

  他喜歡這樣的直接,因為他能有的只有錢。

  所以,很奇異的,他松了口氣。

  這是個長相甜美,有趣的女人,會在他對門住一個月,提供他三十天的漫畫素材。

  他不一定會吃她做的東西,他要的只是她做菜的過程,他的飯菜,一直是他的管家劉媽媽做的,過程嚴格,營養均衡。

  不過。

  「明天中午繼續吃陽春麵吧。」齊程定下了功能表,花了四個小時做的陽春麵,現在應該已經徹底坨成面疙瘩了,他居然覺得,有些可惜。

  那個素高湯,應該很鮮吧。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09:51 PM

☆、第五章

  遲稚涵此刻的心情一言難盡。

  齊寧臨走的時候,遞給她一張紙條,很普通的A4紙,裁了一半,上面居然真的是手寫字體。

  相當漂亮的鋼筆字,力透紙背,勁骨豐肌——一眼就能看出是男人的字,而且看字體的穩定度,這個人年紀應該還不小。

  所以對門住的是中年男人麼。

  難怪會採用這樣復古的溝通方式。

  遲稚涵強迫自己忽略掉可能得和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對門住一個月的事實,把注意力集中在功能表上,然後,嘴角開始抽動。

  中餐很正常,蒜蓉金針菇,香煎蝦餅搭配了蛤蜊菌菇湯,遲稚涵估算了下只有一個小時的工作量,晚餐也不難,豬肝青菜湯,魚香豆腐和照燒雞腿,讓她差點失控的是夜宵,上面赫然幾個大字,沒有陽春麵味道的陽春麵。

  ……

  就算廚房沒有監控,她也沒膽子把今天用剩下來的食材原樣第二天拿出來,齊家請她肯定不包括給齊家人吃剩飯剩菜這件事。

  所以她明天做完晚飯後,又要花四個小時做一碗陽春麵……

  簡直……

  雖然給錢的是老闆,但是員工遲稚涵還是在心裡腹誹了一大段少兒不宜的髒話,並且下意識的瞪了一眼攝像頭。

  齊程被瞪得縮了縮脖子,轉開視線不敢再研究她看到功能表時的表情。

  擦掉頭上又冒出來的冷汗,回想起遲稚涵剛才的瞪眼,黑白分明的眼睛,嘴唇微微抿起,看起來委屈至極。

  他莫名的又懂了,這是在埋怨他今天做好的面不吃,非得折騰她明天大半夜的再做一次。

  有些惶恐,擔心這樣折騰會不會引起這位新廚師的不滿。

  但是隨即又努力勸服自己,對面這位,是他花了重金聘請過來的,做菜是她的工作。

  他不能一直去在意所有人對他的評價,尤其還是這樣其實毫不相干的人。

  天人交戰剛剛在腦海裡拉開陣勢,監控就突然響起了遲稚涵的聲音。

  「我面試通過了,現在就被關在這裡出不去了。」清清脆脆,咬牙切齒的語氣,「一個月時間,我一會給戚晴打電話,讓她幫我收拾一些衣服日常用品,你晚上幫我帶過來,送到門口,安保會幫你拿。」

  齊程的屋子,一天二十四小時,只有每天齊家人打電話過來詢問情況的時候才會有人聲,之前請的都是男廚師,話都很少,就算要打電話,也會避開攝像頭回臥室或者衛生間。

  所以這突然起來的陌生聲音,讓齊程差一點點又開始陷入社恐的思緒突然斷了。

  他有點呆滯。

  看著監控裡的遲稚涵說完這句話後就把手機拿的遠遠的,表情嫌棄。

  然後維持著這樣的姿勢半晌,才把手機重新貼回耳朵:「然後剛才和齊甯簽合同的時候,我很不合時宜的沉默了一下,月薪往上調了百分之十五。」

  說完繼續迅速的把手機拿遠。

  臉上笑意盈盈,梨渦很深,隔著螢幕都能感覺到快樂。

  快樂……

  齊程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幾近饑渴的盯著螢幕,隔著玻璃,隔著兩道門一條走廊,對面的人,只是因為月薪往上調了那麼一點點,就笑得沒心沒肺。

  她,不是應該很可憐的麼。

  一屁股的債,父親已經不在人世,媽媽又不知所蹤。

  為什麼,可以笑成這樣,快樂的讓人……羨慕。

  ***

  遲稚涵完全沒想到自己的電話正在被人偷聽。

  作為私廚,她偶爾也會遇到那種需要監控做菜過程的雇主,也試過整個過程被攝像頭監控,但是大多數監控,都是不帶收音設備的,所以她也理所當然的認為,攝像頭通常都是不帶收音的。

  她此刻正被林經武的快樂感染,先前因為齊寧產生的那麼一點點不適情緒也被拋到腦後。

  安靜下來想想,確實是很好。

  一個月後,她的身價就可以翻倍的漲,因為爸爸生病,生意被吞欠的錢,可以更早的還清,這樣,她就有了更多的精力和時間去找媽媽。

  真正經歷過生活穀底的人,挺過去了,就會發現,人生接下來的每一個日子,都比原來更好。

  快樂其實很容易,對著陽光,揚起嘴角就夠了。

  掛了準備去開茅臺慶祝的林經武的電話,遲稚涵又開始給戚晴打電話。

  戚晴是她的大學同學,閨蜜,家裡變故後,唯一一個對她態度沒有任何改變的人。

  而戚晴的偶像,就是齊寧,一直用打量評估的眼光看得她渾身不自在的齊家武則天。

  所以自然而然的,她有幸成為齊家一個月私廚這件事,讓電話那端戚晴的尖叫隔著監控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齊程對這樣的熱鬧無所適從,他開始頻繁的喝水,出汗,卻一直沒有關掉聲音。

  病態的渴望這樣的熱鬧,卻又害怕這樣的嘈雜。

  遲稚涵電話的內容非常家常,突然離家一個月,她絮絮叨叨的交代了要帶幾件衣服,幾套內衣,甚至把每一套內衣都起了莫名其妙的名字,兩個女孩一點即通,隨隨便便一個名字就能吭哧吭哧的笑上半天。

  表情也會跟著變得猥瑣,然後遲稚涵就會心虛的瞄一眼鏡頭,努力恢復正常。

  生動活潑,襯托得他這邊越發的死氣沉沉。

  齊程突然生出一股偷窺的羞恥感,他現在正在窺探一個完全不相干的人的生活,和他要的漫畫素材無關,那是完完全全的私生活。

  他向來知道自己有心理疾病,但是發現自己居然變態了這還是第一次。

  終於按掉了音響,讓房間恢復安靜,眯著眼睛看著螢幕裡的女人笑到捶桌子。

  為什麼,她會有那麼多值得大笑的事情,連說到自己家裡即將被她養死的仙人掌,她都能笑出豬叫聲。

  眯眼又眯眼,他居然,莫名的不受控制的又想去把聲音打開。

  咬咬牙,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機,他撥了趙醫生的電話,這大半年來,他第一次主動的想要找趙醫生。

  他現在的症狀有些奇怪,和社交恐懼症無關,和莫名的幻覺也無關,就是,不受控制的想要去偷窺他的女私廚的生活。

  難道真的是一個人在家裡關太久了,已經衍生出了別的症狀?

  ***

  趙醫生對這個電話很意外。

  齊程並不是一個很好的病人,他不合作,排斥心理諮詢,用藥只要出現副作用,就會擅自停藥。

  他和齊家有私交,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適合做齊程的主治醫生,但是齊程這個孩子,除了他,不接受其他醫生。

  這麼多年來,只要他發病,絕對不會主動找他,這是第一次。

  而且,諮詢的內容匪夷所思。

  他在小心翼翼的求證自己是否已經變態……

  「你記不記得,我曾經建議過你,最好能常年在家打開電視,播放喜劇節目這件事?」趙醫生的聲音低沉,進入工作狀態後就會儘量的使用無攻擊性的語調。

  「記得。」電話撥出去後,齊程就有些後悔。

  齊程見過趙醫生私下的樣子,聲音高亢,喜歡喝酒,酒過三巡會拍著桌子唱京劇。

  完全不是現在這種,用讓人信任的嗓音,循循善誘,引導病人說出自己故事的樣子。

  他從來沒有和趙醫生說過,趙醫生這種工作狀態的嗓音,他很排斥。

  「你現在的心理,就是我想要通過喜劇片想讓你達成的狀態。」趙醫生仍然保持這樣的語調,「你一個人住,家人又大多顧及你的病情小心翼翼,很少聽到這樣放鬆的笑聲,而這種解壓方式,對於你的治療其實是有好處的。」

  他當醫生多年,在心理學上已經很有建樹,自然知道齊程排斥他的原因,但是齊程不說,他主動開口毫無用處,反而會讓齊程覺得這是另外一種刻意。

  齊程的心結,在他自己刻意的隱藏下,已經連他自己都看不清楚了。

  今天這個電話,可能是這幾年來唯一的一次突破性的進展。

  真的沒想到,居然是因為一個廚師。

  「不過……」趙醫生沉吟了一下,還是開了口,「齊程,你要確定這個方式對方是同意的。」

  ……

  對方……

  這個新來的名字很複雜的女孩,似乎並不知道攝像頭是帶收音的。

  「如果你不方便說,我可以通知齊寧。」趙醫生聽出了齊程沉默背後的意思,也難怪,他會產生偷窺的罪惡感。

  這話讓齊寧去說很合適,他沒想到一個廚師能帶來這樣的治療效果,如果可以,也可以讓齊甯多增加一些她的薪水。

  而且,必須要提醒她,不能在有攝像頭的地方露出負面情緒。

  「我來吧。」齊程看著自己克制不住一直想要去打開音響的手,皺了皺眉,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連趙醫生,都意外的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我在功能表上多加一行就行,不用麻煩齊寧了。」像是對趙醫生又像是對自己解釋,齊程的語氣有些急。

  這是齊程第一次,主動要求溝通。

  趙醫生掛了電話後迅速的聯絡了齊寧,他覺得有必要,讓齊程的新廚師加入到治療方案中。

  這種病人因為環境變化自發好轉的情況,並不完全是好事,也可能會因為這樣的主動受到打擊,縮回到更深的陰暗中。

  但是,總歸是希望。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09:52 PM

☆、第六章

  準備一日三餐的日子,過得飛快。

  遲稚涵覺得真的只是一眨眼,就已經過去了八天,她八天沒有出過門,所有的社交都是通過電話或者視頻解決,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準備菜單上。

  對面提供的功能表很有規律,中餐和晚餐通常都是一葷一素兩菜一湯,夜宵都是中式麵點。

  點餐的人對吃很有研究,八天時間,沒有重複過一個菜名,而且不管是口味營養還是搭配的外觀,都是極好的。

  這份工作,比想像中的輕鬆太多,她甚至不用動腦子想功能表,只要按照功能表上要求的做出來就行,唯一煩惱的,就是只有一件事,八天了,她沒有收到過任何和口味有關的回饋。

  每日送飯菜時遞過來的紙條,都是裁剪了一半的A4紙,紙張上都只有菜名。

  作為廚師,自己做的飯菜收不到任何評價是一件非常煎熬的事情,遲稚涵在第八天晚上送夜宵的時候,拉響了鈴鐺,抿著嘴站在原地,等著那扇小窗被推開,等著裡面伸出了一隻修長蒼白的手拿走放在隔板上的蒸籠。

  那只手的手指上還一如既往的沾染著一些奇怪的顏料顏色。

  「蒸籠裡面有六個灌湯包。」遲稚涵突然出聲,然後看到那只手僵在原地。

  大半夜的,荒郊野外只有這麼一幢房子,那扇紅漆大門的視窗裡,停著一隻慘白的毫無血色的手,手指尖甚至還有隱隱約約的暗紅色顏料,畫面很瘮人。

  所以遲稚涵莫名的有些緊張,腦子裡閃過了吸血鬼三個字,然後被自己老土的想像力氣笑。

  「剛出籠的,吃的時候要小心燙。」她硬著頭皮繼續,那只手仍然一動不動,「另外我自己煮了小餛飩,你如果要的話,我可以回去盛一碗給你。」

  放了六個小灌湯包的蒸籠,其實有點重。

  所以那只懸空的手在僵直了片刻後,開始肉眼可見的發抖。

  遲稚涵放棄自己想要避免唐突做的努力,決定還是長話短說。

  「……我就是想問問,這幾天做的菜是否合您的胃口。」終於把自己想要問的問出口,遲稚涵松了口氣,為自己,也為了那只看起來就要抖脫臼的手。

  她似乎還是唐突了,雖然問的問題非常的理所當然。

  因為那只手終於有了反應,迅速的把手裡的蒸籠放回隔板,然後啪的一聲,關上了那扇窗。

  ……

  …………

  遲稚涵呆若木雞。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看錯了,為什麼會覺得對門的這位老闆剛才是落荒而逃。

  連灌湯包都不要了……

  昨天功能表上特意注明的不要皮凍做的灌湯包,她特意熬了一個下午的高湯,打肉餡的時候折騰了很久才做出來的皮薄如紙的雞汁灌湯包。

  就這樣被丟在了隔板上。

  她就是問了一句合不合胃口,還特意用了您,並沒有很凶啊……

  就算很凶,也不至於被嚇成這樣……

  他是老闆,給錢的那個啊……

  而且!她真的!沒有很凶啊!

  ……那現在要怎麼辦?

  若無其事的拿著灌湯包回房間,自己搭配著小餛飩吃光?

  這樣會不會第二天就被掃地出門。

  遲稚涵咬牙,艱難的決定還是再拉一次鈴鐺試試,這一次她一定會假裝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只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的放好餐點。

  她人還沒有動,門上的小窗就突然打開了,那只手迅速的丟出了一團東西,然後更為迅速的拿走了蒸籠,啪的一聲,又關上了。

  ……

  …………

  她真的沒有看錯,對門的這位老闆,就是在怕她。

  她……只是問了一句合不合胃口……

  風中淩亂的遲稚涵默默的彎腰,撿起地上被他扔出來的東西。

  是一個紙團子,這次不是A4紙,而是一般的餐巾紙,被揉成了一團,還帶著點莫名其妙的濕意。

  遲稚涵手頓了一下,眉心微皺。

  真的不是她想法齷蹉,大半夜的一個獨居男人扔出了一張揉成一團的看起來像是用過的餐巾紙,是個人都會猶疑。

  幸好,她看到了上面的字。

  仍然皺著眉,把這張隱隱約約的透著不知道是汗漬還是水漬的餐巾紙攤平,上面寫了很多字,但是大部分被劃掉了,只留下了一行相對能看清楚的。

  字跡因為慌亂有些潦草,但還是能看得出,和平日裡給她菜單的是同一個人的筆記。

  遲稚涵辨認了一下,最開頭的三個字,應該是「很好吃」。

  她心底汗了一下。

  然後繼續辨認,後面的字被水漬泡開,辨認了半天,居然是:「我也想要一碗小餛飩」。

  ……

  拋掉荒謬感,遲稚涵拿著這張餐巾紙遲疑了一下。

  剛才的狀況,其實完全可以隔著門對話,但是對方卻選擇了這樣的方式。

  傳紙條,拒絕電話,拒絕一切現代化的交流方式。

  對門的這個人,難道是上了年紀的聾啞人?

  不對,他能聽到她說話。

  那麼,只是無法開口說話?聲帶功能性障礙?

  遲稚涵心裡因為這樣的猜測有了惻隱之心,也難怪,她突然開口就能嚇著他,也難怪,堅持一定要用紙條來傳遞資訊。

  對門的,只是一個因為無法開口說話不願意和人交流的可憐人罷了,估計還上了年紀,所以更加的自閉。

  她今天還真的是唐突了。

  迅速的跑回房間拿了一張便簽紙,遲稚涵在做了齊家私廚後第一次回了紙條,聲情並茂的,充分的表達了自己作為員工的熱情。

  先是熱情洋溢的感謝他喜歡自己做的飯菜,一句話加了四五個笑臉符號,然後讓他先吃灌湯包,她馬上去下餛飩。

  寫完之後看了一遍,又加了一句,絕對不放豬油的餛飩。

  對門的人不愛吃豬油,遲稚涵在第三天就知道了,他的口味其實很好琢磨,不愛吃的東西不多。

  所以那天那道面試題,可能只是因為他不喜歡吃豬油而已。

  並不是刁難。

  寫完後就沖出門,拉了拉鈴鐺。

  窗口開了一小條縫隙,遲稚涵迅速的把紙條塞了進去。

  那一瞬間,她心跳加速。

  雖然對面住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獨居男人,但是這樣古老原始的方式,居然讓她找到了點讀書時期給校草塞情書的忐忑。

  那張紙條最後沒有任何回復。

  遲稚涵端著熱氣騰騰的餛飩再次拉響鈴鐺的時候,他們兩個已經完全恢復到了之前的行為模式。

  安靜,有序。

  遲稚涵再也沒有提過那天晚上的事,這樣的隱疾一定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她無意去碰觸他的傷疤。

  只是做菜的時候又多加了幾分真心,甚至考慮到上了年紀的人的腸胃,她還儘量的把不容易消化的肉類燉到酥爛。

  然後第十天,向來只有功能表的紙條上多了一段話。

  上面赫然寫著:

  監控攝像頭有收音效果,你在客廳和廚房打電話的時候,監控都能十分清晰的收音。這件事本來應該儘早告知,但是因為家裡很少會有這樣熱鬧的聲音,我私自多聽了幾天,在此表示十分抱歉。

  以後你仍然可以在客廳和廚房接電話,我無意窺探你的隱私,只是想要家裡多一些聲音。

  ……

  遲稚涵低著頭看完紙條,心底默數了五下,然後抬頭,擰著眉對著攝像頭鄙視了一下,咧嘴一笑,做出了一個OK的手勢。

  完全是大大咧咧無所謂的樣子。

  之後仍然一切如常。

  做完三餐回房間後,遲稚涵拿出手機給齊寧發了一條微信,附上了那張紙條的照片。

  攝像頭有收音效果這件事,她在當私廚的第三天一大早,就知道了。

  那天早上八點,她收到一條銀行入帳通知,一個陌生的帳號給她打了十萬塊錢。

  這不是一筆小數目,第二天做完陽春麵後困到不行的遲稚涵瞬間清醒,接著,齊寧的電話就撥了進來。

  齊寧在電話裡的聲音清冷權威,提到攝像頭有收音效果的時候,絲毫沒有愧疚和心虛的情緒。

  她提出了匪夷所思的要求,讓遲稚涵每天視頻和電話的時候儘量在客廳和廚房接,並且一定要說一些輕鬆的話題。

  任職期間,攝像頭範圍內不能流露出任何負面情緒。

  十萬塊錢是定金,如果做得好,她會幫遲稚涵還清所有的債務。

  然後遲稚涵拒絕了。

  她堅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身價,齊寧開出的價格,比她該有的身價高出太多,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想不明不白的接下這樣的任務,她需要知道原因。

  然而齊甯並沒有給遲稚涵原因。

  她加了碼。

  哪怕過了一周,遲稚涵仍然記得那個早晨齊寧在電話裡的聲線。

  穩定。

  勢在必得。

  她說:「遲小姐,如果你能接下這件事,我可以幫你找到你的媽媽。」

  遲稚涵相信她做得到,以齊家的財力,做這件事只是舉手之勞。

  所以接下來的幾天,她嚴格遵守齊寧的要求,客廳和廚房歡聲笑語,但是獨自一人的時候,遲稚涵心裡會開始不安。

  她似乎捲進了奇怪的事件中,她從頭到尾無知無覺,可是卻莫名的越卷越深。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09:53 PM

☆、第七章

  齊程為了寫那張字條,用光了自己所有的勇氣。

  他生病後第一次主動,最後推了他一把的,是那天晚上那碗熱氣騰騰的餛飩。

  上面撒著紫菜,蝦皮,蛋絲,沒有用高湯,很普通的一碗餛飩。

  真的是遲稚涵自己做給自己吃的夜宵,並沒有用太多的精力,他卻連湯都喝得精光。

  他覺得這碗餛飩和工作無關,純粹的,只是隔壁多煮了一碗而已。

  為了禮尚往來,他應該把攝像頭還有收音功能這件事告訴她。

  所以他把自己逐字逐句斟酌了七八天時間的話,認認真真的抄到了每日功能表上。

  遞出去的時候,整個人都像是水裡撈出來一樣,冷汗直冒。

  他很忐忑,這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任何一個人隱私被洩露,應該都會覺得憤怒。

  可是,遲稚涵完全沒有,看完後甚至很俏皮的對著鏡頭比了個沒事的手勢。

  在鏡頭裡,眉眼彎彎,笑得一切如常,連切菜的手勢都沒有停過,像是完全習慣被攝像頭盯著的樣子。

  十天而已,這位新廚師似乎適應力驚人。

  他盯著監控的表情突然僵住。

  然後非常緩慢的放下了用來畫分鏡的筆,起身,徑直走入了畫室,關上門後,空曠的空間裡只剩下遲稚涵一個人在監控裡面跟傻子一樣哈哈大笑。

  一整天,直到晚飯送飯的鈴聲響起。

  齊程起身,他的腿因為長期蹲坐的姿勢有點麻,走路的時候姿勢很怪。

  打開小窗,和平時一樣拿過飯菜,卻再也沒有像平時一樣打開食盒嘗一嘗,這段時間,他經常會因為新廚師做的菜太合口味,索性放棄自家劉媽媽做的營養飯菜。

  他晃晃悠悠的拎著食盒,經過垃圾桶的時候,直接丟了進去。

  看都沒有再看一眼。

  天色變黑,家裡人幫他裝好的自動感光燈都陸續點亮,他緩緩走過,一盞一盞的摁滅。

  又恢復了黑暗。

  唯有監控器亮著,遲稚涵在客廳吃自己的晚飯,ipad上面正在放不知名的綜藝節目,笑聲誇張。

  齊程自嘲的笑,他早就應該想到的,哪裡有人會快樂成這樣,洗個菜嘴裡都能哼著歌,十天沒出過門,卻仍然一點頹廢的樣子都沒有,每天按時起床,衣服的顏色搭配大多明亮粉嫩。

  而且,只要吃飯,就一定會看這種笑聲特別誇張的綜藝節目。

  她明明早就知道了監控能收音的事,相處十天,她原來一直和他身邊所有的人一樣,所有的舉動都是為了治療。

  治療不是壞事,他渴望被救贖。

  但是這幾年,他身邊所有的社交行為,都和治療相關。

  連這麼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也終於知道了住在對門的,是一個永遠不敢出門的怪物。

  那麼那天晚上,她問他合不合胃口的時候,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的?獵奇?還是真的關心?

  眼底有什麼東西一點點的冷了下去,齊程在黑暗中摸索著進了衣櫃。

  他有他應該待著的地方,本來,就不應該懷著不切實際的幻想,除了家人,所有對他友善的人,都收了齊家人的錢,都是因為他的病。

  他是病人,被妥帖的關心著的,放在玻璃箱裡面隨時害怕破碎的病人。

  ***

  遲稚涵發給齊寧的微信一直沒有回應,因為齊甯的高冷,她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連著兩晚,遲稚涵都在做同一個詭異的夢,夢裡面,一位無法說話的老人,在黑暗中伸出蒼白年輕的手,顫顫巍巍的向她求救,而她所能做的,就只有用力的向老人投擲肉包子……

  醒來的時候總是一頭的汗。

  這種荒誕到搞笑的夢不知道為什麼,一直讓她心裡沉沉的。

  有錢人的事情,她不應該八卦,但是這樣真的好麼,把一個活人流放在廖無人煙的地方,每天早晨會有一個五六十歲慈眉善目的女管家進對門,然後下午離開。

  十天了,對門的這個人除了她和那位女管家,沒有見過任何生人,他自閉到她突然開口,就嚇得四處逃竄。

  到底什麼樣的病,嚴重到需要這樣不見天日。

  腦洞開始不受控制的往陰謀論方向狂奔,遲稚涵用力的拍拍臉,第一萬次的提醒自己,她只做一個月,對門這個人,活的比她好很多,衣食無憂,大房子,專人伺候,各種精緻美食。

  就比如,他今天夜宵的功能表,他點的是棗泥眉毛酥。

  費時費工吃起來又油又甜的點心,講究的是心如眉,形如眉,酥皮必須層次分明一點都不能馬虎,才能在最後油炸的時候炸出層層分明類似眉毛的效果。

  一個愛出那麼刁鑽方子的有錢人,應該,不可憐吧。

  對門送夜宵的時間,通常是半夜十一點半到十二點之間,晚上十點是遲稚涵最忙碌的時候,給齊家做的點心肯定不能用片狀瑪琪琳這樣的人造黃油,對門又是個不吃豬油的,所以採購單子上遲稚涵寫了無鹽黃油。

  S市的初夏,入夜仍然有些涼意,這幢裝修奢華的小洋房仍然開著暖氣。

  人是挺舒服的,黃油卻全部軟了,折騰的遲稚涵一頭的汗。

  恍惚間,似乎聽到了對門密碼鎖開鎖的聲音。

  她一手麵粉黃油昏頭昏腦的愣了一下,下意識的看了眼時鐘。

  十點零五。

  ……

  腦子裡面剛剛壓下去的陰謀論又開始露出苗頭,遲稚涵趿著拖鞋舉著滿是麵粉的手跑到門前,墊著腳往貓眼看。

  跑了一半還想起了監控,有些抱歉的看了一眼。

  真的有人。

  門外的是齊寧,還有兩個不認識的男人,似乎是第一次輸入密碼的時候出錯,齊寧在彎腰輸入第二次。

  三個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遲稚涵猶豫了一下,開門,探出頭:「需要幫忙麼?」

  三人同時回頭,齊寧揮揮手,語氣有些不耐煩:「沒你的事。」

  ……

  遲稚涵的腦袋在門縫裡頓了一下,然後縮了縮脖子,嬉皮笑臉的應了一聲,關上了門。

  「活該,讓你多事!」遲稚涵自嘲的拍拍自己的臉,輕聲的罵了一句,蹭了一臉的麵粉。

  自從齊寧提出可以幫她找到媽媽後,她對齊寧的態度變得很複雜,在明知道齊寧不太看得起自己的前提下,她居然也開始不受控制的巴結齊寧。

  她想媽媽,很想很想。

  哪怕她媽媽真的像別人說的那樣,因為債務纏身拋下了她,她也仍然想她,因為在拋棄她之前,她的媽媽,一直是個溫柔稱職的媽媽。找到了媽媽,最起碼,她可以不用像現在這樣,孤零零的守著他們一家三口的房子,像個孤女。

  ***

  齊甯對遲稚涵的態度其實已經很克制,她並沒有第一時間收到遲稚涵發給她的微信,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接近午夜,而齊程早就已經不接她的電話。

  齊程是個體貼心細的人,知道家裡人擔心他,除了發病期間,其他時間他是一定會第一時間接電話報平安的人。

  這一次是她的疏忽。

  趙醫生在跟她說齊程可能會主動找遲稚涵的時候,她否決了。

  一來,趙醫生和她其實心底都不太相信齊程真的能夠鼓起勇氣,心理病是有嚴格的階段的,齊程現階段做這樣的事,可能性幾乎為零。

  二來,她並不相信遲稚涵,最初請她過來只是因為她的長相典型,齊程這半年來請的私廚向來都只有做菜送飯這一件事而已,遲稚涵也不會例外。她非常不希望遲稚涵和齊家會有超出私廚以外的聯繫,所以她把遲稚涵的軟肋握在手心,用錢貨兩清的方式要求遲稚涵陪他們演一場戲。

  結果,誰都沒想到,齊程猶豫了十天,居然真的主動了。

  殺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齊程發病,治療效果反復,甚至有越來越嚴重的跡象,除了他刻入骨髓的自卑外,敏感也是重要因素。

  不管遲稚涵接到紙條後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齊程都一定會發現遲稚涵其實早就已經知道攝像頭的事了。

  眼下就是最壞的結果。

  齊程發病,換了密碼鎖,房間裡面一片漆黑。

  「是我的錯。」齊寧的聲音帶著顫,他們最後用了管理員密碼強行進入,房間裡面一盞燈都沒有,「如果我沒懷孕,我應該不會勸齊程用這樣激進的方式治療。」

  她和管家劉媽媽的兒子周景鑠結婚六年,終於有了孩子,她害怕懷孕後精力不夠,所以趙醫生說這個方法可以試試的時候,她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結果,變成了現在這樣。

  周景鑠握住齊寧的手,語氣鎮定:「你是為了他好,而且,這個方法也確實有效。」

  「他生病多年,有了這樣的進展一定會有反復,並不是你的錯。」趙醫生的聲音,並且摸索著打開了房子裡的電閘,在一片亮光裡苦笑,「我們都沒料到這次效果會這麼好,這一次不疏忽,下一次也會疏忽。」

  心理病的痊癒是階梯性的,齊程那張紙條簡直像是從治療低端一下子飛到了治療中端,反彈幾乎是肯定的事情。

  拉開衣櫃,趙醫生和周景鑠熟練的把蹲在角落裡縮成一團的齊程抬上床,藥物注射的時候,齊程突然從自我封閉狀態伸出手,拽住了齊寧的胳膊。

  「為什麼,要跟陌生人說?」因為精神狀態不佳,他說話語無倫次斷斷續續,但是抓的很緊,眼睛盯著齊寧一眨不眨。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09:53 PM

☆、第八章

  三人同時愣了下,趙醫生藥物注射的手停住。

  「你試著把話組織的清楚一點,再試一次?」趙醫生彎腰,看著齊程的眼睛,問得小心謹慎。

  齊程發病會與外界隔絕,聽不到聲音也看不到東西,像現在這樣能擠出幾個字的情況幾乎沒有。

  齊程的嘴唇抖了抖,眼睛努力集中焦距,卻再也無法發出聲音,只能徒勞的一直用手拉著齊寧的胳膊。

  「我沒有告訴她。」齊甯蹲下和齊程平視,她不敢主動觸碰齊程,只能加重語氣,「她只知道攝像頭能收音,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

  齊程眉頭皺起。

  所有的聲音都像是隔著厚重的水霧,傳到他耳朵裡的時候,都帶著回聲,要聽清楚很難。

  但是他手心裡拽著的,齊寧的溫度卻是實實在在的。

  周圍光線很亮,光怪陸離的扭曲的顏色晃得他眼睛疼,他依稀記得,自己之前明明關了電閘。

  所以,家裡真的來人了,這不是幻覺。

  腦子裡面那句沒有告訴她終於變得清晰,他慢慢鬆開齊寧的胳膊,埋在枕頭裡的腦袋晃了晃。

  隔著水霧的聲音影影綽綽斷斷續續,卻變得越來越貼近耳朵。

  「他的狀況比預料中的好很多。」趙醫生的聲音。

  「不用用藥了?」堂姐夫周景鑠的聲音,如釋重負的語氣。

  ……他又發病了?每一次發病,都要麻煩他們跑一趟,因為害怕住在齊家老宅的爺爺擔心,齊甯和周景鑠都會先叫上趙醫生,等他症狀緩解了,才會告訴所有人。

  眼睛還是很難聚焦,但是手背卻隱約的有刺痛感。

  他還是得用藥麼?那個用了之後能讓他興奮失眠的藥。

  「你出汗太多,導致電解質紊亂。」趙醫生的聲音又清楚了很多,「沒有SSRI類的藥,只是普通的葡萄糖和安定,助睡眠的。」

  齊程抬眼,嘴唇因為脫水加缺氧乾燥灰白,眼前的水霧卻散了很多。

  「安心睡一覺,我們會等水掛完了再走,明天一早我再過來給你做個檢查。」趙醫生微笑,這一次並沒有用他最擅長的工作語氣。

  長時間鎖在衣櫃裡再加上嚴重脫水,齊程在徹底放鬆後終於開始意識模糊,沉沉睡去之前,還記得齊寧那句「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

  對面那個人,什麼都不知道……

  真好……

  ***

  「進展出奇的好啊。」趙醫生等齊程睡著了之後才喜形於色。

  齊程這一次確實是發病了,往常藥物注射加上心理疏導,一次發病起碼要一到兩個月才能恢復。

  這一次,齊程居然靠著他自己走了出來。

  「查一下這兩天走廊的監控。」趙醫生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他和對門肯定是發生了什麼才會有這樣的進展。」

  這一整幢洋房,除了齊程的活動範圍,其他的地方都裝了高清監控,而齊程家裡的牆上也有不少求助按鈕。

  齊程的心理問題是嚴重到生活無法自理之後才開始求醫的,普通的系統脫敏治療對他完全無效,他甚至會一個空間裡有兩個呼吸聲發病。

  因為這樣,齊老爺子才把齊程送到了這裡,誰都沒想到,這一住,就是快十年。

  監控查的很快,這兩人唯一的那麼一次交集,在幾個安靜的監控錄影裡分外明顯。

  趙醫生因為齊程的進展心情極佳,看到齊程丟出紙條的那一刻,忍不住笑出聲。

  只有齊寧全程一言不發,臉色不愉。

  「你不相信遲稚涵?」周景鑠瞭解自家老婆,她對遲稚涵的定義是廚師,在這裡工作三十天,用那張齊程病歷上典型的臉在監控裡晃三十天的人而已。

  遲稚涵在監控裡做的事,已經嚴重逾矩。

  「她不簡單。」齊寧不想多做評價。

  遲稚涵遠遠沒有看起來單純,明明是個精通人情世故的人,卻喜歡在人前裝傻,壓力越大,笑容越甜。

  她寧可遲稚涵是個只愛錢的人,拿錢辦事不要多做無謂的事情,她並不覺得這種多管閒事的好奇,能讓齊程的病情變好。

  可是現在,卻有些騎虎難下了。

  不管是不是因為遲稚涵,齊程最近病情好轉是事實,他甚至為了問她為什麼,強撐著從自閉的世界裡面打開了一條裂縫。

  這樣的執念,齊甯第一次在齊程身上看到。

  齊程,雖然嘴上沒提,但是監控裡的行為和現在異常積極的舉止都表明,他想交朋友了,生病以來第一次,他有了明確的社交需求。

  偏偏,是對面那個不太看得透的遲稚涵。

  明明討厭她,卻每次都對著她笑臉相迎的遲稚涵。

  她請了那麼多私廚,也不是沒有請過和齊程年齡相仿的,但是三十天過去了,齊程除了多畫出了幾張分鏡外,沒有任何波瀾。

  遲稚涵卻只用了十天。

  長相真的是魔咒,她不應該冒險的。

  「你是擔心齊程會在一樣類型的人面前受到二次傷害?」趙醫生歎氣。

  給齊程看病,簡直是在打仗。

  所有的治療方案,都要通過齊家人投票決定,只要治療過程中,齊程出現任何不安反應,都會被隨時終止。

  他理解齊家人想要保護齊程的心情,但是作為醫生,他不止一次的說過,這樣的保護可能會讓齊程一輩子都處在這樣的反復惡化中。

  「我想利用遲稚涵在齊程身上做脫敏實景治療。」趙醫生這一次出奇的堅持,「齊程的病情,一直無法做這類心理治療,這可能是唯一一次機會。」

  「遲稚涵如果真的不簡單,反而是最佳的脫敏治療物件。」趙醫生指了指躺在床上熟睡的齊程,「他這十年從不外出,長時間接觸的都只有齊家人這件事,我一直是反對的。」

  「今天有進展了我才能把這話說出來,齊程這樣的狀況,如果再沒有進展,一定會從恐懼症亞型轉變成深度自閉和抑鬱,到時候就真的太晚了。」趙醫生又推了推鼻樑上的眼睛,「如果這一次,齊家還是對脫敏治療持反對意見,那我可能真的只能放棄做齊程的醫生了。」

  脫敏實景治療,顧名思義,就是讓患者依次列出相關誘發社交恐懼的情境的清單,然後從引起最弱的恐懼反應的情境開始,逐一讓病人身處其中。每一步驟做到病人適應,感到徹底放鬆為止,然後再接著做下一個較令人緊張的情境,直至最強程度的情境也不引起恐懼為止。

  而這樣的治療放到齊程身上,步驟很少,只要放任他和遲稚涵繼續深交,等產生感情後,讓遲稚涵在齊程背後說齊家八卦即可。

  簡單粗暴。

  如果不成功,那就是嚴重的二次傷害。

  也可能會導致齊程這一輩子再也無法走出這幢樓。

  齊寧低頭,這樣的決定,她做不了:「你就算說服了我,也不代表齊家會讓你做這麼冒險的事。」

  「你把這個拍照發給他大哥齊鵬,讓齊鵬去說就行。」趙醫生走到齊程窗前,掀開了齊程的長袖,臂膀上,有明顯的傷痕。

  「抑鬱症前期自虐症狀。」趙醫生對著齊甯夫妻震驚的眼睛,說的雲淡風輕,「遲早的事情,他能堅持那麼久已經算很不錯。」

  做還是不做,前面都是懸崖。

  ***

  遲稚涵把辛苦做好的棗泥眉毛酥送到對門的時候,對門開門的是她不認識的男人,氣氛凝重到她想立刻落荒而逃。

  「……夜宵。」怯生生的舉了舉手上的盤子,她好想念之前的小視窗,這男人看起來眼神太可怕了。

  「遲小姐?」西裝革履的男人松了松脖子上的領帶,伸出右手,對著遲稚涵露出了一口白牙,「我是齊甯的丈夫,周景鑠。」

  周景鑠,傳說中和老婆齊甯一起吃掉了齊家所有生意的外姓人……

  遲稚涵空出一隻手和他握了一下,覺得自己笑容快要垮了。

  對門住的到底是誰,為什麼出來的人看起來都很重量級。

  沒有一個她惹得起……跑都不敢跑的那種……

  「你前幾天違反了合同規定,擅自和住在這裡的人有了對話,這件事,你是知道的吧。」周景鑠往前走了一步,重新關上了隔壁的門。

  ……

  遲稚涵端著盤子後退一步,腦中警鈴大作。

  「我們不知道你對話的目的是什麼,主動討好對門對你的職業生涯並沒有任何幫助。」周景鑠站在原地不動,嘴角揚起了算計的弧度。

  遲稚涵咬唇,笑容慢慢的收了回去,一言不發。

  他在用貓逗弄老鼠的態度逗弄她,高高在上的,審視的。

  鄙視的態度太明顯了,她覺得自己這次真的快要笑不出來了。

  有錢人了不起麼,大半夜的這樣威脅她有什麼意思?被自己埋到根裡面的自尊心開始蠢蠢欲動,遲稚涵拿著盤子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我們並不想和遲小姐糾纏,違反合同罰錢這件事,對於我們來說意義並不大。」周景鑠仍然維持著說一半,沉默一半的畫風,滿意的看到遲稚涵的臉色漸漸地變得難看。

  確實是個喜歡裝傻的姑娘,但是年輕,歷練不夠,仍然容易被看穿。

  她堅持不開口,不反駁他說她違反合同,也不問他違反合同後她需要做什麼。

  就只是拿著盤子,蒼白著一張臉,完全任他擺佈的樣子。

  如果不是那雙一不小心洩露心思的眼睛,一般男人還真的會被她這樣可憐的樣子弄到心軟。

  「我們會添加合同條款,具體的事項,明天下午我會過來和你詳談。」說完了就不打算再和她過多糾纏,轉身打開門又毫不留戀的關上。

  遲稚涵還是維持著那盤子的姿勢,看著裡面六個小巧玲瓏的眉毛酥,然後伸出一隻手,拿起一個塞進嘴裡。

  香甜軟糯。

  她只能任他們擺佈,只是這樣懶得爭辯的樣子似乎很容易激怒人,齊寧這樣,這位周景鑠先生也這樣,難道非得讓她做出憤怒的表情才算是真性情麼,何苦呢……

  結局都一樣,她不如省點力氣。

  只是這泥沼,似乎真的越來越深了。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09:54 PM

☆、第九章

  齊甯夫婦,是一對戲很多的變態。

  昨天深夜周景鑠說的詳談,第二天一早變成了一輛接遲稚涵放假一天的專車,車子直接開到了遲稚涵所在的公司。

  遲稚涵公司的老闆算是個奇人,從整合黃牛排隊資源起家,到現在整合微博各類大V和直播主播做經濟公司,公司不算大,但是勝在有人情味,遲稚涵一直挺喜歡這家公司的。

  但是今天,公司被收購了。

  那輛車子送她到公司的目的之一,就是重新簽訂合同。

  消息太突然,公司其他同事都是分到各自人力資源部補簽份協議就搞定了,唯獨遲稚涵和林經武兩個人,被叫到了總經理辦公室。

  辦公室裡坐著他們的老闆和另外一位木著臉西裝革履的精英人士,遞給遲稚涵和林經武兩份合同。

  遲稚涵看著合同上的公司法人名字,眼皮直跳。

  周景鑠……

  齊家收購了他們公司。

  「你就是去做了十天飯,怎麼就這樣了?」林經武也是今天一早才收到消息,此刻壓低嗓子問的咬牙切齒。

  遲稚涵露出了一個我也同樣懵逼的表情。

  「你們公司的經營運作不會有任何改變,周總收購貴公司,只是想要方便管理。」精英人士很好心的解釋,然後對著遲稚涵點點頭,「除了法人,你們的合同細則和之前是一樣的,遲小姐多了一份補充協議,您先看,覺得不妥的我們可以詳談。」

  那份協議,就是昨天周景鑠說的補充協定,協定內容,居然只是把之前合同裡命令禁止的和對門交流這一條廢掉了。

  ……

  就為了這條!?

  「只有這條?」遲稚涵覺得自己聲音都是抖的。

  有病?為了這條補充協議直接把她工作的公司買了?

  「是的,只有這條。」精英人士仍然面無表情,把手裡的鋼筆遞給遲稚涵,示意她可以簽了。

  她很想撕了眼前這一堆荒謬的協議揚長而去。

  但是現實是,她在林經武和老闆你不簽我們就都死定了的眼神下,咬著牙籤上了自己的大名。

  根本沒得選擇……

  齊家所謂的詳談還真的是,很有神經病的風範。

  「你們老總到底想讓我做什麼?」遲稚涵是真的非常莫名其妙,其他做齊家私廚的人都能全身而退,為什麼只有她變成這樣?

  如果說一切事情的起因都是因為她那一句:「合不合您的口味」的話,她現在很樂意把自己掐死。

  「既然去掉了那一條,自然是希望遲小姐能多交流。」精英人士完成任務,收拾好東西沒有任何留戀的起身,「當然,周總如此大費周章,也是希望遲小姐不要再犯錯誤,合同條款很細,您在齊家服務期間所有的行為都必須遵循條款。」

  ……

  公司並沒有什麼損失,齊家開價比市面上高,買了公司後只對遲稚涵一人有要求,其他的一概不管,老闆賺了不少,對這件事樂見其成。

  林經武一直在歎氣,拍了拍她的肩膀,最終什麼都沒說。

  而遲稚涵這一次,終於無比清晰的明白,當初齊寧為了攝像頭收音這件事和她談條件,其實真的已經給足了面子。

  這已經不是自尊心的問題。

  這家人她惹不起,更不需要試圖以卵擊石,聽話是唯一的選擇。

  不過就是交流,她很擅長。

  而且,也再也沒有想要挑戰齊家權威的念頭,遵守合同,一絲一毫的逾矩她都不會再做。

  ***

  回洋房也是專車接送的,遲稚涵把家裡釀好的豆瓣醬,米酒等需要時間製作的東西也一起搬了過來。

  進門的時候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那扇朱紅色的大門,一如既往的緊閉。

  遲稚涵微微抿嘴,這一次,她成功的壓下了自己的好奇心。

  不管對門發生了什麼,都與她無關,那不是她能管的事,她要做的,就只有交流……

  但是交流,應該是雙方的。

  遲稚涵看著手裡字體漂亮的功能表歎氣,這已經是第三天,菜單只有六個字了,一日三餐後面都只跟了兩個字:隨便。

  對門,完全不想跟她交流怎麼辦……

  明明之前為了解釋攝像頭的事情,寫了那麼長一段話,她只是休息了一天,對面的態度似乎就完全不一樣了。

  真的是天要亡她……

  面帶微笑的拿著菜單走進臥室,關好門,抱著枕頭齜牙咧嘴的一通發洩,然後拿出手機給好友戚晴發了一連串我要死了救命啊的表情,最後理好頭髮繼續面帶微笑的打開房門,默默的開始第三天的隨便菜單。

  「這幾天天氣有點涼,適合吃一些高蛋白高熱量的食物。中午用牛肉白蘿蔔和香菇做香辣牛肉煲,然後搭配清爽一點的清炒萵筍好麼?」抬頭看了眼攝像頭,笑嘻嘻的,「晚餐韭菜苔肉絲,番茄玉米丁,山藥鯽魚湯,夜宵其實不適宜吃太多,煎個土豆餅好不好?我帶了自己做的米酒,配土豆餅味道很不錯。」

  攝像頭空洞洞的看著她,一閃一閃的紅燈看起來像是嘲諷。

  遲稚涵也跟著嘲諷的笑笑,第三天了,她已經自言自語到完全詞窮,但是對面毫無反應。

  「你一個人住在這裡,無聊麼?」遲稚涵低下頭,問的很輕。

  也沒指望對面會有回應,問完了之後笑了笑,繼續自己的廚師工作。

  半躺在床上畫分鏡草稿的齊程筆尖停了一下,回頭看了眼監控屏,然後面無表情的低頭繼續畫畫。

  發病一次會消耗很多體力,這幾天他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床上靜養,而對門那位,一如既往的聒噪。

  前天中飯做了青蟹炒年糕,調味的時候她自己嘗了一口,然後開始滔滔不絕的誇獎自己,從蕙質蘭心誇到了傾國傾城……

  誇得他實在畫不下去,送餐過來的時候,居然也跟著嘗了一口。

  味道雖然不至於傾國傾城,但是確實是好吃的。

  本來因為她隱瞞了知道攝像頭收音這件事心裡的那一絲不愉快,也被這味道沖得更淡了。

  她也只是拿錢辦事而已,不知道他的病就好。

  哪怕他也知道,關在這裡從不外出,行為舉止詭異至此,是個人都會從猜測他有隱疾,但是不知道確切的隱疾名稱就好。

  他這次發病恢復的速度驚喜了很多人,他的藥全部被換掉,他自己也能感覺到,幻覺出現的頻率變少,睡眠品質開始變好。

  家人打電話過來的的時候都歡欣鼓舞,好像下一秒他就可以出門變成正常人。

  似乎只有他一個人覺得治癒是不可能的。

  他甚至會覺得,只是維持現在這樣,偶爾發病,安安靜靜的也挺好。

  結果對面那位,問他無不無聊。

  在明顯因為他發病而被齊寧教訓了之後,這位仍然很唐突,忍一段時間就會語出驚人。

  他大概能猜得出,趙醫生應該是把遲稚涵加入了治療計畫,要不然作為他上次發病的誘因之一,遲稚涵不可能還能留在這裡。

  他對治療計畫並不關心,只是遲稚涵在他醒來後仍然住在對面這件事,他是開心的。

  到底沒有因為他發病害得她失業。

  菜單上寫隨便也真的不是為難她,最近他體力不支,沒有想功能表的精力,之前請的幾個私廚也會因為沒靈感給幾天隨便菜單。

  不過她似乎挺難過的。

  畫畫的手又停了下來,齊程轉頭,眯著眼睛看著監控器裡面遲稚涵從容不迫做菜的樣子。

  她的姿態很適合畫入漫畫。

  所以他其實並不無聊,關在這裡,看著對面生機勃勃。

  羨慕或許有一些,但真的並不無聊。

  ***

  遲稚涵送完綠豆餅之後猶豫了一下,到底不敢真的把米酒拿出來,換上了大麥茶。

  送過去確認他收到了,一如既往的安靜無聲。

  回臥室給戚晴打電話訴苦,呈大字型埋在床裡。

  快要睡著的時候,門鈴響了。

  遲稚涵睜眼,愣住,現在時間晚上十二點五十。

  她住的地方居然有門鈴麼。

  跌跌撞撞迷迷糊糊的沖出來開門,打開的那一瞬間脊背一涼。

  這幢房子只住了兩個人,對門不可能來敲門,那麼現在門外的是誰?

  見鬼的她居然看都沒看就開門了。

  「遲小姐。」門外的男人眼明手快的用腳抵住遲稚涵想要關掉的房門,迅速說明來意,「我來拿米酒的。」

  「……啊?」遲稚涵認出門外的是洋房入口處的安保,四十多歲,看起來似乎也是剛從床上被挖起來,笑得很尷尬。

  「那個……」安保先生搓搓手,臉上露出了我也是被迫無辜的表情,「米酒,您之前的菜單上,有米酒。」

  ……

  遲稚涵撓撓頭。

  安保先生也跟著撓撓頭。

  兩個衣衫不整的人同時望向對面那扇朱紅色的大門。

  「……他能喝酒麼?」問的吶吶的。

  「不能喝為什麼要加在菜單裡?」憨厚的安保先生也吶吶的。

  「……我先打電話確認一下。」遲稚涵終於找回點理智。

  「……我回安保房。」安保先生揮揮手,他也快要嚇死了好麼,躺在被窩裡被手機吵醒,裡面的短信居然是住在這裡的齊家少爺發的,內容詭異的讓他看了四五遍才確認無誤。

  嚇死人了……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09:55 PM

☆、第十章

  「幾度?」齊寧在電話裡的聲音很清醒,哪怕遲稚涵在電話那頭說的有些著急,也能迅速的問出關鍵問題。

  冷靜的語氣讓遲稚涵也鎮定了些,想想一個成年人想喝酒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自己做的糯米酒,兩三度左右吧。」遲稚涵想了一下,「剛開封的,度數應該還會再低一點。」

  「不能超過100ml。」齊寧那邊似乎在打字,劈裡啪啦了好一陣子才回復,「我明天會列印一份飲食清單給你,清單上畫了標誌的食物每天最好都能有一些,不在那份清單上的食物儘量不要讓他接觸。」

  「好的。」遲稚涵低眉順目,也沒多嘴問她為什麼這麼重要的東西現在才想起來給她,只是比了比100ml的量,拿了個小杯子倒滿。

  「你的電話已經設成了特別備註,以後有任何問題,隨時打給我,我都會接。」齊寧又交代了一句。

  「……好。」齊寧的聲音聽起來過於和善,遲稚涵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不太適應的皺皺眉。

  「我們並不是針對你,住在對門的人對我們太重要,必須要確保萬無一失。」齊甯歎氣,「你母親的事情,我會盡力幫忙,你的任期結束後,我保證你之後的生活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遲稚涵舉著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中,咬了咬唇,背對著攝像頭,很誠懇的說了一句:「謝謝。」

  齊甯其實用不著解釋,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很夠意思。

  其他的她現在一點都不想多問,林經武一開始就是對的,有錢人的事,她確實不應該好奇。

  ***

  放好酒杯,鈴鐺又一次在這個安靜空曠的走廊上響起。

  遲稚涵耐心的等著那扇小窗被掀開,然後看著那只毫無血色的慘白慘白的手伸了出來。

  還是很有吸血鬼的即視感……

  託盤上除了一小盅米酒外,還放了兩個粉紅色的玻璃杯,晶瑩剔透的。

  那只手停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

  「粉色杯子裡的是莓果甜酒凍,我自己用樹莓和米酒做著玩的,酒精含量很小,綠豆餅涼了再吃會傷胃,你可以直接吃甜酒凍。」視窗以遲稚涵的身高來說有些過高,仰著脖子解釋了半天,發現自己正一本正經的對著一隻手在說話。

  撓撓頭,有點尷尬的沉默。

  那只手也一樣,一動不動。

  場面變得很僵,遲稚涵腦子一抽抬手,把託盤往那只手方向推了一下。

  在完全安靜的走廊上,託盤在木質窗板上移動的聲音,算得上巨響了。

  那只手收到驚嚇劇烈的抖動了一下,然後迅速的拿走託盤,蓋上小視窗。

  又是一聲巨響。

  ……

  遲稚涵摸摸鼻子,她又嚇著人家了……

  明明是對門這位沒有血色的手夾在紅漆大門裡的樣子比較可怕……

  不過……

  無論如何,今天總算是有了些進展。

  剛才只是一條縫隙而已,她似乎看到了他穿的毛衣花紋,厚實的灰黑色。

  身體很不好吧,室內恒溫開著暖氣的情況下,還穿著那麼厚的衣服。

  聳聳肩,遲稚涵步履輕盈的走回自己的小窩。

  終於,可以安心睡一覺了。

  ***

  齊程一直在觀察那盅米酒。

  100ml真的不多,所以遲稚涵找了一套很小的日式酒具,看起來很迷你。

  他並不喜歡綠豆餅,拿到之後就放任它涼在盤裡,卻對於遲稚涵把米酒換成大麥茶這件事耿耿於懷。

  甚至勞煩了安保大叔幫他去討酒。

  那一碗餛飩之後,他對遲稚涵自己做了吃的東西一直有高度的興趣。

  那些看起來沒那麼精緻,沒用太多步驟做的家常的東西,遲稚涵說的,自己做著玩的東西。

  伸出手倒了一小杯,小小的抿了一口。

  ……被甜的皺了皺眉。

  覺得不甘心,又端起來喝了口。

  ……真的甜到發齁。

  終於放棄嘗試這個自己從來沒有嘗試過的東西,齊程晃晃悠悠的站起來鑽進被子。

  只喝了一口而已,胸口似乎就有些奇怪的暖意。

  被子裡面齊程的長睫毛眨了眨,舔了舔嘴唇。

  然後蹭的毛茸茸的腦袋鑽出來了一點點,又一次盯著茶几上的酒杯。酒杯邊上是粉紅色半透明的杯子,裡面粉紅粉白的配色像是惡俗的少女漫畫。

  ……

  抓著被子的手指頭不安的動了一下。

  終於又一次皺著眉頭起身,晃晃悠悠的重新晃回沙發上,一個人安安靜靜的一口米酒,一勺甜酒凍。

  好甜……甜酒凍還帶著樹莓的酸……

  都是黏黏膩膩的口感,滿口陌生的酒香和果香……

  不喜歡……

  只是胸口一點點的暖了起來,連帶的一直冰涼的指尖也有了暖意。

  手就一直沒有停下來,每嘗一口就蹙一次眉,放到嘴裡的動作卻一點都沒有停頓過。

  終於吃光了這一堆甜到膩的東西,齊程又舔了舔嘴唇。

  這次終於滿足。

  掀開被子鑽進去,在黑暗中閉上眼睛。

  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嘴角輕輕的揚起了一點點弧度,整張臉因為酒精的關係多了一絲血色。

  好甜……夢裡面還忍不住皺著眉頭揚著嘴角。

  ***

  遲稚涵以為,經歷了昨天的米酒事件後,她的交流任務會順暢一點。

  結果她收到了一張更為簡單的明日功能表,上面正文只有兩個字,你定。

  ……

  定……個雞毛,心裡忍不住飆了一句髒話。

  然後是小小的一行備註,不要太甜,不要米酒。

  字跡小小的,很工整的縮在半張A4紙的角落,看起來委屈兮兮的。

  搞得昨天大半夜討酒喝的人是她逼得一樣……

  有些琢磨不透對面的態度到底是積極還是消極,又不太甘心昨天晚上白送出去的米酒就這樣失去了效果,遲稚涵咬咬牙,又有了一些不管不顧的念頭。

  昨天齊寧的態度無形中也壯了她的膽,既然要交流,對方又一直琢磨不透,那就只能她強勢一些了。

  「那個……」遲稚涵抬頭對著鏡頭,晃了晃手裡的功能表,「明天中午喝清粥,晚上吃餃子,夜宵就吃桂花小元宵好不好?」

  不要複雜的兩菜一湯,也不要又要賣相又要口感的麵點,反正是她定,吃的簡單一點挺好。

  萬一對面不喜歡,這樣也總能逼著他交流了吧……

  黑色的攝像頭忠誠而沉默的閃著紅燈,已經習慣對著空氣說話的遲稚涵還沒有低下頭,就發現向來不動如山的攝像頭突然上下晃了兩下。

  ……

  嚇得她腳下一趔趄,咽下口口水。

  「……您……」又咽了口口水,遲稚涵問的小心翼翼,「您這是同意了?」

  攝像頭又上下晃了兩下。

  這交流方式真的是,太一言難盡了。

  而且看著那向來沉默的黑色攝像頭乖巧的上下晃的樣子,居然讓遲稚涵產生一股自己在欺負老實人的錯覺。

  ……

  真的見了鬼了……

  「清粥可能會吃不飽。」遲稚涵開始乾笑,為了自己心裡莫名其妙的負罪感,「這個季節的紅薯很好,紅薯粥要喝麼?」

  攝像頭一動不動。

  遲稚涵咬了咬下唇突然福靈心至:「我不加糖,所以不會太甜。」

  這下攝像頭終於又上下晃了兩下。

  「小菜的話就清淡一點,茭白炒雞絲和手撕杏鮑菇好不好?」遲稚涵玩出了樂趣,坐在攝像頭面前擺出了討論的架勢。

  攝像頭先是點了一下頭,然後晃了兩下。

  ……這又是什麼意思,遲稚涵皺眉。

  「那再加一個?休假那天我拿來一些自製的豆瓣醬,用胡蘿蔔黃瓜青筍做個醬菜好不好?」遲稚涵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結果這回,攝像頭動作很快的點了三下頭。

  ……這莫名其妙的可愛的感覺讓遲稚涵心頭一顫。

  「你是不是喜歡吃我自製的東西?」笑得眼睛彎成半圓,遲稚涵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稱呼已經從您變成了你。

  攝像頭又點了點頭,幅度小了一點。

  這是……害羞了?

  「我自製的東西帶的不多,齊總今天早上給我一張食物清單,上面要求儘量少吃醃制食品。」遲稚涵一邊說一邊跑到房間拿來剛剛傳真機傳過來的單子,舉起來給攝像頭看,「像豆瓣醬這種太鹹的東西,我們一周只吃一次好不好?」

  齊程擺弄攝像頭鏡頭的手停了下來,不自覺揚起的嘴角也回到原來的角度。

  遲稚涵這句我們,讓他傻在原地。

  哄孩子一樣的語氣。

  或許只是為了拉近關係。

  但是我們……

  抿了抿嘴,又點了一次攝像頭。

  眼裡的光亮卻漸漸的暗了下去,他沒有「我們」,他的生活,只有他。

  你一定要吃藥。

  你一定要靠著自己走出去。

  你一定……

  沒有「我們」。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09:56 PM

☆、第十一章

  點亮了攝像頭溝通技能的遲稚涵,很吵,什麼東西都想端到攝像頭面前問一問。

  諸如喜歡吃甜還是鹹,喜歡鹽還是醬油,要不要放蔥愛不愛吃生薑之類的,燒飯時間嘴巴都沒有停過。

  齊程很耐心,有問必答,甚至為了專心回答她的問題,放下了手中的畫筆。

  他多少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找私廚過來是為了漫畫提供食譜和過程素材的,結果卻被她纏得分身乏術。

  應該是寂寞了,不管她是不是齊家安排的治療方案,被關在這裡二十幾天總是事實,那麼話癆的一個人,長時間溝通得不到回應,應該是很憋屈的。

  而且看她眉眼飛揚笑意盈然的樣子,也確實很有感染力,有幾次被她纏的不行,只能點頭搖頭的攝像頭硬是被她問出聊人生的架勢的時候,透過螢幕玻璃能折射出他的表情。

  很放鬆的,帶著無奈的表情,嘴角……是微揚著的。

  而且,她熱愛說我們,口頭禪一樣,我們晚上吃什麼,我們做火鍋對著攝像頭一起吃好不好,我們這樣聊下去攝像頭支架會不會斷掉之類的……

  聽得久了,就變得沒那麼敏感,就仿佛我們兩個字也挺理所當然的。

  一幢三層樓的房子就住了兩個人,也確實是我們了……

  不過總是會散的,今天已經是第二十四天,遲稚涵的任期,也只剩下六天而已。

  早上齊寧例行給他打電話的時候提到了續約的事,他拒絕了,總不能讓一個正常人陪著他關在這個地方一輩子,過著天天跟攝像頭點頭搖頭的日子。

  齊甯自然是要勸的,遲稚涵在齊程這裡的作用早就已經不是私廚這麼簡單了,能讓齊程精神狀態變好的人,齊家肯定會想辦法綁在他身邊。

  「既然我已經能接受這種典型長相的人,不如就直接找個有心理治療背景的人來更合適。」齊程記得自己似乎是這樣勸的,「遲小姐只是廚師,這樣耗著她挺胡鬧的。」

  尤其是知道周景鑠居然直接買下遲稚涵公司後,他更堅定了放棄遲稚涵的念頭。

  自己活著就夠作孽了,沒必要非拉個不相干的人下水。

  本來就不太信任遲稚涵的齊寧被說服了,而他自己,心裡卻隱隱的開始懷疑,真的只要找個長相甜美的人,在他身邊嘰嘰喳喳就能治癒他麼?

  精神狀態可能會好一些,但是治癒,這真的只是家裡人的美好願望而已。

  齊程盯著監控螢幕有些走神,被那一頭遲稚涵的手機鈴聲吵回神的時候,遲稚涵已經對著鏡頭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這是他們之間由遲稚涵定的小規則,她接電話的時候他最好能關了收音,當時她提出來的時候是用求的,對著攝像頭搓著手可憐兮兮的眨眼。

  其實哪怕她不求,他也會答應,裝監控就只是為了做菜的漫畫素材而已,一直開著是齊家基於安全考慮,萬一讓廚師發現對門住的是齊家二少爺,而且還是個不敢見光的瘋子,傳出去也不太好聽。

  從躺椅中直起身,伸手想去關掉收音,卻被監控裡面遲稚涵突然提高的音量嚇了一跳,動作停住。

  她聲音有些尖利,和平時對著他笑嘻嘻的聲音完全不同。

  冷汗就這樣毫無徵兆的流了出來,齊程抿嘴,盯著自己突然發抖無力的手指。

  看來他根本沒有好轉,前面那段時間精神不錯只是因為習慣了遲稚涵的笑臉而已。

  「我能去哪啊?戚晴不是本地人,自己都是和人合租住的緊巴巴的,我怎麼開的出口跟她一起住?」遲稚涵背對著攝像頭,兩手反復握緊了又鬆開,硬生生的把淚意逼了回去。

  打電話過來的是她的姑姑遲向蕊,一接通就讓她不要住在自己家裡,到別的地方躲一段時間。

  遲稚涵氣得發抖:「他生意失敗跟我有什麼關係?當年搶了爸爸的生意,連爸爸最後一面都不見,現在生意失敗了為什麼要來賣我家的房子?那房子寫的我的名字!」

  簡直匪夷所思,搶了他們家的生意也就罷了,她年紀小,對爸爸的生意一竅不通,也沒有那個本事接過來,她現在在還的錢,有部分還是他和爸爸一起欠下的,這麼多年來假裝失蹤,現在突然出現居然是要賣了她的房子,哪有這種道理?

  「他這人良心早就被狗吃了,現在生意失敗欠了一屁股債也是老天有眼。」遲向蕊在電話裡也一樣被氣得不輕,「那房子是你爸爸當年做生意的時候全款買的,當時跟和他合開的公司裡面借了些錢,寫了欠條。這錢早就還了,但是你爸爸當年生病生的急,欠條的事情除了他其他人也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你那個糊塗爸爸居然還了錢沒問他要欠條的。」

  遲稚涵吸氣,又吸氣,蹲下來挪了兩步,把自己縮在攝像頭看不到的角落。

  廚房裡面有監控,齊寧再三交代不能有任何負面情緒,雖然已經關了語音,但是肢體語言被發現也不太好。

  「那現在怎麼辦?」問的時候已經帶著哭腔。

  「我讓他走法律程式,他錢要的急,現在又四面楚歌,真走法律程式了我們不會吃虧的。」遲向蕊聲音壓低了一點,「只是這人沒出事的時候就不像人,現在出了事就真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你一個女孩子住在那裡太危險了,一定要搬出去。」

  「要不你來我家住吧?」見遲稚涵那邊只有呼吸聲沒有回答,遲向蕊心疼的直皺眉,「你姑父雖然不待見你,但是當著我的面肯定不會說什麼的。」

  「不了。」遲稚涵拒絕,姑父因為姑姑借錢給爸爸看病的事情已經和姑姑吵過好幾回了,他們家也不大,一家三口兩室一廳,她一個女孩子住進去肯定不方便,「我這份工作做完還能有些閒錢,應該可以先租個房子住段時間。」

  「就那十萬塊錢?」遲向蕊遲疑了一下,「你不是一直不敢動那筆錢麼?」

  齊家讓她做的事情一直不清不楚,那筆錢她用起來心虛,所以一直放著動都不敢動。

  只是現在哪有空在計較這些東西。

  「先解決眼前的,實在不行,我每個月再繼續還給齊家。」遲稚涵苦笑,「我也是債多不愁了。」

  「……你這丫頭的命真的是。」遲向蕊眼眶也紅了,「其實最好呢,是能跟你老闆說一下,看能不能續約。你現在住的那地方,那個人就算再有本事也找不到。」

  「他們都是月簽的私廚,續約應該不太可能了。」低著頭,看著自己蹲在地上的拖鞋,揪了兩下拖鞋上的毛球,「而且這裡的老闆人太好了,再提要求我真的有點……」

  她每天都有欺負老實人的錯覺。

  目前為止她提的需求幾乎沒有不滿足的,前幾天來大姨媽,最痛的那天她甚至提出了能不能不要做夜宵這樣的要求。

  結果攝像頭連一秒鐘猶豫都沒有就點了點頭。

  如果不是齊寧事先把整件事情弄得太詭異,她覺得這真的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了,工作環境一等一,收入一等一,工作內容完全不累,除了出門不太方便外,真的挑不出錯了。

  「要不找林經武?」遲向蕊又出主意。

  「林經武最近應該不太想見我。」遲稚涵苦笑,她多個嘴公司就易主了,這件事對林經武打擊有點大,最近連電話都少了,「沒事的,總有地方住的。」

  語氣開始輕快的上揚,自己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下下個月就要錄冬季的美食視頻了,如果不能回家裡的廚房,她上哪去找個能入鏡頭的廚房。

  為什麼每次都這樣,在她以為生活稍稍好一點的時候,就一定會有更沉重的打擊。

  伸出手摸索著在琉璃臺上扯了點餐巾紙,蹲在角落裡擦掉臉上的眼淚,表情卻仍然是笑著的。

  「我神經了吧……」掛了電話的遲稚涵自言自語,「流著眼淚還能笑得出來……」

  ***

  齊程一直沒有關掉聲音,一開始是因為被聲音裡的負面情緒嚇到,病理性的肌無力,後面慢慢緩過來了,卻突然不想關了。

  那樣的遲稚涵似乎更真實,像是把高高掛在天上的人設拽了下來腳踏實地的真實。

  於是真實的遲稚涵,在送晚餐的時候收到了一張和菜單無關的字條。

  這次居然是便簽紙,黃色的很普通的那種,上面工工整整的寫了一句話:遲小姐,請問你是否願意續約?

  遲稚涵一直到進房間才打開紙條,然後站在原地愣了半天。

  抬頭的時候,齊程看到她眼角有液體反光的痕跡。

  「作為老闆,你真的太好欺負了。」遲稚涵笑,聲音帶著抖,「你怎麼可以我說什麼就給什麼呢?」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09:57 PM

☆、第十二章

  這一次續約做的很正式。

  四天后,仍然是上次那輛黑色專車,司機一言不發的把她送到了公司,門口接她的人是林經武,大半個月沒見,人似乎白胖了不少,看到她就直接一爪子拍到她腦袋上,使勁摁了兩下。

  「一開始我還真擔心給你攬了這活弄不好會害了你,現在看起來,你這丫頭傻人還是有傻福的。」說完爪子還意猶未盡的放在她的腦袋上,又摁了兩下,感歎了一句,「你說你做菜得有多好吃,才能讓齊家一而再再而三的破例啊。」

  ……

  遲稚涵乾笑,揉著被摁的生疼的腦袋跟著他往總經理辦公室走。

  續簽這事……肯定不是因為她的廚藝,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為對門的那位元偷聽了那天的電話。

  「合同我事先看過了,沒什麼問題。」林經武壓低了嗓子邊走邊說,「今天來跟你簽約的人身份都挺嚇人的,我先跟你交個底,免得到了那裡縮手縮腳的丟了我的人。」

  遲稚涵有些無語的看著林經武一邊嫌棄她一邊很緊張的擦了擦臉上的汗。

  「我不知道你在那邊到底都做了些什麼,你也千萬不要跟我說。」林經武迅速的阻止了遲稚涵開口的打算,「這些平時打個盹就能賺你一年工資的人肯花時間出來跟你續約,肯定是有求於你。」

  「所以你也出息點,別什麼都同意了,該點頭點頭,有問題該提就提,聽到沒有?」最後這句重點凶巴巴的,吼得遲稚涵眼眶熱了一下。

  「那邊給你的福利再好,也不是終身職業,冬季視頻要開拍了,你也得抽出時間來做。」臨近門之前,林經武站定,把最後的話交代完,「這點昨天我跟老闆提過,他們今天要是問起來,你該怎麼說就怎麼說,別怯場,明白麼?」

  「明白!」遲稚涵答得特別真誠,她身邊的這些人,是她努力笑著活下去的理由。

  ……

  林經武咂咂嘴,很不放心的瞅了她一眼又咂咂嘴,最後做出一個罷了罷了的表情,貼著遲稚涵的腦袋,把聲音放到最低:「我不知道對門服務的是哪一位元,他不能出門有他的理由,但是你不一樣,別傻不拉幾的就同意跟著關在那屋子裡一輩子,聽到沒有?!」

  遲稚涵總算知道林經武一直絮絮叨叨的原因是什麼了。

  也,更感動了。

  她知道林經武的個性,膽小謹慎明哲保身,能把話說到這份上,是真的把她當成了自家人在擔心。

  「對門那位人很好。」遲稚涵開門前輕聲回了一句,算是安撫了林經武的擔心。

  她從來沒想過要關在那個小洋房一輩子,也相信對門的那一位,不會要求她跟著關一輩子。

  ***

  就算林經武之前給她做足了思想準備,遲稚涵還是被那幾個對著她自報家門的人嚇著了。

  辦公室裡坐了三個人,公司老闆不在,齊寧是唯一一個遲稚涵認識的人,一個月沒見,她還是穿著職業裝,只是小腹微微隆起。

  「四個月了。」齊甯注意到遲稚涵的目光,落落大方的解釋,眼底有笑意。

  「恭喜……」遲稚涵吶吶的,幾次交鋒,她挺怕這個女人的,不管她是笑著的還是面無表情的,自己段位太低,跟她在一起智商也就配幫她拿個包什麼的。

  另外兩個人,遲稚涵都沒見過,年紀稍大一點戴著眼鏡的中年人看起來比較和善,她一進來就遞了名片,只是名片上的抬頭讓她有點懵。

  心理醫生,某某某抬頭協會院長。

  她續約而已……還需要做評估麼?而且還是這種一看名片就知道非常貴非常專業的醫生。

  另外一位坐在主位,三十多歲的樣子,有些壯碩,秋天的薄外套也遮不住他身上的肌肉線條。

  而身份,居然是齊家長子齊鵬。

  這個人,遲稚涵應該不止一次在報紙上見過。

  因為他的身份是天文科學家,長居美國,很少回國,當地的報紙上經常會有他的成就說明,說到齊家繼承人的時候,也都會提到他。

  不過這科學家的肌肉,似乎有點……

  遲稚涵吞了吞口水,選了個離他們都很遠的凳子坐好,放棄掙扎。

  「這次續約,可能和遲小姐想像的不太一樣。」齊鵬開場白是一句廢話,遲稚涵特別配合的點了點頭。

  「你在洋房做了一個月私廚,對對門那位的印象怎麼樣?」廢話之後問的話讓遲稚涵怔了一下。

  「是個心軟的好人。」猶豫了一下仍然決定實話實說。

  齊寧抬頭看了她一眼,又和齊鵬交換了一個眼神。

  ……

  心裡面叫囂著姐姐我只是來續約的為什麼現在搞成這樣,臉上仍然乖巧甜笑的遲稚涵覺得自己臉快要抽筋了。

  「他是個病人。」五個字,齊鵬說的沒什麼高低起伏,也不像是反駁遲稚涵之前說的話。

  簡單的陳述事實,卻讓遲稚涵心裡不知道為什麼,揪了一下。

  之前還算氣氛輕鬆的辦公室,也因為這五個字安靜了一下。

  「齊家身份特殊,我們對遲小姐的信任度也不足,所以對門的人的身份和他到底得了什麼病這件事,這一次我們仍然不會告訴你,這一點希望遲小姐諒解。」齊鵬說完頓了一下。

  遲稚涵點點頭,齊鵬說話的方式沒來由的讓遲稚涵想到了對門那位給她寫的紙條,也是同樣的,不像是這個時代的文縐縐的語氣。

  同樣是不信任,她對齊鵬的初印象比對齊寧好一些。

  「之前甯寧要求你和對門多交流這件事,你做的很好,他這個月的健康評估比上個月好轉非常多,這也是我們想找遲小姐續約的原因。」齊鵬笑了笑,接下來的話說的很真誠,「這一點,我本人對遲小姐非常感激,真的謝謝你。」

  ……

  遲稚涵很不安的動了動屁股。

  而且,續約的原因還真的不是因為她,起碼對面這三個人跟她續約的原因絕對和對門想跟她續約的原因完全不同。

  「續約後遲小姐只需要繼續和他保持積極的交流,時限是一年,這一年內,如果他的狀況漸漸好轉,我們希望遲小姐能加深交流的方式。」齊鵬說完之後,那位趙醫生就站了起來,把手裡的表格遞給遲稚涵。

  他們希望她和對門的交流方式能從紙條攝像頭變成短信或者微信,最終演變為可以見面交談。

  而這麼簡單的事情,這位心理醫生給她的表格裡,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各種方式,根據對方反應應該有的對策,以及進度。

  粗略看了一眼,全是如果對方反彈她應該做出什麼樣的應對的。

  一年,才能讓對門那位和她見面交談,到底是什麼病。

  「這個表格是正常的治療流程,提供參考用的。」趙醫生解釋,「你目前的交流方式,病人接受度很好,所以你也可以按照你的進度來。」

  「只是不能太快,並且要時刻注意對方是否會反彈。」趙醫生笑笑,「不要有太大壓力,你之前做的非常好。」

  ……

  「續約,是為了治療?」遲稚涵總算抓到了重點,「那麼私廚的工作呢?」

  「繼續。」齊鵬完全不糾結,「他最怕別人以治療的名義接近他,你私廚這個工作可以讓他放下防備心。」

  ……

  遲稚涵眨眨眼。

  她很不想吐槽,但是總覺得對門應該早就知道她主動找他交流的原因是什麼了。

  那位病人哪有那麼笨……

  「這次治療是階段性的,以你們見面為第一階段,一旦這個階段完成,你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我們。」趙醫生看遲稚涵的時候熱切眼神讓遲稚涵有些發毛,「你在齊家做私廚的監控,我也會定期查看,如果過程中遇到什麼阻礙,你也一定要第一時間找我,名片上面的電話是我的私人電話,你的手機我也已經設成特別備註,任何時間點,我都會接。」

  ……

  第二個把她手機號碼設成特別備註的大人物……

  「你家經紀人昨天已經幫你過了一遍合同,他提的視頻拍攝的事情,我沒有意見,你可以把相關人都叫過來在那個廚房拍攝,條件是一定要獲得對面人的允許。」齊鵬低頭又翻了一遍遲稚涵的合同,「年薪方面我們已經給的很多,相信遲小姐應該不會有意見,甯寧答應你找你母親的事情,齊家會全力以赴,另外你的債務……」

  「那是我自己的事。」遲稚涵迅速截斷,「私廚是我的工作,你們只要給我應該拿的錢就可以,加價百分之十我就已經感恩戴德。」

  「幫我找母親這件事,我非常感激,但是如果找不到,也不會影響到我的工作。」遲稚涵看著齊寧,「我對心理治療一無所知,但是如果能救人,我也會全力以赴,之前齊小姐私人打給我十萬塊錢,那筆錢我一直沒敢動,也可以直接算在年薪裡,扣掉差價。」

  對門的那位,如果她能幫到忙,那麼她一定會幫。

  因為他真的是個好人。

  齊寧手指摩挲著手機背面,嘴角噙著笑:「遲小姐也曾經衣食無憂過吧?」

  「有錢人,有時候會有個毛病,讓人拿錢辦事,會比讓人用良心辦事更值得信任。」齊甯和遲稚涵對視,臉上仍然帶著笑,「那筆錢對我來說不值一提,對於遲小姐來說,卻能幫著你做很多事,相比你現在說的用良心辦事,我更希望你是拿錢辦事的人。」

  ……

  遲稚涵語塞。

  「其實我很好奇,你為什麼從一開始就不喜歡我?」齊寧突然有了興趣,歪著頭問的樣子和她穿著職業裝的的精英樣子不太一樣。

  遲稚涵抿嘴,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你有話直說就行,有我在,甯寧不敢把你怎麼樣。」齊鵬也笑。

  這是……要緩和氛圍還是拉近關係?

  「明明是你一開始就不喜歡我。」遲稚涵配合著開口,說的有幾分真心,帶著委屈。

  齊寧笑了。

  在遲稚涵感覺脊背一涼的同時,齊寧也開了口:「有件事我忘記跟你道歉,搶走你們家生意的那傢伙,是我家老公弄破產的,不過下手急了點,沒發現那張欠條。」

  「他現在狗急跳牆一直守在你家附近,這件事我真的沒料到,也真的需要道歉。」說的時候仍然帶著笑。

  遲稚涵卻很有一股想要弄死她的衝動。

  所以他們一開始,就是打算和她續約的,而且為了怕她有後路,還整出了那麼一樁事情。

  齊家,幫她報了仇。

  只是,報的讓她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09:57 PM

☆、第十三章

  回小洋房的路上,齊鵬堅持同行,遲稚涵因為之前齊寧說的不知道應該是道謝還是罵娘的報仇,心情古怪,連帶的對這位主動屈尊降貴做她司機的齊鵬也熱情不起來。

  「在遲小姐心目中,齊家人應該大多都是變態吧。」眼睛余光瞥到遲稚涵木著臉舉著礦泉水瓶子喝水的當口,齊鵬突然開口。

  ……嗆了一鼻子水的遲稚涵維持著木著臉的表情瞪齊鵬。

  齊鵬笑,語氣倒是多了點真心:「其實我們是真的很感激遲小姐,相信我,我平時很少這樣主動示好女孩子。」

  遲稚涵假笑。

  「回小洋房之後,我會關了你對面的攝像頭。」齊鵬說出了自己願意當司機的原因,「你接下來可以放兩天假,好好休息,我們給你的任務並不輕鬆。」

  「……關攝像頭,是為了治療?」遲稚涵反應很快。

  齊鵬點頭,又笑了:「這治療方案是不是挺玄幻的?」

  遲稚涵頓了一下,搖搖頭。

  齊鵬安靜了下來,看了遲稚涵一眼。

  「家裡至親的人生病,痛苦的是全家人。」遲稚涵低頭,語氣聽不出來是不是安慰,「我對心理病一竅不通,但是你們既然花了那麼大力氣來做這個治療方案,應該會有效的。」

  「你很敏銳。」齊鵬安靜了很久,在等紅綠燈的時候才轉過頭看著遲稚涵開口,「我們都對心理治療一竅不通,所以只能請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方案。」

  她能看出他心裡對這治療方案的懷疑,多少讓他對這個方案多了一點信心,只是……

  「我不是最好的,但是我會盡力。」遲稚涵幫他把遲疑說完,笑了笑,看向窗外,「我知道大部分人都不想相信良心,但是我知道我自己的良心還在,對門的那個人,是個好人,如果能幫到他,我會盡全力。」

  「謝謝。」齊鵬終於不再嬉皮笑臉。

  遲稚涵搖搖頭。

  她能理解齊鵬的試探,也能理解彆扭的齊寧,讓一個陌生的做飯的廚師參與到自己親人的治療方案中,換成她,她也會不安。

  其實對門的那位,某種意義上來說挺幸運的,他能得到最好的救治,而他的家人,也會因為真的盡了全力而少一些心理負擔。不像她,夜深人靜的時候會想,如果當年她能多一點錢,給爸爸用更好的藥,是不是就能救得活他。

  「另外,放假的這兩天,你可以像平時一樣隨意外出,但是儘量不要太晚回來。」齊鵬快到小洋房的時候又叮囑了一句,「對門的人睡眠很淺,這兩天他需要充足的睡眠。」

  「……隨意外出?」遲稚涵眨眨眼,她什麼時候能那麼自由了。

  「……」齊鵬似乎無語了一下,無奈的低聲笑駡了一句,「這死丫頭……」

  「今天送你去簽約的車子,是給你配的專車,司機的手機號碼寫在合同裡,在任職期間,只要不影響提供一日三餐,其他時間你其實是可以隨意外出的。」齊鵬看著遲稚涵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有些心虛,「甯寧最近懷孕,難免任性一點。」

  ……

  她收回之前說的能理解他們的話。

  齊家人就是變態!

  想想似乎是自己智商問題,居然真的就相信了這種一旦進了小洋房就不能隨意進出的設定,仔細想想,齊甯還真的從來沒有明確的要求過。

  ……變態!

  ***

  齊鵬在門口輸入密碼進門之前,抹了一把臉,余光看到遲稚涵輕手輕腳的開了門,再輕聲的關上門,給他留下獨處的空間。

  這個女孩,確實比他想像中的靠譜,到底是經歷過家庭變故的,人情世故和敏銳程度都比同齡女孩高很多。

  也難怪,齊程能接受的那麼快。

  他和齊程,似乎也快有一年沒見面了,所以他在打開門的那一瞬間,眼眶居然就紅了。

  他的親弟弟,躲在門內的陰影裡,還是那個樣子,蒼白的,沒有存在感的,有些驚慌的看著門外的他。

  「是我。」迅速的低頭掩飾掉嗓音裡的沙啞,齊鵬關上門之後才對齊程露出了什麼事都沒發生的笑,「不認識了?」

  「哥……」齊程並不習慣這樣沒有事先通知的突然到訪,手足無措的又往陰影裡縮了一下。

  「你放心,我這次絕對不會亂碰你。」齊鵬高舉兩隻手,語氣輕鬆,脫了鞋子走進來後就皺眉,「為什麼沒開暖氣?」

  「不冷。」齊程還站在陰影裡,他在出冷汗,又不敢讓齊鵬看見。

  真是越來越糟了,看到親人都會忍不住出現這種生理反應。

  「這幾天降溫,這地方又偏僻,我都扛不住了你怎麼可能……」齊鵬皺著眉下意識的埋怨了兩句,看到角落裡站著的齊程正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赤著腳站在地上,腳趾縮成一團。

  ……

  齊鵬不再說話,打開暖氣,把齊程丟在桌子下面的拖鞋撿起來,打開屋裡所有的照明,然後蹲下把拖鞋放在齊程腳下。

  「擦擦。」掏出口袋裡常備的手帕,說完就不再看向齊程。

  他大概知道原因,齊程畫畫的時候不愛開暖氣,又被他突然到訪嚇著了,赤著腳就想找地方躲起來。

  明明是白天,卻把窗簾拉的嚴嚴實實,打開大燈迅速的看了一眼齊程的臉色,人比之前看到的時候胖了一些,不再瘦到脫形,臉色仍然慘白,現在因為被他逮個正著,冷汗很誇張的沿著他的下巴滴落。

  「臉色不錯。」齊鵬睜著眼睛說瞎話,努力消除現在空氣中的緊張感,他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被趙醫生關在診療室裡強行做了兩三天的心理建設,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完成任務。

  「……」齊程乖乖的一手擦汗一手扶著牆壁穿拖鞋,不想戳穿哥哥的瞎話。

  「監控先關一關?這裡老是晃著個陌生姑娘挺奇怪的。」指著監控中剛剛到廚房,現在不知道低著頭在收拾什麼東西的遲稚涵,齊鵬正快速的進行任務第一步。

  「……我看到你們一起回來的。」齊程有些不解,卻仍然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的關了監控,畫面消失的時候,他眉頭微微抖了一下,然後一切如常。

  齊鵬不動聲色的一邊觀察齊程的微表情一邊敲桌子:「我以為你是被我突然過來嚇著了,結果你早就知道進來的那個人是我?」

  齊程咬唇,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只是聽到密碼鎖的聲音習慣性找地方藏起來而已。

  「那姑娘就是甯甯給你找的治療方案?」示意齊程坐在他對面,給齊程倒了一杯水,齊鵬終於切入正題。

  「嗯。」齊程點頭,抱著水杯小口小口的抿。

  齊鵬看了一眼時間,他進屋子十五分鐘,齊程仍然不敢和他對視。

  這和趙醫生之前說的好轉畫風不太一致啊。

  「你覺得你好點沒?」這句話趙醫生交代的臺詞裡面沒有,齊鵬自己加進去的,說完之後又有些懊惱,他潛意識裡面還是不太相信這個治療方案。

  這一次會答應,也是因為看到了齊甯拍的齊程自虐的傷口。

  皺皺眉把心裡面的焦躁強行壓了下去,強迫自己重新回到正題。

  齊程抱著水杯沒有動,這樣直接的問話並不是他熟悉的氛圍,而且這個問題,他自己其實並沒有答案。

  也幸好,齊鵬耙了一把頭髮很快的轉移了話題。

  「我這次回來,本來是想把你帶到美國的,畢竟那邊的心理醫生比國內多很多。」話音未落就看到抱著水杯的齊程身體一僵,無意識的開始縮成團,「不過趙醫生說你現在的狀況不適合到那樣全陌生的環境,對病情毫無進展。」

  「而且,他還給我看了你的精神評估報告,這個月確實有了很大的好轉。」按照趙醫生的吩咐,這句話結尾帶著明顯的上揚,是誇獎肯定的語氣。

  縮成一團的齊程低著頭,水杯裡映著他的眼睛,漆黑漆黑的沒有生氣。

  他的治療終於開始了,第一個場景,果然是由大哥開場。

  只是真的有些拙劣,他大哥還是更適合做大哥,不適合做這樣的心理輔導。

  齊鵬看著毫無反應的齊程歎了口氣,清了清嗓子:「我今天來,只是想確定下你的狀態,順便再瞭解下對面那位遲小姐的為人。」

  「你知道甯甯為了讓遲小姐和你續約,設了個套讓她有家歸不得這件事吧?」終於,說到了問題核心,齊鵬兩手下意識的握成拳,語調很微妙的緊繃。

  齊程抱著杯子的手指動了一下。

  齊鵬抓緊了這個微動作把話迅速的說完:「甯寧為了治療做出這樣的事,是真的有些仗勢欺人,但是如果真的能治好你,付出再大的代價,也是值得的。」

  「……」齊程手上的馬克杯因為指甲劃過發出尖利的聲音,齊鵬屏住呼吸,等待齊程的反應。

  這是第一個場景重現。

  齊程高一那年暗戀上隔壁班的那個小姑娘,齊爸爸家教很嚴,發現這件事情後就第一時間找了班主任,班主任當場就把那個小姑娘叫到了辦公室,罵的她兩眼通紅的回教室。

  這件事,通風報信的人,是齊鵬。

  而這件事之後,齊程因為愧疚,反而和那位小姑娘的關係更加親近。

  場景重現,小姑娘變成了遲稚涵,也同樣的,希望他能因為愧疚,和遲稚涵的關係變得更加融洽。

  按照實景脫敏治療原則,他在這樣的場景下應該會立刻有病理性反應,然後根據他反應的時間,程度來做下一步場景重現的計畫。

  「如果,她能治好我。」齊鵬緊繃了神經終於等來了齊程的反應,卻出乎意料的,是很鎮定的詢問,「可不可以,讓她一直留在對面?」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09:58 PM

☆、第十四章

  齊鵬眸色一沉,沒有馬上回答。

  在過來之前,他和趙醫生有過非常長時間的溝通,一方面是為了詳細解釋這次治療的過程和風險,另一方面,其實是趙醫生在說服他相信,齊程在一年前已經完全惡化,並且有了自虐自殺傾向,不再適合獨居。

  「久病成醫,齊程智商很高,和他相關的治療方案,他應該全都知道了,而且也很清楚每個階段他可能會有的應激反應。」趙醫生說的非常無奈,「上一次他因為攝像頭問題發病,醒來還能看到遲稚涵的那個瞬間,應該就知道我接下來會選擇什麼方案了。」

  「你也知道,實景脫敏治療讓齊程這樣的患者知道過程後,療效幾乎為零,所以這一個月,我們一直都只在第一個放鬆階段徘徊。」趙醫生把齊程這幾個月的心理評估報告貼在白板上一字排開,「但是結果出乎意料,齊程上個月的評估報告仍然是高危,這個月卻已經有了明顯回落,最大的回落值就是他的自殺傾向。」

  「這一個月的放鬆階段,並沒有對他的社交恐懼症有任何明顯的治療效果,但是遲稚涵這個人,讓他壓下了自殺傾向。」趙醫生拍了拍白板,「遲稚涵身上,有齊程覺得可以幫忙的地方,所以他推遲了自己的自殺時間。」

  齊鵬已經不太記得他當時的心情,齊程的評估報告有自殺傾向這件事是從七個月前開始的,沒有任何預兆,這幾個月來每況愈下,上個月,評估報告中他對人世間的留戀度幾乎為零。

  他自己也是做科學研究的,知道趙醫生給齊程用的評估量表經過了多少次採樣有多全面,出錯的概率接近零。

  他們的治療重點,早就從社交恐懼症轉到了抑鬱症,只是這件事,一直只有他和趙醫生兩個人知道。瞞著年邁的爺爺,瞞著行事衝動的爸爸,也瞞著為了齊家扛下所有生意重擔的齊寧。

  久病未愈的社交恐懼症,越來越嚴重的抑鬱症,自殺一直是最後終點。這一點,齊家人都知道,只是大家都不想去相信。

  齊寧懷孕這件事,推遲了齊程的自殺時間,他又想方設法的讓齊程開了新的漫畫,為了不是想讓他成為漫畫家,而是想要給治療再多一點時間。

  然後,就像老天爺並不想讓人徹底絕望一樣,一個美食漫畫,招來了一個遲稚涵。

  「齊程仍然拒絕治癒麼?」這是他每一次見到趙醫生都會問的問題。

  「發病的時候,他是渴望治癒的,但是平靜的時候,他並不想治癒。」趙醫生的答案已經很久都沒有變過,「他已經獨居十年,習慣是最有安全感的東西,我們現在連找到讓他活著的理由都很難,更何況是讓他踏出大門。」

  「這次脫敏治療,是我的能力能想到的最後機會了。」趙醫生在分別的時候歎了口氣,語氣變得無力,「他的社恐證仍然存在,所以哪怕知道過程,身體仍然會產生應激反應,用合同留著遲稚涵一年,我們要做的,是要發現齊程想幫遲稚涵什麼忙。」

  「在自殺之前不想留下遺憾,是救齊程的唯一方法了。」

  「另外,如果再沒有好轉,我就需要把齊程的真實病情告訴你爸爸了。」

  那也就意味著,為了救齊程,這麼多年來的保守治療宣告失敗,齊程,最後會被送往美國進行臨床治療。

  他對趙醫生這個治療方案是一直有疑義的,不是因為匪夷所思,而是因為現在的他們重點根本不在齊程的社交恐懼症上。

  圍魏救趙,這樣的嘗試,居然變成了齊程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這是他的胞弟,他看著長大,小時候的夢想是做個空軍的傢伙,現在卻連活都不想活下去了。

  ***

  齊程住的這半邊的洋房裝修的時候用了各種明快的顏色,此刻拉上了窗簾,這些顏色失去了存在的意義,黑黑灰灰的鬼影重重。

  齊鵬長時間的沉默似乎並沒有影響到齊程,他仍然縮在他的專屬躺椅上,抱著杯子,低著頭。

  仿佛剛才那句鎮定清晰的提問不是他問出口的樣子。

  「只要你堅持,留她一輩子並不難。」齊鵬低啞著嗓子終於開口,語氣裡帶著不容辯駁。

  齊程的呼吸很明顯的一窒,手裡喝了一半的杯子在他眼裡慢慢的變成了沸騰的模樣,燙得他手心滋滋作響。

  杯子落地的那一瞬間,齊程終於抬頭,眼底帶著悲哀。

  「哪怕知道結果,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自言自語的語氣,在視線裡的水霧越來越濃之前,說的幾近絕望。

  「你病症仍然在,這件事情也仍然會讓你焦慮,發病是一定的,但是你自己可以控制發病的時間。」齊鵬的話聽起來像是加了一個劣質擴音器,聲音巨大但是模糊。

  被吵得頭疼的齊程孩子氣的閉上眼,一切歸於安靜。

  他才不想控制,睡就睡吧。

  最好一直都無法脫敏。

  只是……有點餓……

  這次陷入自閉症狀前,齊程史無前例的疑惑了,為什麼……會餓……

  ***

  對門應該是出事了。

  遲稚涵一整天看著趙醫生和齊鵬來來回回進進出出。

  「你說他們為什麼不直接住在這裡,非要在外面搭個帳篷?」拉開窗簾看著兩個大男人可憐兮兮的鑽進帳篷裡,為了保暖把自己裹成熊。

  「大概你老闆病發的時候邊上不能有人?」戚晴回答的很認真,一本正經的,「比如變身,或者病毒傳染什麼的。」

  「……你的智商真的不應該看電視劇了。」遲稚涵很嫌棄。

  「你不覺得你的現在的一切經歷都透著古怪麼?」戚晴反駁,「茂密樹林裡的獨幢洋房,永遠不會出門的老闆,來訪的人只有那麼幾個,並且絕對不會在房間裡過夜。」

  「讓你放假是在你老闆發病之前,他們明確的跟你說要放假兩天,那就說明,他們對你老闆發病的時間是有把握的。」戚晴分析完後下了結論,「這個怎麼看怎麼像是在做人體科學實驗啊……」

  「……」遲稚涵推了推藍牙耳機,忽略掉發神經的戚晴,端著手裡的麵粉又走回廚房,「你說我要不要禮貌性的問一下老闆的情況?」

  她晚上打算多做點麵點放冰箱裡凍著,萬一對門想不出食譜的時候可以直接快速的喂飽他。

  「你這是禮貌性的問還是真的關心?」戚晴斜著眼睛,嘴裡因為含著軟糖有些含糊不清,「說真的,我真覺得你在這裡待一年弄不好會弄出什麼禁忌之戀。」

  「……滾。」遲稚涵簡單乾脆。

  「你自己想想你有多久沒有八卦過別人的事情了?」戚晴提醒,「你最近給我打電話每三句話就會提一次你老闆,什麼你老闆人很好,你老闆不吃豬油,你老闆怕冷……」

  遲稚涵揉面的手停了一下。

  「我就覺得你特別適合那個劇本。」戚晴想了一下,一拍大腿,「就是那個,美女和野獸!」

  「我是野獸他是美女麼?」遲稚涵被逗笑,「不要鬧了,對門老闆估計得快五十歲了。」

  「年齡是問題麼?禁忌之戀啊!跨越種族的那種!」戚晴不買帳。

  「……」遲稚涵終於忍無可忍的掛了電話。

  神經病……

  還跨越種族……

  但是真的有點擔心,揉完面又開始收拾桂花。

  反正要住一年,乾脆把之前要在家裡釀的酒和醬一併做了,桂花酒沒那麼甜,給對門喝起來應該不會被嫌棄。

  淩晨三點,對門又一次響起了密碼鎖的聲音。

  煮了一鍋酒釀圓子的遲稚涵打開門,像上次齊寧半夜到訪一樣探出一顆腦袋。

  「那個,我煮了酒釀圓子,放了新鮮的桂花,你們要不要喝一碗暖身?」看著眼底發青的兩個人,遲稚涵問完就咧嘴傻笑。

  多管閒事了。

  她居然又忍不住多管閒事了。

  「來兩碗吧。」趙醫生先開了口,搓搓手,「還真的是冷了。」

  「他沒事吧?」兩手托腮,蹲在帳篷外面看著兩個大男人呼哧哈赤的喝了大半鍋酒釀圓子,遲稚涵壓了又壓的問話還是問了出來。

  「沒事。」趙醫生看起來表情輕鬆,「情況樂觀。」

  ……

  後面這句補充的真的是……

  「遲小姐,我能不能再拜託你一件事。」齊鵬喝光了最後一口甜湯,擦了擦嘴,用的是問句,眼神卻是完全不容辯駁的樣子。

  ……看來是累了,連裝都裝的那麼敷衍。

  「這是對門的密碼。」齊鵬遞給遲稚涵一張卡片,「如果打不開,就直接用下面的管理密碼。」

  「……哦。」傻愣愣的接過。

  「明天的一日三餐還是你來送,用儘量軟爛一點容易消化的食材,送進去之後不要逗留,也不要四處張望,告訴床上的人今天的食譜後就可以走了。」齊鵬想了一下,然後歉意的笑笑,「可能得讓你提前一天上班了。」

  剛才遲稚涵探出腦袋問他們要不要吃酒釀圓子的樣子,讓他覺得,齊程可能也需要被這樣的語氣問候。

  他要盡其所有的,讓齊程發現這世界上的溫暖,比絕望多。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00 PM

☆、第十五章

  齊程這一次發病,更像是在賭氣。

  不同於以前陷入自閉狀態的時候完全與世隔絕的樣子,這一次他是能聽見看見外面的聲音和人的,只是,懶得理。

  至此,齊鵬才真的相信,趙醫生之前說的好轉,是真的存在的,遲稚涵在這一個月的放鬆治療期間,對齊程產生的正面影響,超出了所有人的預估。

  他也終於同意,趙醫生建議的,不要限制遲稚涵的任何行為,讓她「肆無忌憚」。

  只是,當時他們都不知道,遲稚涵的肆無忌憚,會那麼……不客氣。

  ***

  遲稚涵端著中飯站在走廊裡徘徊了十幾分鐘才鼓起勇氣打開門,心跳如鼓,莫名的有一種即將打開潘朵拉魔盒的預感……

  現在是中午時間十一點半,秋高氣爽的天氣,外面陽光燦爛。

  可是屋子裡非常黑。

  所有的落地窗全都用遮光效果很好的窗簾遮的嚴嚴實實,明明應該是很寬敞透氣的空間,遲稚涵打開門的那一瞬間,卻被撲面而來的悶熱嗆得呼吸一窒。

  找不到電燈開關,她只能站在門口睜著眼睛適應了半天,才勉強看到屋裡面的陳設。

  異常空曠。

  兩三百平米的房間幾乎全部打通,四面牆除了窗戶就是貼著牆的櫃子,最裡面是通向三樓的樓梯,床隱隱約約的藏在樓梯背後,只能看到半張。

  屋子正中央放著沙發,在這麼空曠的空間裡,很奇怪的只有三個單人沙發,被擺成了面試時才會有的面對面的造型,中間一個小小的茶几。

  左邊應該是工作的地方,一張巨大的可以遮住人的桌子,幾台顯示器,看不到裡面的椅子。

  右邊是廚房,沒有餐桌,一長條的吧台,要很用心才能從角落裡看到一張吧台椅,背光的地方,也適合藏人。

  這樣的擺設……

  遲稚涵咬住下唇。

  看起來,覺得心裡揪揪的。

  住在裡面的人,試圖在巨大的空間裡縮小自己的存在感,他的落腳點,除了正中央看起來像是審訊的沙發外,都適合藏人。

  「我做了生滾雞蛋粥,放了一點點自己做的牛肉鬆。」遲稚涵把午飯端出來,光線太暗,盛粥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手背,燙得小聲呼痛。

  「怕你沒胃口,給你加了一小碟醃蘿蔔。」甩著被燙紅的手背,遲稚涵擰著眉又開始夾蘿蔔,「你屋子裡燈的開關在哪……完全看不見啊……」

  小聲嘟囔了一下,轉頭看向床的方向。

  裡面肯定是躺了一個人,但是從她進來到現在,一直一動不動。

  要不是趙醫生強調過他身上帶著心跳血壓體溫監控,一旦出現異常他們會第一時間趕到,遲稚涵真的懷疑床上那位是不是已經斷氣了……

  可就算這樣,她還是覺得這個悶熱漆黑的環境有點太不適合養病了。

  「趙醫生說我現在還不能靠近你。」遲稚涵猶豫了一下,「但是你這樣我有點擔心,如果沒事的話,能不能……動一下。」

  說完之後大概是覺得自己要求的太奇怪,咬著下唇站在原地想了一下,補充了一句:「我不是覺得你斷氣了……」

  算了,她適合閉嘴……

  懊惱的多給他一根醃蘿蔔,上次醃的時候他就挺愛吃,她擔心醃制的東西對身體不好每次都只給五根。

  床上的那個人影,在遲稚涵放好了所有碗盤後,終於動了一下。

  動作還不小,因為他敲了敲床頭的木板,嚇得毫無防備的遲稚涵差點把剩下的粥倒在自己腿上。

  「……謝謝。」還是松了口氣,有反應總比沒反應好。

  「我不知道你具體是什麼病,有沒有什麼忌口,齊鵬只要求容易消化的食材,所以保險一點我煮了粥。」得到了回應後,遲稚涵的語氣也稍微輕快了一點,「這是我家的秘方哦,小時候一生病我媽媽就會做生滾蛋粥給我喝。」

  「喝了要快點好起來,我又續簽了一年,昨天一個人在對面釀了酒,做了醬。」開始嘰嘰喳喳沒完沒了,「桂花酒哦,不甜。」

  床上安安靜靜,回到了一動不動的狀態。

  咬著下唇,糾結了一下。

  昨天齊鵬交代過她,說完食譜就可以退場了。

  但是現在屋子裡的溫度,待久了真的可能會中暑。

  「我……」猶猶豫豫的,心裡面叫囂著不要多管閒事,卻又想到他這一個月來的照顧,她義正言辭的和齊甯還有齊鵬說過,她做事是憑良心的……

  「這屋子裡溫度太高,窗戶全部關著不透氣,不適合養病。」咬咬牙一口氣說完,「我把最靠近門這邊的落地窗開一小半透透氣好不好?」

  「窗簾還是拉著,就是開一小半窗,好不好?」小心翼翼的商量的語氣,「你同意的話就再敲一下床頭。」

  安靜。

  「……那,開四分之一?」更小心翼翼的語氣。

  ……

  床上的那個人又窸窸窣窣的,輕敲了一下床頭。

  不情不願的,聲音都帶著悶。

  遲稚涵莫名的被戳中萌點,開窗的時候嘴角不自覺的帶著笑:「外面種了很多金桂樹,特別香,我這幾天晚上睡覺都捨不得關窗。」

  「秋天最好了,好多果子都熟了,可以做很多菜。」遲稚涵很快的拉好窗簾,等到屋子裡恢復黑暗了才轉頭看著床,「我訂了一些河北青龍的板栗,過段時間夜宵可以做栗子羊羹吃。」

  床上鼓鼓囊囊的人影動了一下。

  遲稚涵嘴角揚得更高,這人挺饞的,喜歡吃不太甜的糕點和肉類。

  每次她報菜名的時候,攝像頭總是動的最快速的時候。

  「粥要趁熱喝,喝完就放著,我過兩個小時來收。」重新穿好鞋子帶上門之前想了一下,「你想吃什麼留個字條在吧臺上,我明天做。」

  在門口又磨蹭了一會,確認剛才開的窗戶大小不會有風吹進來之後,遲稚涵才悄悄的帶上門。

  硌嗒一聲,屋子終於恢復了安靜。

  還是一樣的漆黑,卻隱隱的有了點清粥夾雜著桂花的香味。

  齊程在被子裡拱了拱,似乎想要縮到更裡面,拱完之後安靜了一下,又動了動。

  然後那雙蒼白的手從被子裡面伸了出來,用力的拽著被角,掙扎了一下。

  終於坐起身,頂著一頭亂七八糟的頭髮,赤著腳走到吧台前。

  齊程臉色並不好看,趙醫生這次仍然沒有給他用藥,昨天一天只是掛了葡萄糖,劉媽媽帶過來的三餐一口都沒吃。

  陷入自閉症狀之前,明明有些餓,卻一直到遲稚涵提到醃蘿蔔的時候才突然有了些食欲。

  坐在吧台椅上,撿了一塊醃蘿蔔放入口中,很酸,帶著朝天椒新鮮的辣椒香味。

  面無表情的嚼了兩下,然後安安靜靜的拿起筷子,坐在黑暗中,藏在陰影裡,一點點的吃掉桌上的東西。

  胃裡面開始變得暖和,齊程吸吸鼻子,聞著空氣裡面隱約的桂花香味。

  院子裡種了很多金桂樹麼?他住了十年了居然一直都不知道。

  喝掉最後一口粥,齊程拿起一旁的餐巾紙擦嘴,眉頭緊緊蹙起。

  遲稚涵,很討厭。

  話太多,多到沒有空隙,突然安靜之後,空氣會像凝固了一樣變得越來越重。

  放下筷子,對著空碗想了一下,破天荒的在考慮是不是應該把碗放到廚房水槽裡,畢竟,那個人不是從小照顧自己的劉媽媽。

  眉頭蹙的更緊,他知道他現在的精神狀態並不正常,容易煩躁,想問題會變得特別負面,在覺得自己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時候,腦子裡卻有一個小小的角落,一直在考慮是不是應該把碗洗掉。

  ……

  終於煩躁了。

  赤著腳離開那個讓他頭痛的地方,經過電腦桌的時候,繞過去打開了監控。

  屋子裡因為亮起的顯示器有了一些光亮,凝固的空氣也因為遲稚涵在對面收拾鍋碗瓢盆的聲音開始恢復正常。

  齊程又縮在了電腦後面的那張躺椅上,抿著嘴看著其他暗著的電腦螢幕。

  他看起來,真的很像是怪物。

  眼睛發亮,臉色發白,嘴唇因為缺氧而發紫,頭髮亂七八糟的蓋住半張臉,他伸手拉住了一縷頭髮,用力的扯了一下。

  痛得嘶了一聲。

  然後被自己這種時候居然有痛覺這件事嚇到,傻愣愣睜著眼睛。

  「咦!你開攝像頭了?」遲稚涵的臉突然在鏡頭裡面被放大,她皮膚很好,粉嫩嫩的透著健康的血色,眼睫毛很長,隔著高清攝像頭都能看到因為眼睫毛過長投射在臉上的陰影。

  齊程怔怔的看著。

  他腦子嗡嗡作響,剛才要不要洗碗的執念還在,煩躁還在,為什麼有痛覺的疑問還在,現在又多了一絲奇怪的情緒。

  他想用手指去戳一下遲稚涵看起來軟乎乎的臉。

  為什麼,會有這樣奇怪的情緒?

  因為她的臉看起來太白太軟麼?

  沒有吃飽?還是想吃麵食了?

  「你應該吃完了吧,那我過來收拾碗筷。」遲稚涵看著攝像頭半天沒反應,看了看時間,站起來往門外走。

  她說她要來洗碗。

  腦子已經徹底亂成一團漿糊的齊程下意識的又給自己多加了一條資訊。

  然後眼睛突然瞪大。

  迅速的站起身,躺椅因為他的大動作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黑暗中只看到一個高個子長手長腳的快速的跳回到床上,縮回到最初的狀態。

  身體一天未進食加上發病後的脫水,突然的大動作讓齊程喘得瞪大了驚恐的眼睛。

  他這是……怎麼了?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01 PM

☆、第十六章

  心跳如鼓。

  手卻下意識的伸了出去,按下了床頭的電燈開關,屋子角落裡一圈暖黃色的燈光亮起,並不太亮,但用來照明應該夠了。

  腦子仍然混亂到嗡嗡作響,卻莫名的在意起她之前在黑暗中的那一聲很輕的呼痛聲。

  遲稚涵,走路的時候不愛看路,很容易撞到桌角。

  在門外響起密碼鎖開鎖聲音之前,悄悄的把被子拉開一條縫隙,透過昏黃的光線又確認了一遍照明。

  門就在這時候被打開,外面的日光讓他眯了眯眼,看到了一雙穿著毛茸茸拖鞋的腳踝。

  迅速的放下被子,黑暗中仍然是他熟悉的悶熱的安全的感覺,他卻突然放空。

  之前嗡嗡作響的腦子,似乎被人按下了靜音鍵。

  只能很清晰的聽到她關門的聲音,體趿著拖鞋走出玄關,然後停住。

  「你開了燈啊?」語氣上揚,很驚喜的樣子,然後低聲呢喃了一句,「真好。」

  齊程的手指無意識的彎曲了一下,呼吸放輕,閉了閉眼,眼睫毛劃過被套,癢癢的。

  又是一陣體趿著拖鞋的聲音,她走路姿勢懶洋洋的,前腳貼著後腳,拖拖踏踏,漫不經心。

  所以特別容易磕磕碰碰。

  她似乎在客廳中央站了一會,然後吸了吸鼻子,才往吧台方向走。

  齊程皺眉,因為敏感的性格在加上需要研究遲稚涵的微表情做素材,他很清楚遲稚涵的小動作。

  她在很尷尬的時候,會吸鼻子。

  在對門做菜開小差導致鍋子裡的湯煮沸溢出來的時候,會吸鼻子,接電話對方吐槽她現在的老闆太詭異的時候,會吸鼻子。

  她剛才在客廳中央……看到了什麼?

  不安的動了動,衣服摩擦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裡顯得特別大聲,齊程臉紅,冷汗又開始往外流。

  「我看到監控螢幕了。」遲稚涵又吸了吸鼻子,「親眼看到還是會覺得……有點怪怪的。」

  收拾碗筷的聲音聽起來很清脆,遲稚涵說完這句話後就沒有再開口,齊程在被子裡的冷汗越流越多,呼吸聲變重,身體又一次因為脫水而感覺到眼前發白。

  她似乎出去了,門被帶上,屋子裡再一次安靜。

  可是他,卻動不了了,再次一次脫力,躺在床上喘的像一條離開水的魚。

  監控裡也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但他已經沒有力氣去看。

  在對面設監控,本意是為了這一本漫畫,之前請的私廚都是男人,齊甯又特意叮囑過對門的人怕吵,所以他們的態度也一直都是公事公辦的,他從來沒有覺得監控有什麼不妥。

  但是遲稚涵和他的互動,讓這一切變了質。

  監控早就已經不完全是為了看她做飯了,遲稚涵把大部分的活動時間都放在了客廳,用攝像頭交流的那段時間,遲稚涵甚至會和他一起看完一部電影。

  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互動,哪怕心裡知道不妥,今天還是因為屋子裡太安靜,下意識的就打開了它。

  也難怪遲稚涵會尷尬。

  遲稚涵心裡面,會不會覺得被侵犯,想像像他這樣的怪物,藏在陰暗不見光的角落裡,睜著眼睛貪婪的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這樣的畫面讓他覺得難堪。

  齊程仍然在喘,眼前一陣陣的暈眩發黑,卻咬著嘴唇坐了起來,因為太用力,嘴裡甚至嘗到了血腥的味道。

  他想去關監控。

  難堪的全身都像是有螞蟻爬過,又像是赤身裸體被晾在人來人往的街上。

  發病後的負面情緒終於徹底侵襲了他的理智,他感覺自己呼吸粗重,眼前一陣陣發黑後那片黑色慢慢的變成血紅。

  所以他沒有聽到密碼鎖再一次打開的聲音,打開門後突然亮起來的亮光讓他下意識的轉頭,背著光,他只看到了一個小小的人影。

  ***

  遲稚涵看到監控螢幕的那一瞬間,心情複雜。

  不管是簽一個月的臨時合同還是現在的一年續約合同,她都沒有對這個監控提過任何異議,哪怕心裡面已經知道,這個監控早就已經不是查看做菜過程這麼簡單了。

  這監控是對門這位查看外界的唯一出口。

  一個人住在那麼空曠的屋子裡,蜷縮在樓梯後面的床上,拉上所有的窗簾杜絕任何光亮,看起來絕望無助,卻仍然會忍不住打開監控螢幕。

  這種舉動,看起來像是求助。

  一個不想被拉入黑暗深淵的人,做出的隱晦的但是迫切的求助舉動。

  她完全能讀懂。

  但是在看到監控螢幕裡面熟悉的廚房擺設的時候,還是微微紅了臉。

  好……清晰的攝像頭。

  那麼她有時候早上帶著巨型眼睛框沖到衛生間上廁所的樣子,也被他看光了……

  忍不住臉紅,帶著莫名的惱羞成怒的情緒,悶頭悶腦的收拾完碗筷,走回自己房間的時候才想起來,她剛才抓了一把牛軋糖忘記給他了。

  而且,窗戶是不是也沒關。

  入秋了,臨近傍晚會很冷,他們住的地方又因為綠化太好,溫度特別低。

  猶豫了一下,找了個盒子又抓了一些其他零食,煮了一壺焦糖蘋果茶,撒了一些肉桂,給自己找了個送下午茶的名頭,體趿著拖鞋又打開了門。

  眼睛還沒有完全適應黑暗,但是卻看到了床上應該躺著的人的正直立立坐著的身影。

  ……

  首先,確實是個男人,頭髮淩亂。

  然後,似乎個子很高,身材也不像她想像中的那樣瘦削。

  最後……為什麼感覺這身形不太像是中年人……

  兩個因為光線都看不清楚對方長相的人,就這樣隔著門對視了兩秒鐘。

  ……

  床上的那位像是受驚的動物,呆愣了一下之後動作迅猛的拉起被子。

  然後就這樣直立立的罩著被子變成了一坨。

  ……

  已經適應了屋子裡昏黃光線的遲稚涵眨眨眼。

  她也很驚慌來著,那一瞬間她甚至想轉過身去,腦子裡面特別荒謬的擔心自己會看到他頭上長了角……

  但是他現在這一坨讓她實在是不好意思繼續做驚慌的那一方,因為床上那位看起來真的已經石化了。

  「那個……」清了清嗓子,遲稚涵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能理直氣壯一些,「你中午只喝了粥,我怕你餓所以做了下午茶。」

  石化的那一坨仍然僵硬著。

  遲稚涵猶豫了下,決定不要提醒他剛才因為動作太大,他的個子又高,現在被子並沒有完全遮住他。

  所以他現在一雙白的晃眼的大腳正露在外面,十個腳趾都縮成一團,每個腳趾都在訴說他即將緊張身亡的心情……

  這腳看起來最多二十歲……

  保養的真好……遲稚涵莫名的臉紅了一下。

  「我轉過身,你躺好後再敲床頭告訴我好不好?」抿著嘴想出一個荒謬的辦法,說出口後反而覺得,這個方法似乎很適合現在這個荒謬的時刻。

  那坨石化的東西在猶豫了幾秒之後點了點頭。

  被子有些厚重,點頭的時候下滑了一點,嚇得他又立刻一動不動了。

  「……我轉身了。」遲稚涵有些不忍,快速的轉身,然後規規矩矩的站直了一動不動。

  齊程整個人都是懵的。

  遲稚涵開門的那一瞬間,他正在發病初期階段,聽不到外面的聲音,從脊椎尾端開始,全身肌肉開始緩緩的失去知覺。

  然後他就被陽光刺中了眼睛,金光閃閃的,帶著暖意,刺的他眼睛濕潤潤的一片。

  再之後的所有行為,就完全是身體下意識的動作了。

  很蠢。

  蠢得像是四肢爬行的怪物。

  可是做都做了,他僵在被子裡,被動的等著遲稚涵的反應。

  會笑他吧……

  她剛才,應該看到他了……

  鬼一樣的模樣……

  咬著下唇,齊程的黑色眸子裡水氣氤氳,眼眶開始一點點的泛紅,指關節因為抓著被子太用力,現在生疼生疼的。

  他其實,長得挺好,沒生病之前,體育很好,成績中上,打籃球的時候,會有很多女孩子圍著籃球場為他加油助威。

  那時候的他真的不是現在這個樣子,連臉都不敢露出來的樣子。

  遲稚涵放柔語氣提出來的方案,讓他松了一口氣,一直在眼眶裡打轉的水氣凝結成了水珠,滴落在他的衣服上。

  她沒有嘲笑他,很體貼,做的事情到目前為止全都很貼心,沒有讓他難堪過。

  但是他,心情並沒有因此變好。

  那一瞬間,他腦子裡想起了過去的自己。

  如果當時開門的時候是過去的自己,那麼他可能會揚起手,對著遲稚涵露出大白牙。

  打招呼而已。

  遲稚涵應該得到的禮遇。

  她照顧了他那麼多天,嘰嘰喳喳的填滿了他所有胡思亂想的空間。

  水滴一滴兩滴的落在衣服上,齊程吸了吸鼻子。

  緩慢的躺好。

  然後很難過的伸出了手,敲了一下床頭上的木板。

  他不是以前的那個人了,現在的他,能發出來的,只有這樣沉悶的敲擊聲,他甚至,都不敢出聲。

  一如既往的,討厭他自己,只是這一次,多了一絲絲不甘心。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02 PM

☆、第十七章

  遲稚涵有些內疚。

  那位吸鼻子的聲音在安靜的屋子裡特別清晰。

  她……因為自己的莽撞把他嚇哭了。

  見了他的養病環境後就一直忍不住多管閒事,越界這件事,自從做了他的私廚後就不合常理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做。

  她的愛心其實和大部分人都差不多,看到網上那些被遺棄的流浪貓狗會覺得心疼,但是真的讓她領養一隻回家,卻又會用各種各樣的理由打退堂鼓。

  有愛心,但大部分時間還是冷漠的只願意關心自己。

  可是這個人,莫名的總是會讓她覺得……感同身受。

  那種仿佛被全世界遺棄了的絕望,還有在絕望中總是會忍不住做出來的求助舉動。

  這其實也是她這幾年的常態。

  這個獨居在私家花園正中心洋房裡的男人,有顯赫的身世,身邊的親戚和醫生對他都付出全力,請一個燒飯的廚師,開的月薪價是五星級酒店廚師一年的年薪。

  似乎,風光無限,似乎,被很妥善的照顧。

  但是他的絕望感,和她,一模一樣。

  「蘋果茶我用酒精燈溫在玻璃壺裡,點心都是我平時做的甜點,牛軋糖是你上次點餐的時候點的,當時沒來得及做。」讓自己的語氣儘量和緩,裝作沒事發生,「放了很多堅果和蔓越莓,做了原味和抹茶兩種,抹茶的更好吃一點,不過吃完記得刷牙。」

  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遲稚涵悄悄的轉頭看那個人的身影。

  委委屈屈的縮成一團,被子亂七八糟。

  ……

  抿嘴,告誡自己真的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觸碰病人的底線,把注意力放到窗戶上。

  「我把窗戶關了,暖氣調低一點,這樣屋子裡不會太悶。」轉頭又忍不住看了眼被子。

  要命,被子一大半都快掉到地上了,他也不敢去撿,手緊緊的抓著,整個人僵著一動不動。

  ……

  「我……」遲稚涵咬著下唇,難得的遲疑了一下,吸了吸鼻子。

  「我不看你,就是過來幫你把被子蓋好行不行?」看著他無助的樣子撓心撓肺的難受,終於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

  真的把人當傻子了。

  遲稚涵簡直開始恨自己。

  她走出門後那個人自然能自己蓋好被子,為什麼就非得要多此一舉的問一聲。

  正紅著臉想應該怎麼措辭才能不尷尬的把之前那句話收回,床頭又悶悶的敲了一下。

  ……

  他當然不是真的就自己蓋不了被子了。

  只是氣氛太詭異,正好她提出來了,他就讓她順著臺階下了而已。

  求和的意思。

  ……這個人,有時候體貼的讓人難受。

  剛才對視之後驚恐成這樣,現在卻願意冒著自己被看到的危險,同意她靠近。

  只是不想她難堪而已。

  揪著心靠近床頭,樓梯後面沒有那一圈小夜燈,她走進後因為背光的關係,那個角落顯得更黑。

  床很大,也再一次印證了她的猜測,對門的這個人,個子很高,甚至比齊鵬還高一點,只是沒齊鵬那麼壯實。

  床單被套枕頭都是黑灰色的,他露在外面的那點衣角褲腳,也是一樣的色系,暗沉沉的。

  遲稚涵鋪被子的時候,嚴格遵守了自己絕對不會看他的承諾,低著頭,很仔細的幫他掖好了被子的縫隙,讓他能舒服的縮在裡面。

  齊程額頭上有因為陌生人靠近後產生的生理性冷汗,周圍是遲稚涵身上的帶著烘焙味道的甜香,他緊張的都有些恍惚。

  敏感到都能覺察出遲稚涵在床尾鋪床的時候,呼出來的氣息拂過腳踝的感覺。

  嚇得一哆嗦,然後感覺到遲稚涵停下手裡的動作。

  「好啦!」努力保持雀躍的語氣,遲稚涵像是完成了一件重大任務一樣,籲出一口氣。

  她其實也緊張,這界越的有點大,尤其是今天才發現對門這位其實應該不太可能是她想像中的中老年人。

  年紀並沒有大到讓她心安理得的照顧老者的程度。

  孤男寡女,她居然還主動要求幫他鋪被子,本來以為這個動作其實沒什麼,但是真的鋪起來才發現,有些詭異。

  她不能碰到他,視線又不能看向他,可是她低頭的時候,頭髮發梢會不小心蹭到,也幸好,他睡衣挺厚實。

  「你休息一下,監控開著。」遲稚涵退到客廳這邊才重新開口,「我還是正常晚餐時間給你送晚飯,來之前會先敲門再按密碼鎖。」

  「如果提前餓了,就晃兩下攝像頭,我下午都在客廳,會看到的。」收拾好一切後總算松了口氣,退出去之前還是多解釋了一句,「我只是覺得這攝像頭比我想像中的高清很多,所以有點驚訝,並沒有別的意思。」

  「開著攝像頭挺好的,你有事動一下我也能馬上知道。」說完覺得這句話實在是羞恥,腦子一抽跟著補了一句更羞恥的,「反正臥室裡沒有就行。」

  ……

  被自己胡說八道氣到昏厥的遲稚涵手忙腳亂的開門,手忙腳亂的關門,然後又大聲的喊了一聲:「記得啊,正常的晚飯時間點。」

  ……

  縮在床上的齊程把被子掀開了一點點,確認房間裡真的只有他一個人之後,才把被子重新塞好,塞的時間有點久,很用心的想塞成剛才遲稚涵塞成的樣子。

  對門的監控很快有了人聲,遲稚涵開了音樂,舒緩助眠的那種。

  齊程忍不住又探出頭去看監控。

  她很忙,來來回回的抱了五六個瓦罐,一字排開的放在流理臺上。

  「你休息,我做泡菜。」遲稚涵對著鏡頭愉快的宣佈,然後就不再管他,紮起頭發包好,戴上口罩,進入他熟悉的,廚師的工作。

  舒緩的音樂背景於是有了淅淅瀝瀝洗菜切菜的聲音。

  電腦的冷光屏幽幽的亮著,吧臺上小小的一盞酒精燈上面是桃色的焦糖蘋果茶,冒著熱氣。

  齊程舔了下嘴唇。

  身體還是不舒服,卻不是因為發病,而是每次發病後獨有的虛脫感。

  遲稚涵的擅闖,阻止了他進入自閉症的過程,而且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事後居然沒有反彈。

  那天對大哥說要把遲稚涵一直留在這裡,是氣話。

  因為知道治療過程,因為覺得治療過程沒用,故意說出來想看看大哥反應的氣話。

  但是現在,他心裡隱隱的有種想要把氣話當真的衝動。

  最初續約,只是想幫她。

  經濟上的,精神上的。

  趙醫生他們翻看監控錄影,只看他們兩人互動的地方,他悄悄的徹底刪除了兩段淩晨的視頻,一直沒人知道。

  那兩段視頻裡,遲稚涵夢遊。

  漫無目的的在屋子裡轉圈,然後再漫無目的的回房間。

  偶爾,會哭。

  和她白天笑嘻嘻什麼都好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夢遊的她,臉上全是悲傷。

  他一直覺得她的精神狀態不應該是這樣持續的亢奮,哪怕是因為齊寧的正能量叮囑,也不應該是這樣持續的狀態。

  正常人過的再幸福,也會有情緒低落的時候,而其實並不幸福的遲稚涵,哪怕接電話的時候發火,臉部表情都是笑笑的。

  齊程很清楚的記得,自己在得病之前,最初的症狀,也是夢遊,因為壓力過大,因為睡眠出現問題。

  當時他沒有當回事,可那之後,就是漫長的永無寧日的反復治療。

  他已經無可救藥,但是總想試試能不能幫幫已經在懸崖邊的遲稚涵,哪怕他也覺得自己應該是力不從心的。

  可遲稚涵自從和他攝像頭交流後,就沒有夢遊過了。

  她只有在白天精神壓力極大的情況下才會夢遊。

  續約一年,正好夠他畫完這本漫畫,也夠他慢慢的和遲稚涵溝通她的問題。

  或許離開之前,還能幫她一把。

  畢竟他為了救自己,看了無數的心理治療的書。

  這樣的他,似乎也不算是毫無用處。

  只是今天發生的事情,讓他有些疑惑,她呼吸落在他的腳踝的時候,他沒有任何幻覺,就只是感受到自己被很輕的吹了一口氣,然後他打了個寒顫。

  以為應該會出現的,灼燒的痛覺和血肉模糊的幻覺居然都沒有出現。

  趙醫生給他看他的心理評估,很熱情的告訴他這個月他進步很大。

  他一直沒放在心上。

  覺得那肯定是騙他的,心理評估他每一次都亂填,雖然出來的結果准的讓他毛骨悚然,但是這一次,他死活不信。

  難道,真的……不一樣了?

  ***

  洋房外面的帳篷其實一直沒有收走,只是搬到了遲稚涵和齊程都看不到的地方。

  兩個男人端著熱茶看著監控螢幕一言不發。

  齊程有自殺傾向後,齊鵬讓趙醫生在齊程某一次自閉症狀發作的時候裝了隱形攝像頭。

  不會每天都開著,只是在齊程血壓心跳不穩定的時候開著,以防萬一。

  遲稚涵的大膽一直讓齊鵬捏了一把汗。

  但是齊程的反應,卻讓他大跌眼鏡。

  「難怪甯甯會對遲稚涵那麼不爽。」齊鵬苦笑,齊寧是妒忌了,齊程很少有這麼合作的時候,遲稚涵只用了一個月,似乎就已經讓齊程內心接納了她。

  他們之前不是沒有找過有心理諮詢資格證的人貼身陪護,大部分的都近不了身,小部分能近身的,也會因為齊程毫無反應最後不得不放棄。

  「為什麼遲稚涵可以?」齊鵬是真的不明白了。

  「最初找她是因為長相和私廚的身份,齊程這幾年很排斥任何和心理治療專業沾邊的人。」趙醫生表情若有所思,「我一直以為,齊程對遲稚涵的善意,只是因為她是陌生人。你也知道社恐症患者其實渴望交流,遇到遲稚涵這樣天生友善的性格,會有一些依賴和孺慕是很正常的。」

  「但是現在看起來,齊程似乎是把遲稚涵當成同伴了。」趙醫生眉頭微微皺起。

  「同伴?」齊鵬不解。

  「和他一樣的人。他在遲稚涵身上找到了和他一樣的病症特質,所以對她沒有任何設防。」趙醫生關掉監控,看著齊鵬,「我們需要儘早把齊程的情況詳細的告訴遲稚涵了。」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03 PM

☆、第十八章

  遲稚涵整個人都有點懵。

  「只有我一個人麼?」一大早被齊鵬電話叫醒, 語氣嚴肅的讓她馬上出門,結果車子直接把她送到了趙醫生的辦公室, 裡面只有她一個人。

  「因為我接下來要說的, 大部分都是齊家的壞話。」趙醫生笑眯眯的給遲稚涵倒了一杯茶,語氣半真半假。

  遲稚涵接過茶杯笑笑, 有些不安。

  「聘用遲小姐這件事, 其實是我提出的要求。」趙醫生坐回到自己的辦公椅上,兩手交握, 「最初只是想要做個簡單的刺激治療,齊家的情況特殊, 這樣的治療對你的工作和生活不會有任何影響, 所以我們都沒有打算把整件事情說出來。可是現在的情況看起來, 我們再不把所有的事情告訴遲小姐,就未免有些仗勢欺人了。」

  「這個故事有點長,聽完之後, 如果遲小姐想要退出,齊家人絕對不會追究。」開場之前, 趙醫生先給遲稚涵吃了一顆定心丸。

  遲稚涵苦笑,實話實說:「現在這個氛圍,讓我有點緊張。」

  「沒事, 大部分和我在這個地方聊天的人,都特別緊張,我習慣了。」趙醫生大手一揮,自嘲的笑了笑, 「其實你們對心理醫生也有誤解啊,哪有心理醫生能做到你一個微表情就知道你是不是心理有病的,那不是醫生是算命的。」

  遲稚涵很捧場的咧咧嘴。

  這個故事的確有點長,但是出乎意料的,開場很簡單。

  住在她對門的那一位,是齊鵬的親弟弟,這十幾年在新聞裡一直旅居國外從未露面的齊程,今年才二十九歲。

  這位十九歲開始在小洋房裡獨居了十年的齊家二少爺,發病的原因,居然是因為一個關於齊家的民間謠言。

  這個謠言遲稚涵也曾經聽說過,齊家做鋼材生意發家,後來轉成了房地產和造船,上市後市值一直穩步上升,生意一直順風順水風光無限。

  可是這樣的齊家,卻從來沒有出現在八卦雜誌鑽石王老五的排名上,原因就是這個謠言 :嫁入齊家的女人,活不過三十五歲。

  創始人齊望達也就是齊程的爺爺,妻子死于肺病,享年三十四歲。留下了兩個兒子,分別都娶了媳婦,齊程的媽媽在生齊程的時候發生了羊水栓塞,雖然救回來了但是多器官損傷,半年後死於腎功能衰竭,享年32歲,齊望達另外一個兒子的媳婦,也就是齊甯的媽媽,三十五歲那年死於車禍。

  「其實這也確實挺玄乎的。」趙醫生歎了口氣,「齊家老大的媳婦死于車禍後,齊望達還真的找了法師來家裡做法,齊家幾個男人嘴上不說,心裡應該多少都有些陰影。」

  「齊程這孩子呢,性格像他媽媽,心細敏感,這件事在他心裡的陰影應該是最重的,畢竟他媽媽是生他的時候出的事。」

  「高一那年,他喜歡上了隔壁班的一個女孩,他那性格,深思熟慮了一個學期才給人寫了一封情書。」趙醫生無奈的笑,「結果第二天就被人原樣退了回來。」

  「這本來不是什麼大事,齊程也和正常的青春期孩子一樣,心裡難過了一陣子就過去了,糟就糟在那年元旦文藝晚會,他和那個女孩是男女主持人,被人起哄拱成了一對,那女孩子當場黑了臉,不歡而散之後,齊程在後臺聽那女孩子和別的同學在聊他們家的謠言。」

  「話應該是說的很難聽的,這件事情之後,齊程的成績一落千丈,人也變得越來越沉默。」趙醫生搖了搖頭,「沒想到吧,齊程這樣嚴重的心理病患,起因居然是因為這麼常見的一件小事。」

  暗戀被拒,然後偷聽到對方在和別人用惡毒的語言聊自己最在意的傷口。

  那個口無遮攔迫切需要得到朋友認同的年代,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了得到朋友認同,脫口而出的那些話,會不會成為別人終生的夢魘。

  「齊程的爸爸齊長青,是我戰友,這個人說的難聽一點,就是個莽夫,一個人扛著齊家的生意,還要照顧兩個青春期的男孩子,根本就別指望他會注意到孩子的心理狀況,他判斷孩子聽不聽話的方法挺簡單的,就是看成績。」

  「齊程成績一落千丈,齊長青找了老師,老師也說不出原因,只是說齊程最近一直獨來獨往,運動會不報名了,上課的時候也不愛舉手了。齊長青逼齊程說出原因,這孩子肯定是不肯說的,於是齊家家法就拿出來了。」

  遲稚涵抬起頭,看到趙醫生微微皺著眉,表情很無奈。

  「從齊長青那一代開始,齊家人只要不聽話,就會被關在一個房間裡反省,不認錯求饒就不給放出來,也就是咱們俗稱的關小黑屋,不過那屋子不黑,就是只有一張床。」趙醫生揉眉心,「雖然我是不太指望一個全是男人的家庭裡,教育會有多成功,但是這種方法對齊程這樣的孩子來說,真的是……」

  齊程一直沒有開口,齊望達心疼孫子,在小黑屋外面和齊長青大吵,父子兩個大打出手,然後齊程就在房間裡面暈了過去。

  如果說暗戀的事情是整件事情的起因的話,齊爸爸和齊爺爺因為他在房間外面大吵這件事,算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個時候,齊程的心理狀況已經很糟,外在表現就是提到上學就會嘔吐,見到陌生人會冒冷汗,很典型的社交恐懼症的初期症狀,可惜,十幾年前的國內,連社交恐懼症這個詞都很少有人提起,更別提重視。」

  「所以齊程和齊長青兩個人,進行了長達兩年的拉鋸戰,齊長青強硬的要求齊程去上學,而齊程從一開始的嘔吐,冷汗,發展到了直接休克。」

  「我接手齊程這個病例的時候,齊程已經拒絕和外界交流了,表現在對光源聲音毫無反應,他把自己完全鎖起來,我們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才讓齊程逐漸恢復正常。」趙醫生在回憶這一段的時候,似乎有些情緒,每一段話說完,都會停頓一下,喝一口茶。

  「最初的根源,還是因為大家對心理病不夠重視,好轉後的齊程渴望正常人的生活,而齊家人,也迫切的希望齊程能重新讀書,回歸正常,我雖然不贊成治療已經成功,但是卻仍然同意讓他試一試。」

  「結果……齊望達六十五歲壽誕那天,齊程在閣樓病發,無法接受身邊有第二個心跳聲,搬到了小洋房,住了十年。」趙醫生說完後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起身給兩人的水杯重新加滿了熱水。

  遲稚涵不知道該說什麼,捧著水杯看著上面的水蒸氣嫋嫋升起。

  齊程的故事,是個悲劇。

  所謂的悲劇定義,就是劇裡面的每一個人,站在他的立場上,處理的都沒有大錯,但就是,在那樣的時機,那樣的氛圍下,釀成了悲劇。

  你不能怪一個沒有成年的高一女學生,因為那樣詭異的謠言拒絕了齊程,並且背著齊程和朋友說了那些惡毒的話,因為那個女生,在那麼多年後,可能都已經忘記記憶中曾經有過那麼一個人。

  你也不能怪一個年紀輕輕就失去妻子,帶著兩個孩子的望子成龍的父親。

  更不可能去怪一個垂垂老矣,一心擔心自己孫子的爺爺。

  可是遲稚涵,腦子裡面不受控制的想起了齊程在黑暗中的樣子,把自己罩在被子裡,驚慌失措的僵直的樣子。

  「你們聘請我的原因是?」忽略掉心裡面沉甸甸壓著的情緒,遲稚涵清了清嗓子。

  「社交恐懼症有個很典型的治療方式,叫做實景脫敏治療,顧名思義就是把能引起齊程情緒敏感的場景和人物重現出來,讓齊程逐漸適應。當時拒絕齊程的那個女孩子,長相和你是一個類型的,說話的語氣和身形也都差不多。」趙醫生笑了笑,「你們公司去年全員工做了一次心裡健康測試,那次測試是我主持的,當時通過心理測試的人,後來都被推薦做了齊程的私廚,你是最後一個。」

  「這個治療本來與你是沒有關係的,你要做的也只是在對面,正能量一些,做完自己做的事情,然後到了固定時間點,我們會要求你退出,並且製造一些你在背後說他壞話的假像就行。」趙醫生說完看到遲稚涵皺起眉頭,擺了擺手,「假像而已,如果按照之前的治療方式,你甚至都不會知道整件事。」

  「……」難怪,月薪高的離譜。

  「但是齊程和你之間的信任建立的太快了。」趙醫生搖了搖頭,「所以我就又貪心了一點,希望你能介入的更多,這也是後面我們會和你續簽一年的原因。」

  「那現在又把事情全部都告訴我的原因是什麼?」續約的時候還說齊家對她不夠信任,所以不能把事情都說出來,只是過了幾天而已,就有了那麼大的變化,那一定是又發生了什麼。

  「因為齊程,似乎把你當成了同伴。」

  「你因為家庭的問題有心理創傷,上次做的心理測試也表明,這個創傷對你的心理健康打擊是永久性的。」

  「不過現代人,心裡健康大多都磕磕碰碰,你處理的很好,發洩壓力的方式也很有效,這也是我當時會選中你的原因。」

  「而齊程,發現了你的心理創傷,這種感覺有些像共鳴,類似於感到絕望的人,總是能找到同樣絕望的同伴一樣。」

  遲稚涵一怔。

  她知道這個共鳴,而她也曾經在齊程身上找到過。

  「我今天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的原因,就是因為,你和齊程之間產生的那點共鳴,是很容易產生感情的。」

  「我沒有……」遲稚涵下意識反駁,臉迅速的變紅。

  趙醫生笑了,擺了擺手:「你聽我把話說完。」

  「齊程的病,已經從簡單的社交恐懼症演變成了嚴重的抑鬱症,治療起來不容易,而他自己也已經有了自殺的念頭,你如果只是像我一開始說的那樣,那麼治療失敗成功對你都不會有太大影響。」

  「但是現在,你們已經成為了朋友,我就需要告訴你,這次治療,很有可能是齊程最後一次機會,如果失敗,好一點的結果是他會被送往美國進行電擊治療,壞一點的結果就是,他會自殺。」

  「這就是今天齊家人沒有在場的原因,不會有人求你,也不會給你任何心理負擔,我希望你完全自私的考慮一下,是不是真的要參與這次治療。」

  「我是醫生,治療病人是我的職責,但是你不一樣,你能接受萬一失敗的後果麼?」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04 PM

☆、第十九章

  趙醫生是心理醫生, 專業權威,遲稚涵知道, 他剛才說的那長長一串故事, 逐字逐句的都斟酌過,儘量中立。

  齊家, 對她真的算是不錯, 臨門一腳的時候,還給她留了充分的選擇空間。

  這樣的珍而重之, 是因為,她或許真的能夠救他們的家人。

  而她要承擔的, 是一個陌生男人的生死, 不管他多可憐, 不管這個人平日裡多溫和體貼,她要承擔的,是他的命。

  這並不是一道選擇題, 正常人都會知道自己應該選什麼,那是個陌生人, 她真的沒有義務做這樣沉重的事。

  可是,趙醫生卻讓她自己選擇。

  她看起來像是強大到可以承擔一個陌生人的命的程度了麼?她明明連自己的命都岌岌可危。

  「如果我不同意,齊程會怎麼樣?」遲稚涵放下手裡已經不再暖手的杯子, 抬頭對上趙醫生的眼。

  「你的出現讓我多了一條治療方向,如果你不同意,我應該會再找一個和你類似的人,再試一次。」趙醫生毫無隱瞞, 「只是齊程現在一直在排斥治療,再找一個重新獲得信任沒有那麼簡單,到時候需要遲小姐在找到那個人之前,還是照常在對面做私廚,只是這一次一定要把握好度,不能再越界一步。」

  「遲小姐放心,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無可替代的,你不用因為拒絕這件事而有任何心理負擔。」

  遲稚涵笑笑。

  「再找一個人,會答應做這樣……的事麼?」吞掉了荒謬兩個字,遲稚涵一時找不到更貼切的形容詞,索性含糊帶過。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一點,我相信齊家的經濟能力。」趙醫生笑了,「這也是齊程最幸運的地方。」

  ……

  心情,很怪。

  她知道答案是什麼,她也知道自己那點心理承受能力,一定無法承受治療失敗後的負罪感。

  但是那一句不參與,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趙醫生給她足夠多的臺階,齊家不會怪她,而她,回到之前的生活之後,有她自己的煩惱,應該也能很快忘記曾經住在對面的那個影子。

  齊程的故事不管多可憐,他背後,是巨大的齊家,找一個人而已,肯定能找到。

  理智上面,所有的問題都不是問題,最大的問題是,她說不出口。

  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不出口。

  「能不能給我點時間考慮?」糾結到最後,只能選擇折中。

  「兩周時間。」趙醫生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樣,表情不變,「我希望這兩周內,遲小姐對齊程的態度不要有任何轉變。」

  「不管你答不答應加入,有幾個禁忌你都需要時刻牢記,第一,齊程對說謊反應激烈,一旦讓他發現你說謊,你們之間就再無信任的可能;第二,不能與他有身體接觸,任何接觸都會讓他產生類似淩遲的痛覺和幻覺;第三,如果可能,儘量不要讓他知道你已經完全清楚了他的病情,社恐的根源是自卑,讓他知道你已經瞭解了全部,會讓他對你產生自卑情緒,從而開始抗拒。」

  「兩周時間,我很誠懇的希望遲小姐能認真考慮。」趙醫生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框,頓了一下,「之前和你說的內容,我已經儘量中立,但是作為醫生,我還是想送遲小姐一句話,救死扶傷一直都有風險,只要盡力就可以問心無愧。」

  ***

  問心無愧……個頭!

  回到小洋房後遲稚涵回想起那段對話真的想要飆髒話,前面說了那麼多,最後一句話就讓她徹底動搖了。

  果然是心理醫生,這說服能力簡直是潤物細無聲。

  因為她真的很認真的記下了那三條禁忌,完全忘記問只是兩周時間而已,為什麼要記這種東西。

  「都是套路!」忍無可忍的在切牛腩的時候惡狠狠的埋怨了一句,然後突然回神,對著攝像頭很心虛的縮縮脖子。

  要命,忘記攝像頭了……

  「我就是……發洩一下。」撓撓頭,覺得自己笑的很傻。

  攝像頭在沉默了幾秒鐘之後,緩慢的點了兩下頭。

  ……好吧,他真的被她嚇到了。

  「我問過醫生,你今天可以開葷了。」拋下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遲稚涵專心和攝像頭溝通,「晚上吃紅燒牛肉好不好?」

  攝像頭沒動。

  遲稚涵挑挑眉,稀奇了,他今天居然對肉沒興趣:「不放桂皮八角,也不會放很多糖的紅燒牛肉也不要麼?我特意挑了裡脊肉上層那塊裡脊邊,紅燒口感很好哎。」

  攝像頭仍然沒動。

  遲稚涵放下手裡的刀,皺眉。

  「沒胃口?」不應該啊,齊程恢復好幾天了,這幾天她送飯又回到了小視窗模式,中午送過去的兩菜一湯是明明吃空了端出來的。

  攝像頭左右晃了一下,只是一下,就一動不動了。

  ……

  為什麼這人晃個攝像頭都能晃出那麼濃烈的委屈情緒。

  「這樣我們會猜到明年。」遲稚涵苦笑。

  ……

  攝像頭微微往下,垂了一個角度。

  ……

  …………

  遲稚涵終於投降:「你想知道我早上去了哪了?」

  這下攝像頭不動了,遲稚涵耐心很好的等了一會,終於幾不可見的看它上下晃了兩下。

  她試圖用牛肉來轉移齊程注意力的行為失敗了……

  剛才脫口而出之後就後悔了,這人一定會問……

  果然……

  「我不太想說。」遲稚涵低頭,重新拿起了刀,繼續切牛腩,方方正正的一塊塊的碼好。

  攝像頭安安靜靜的待著,很有耐心的樣子。

  「不是特別愉快的事情,所以我不想說。」遲稚涵這次加重了點語氣。

  伸縮攝像頭在一分鐘後,往後縮了一點點。

  ……

  …………

  日!

  很少罵髒話的遲稚涵心裡終於忍不住飆了一句。

  能把攝像頭玩出機器人瓦力效果的人,估計全世界也就齊程一個了。

  她一個三觀正常青春貌美的女人,為什麼會對那麼黑漆漆亮著詭異紅燈的東西產生類似於心軟的情緒。

  「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遲稚涵猶豫了一下,抬頭。

  然後看著攝像頭伸到正常的角度,點了點頭。

  「如果像我這樣經濟條件的人,你知道我家裡的情況的。」遲稚涵笑笑的補充了一句,「遇到了一隻很可憐很可憐的流浪貓,因為天氣冷一直跟著我,你覺得我應不應該養?」

  攝像頭沒動,似乎被這莫名其妙的問題問住了。

  遲稚涵嘴角一揚,笑得自嘲:「養貓很麻煩的,像我這樣經濟不是很穩定,工作時間不固定的人養,說不定會害了它,還不如把它放回原來的地方,陪著它等另外一個適合養它的人出現。」

  攝像頭還是沒動。

  「這就是我今天遇到的不愉快的事情,我打算放棄那只貓,為它找個更好的主人。」遲稚涵頭又低了下去,「只是心裡面,總是會去回想那只貓的樣子。」

  「這樣算不算負能量?」抬頭,笑得有些歉然,「齊寧讓我不要在鏡頭面前散播負能量來著。」

  攝像頭搖搖頭。

  「晚上吃紅燒牛腩?」遲稚涵又把話題重新繞回來,舉了舉砂鍋裡面碼的很有食欲的,肥瘦相間的牛肉。

  攝像頭這一次,終於點了點頭。

  遲稚涵粲然一笑。

  「不能吃太多哦,突然開葷我怕你腸胃受不了。」仍然是熟悉的,絮絮叨叨的口吻,她對飲食瞭解的很多,只要涉及到食材的話題,能天南海北的聊很久。

  看起來似乎完全沒有不開心。

  剛才切肉那一瞬間爆發出來的,把他嚇得一哆嗦的憤怒,似乎就像她說的,只是發洩一下。

  那個莫名其妙的,突然冒出來的關於流浪貓的故事,她說的時候,情緒卻是真實悲傷的。

  齊程在監控面前歪著頭,抱著膝蓋。

  今天一早,門外就有汽車的聲音。

  自從遲稚涵發現那輛車其實可以任她差遣之後,每隔一兩天她就會用車,有時候回家拿自己做的調味品,有時候去買那些據說除了她其他人買不到的好料。

  所以他並沒有太在意,早上是他睡眠最好的時候,翻了個身就繼續睡了。

  但是遲稚涵回來的有些晚。

  回來之後情緒不太對。

  難道真的是因為流浪貓麼?還是因為流浪貓想到了自己家裡的那些事?

  可是她剛才的表情,明明是留戀流浪貓的樣子。

  齊程眉頭擰成一團。

  監控裡面那個女人,嘰嘰喳喳的一如往常,可他為什麼,就莫名的覺得,她似乎被人欺負了。

  ***

  遲稚涵在送晚飯的時候,如常收到了一張明天的功能表。

  因為太如常,所以進了門先忙著喂飽自己,沒有急著去看那張紙條。

  等收拾好了一切,把夜宵要送的甜點放到烤箱後,她才打開紙條看了一眼。

  然後石化。

  紙條上除了功能表外,還有一排號碼,以及幾個字:這是我的手機號。

  ……

  …………

  當初簽一年合約就是為了這玩意兒吧。

  現在她都做好了放棄流浪貓的打算了,這流浪貓自己叼著貓窩蹭到她家了她該怎麼辦?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05 PM

☆、第二十章

  這一季冬季美食視頻的主題是團圓, 介紹的都是適合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的食物。

  這樣的主題讓遲稚涵來做,多少有些諷刺, 林經武每次給腳本的時候, 臉上的表情總是有些訕訕的。

  「團圓暖鍋?」拿了新的腳本後,遲稚涵怔了一下。

  「這次主題和菜譜都是抽籤決定的, 當時你還在齊家, 我這手抽籤有多臭你又不是不知道。」林經武不安的搓搓手,遲稚涵從齊家回來後, 表情一直這樣淡淡的,以前老愛吐槽他的脾氣也沒了, 一言不發的讓他心裡沒底。

  遲稚涵沒接話。

  她只是又想到那個人了。

  她離開的時候天還沒有完全變冷, 那時候答應過他, 等入冬的時候,給他煮一鍋暖鍋的。

  「自己做的豬肉蛋餃,手打的牛肉丸子, 鮮活的明蝦去殼抽掉蝦線打成蝦滑,再用前一天晚上燉好的牛骨湯, 放上清甜的蔬菜,暖暖的一鍋,最適合冬天吃。」她當時應該是這樣形容的, 為了對門那個有些饞身體又不太好的吃貨,她經常會背一些公司給的美食文案,長長的一串,說完之後就能看到攝像頭很快的點幾下頭。

  一樣的暖鍋, 今天卻加上了團圓的名字。

  而那個人,是不是仍然一個人,這麼冷的南方的冬天,窩在被子裡一動不動。

  ***

  她其實是被齊程趕出來的。

  那天晚上,毫無預兆的拿到了他的手機號碼後。

  事後回想了很多遍,仍然不知道齊程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現,她說的那個流浪貓故事其實是在說他的。

  或許是送晚飯之前,也或許,是她收到手機號碼後臉上的表情太意外。

  等她收拾好心情,抬起頭拿手機想存好他的號碼的時候,她的手機裡已經有了一條齊程發的短信。

  他說:我不是流浪貓

  六個字,沒有標點符號。

  應該是他們相處的兩個月來,齊程發的唯一的一次脾氣,伴隨著脾氣來的,就是突然變得不正常的血壓和心跳。

  趙醫生,齊鵬和已經顯懷的齊寧第一時間趕到,而她,手足無措的等到第二天,被通知收拾東西走人。

  齊家人一直沒露面,跟她道別的是有始有終的趙醫生。

  對她仍然很客氣,先是強調了這件事情她沒有錯,他把事情告訴她之前,就已經知道會有這樣的風險,齊程太敏感,很多東西都瞞不了他。

  然後,告訴她治療方案仍然會等她點頭,在沒有更好的人選之前,他希望她能再慎重考慮一下,他相信她如果願意,一定會有辦法讓齊程重新接受她。

  趙醫生對她一直莫名其妙的有信心。

  低頭笑了笑,她離開齊家已經快四個月,再也沒有人找過她,除了那天晚上齊程留給她的手機號碼,她在齊家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奇幻冒險,和她的世界完全平行的,以後也不會再有交集的歷險記。

  遲稚涵做團圓暖鍋的時候,一直在開小差,甚至把定好的海鮮菜單直接換成了答應做給齊程的那種。

  全程帶著若有所思的微笑,做的時候動作行雲流水,黃色的蛋皮,燙過之後顏色粉嫩的蝦滑,還有其他色彩繽紛的蔬菜,出來的配色效果居然比之前抽到的功能表還好一些。

  導演很滿意,他拍的視頻從來不拍臉,遲稚涵開小差的樣子不在鏡頭裡,做菜的時候的手就變成了重點。

  「小遲這次做菜用了心啊。」看重播的時候導演敲了敲顯示器,「你看這手部語言感情完全不同了。」

  本來擔心這位業內很貴的導演會發飆的林經武擦了擦頭上的冷汗,一邊賠笑一邊看到自家的小廚娘仍然處在放空狀態。

  ……

  忍無可忍的上前把她拉到沒人的角落。

  「你最近的狀態是怎麼回事?齊家回來後就這樣,動不動就神遊。」語氣終於變得嚴厲,「齊家給你的錢只夠你少還一年的債而已,你別忘了你屁股後面的事,這種態度做菜遲早會闖禍,真要燙傷了你以為公司會給你繼續發全額工資麼?」

  熱鍋熱油,切菜的刀,每一樣都得小心對待,他最近看著她切菜就心驚肉跳。

  偏偏遲稚涵這丫頭認錯態度特別好,他一通脾氣發完見她一臉愧疚的低頭站著,一下子就沒了火氣。

  「我沒女兒,有些話是真不知道怎麼說才好。」林經武為難的咂咂嘴,又斟酌了一下,「你是喜歡上齊鵬了吧?你這丫頭真是,你哪裡不如人?喜歡就說啊,我看他在節目上提到你的時候,表情也挺溫柔的,不像是對你沒意思的樣子。」

  「……」遲稚涵眨眨眼,然後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老林,如果有人求你救他一命的話,你會不會救?」

  「啊?」林經武很捧場的演繹了一把呆若木雞。

  「也不一定一定得你救,但是你要是同意救了,萬一沒救活怎麼辦?」遲稚涵繼續這個莫名其妙的話題,問的七零八落的。

  「……」林經武又咂咂嘴,「你當年讓我簽了你的時候,用的臺詞就是救你一命啊,我這不是救了麼。」

  「……啊?」這回換成了遲稚涵傻眼。

  「你那會走投無路,第一次面試又沒通過,不是跑到我面前又哭又鬧又下跪的讓我救救你麼。」林經武敲遲稚涵的腦袋,「忘恩負義的傢伙,現在想不起來了?」

  ……

  這跟她說的救不是一回事啊。

  「求助的人通常都是急需幫助的,能幫就幫一把唄,哪有人真的就把命押在你身上的,充其量,你給別人一個機會,能不能把握住,那就是那個人的事。」林經武看了眼遲稚涵,「你問這個幹什麼?」

  「那萬一給了機會,對方很努力還是失敗了呢?」遲稚涵不依不饒。

  「你他媽機會都沒給才更沒人性。」林經武終於被逼出了火氣,「你這都說的是什麼鬼東西啊。」

  就給有錢人做了兩個月菜,怎麼說話就那麼哲學了。

  ……

  話糙理不糙……

  雖然不至於醍醐灌頂,但是她真的是那個機會都沒給的沒人性的傢伙。

  四個月,齊家人沒聯繫她,她也同樣沒有找過他們。

  哪怕只是問一下,齊程好不好呢,萬一已經找到了可以治療他的人,那該多好。

  摸出手機之前,突然想起了林經武剛才說的齊鵬。

  「老林,齊鵬那個笑話真的不錯……」這下是真的笑出了聲,還表情溫柔,想到齊鵬和趙醫生拿著碗蹲在帳篷裡面吸著鼻涕喝元宵的樣子,遲稚涵又忍不住笑意拍了拍林經武的肩膀。

  ***

  她找了趙醫生,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來了。

  「……」遲稚涵被趙醫生急切的一聲喂嚇了一跳,愣了下才自報家門,「我是遲稚涵。」

  「我知道我知道。」趙醫生一疊聲的應。

  「我就是想問問,齊程還好麼?」趙醫生的急切讓她覺得有些不詳,問的時候語氣不由自主的開始小心翼翼。

  「你走了以後沒下過床。」趙醫生歎氣,「遲小姐考慮好了沒有?」

  ……

  「……四個月沒下過床?」遲稚涵下意識的重複了一遍。

  「那個方案,可能非你不可了。」趙醫生那頭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齊程不同意我們去找你,他最近發病敏感期間,說真的我們也不敢瞞著他來找你,萬一被發現了會糟上加糟。」

  「齊程對你,用了感情,類似於壁櫥裡的夥伴的那一種,你明白麼?有些孤注一擲,但是似乎無法替代。」趙醫生苦笑,「病的久的病人,真的是醫生最怕的類型,怕什麼他們就做什麼。這樣對遲小姐確實不公平,所以我們也沒立場打電話再找你。」

  「你這電話打的真的是,讓我心裡一緊一緊的,其他的我都不說了,我就想問問,你考慮好了沒?」趙醫生問得非常急切,早就沒有了當初的中立。

  事情發展成這樣,他是最大的責任方,誰都沒想到到最後齊程的治療會變得非遲稚涵不可。

  心理病患一旦產生佔有欲,那個他希望佔有的物件,其實是有危險的。

  雖然齊程在所有測試裡都沒有測出暴力傾向,但是目前已經能知道,一旦遲稚涵退出,齊程會採用對自己消極的自虐方式。

  總不能讓一個二十四歲的女孩子扛著這麼大的壓力參與治療,給再多的錢也不可能。

  他沒這個臉開口求遲稚涵,四個月了齊家人一直在煎熬中,他也變得越來越自責。

  不應該用這樣冒險激進的方法的。

  「你在答應之前,我還有一句話要說。」趙醫生又一次開口,「他對你有佔有欲,治療一旦開始,你就不能退出。」

  ……

  遲稚涵眯著眼睛,看拍攝現場的人忙忙碌碌。

  剛才被她笑話了的林經武,現在買了一堆的飲料挨個分發,看到她的時候對她揮了揮拳頭。

  她的世界,離開了兩個月,仍然有條不紊,而這個世界,當初也是她哭著跪著求來的。

  那個人,在床上躺了四個月,氣乎乎的告訴她,他不是流浪貓。

  他對她產生了佔有率,一個心理病患,對一個正常人產生了佔有欲。

  她這個正常人,應該感覺到危險,可她卻聽到自己的聲音很冷靜的在問:「趙醫生,這治療方案的成功率是多少。」

  「如果你不參與,成功率是百分之十,如果你參與,是百分之四十。」趙醫生那邊隱約的有護士叫他的聲音。

  提高四倍。

  「我試試。」她在趙醫生開口前脫口而出。

  齊程值得這個機會,回到她這樣的世界,有條不紊的,並不完美但是仍然給人希望的世界。

  團圓暖鍋被瓜分前,遲稚涵拿手機拍了一張照,發給了那個她無數次想發的號碼,用了假裝若無其事的語氣:「之前答應要給你做的暖鍋,想吃麼?」

  對方沒回。

  下午仍然是美食視頻拍攝,幾個小時忙完,再看手機,上面已經有了一條短信。

  齊程的。

  一個字:想。

  遲稚涵就這樣莫名的紅了眼眶。

  ***

  回洋房,比想像中的簡單。

  來接她的人是齊鵬,看到她的時候握著她的手一直說謝謝,經過的林經武看到這一幕嚇得幾乎原地起跳。

  這樣的治療方案,說的好聽一些,是讓她參與。

  說的難聽一些,是禁錮。

  沒有人要求她,她自願的禁錮,尤其是,打開那扇門,看到仍然一片漆黑的房子的時候。

  「你這樣怎麼吃暖鍋?」暖氣開的仍然很足,房間裡面是長期沒有透氣後的悶熱,齊鵬說齊程不允許人開窗,也不准人開燈。

  「他快爛了。」齊鵬形容完後,氣的眉心都在抽。

  治療之前,齊程還願意做一些表面功夫,起碼看起來十分配合,治療之後,倒是把他的小脾氣都給養出來了,自虐的時候像個發脾氣的孩子。

  「晚上繼續喝粥吧。」遲稚涵一個人在黑暗中下了結論,然後摸索著跌跌撞撞的找電燈開關。

  「當時裝修是誰設計的,為什麼進門的時候沒有開關?」第n次在空曠的地方撞到不知名的東西後,遲稚涵終於忍不住嘀咕。

  「……我關了感光燈的電閘。」粗糲沙啞的像是一輩子沒說過話的男聲突然在黑暗中響起。

  遲稚涵石化。

  「夜燈開關在我床的右邊牆上。」等了一會,又開口,「邊上有臺階。」

  ……

  「你不是啞巴?」遲稚涵震驚了。

  「……」齊程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一陣沉默。

  「……你不是啞巴為什麼從來都不說話?」遲稚涵簡直想死,想到之前自己還那麼體貼的讓他敲牆,結果他會說話?

  「……你讓我敲牆就夠了。」委屈巴巴的聲音,因為很久沒開口,最後的兩個字啞的幾乎聽不清。

  也終於讓遲稚涵反應過來他是個病人。

  摸黑走到床邊,摸黑開始摸牆壁,接著很不出所料的被臺階絆倒,直接跪在床邊,順便砸到了床板。

  「……」摔下來的聲音很響,遲稚涵揉著膝蓋半天回不了神。

  「……我說了有臺階。」齊程在床上動了動,離的很近,遲稚涵聽到他的喘息聲很重。

  他又動了動,終於撐著坐了起來,黑暗中看了她一眼。

  只是這樣的動作,他大概花了快十分鐘,喘得像是壞掉的手風琴。

  「我是不是靠太近了?」意識到自己就貼在床邊,遲稚涵終於發現齊程的喘息可能不完全是因為體力問題。

  「……」齊程沒回答,老年人一樣摸索著,按亮了床邊的開關。

  就像是默契多年的朋友那樣,燈光一亮,遲稚涵迅速低頭,而齊程,用了與之前完全不同的速度,鑽回了被子。

  被子裡的人不是在喘息,簡直像是在發抖。

  「……我已經走遠了。」遲稚涵站到了客廳中央,雙手舉成了投降的樣子。

  齊程花了很長時間才喘勻了呼吸,問的時候帶著自嘲:「趙醫生還說了多少我的事。」

  「應該都說了。」遲稚涵很老實。

  齊程不說話了。

  遲稚涵呆呆的站了一會,然後問:「要喝水麼?」

  嗓子啞成這樣應該是要的吧。

  床頭被敲了兩下。

  ……

  遲稚涵沉默,齊程的屋子她那段時間刻意的記了所有的位子,所以很熟,倒了一杯溫水放在他床頭櫃上,站遠了之後才開口:「是不是不說話的時候比較舒服?」

  沒動靜。

  遲稚涵聳肩,順著燈光開始調低暖氣,問都沒問就拉開了一點窗簾打開了窗。

  「……你幹嗎?」感覺到外面樹葉被風刮過聲音的齊程忍不住開口。

  「透氣,就幾分鐘,我快憋死了。」遲稚涵在視窗聲音悶悶的。

  齊程在床上翻了個身,不再說話。

  兩個人就這樣安靜的在這個空間裡,誰都沒有再發出聲音。

  她回來了。

  遲稚涵看著窗外樹影婆娑的景色,心情平靜。

  她用了回來這個詞,用完了之後,發現自己並不排斥。

  她應該,也是有病的,對於齊程這樣依賴她的情感完全不排斥,他們是同伴,和男女關係無關,只是因為大部分時候,他們都能很準確的理解對方的情緒。

  莫名其妙的默契,應該是因為心裡面的缺口太相似。

  「晚上喝粥,你現在狀況不好,醃蘿蔔不能吃了。」重新關好窗,暖氣回到了人能承受的溫度,遲稚涵像之前每一天做私廚的時候那樣,問的自然而然。

  床頭又被敲響了,也像過去那樣。

  遲稚涵低頭輕笑。

  就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吧,他需要休息,退回安全的距離,可以休息的更好。

  只是他的聲音,其實挺好聽的。

  尤其是委屈的時候,沙沙啞啞的尾音居然奶聲奶氣。

  ***

  齊程這一次,好的沒有之前那麼快,在床上又休息了半個多月。

  他很少再開口說話。

  趙醫生看著他的心理報告卻激動的眼眶含淚。

  齊寧接近臨盆,在趙醫生拍著胸脯保證下,和齊鵬還有老公一起去了美國待產。

  那幢小洋房在未來的三個月內,真正意義上的只有她和齊程兩個人了。

  「他上次發病情緒非常不穩定,摘下了之前的監控儀。」齊寧走之前很不放心的第一萬次叮囑,「你一定要定時看看他,我怕他出事。」

  遲稚涵笑著答應了。

  齊甯其實,也不算壞人,這個弟弟,她簡直是當成兒子在操心的。

  出事那天,是齊程能下地走路的第四天,遲稚涵終於煮了暖鍋,不太方便放到小視窗遞進去,所以敲了敲門看齊程沒反應就直接按了密碼鎖。

  「暖鍋太大了,我直接端進來了啊。」在門口先等了一下,才開門進去。

  出乎意料的,床上沒人。

  遲稚涵端著大暖鍋不方便看路,又擔心不小心和齊程打了照面會嚇著他,戰戰兢兢的走了兩步,提高音量喊了一句:「你在廁所麼?我放好暖鍋就出去。」

  沒有回應。

  走到吧台,放好暖鍋還沒看到齊程的人影,遲稚涵終於有些慌了,往床那邊走了兩步,腳上似乎絆到了一團軟軟的東西,然後腳踝被冰涼的手抓住。

  昏黃黑暗的地方被這樣突然襲擊了一下,遲稚涵幾乎嚇哭,一屁股坐在地上就發現床下面的臺階上,躺了一個人。

  穿著黑色的高領毛衣,棉質的家居褲,赤著腳。

  臉色蒼白,泛著病態的紅色,嘴唇微張,眉頭緊緊皺起。

  「齊程?」這是遲稚涵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她太意外了,不是因為齊程此刻看起來氣若遊絲,而是因為這個長相。

  長成這樣的男人,居然抑鬱?!社恐?!

  臥槽那她還活不活?!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06 PM

☆、第二十一章

  抓住遲稚涵的腳踝,幾乎用了齊程的全部力氣。

  他很痛,毫無徵兆的胸骨下就突然刀割一樣的痛,一開始他以為是幻覺,想著忍一忍就過去了,結果越來越痛,到最後甚至開始作嘔。

  這似乎和他的心理問題無關,完完全全就是身體上的問題。

  松了口氣想要打電話求救,卻腳下一軟就摔了下去,摔下去之前,他還看了一眼時間,確定幾分鐘後遲稚涵就會送晚飯過來,就放任自己躺在那裡,直到看到那雙毛茸茸的拖鞋為止。

  她看到他的樣子似乎很吃驚,可惜他已經沒有力氣遮住臉,只能動了動握著她腳踝的手。

  腹部的真實疼痛和握住她腳踝後,手心傳來的灼燒幻覺,已經讓他整個人痛到痙攣,但他仍然很努力的抓著遲稚涵的腳踝,冷汗淋漓中,暈暈乎乎的驚訝自己現在的求生意識。

  他怎麼……突然怕死了。

  ***

  「我不走,你先放開我。」低頭看到握著自己的那只手抖得越來越厲害,遲稚涵腦子裡迅速的閃過了趙醫生說的三大禁忌。

  「我真的不走。」把語氣放緩,皺著眉頭看著躺在地上的男人。

  太……陌生了。

  他似乎很痛,緊閉著眼睛,眼睫毛顫動,咬著嘴唇偶爾痙攣的樣子居然能誘惑的她吞了吞口水。

  真是見鬼了……

  「你哪裡痛?我先打電話給趙醫生。」遲稚涵拋下腦子裡因為齊程過分妖豔的美色產生的不合時宜的獸性,拿出手機開始找人求助。

  「不用。」齊程彎著腰縮了一下,熬過了一波痛,「不是心理上的,幫我把我的手機拿過來。」

  太……陌生了。

  遲稚涵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的時候腦子裡仍然是這幾個大字跑馬燈一樣的轉。

  他現在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病弱的關在陰影裡的男人。

  讓她幫忙的樣子,明明,很強勢。

  「快速鍵五。」咬著牙叮囑看起來有些遲鈍的遲稚涵。

  他嚇著她了麼?

  「哦!」遲稚涵如夢初醒,迅速的撥了電話。

  她今天真的見鬼了……

  ***

  直到這一刻,遲稚涵才真的領教了這幢小洋房設施的完備,她打完電話五分鐘後,齊程的房間就迅速的被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人佔領了,再加上十幾分鐘後陸續推進來的儀器,遲稚涵相信,現在這個房間除了不是無菌外,已經完全具備了急症室的功能。

  她一直沒走,站在齊程視線看的到的地方。

  為首的醫生進來的時候看了她一眼,還沖她點了點頭。

  於是莫名的,她就有了齊程監護人的自覺,甚至在醫生要給齊程扎針掛水的時候,下意識的遮住了齊程看向自己手背的視線。

  齊程微微愣了一下。

  遲稚涵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從來沒有人做過。

  小時候生病掛水,他爸爸要求他必須看著針頭,因為男子漢大丈夫,要有膽量。

  哪怕他真的很討厭針頭進入身體的那一瞬間的視覺效果,那麼多年來也早就養成了必須要看這一幕的習慣。

  他生病太久了,手上幾乎都是針眼,好了一陣子,就會繼續紮滿。

  抬起眼,第一次在正常的光線下對上遲稚涵的眼睛,瞳孔不安的震動了一下。

  他其實已經忘記當年那個暗戀的女孩子的具體長相,但是心理測試告訴他,那是個長相很甜美的女孩,而面前的遲稚涵,是這類長相的典型。

  微微有些圓的鵝蛋臉,大眼睛,鼻尖挺翹,嘴角習慣性向上,說話或者笑的時候,會有梨渦。

  心理學上,男人會對第一個甩掉他的女人戀戀不忘,有部分男人會因為補償心理一直跟同一個類型的女人戀愛。

  他如果是那一類男人,應該會覺得遲稚涵這樣的長相很美。

  身上一陣比一陣強烈的疼痛加上醫生在他身上檢查的時候,不可避免的灼燒感,讓他反常的,定定的看著遲稚涵的眼睛。

  他覺得她長得很美,尤其是現在這樣,手足無措的時候。

  意識到自己在這樣痛到精神失常的時候腦子裡居然蹦出了這樣的念頭,齊程的臉色變得更白。

  迅速的轉頭不敢再看遲稚涵一眼,心裡面卻因為剛才的念頭變成了一團亂麻。

  跟著他一團亂麻的,還有被他盯到發毛的遲稚涵。

  社恐會這樣盯著人看麼……

  對心理病一竅不通的遲稚涵覺得從看到齊程的臉開始,所有的事情都像見了鬼一樣的奇怪。

  「我打電話給齊鵬他們!」終於想起了自己還有正事沒做,看醫生已經處理好了掛水,遲稚涵退到一邊,開始打電話。

  「先給齊寧。」醫生插嘴,「她是最冷靜的那一個,齊鵬不行,太吵。」

  「……哦。」遲稚涵默默的換了個要打的號碼。

  齊寧過了很久才接電話,接起來的時候,周圍全是嘰裡呱啦的外國話,有些吵。

  但是齊寧聲音很冷靜,聽完遲稚涵的話後,透過遲稚涵和正在忙著的醫生開始了隔空對話。

  然後遲稚涵才發現,她一直渾渾噩噩的連齊程得了什麼病都沒有問過。

  輕度急性水腫性胰腺炎,一個她哪怕問了也不知道意思的名字。

  「基本確診了,他前段時間吃的太少,這段時間恢復飲食後又熬夜畫畫,身體免疫力低了,發病前感覺自己有低燒,擅自吃了阿司匹林,結果藥物過敏了。」醫生說完瞪了齊程一眼,「問題不大,不嚴重,只是需要禁水禁食十五天。」

  ……

  一旁傳話的遲稚涵愣了下才把原話說給齊寧聽。

  禁水禁食十五天……會死的吧。

  「遲小姐。」齊寧那邊的聲音仍然十分鎮定,說出來的話卻讓遲稚涵真的抖了一下,「我這邊正在分娩,不是特別方便繼續跟蹤下去,你直接打電話給趙醫生,相關的治療方案趙醫生會和這位李醫生溝通。」

  ……

  她她她……在分娩?

  「禁水禁食的話,可能需要麻煩遲小姐貼身照顧了,趙醫生上次跟你說的三個禁忌你還記得的吧?」齊寧似乎吸了口氣,然後語氣回歸平靜。

  她她她她……正在生孩子?

  「記得。」回答的時候上下牙齒都在打顫,為什麼齊寧生產她才是緊張的那一個。

  「最重要的是不可觸碰這一項,你要記得只要帶上體溫的,哪怕是隔著衣服也不行。禁水禁食十五天身體會虛弱,實在不行的話,只能勞煩遲小姐,穿的厚實一點,我不知道能不能徹底避免,但是總歸能讓他好受一些。」

  「我知道,其他的我去問趙醫生吧。」遲稚涵聽到那邊醫生撕心裂肺的在吼齊寧,到底是要打電話還是生孩子,被嚇得冷汗涔涔的,「你專心生孩子,這邊有我。」

  「麻煩你了。」齊寧很輕的道了聲謝。

  ***

  其實遲稚涵能幫的東西不多,趙醫生接到電話後來的很迅速,急性水腫性胰腺炎並不需要手術,趙醫生也只是和這位李醫生針對類似止痛藥這樣和神經有關的藥物用量做了方案,其他的,就是為了維持齊程的生命體征永無止境的掛水。

  齊程在那次對視之後,就一直回避她的視線。

  而遲稚涵,也是第一次發現,一個人的外貌會對心境產生那麼大的變化。

  齊程話真的不多,除了教她如何求救的時候言簡意賅的那幾句之後,剩下的就只有回答李醫生話的時候說了幾句。但是因為外貌,他這樣沉默寡言看起來不像病,反而更像是有錢人家壞脾氣的少爺。

  先前所有的關於他可憐、孤獨、無助的想像都因為他的外貌消失無蹤,遲稚涵現在看到齊程的第一反應,是陌生男人,而不是她想要試圖拯救的病人。

  這樣的認知,讓她很不自在。

  所以她在兩個醫生面紅耳赤的爭論應該用猛藥先保住身體還是長遠考慮不能損害神經的時候,悄悄地挪了幾步,繞到了齊程的後腦勺。

  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但是看不到那張臉之後,遲稚涵悄悄的松了一口氣。

  只看後腦勺,他的頭髮長了,疏於打理,亂蓬蓬的,兩個醫生還在為到底用多少止痛藥爭論不休,沒用止痛藥的他還是會因為疼痛身體輕微的發抖。

  「齊寧要生了,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這樣的角度讓遲稚涵找回了一點熟悉的感覺,開口的時候也自然了很多。

  她早就應該和他說說話幫著他轉移注意力的,這次回來,她的工作是參與治療,而不是私廚。

  但是對著那張臉,她總是有一種說什麼都像是在討好他的意思。

  怎麼會有人長成這樣,單純只是五官,就讓人覺得高人一等的樣子,只是因為那張臉,就讓人很不科學的覺得,他不應該是病人,反而應該天生就站在聚光燈下,高高在上的樣子。

  怎麼會有人,天生就長成那麼中二的,傑克蘇的臉……

  「是女孩。」那個後腦勺動了動。

  「哦……」遲稚涵吶吶的應了一聲。

  長了這種臉的人,再配上這樣略帶氣喘的,病嬌的中低音,中二到簡直沒有打算給人留活路。

  她不算顏控,因為工作的原因,偶爾也會給一些當紅男明星做飯,好看的男人她看過不少,偶爾也花癡過。

  但是齊程,不單單只是好看。

  他真的……不太像人。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06 PM

☆、第二十二章

  兩天后,遲稚涵覺得,她面臨的問題可能不僅僅是對著齊程後腦勺就能解決的,她可能,要見光死了。

  見到面之後的齊程,氣質和軟萌溫和這四個字毫無關係,甚至,很冷。之前讓遲稚涵動了惻隱之心的,他身上積極的想要求助的那部分,消失了。

  他仍然很配合遲稚涵。

  她說白天窗簾要拉開,他點點頭,她說掛水的時候手最好不要亂動,他點點頭,她說禁水禁食人會沒力氣,要多睡眠,他也點點頭。

  安靜的,讓遲稚涵覺得他正在沉默中滅亡。

  有時候她覺得,齊程,也正在用他的方式,和她見光死……

  「要不要看書?」沉悶了兩天后,遲稚涵孜孜不倦的再一次開了個話題。

  齊程抬頭,然後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裡正拿著的書。

  ……

  這就是他們現在的問題,她經常會問出這樣莫名其妙的不帶腦子也不走心的問題,而他,每次都很配合。

  包括這次,他放下手裡正拿著的書,對她點了點頭。

  遲稚涵咬住下唇,很想直接把他放下的書再重新放回到他手上,寧可讓他在這樣的肢體接觸中,因為灼燒感皺眉,也不想看到他現在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的樣子。

  「齊程……」開了口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他們之間出現了隔閡,他和她都很清楚,見了面之後,反而不能像之前那樣心意相通,遲稚涵很多時候,根本不知道齊程在想什麼。

  她知道她的問題,齊程的外貌,讓她覺得自己被騙了。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情緒,之前的齊程,只是一個影子,她猜測過他是啞巴,想像過他上了年紀,到最後,覺得他應該是一個病弱的年輕人。

  而不是現在這樣,有著妖豔長相,舉止從容,行為動作看起來都很像正常人的齊家二少爺。

  微妙的有一種她想要幫助的人其實根本不需要她説明的錯覺。

  所以她在鬧彆扭,這樣的彆扭,因為齊程沉默的抗議變得更加真實。

  尤其是他現在仍然好脾氣的睜著他那雙黑色的,比女人還漂亮的剪水雙瞳看著她,心底莫名的焦躁。

  「你先看這本!」看都不看就把手邊的書丟給齊程,自己低頭掏出手機看上面好幾條未讀微信。

  都是戚晴發的,還都是語音。

  皺皺眉頭直接回撥了過去,下意識想站起來避開齊程,卻突然想到齊程生病最初的起因,沉默了一下,乾脆一動不動的坐在原位。

  「你怎麼又回齊家了?」戚晴聲音很響,一接通就劈頭蓋臉的砸過來。

  遲稚涵吸了吸鼻子,餘光瞄到齊程很認真的低頭在翻她給他的書,動作神情都沒有異常。

  「嗯。」低低的應了一聲。

  「不方便說話?」到底是多年朋友,戚晴聲音馬上壓了下去。

  「沒有,你說。」遲稚涵松了口氣,又看向齊程,他還在看那本書。

  ……她丟了本什麼東西給他,為什麼感覺他看的速度那麼快。

  「沒什麼事,就是怕齊家又逼著你去救人。」戚晴頓了一下,「可是林經武說你是自願過去的,為什麼啊?」

  「工資高?」遲稚涵笑嘻嘻的,終於看到她遞給齊程的那本書的書名,嘴角抽了一下。

  霸道王爺與俏丫鬟……

  她打算晚上守夜無聊的時候看的……

  娘哎,他看的那麼認真做什麼?

  「你還是不方便說話吧。」戚晴哼哼,「先掛,你方便了再給我打。」

  「好。」遲稚涵心已經不在電話上了。

  「你不會真的玩美女和野獸那一招吧?」掛電話前,戚晴忍不住又問,「我跟你說我那純粹是玩笑話,人家那是童話,真實世界裡面,物種不同是不能在一起的。」

  ……

  「真要按外表算的話,我比較像是野獸。」滿腦子都在回憶那本書裡面到底有多少肉的遲稚涵下意識的回了一句,然後沉默。

  齊程終於不看那本俏丫鬟了,他抬頭,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

  遲稚涵掐掉電話,很鎮定的放好,往前走了兩步,彎腰,想要拿走齊程手裡的書。

  齊程因為她的靠近,額頭冒出些冷汗,晶瑩剔透的。

  遲稚涵拿書的手頓了下,因為齊程頭上的冷汗,還因為他把這本書捏的很緊。

  「……這是我的書。」遲稚涵站直,退到安全距離,很不甘心的看著那本被他拽的死緊的書。

  齊程頂著冷汗若無其事的低頭,翻開剛才看的那一頁,一聲不吭的繼續看。

  ……

  這算抗議了吧?

  算吧……

  兩天裡面,齊程做的最像活人的一件事,就是搶了她的小黃書。

  這樣對治療會有幫助麼?

  她這種對心理治療一竅不通的人跟一個其實已經精通心理治療的病人在一起,主治醫生給她的要求就是,真誠一點,儘量做自己。

  如果要真誠的儘量做自己的話……

  「你喜歡這類書的話,對面還有幾本,不夠看的話,我有網址……」夠真誠了,說完之後有了種和室友共用存貨的喜悅。

  ……

  齊程終於停下翻書的手,放下那本書,又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和剛才她說自己長得比較像野獸的時候眼神差不多,遲稚涵在裡面讀出了類似於無語的情緒。

  莫名的覺得自己被鄙視了。

  但是倒是輕鬆了一點,這樣的互動也總比沒有好。

  可齊程看完了那一眼,就又重新拿起了自己一直在看的書,大部頭的,不知道什麼文的原文書,上面有好多看不懂的人物透析圖。

  遲稚涵曾經在齊程睡著的時候偷偷看了兩眼,很迅速的放棄了。

  「你看的這本是什麼?」不想剛才的氣氛又回到之前要死不活的樣子,遲稚涵仍然想繼續書這個話題。

  「漫畫。」齊程沒抬頭。

  說真的他不抬頭的時候,只聽聲音是真的誘人,禁水禁食兩天,他聲音又正好啞在了特別性感的程度。

  只是一抬頭,遲稚涵就萎了,長得太好看,反而沒了念想。

  「漫畫?」吞了口口水,遲稚涵很堅強的努力繼續話題。

  「解說漫畫人物比例和動作透析的書。」齊程說的詳細了點。

  然後遲稚涵就只剩下哦了一聲,訕訕的。

  「你喜歡漫畫麼?」換了個話題。

  「嗯。」齊程低應。

  對漫畫一竅不通的遲稚涵剩下的就只有撓撓腦袋,終於放棄繼續話題,瞥了眼被齊程放到一邊的霸道王爺,挪了兩步,伸出手想去撈回來。

  然後就對上了齊程的眼睛。

  他的眼睛,黑的離譜,眼角微微的拉長上揚,以一個病人的角度來說,亮的有些離譜。

  他定定的看了眼遲稚涵,眼底有什麼情緒湧過,開口的語氣終於帶上了點無奈:「水沒了。」

  「啊?」遲稚涵沒反應過來。

  她其實不太明白明明在見面之前,她才是主動的那一方,為什麼見面之後,她開始變蠢而對面這個人開始變強。

  用顏值碾壓麼?

  太不要臉了。

  「掛的水。」齊程晃了晃手臂。

  「哦!」遲稚涵臉一紅,迅速的退了回去,按了床邊的鈴。

  護士來的很快,齊程禁水禁食的這幾天,遲稚涵之前做私廚的地方就被改造成了臨時的護士站,二十四小時有護士輪崗。

  而她也終於知道了對門三樓那個上鎖的門裡面放了什麼,齊程那天晚上檢查的所有儀器,都被堆放在那裡。

  一個小型的,甚至能應付簡單手術的完整的診所。

  「為了應付齊程自殺的。」當時趙醫生看到遲稚涵一臉驚歎的時候,是這樣解釋的。

  這句話對她造成了很嚴重的心理壓力,以至於每次看到護士沖進來的時候,她心裡總是惴惴不安。

  晚上寧可縮在齊程客廳的沙發上睡,也不願意去和護士們擠。

  總是會莫名的想起在醫院守著爸爸的那段時間。

  「幸好你不是真的住在醫院。」護士還換完水後,遲稚涵語氣有些慶倖。

  「你怕醫院?」齊程對護士比對遲稚涵敏感一些,每次護士來都會轉身,轉回來的時候就半身的汗。

  「嗯。」遲稚涵熟門熟路的拿了浴巾遞給齊程。

  「我也怕。」齊程擦汗的時候低聲附和了一句,然後討好似的,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遲稚涵。

  ……

  遲稚涵被這一眼弄得心裡更加擰巴,突然就又沒了繼續聊天的興趣。

  「你該睡了。」隨便找了個藉口,拿過床上那本書,坐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齊程維持著之前的姿勢沒動。

  習慣了他安安靜靜的聽話的遲稚涵抬頭,有些不解。

  「我的長相,嚇著你了?」齊程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氣問出了這句話,耳根微紅,問的時候也沒有看遲稚涵。

  ……

  嚴格意義上來說,確實是這樣沒錯。

  遲稚涵默認。

  齊程躺回被子,這次和前兩天不同,默默的全身都縮了進去。

  ……

  他說的嚇著和她說的嚇著,似乎不是一回事。

  遲稚涵終於反應過來,不可思議的看著那個打算把自己的臉重新遮起來的男人:「我嚇著是因為你長得真的不像是病人。」

  他說的嚇著是字面意思的嚇著?

  他覺得自己長得嚇人?!

  這也太……氣人了啊!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07 PM

☆、第二十三章

  齊程沒有再回答她,縮在被子裡回到了他熟悉的安全的姿勢。

  在這之前,他一直以為遲稚涵已經知道了他的長相,他房間裡有他健康時期的照片,遲稚涵在他房間裡來來回回的時候,還拿起來看過。

  那天她突然闖入兩人四目交接,他也以為她早就看清了他的樣子。

  結果,她並沒有。

  他偶爾有些弄不懂遲稚涵的堅持,最開始的時候,齊寧三令五申的讓她不要和他說話,她忍不住還是說了,後來,齊鵬叮囑她送飯不要東張西望,她也全部做完了才想起來似乎不太對,但是就這一條,不能見他的臉這一條,她記得牢牢地,兩人相處機會無數,她從來沒打算打破。

  然後真的見了,完全就是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雖然他承認,他的樣子確實像鬼,臉色慘白,嘴唇沒有血色,之前精神好的時候,還會每天中午起來鍛煉,最近這段時間也完全荒廢了,抑鬱症的藥物有增肥的效果,他想,他現在可能也有些胖。

  她為了和他心平氣和的說話,繞到了他的背後。

  每次提到一個新話題,只要他抬頭看她一眼,她的眼神就立刻從熱切變成無神。

  太明顯了,而且毫不遮掩,導致他就算心裡難受,也不知道該怎麼辯解。

  他能看得出,她這兩天一直在努力的找話題,然後又縮回去,反反復複幾次後,他突然就有些意興闌珊。

  遲稚涵的出現,讓他的精神狀態出現了奇怪的好轉,他查過不少資料,覺得最貼切的就是他似乎把遲稚涵當成了同伴。

  最初是因為遲稚涵的長相符合他的審美,後來是因為她雖然很吵,但是每一次都能精准的理解他的意思,哪怕隔著走廊,哪怕攝像頭一動不動,於是他開始注意這個女孩子,直到某天畫畫到淩晨,看到她穿著睡衣坐在餐桌前一動不動,無聲的哭,張著嘴,沒有眼淚,絕望卻和他一模一樣。

  他覺得自己能理解她,甚至也奢望自己能用這幾年學到的心理治療內容開導她。

  可是見面這件事,似乎打破了這種平衡。

  遲稚涵,是個敏感的女孩子,看起來大大咧咧容易闖禍,但是真處理事情的時候很細緻,很周全。

  但是這樣個性的人,仍然難掩看到他之後的情緒。

  他是個怪物。

  沒有救贖,只適合縮在黑暗中的怪物。

  ***

  感覺到自己的被子被拽了兩下,齊程抿抿嘴,一動不動。

  然後又被拽了兩下,動作更大了一點,他側躺的方向露出了一點光亮。

  心裡有些委屈,甚至有些被同伴背棄之後的憤懣,所以他閉上了眼睛,任由那一位不知道什麼叫見好就收的女人又拽了幾下把他的安全感全部拽走。

  「你在掛水!」他聽到那個女人的聲音氣急敗壞,「你看你看血都倒流了。」

  關她什麼事,閉著眼睛的齊程心底愈加委屈。

  可是又有些不解,遲稚涵現在的情緒明顯是他最害怕的那一類,快要發火的,充滿負能量的。

  為什麼,他沒有害怕,甚至,有些期待。

  很柔軟溫暖的觸感碰到了他的手臂,他閉著眼睛感覺到遲稚涵用了點力拉著他躺平。

  「你痛也是活該。」他聽到遲稚涵憤憤的喃喃自語。

  應該有灼燒感的,睜開眼睛,應該能看到遲稚涵碰觸過的那一片皮膚慢慢裂開,露出裡面血肉模糊的肌肉紋理的。

  但是……

  沒有。

  完全,沒有。

  齊程疑惑的睜眼。

  遲稚涵正站在床邊,突破了他認為的安全距離,一手拽著他的右手,一手把掛水的瓶子拿的更高。

  她根本沒注意到他,只是努力的想讓已經回流到針管裡的血重新流回去。

  她確確實實的,抓著他的手。

  但是為什麼不痛?

  「你是病人。」他聽到遲稚涵很嚴肅的教訓他,「兩天沒吃沒喝,就應該表現的軟弱無力。」

  他覺得自己身體僵直,手被她握著的觸感越來越明顯。

  正常人的手,手心很軟很軟,乾燥,不像他那樣,經常冷汗涔涔濕漉漉的。

  為什麼沒有灼燒感?

  「你的長相確實嚇人,但是不是你說的那種嚇人。」遲稚涵突然靠近他,鼻尖對著鼻尖,近的他心臟猛得縮成一團,喘了一下,眼睛因為緊張而失焦。

  「你的長相,已經可以魅惑眾生了你知道麼?」遲稚涵的聲音透著無奈,「我不想看你,是為了保持自己作為人的理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壓著你的手,控制不住的想要侵犯你。」

  霸道王爺與俏丫鬟。

  齊程腦子裡很混亂的想到了這個書名。

  然後覺得,遲稚涵此刻的眼神,有些像霸道王爺。

  「不痛?」遲稚涵可能也意識到自己拽著齊程的手的時間有些久,而齊程現在的表情太平靜。

  「……」感覺到遲稚涵終於恢復正常的齊程搖搖頭。

  「我抓了你的手哎。」拽住他的右手放到他的眼前,「不痛?」

  齊程知道自己因為她的問題又一次認真的感受了一下,仍然是很溫暖的手心溫度,這一次,他甚至能感覺到肌膚碰在一起後,隱約的脈搏。

  「不痛。」他聽到自己很肯定的回答。

  「……」遲稚涵似乎被嚇到,然後做了一個不應該是被嚇到的人應該有的動作,她直接把另外一直空著的手摸到了他的額頭。

  ……

  齊程必須承認,大部分時間,他完全不知道遲稚涵到底想做什麼。

  「不痛?」遲稚涵快變成學舌鸚鵡,一直不停的重複這兩個字。

  她抓了他的手,摸了他的額頭,可是齊程的表情除了意外,就只有平靜。

  「……」齊程感受了下,搖了搖頭。

  「你等一下。」遲稚涵迅速的鬆開了兩隻手,體趿著拖鞋沖了出去。

  他剛才,真的,沒覺得痛。

  可當遲稚涵沖出去找護士的那一瞬間,他被碰觸過的那些地方,突然開始痛。

  「趙醫生和李醫生都不在。」遲稚涵沖過去的時候沒關門,對門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傳過來。

  「掛的藥水裡面有止痛藥,對痛覺肯定會遲鈍啊。」護士和遲稚涵的關係似乎很好,說的時候都是笑嘻嘻的。

  「幻覺裡面的痛,止痛藥也有用麼?」遲稚涵很遲疑。

  「會吧,心裡暗示之類的?」護士語氣也吃不准。

  完全不專業的對話,為了避免齊程產生壓力,放在他身邊的醫護人員通常都不是心理專業的。

  沒有拿到讓人放心的答案,遲稚涵又急匆匆的跑了回來,擰著眉想給趙醫生打電話。

  「開始痛了。」齊程幫她解決了難題,苦笑了一下。

  遲稚涵打電話的動作停住,看到齊程半躺在床上,眉心緊蹙,鼻翼微動,被子被她之前拽到了一邊,他也沒想著重新拽回來。

  兩天禁水禁食,他看起來虛弱了很多,躺在那裡,對著她苦澀的笑笑,力不從心的樣子。

  就好像,被她欺負的狠了,也只能這樣沖她笑笑,帶著討饒的意味。

  因為他的長相問題,她這樣彆彆扭扭的同他慪氣了好幾天,他能感覺的到,覺得委屈所以也同樣的對她採取了消極抗議,但是最終,仍然只能這樣沖她苦澀的笑笑。

  「很痛麼?」遲稚涵心裡開始泛著酸,想到他對她的獨佔欲,想到他還是影子的時候,因為害怕被看見,拽著被子的那雙用力過度的手。

  其實是很痛的。

  後知後覺的,右手開始有淩遲的幻覺,感覺到剛才被溫暖手掌包裹的地方,皮膚一寸寸的被小刀割開。

  他有陣子沒有吃那些控制幻覺的藥。

  所以割開的效果格外真實。

  可是她靠近他,微圓的眼睛盯著他的臉,粉色的嘴唇一開一合,身上帶著清甜的果香。

  「很難受麼?」這次貼的更近。

  痛到他眼前一片血紅,可是他卻感覺自己搖了搖頭。

  「還好。」低啞的,已經痛到無力的嗓音。

  遲稚涵動作停住,很深的歎了一口氣,彎腰把剛才拽走的被子重新鋪平,蓋到他脖子的位子,塞了塞。

  「不要擋著臉,對呼吸不好。」她看著他,叮囑他的樣子有些無可奈何。

  然後坐回這兩天她一直坐著的那張不知道從哪裡搬過來的懶人椅上。

  「齊程,你長得……」忍過了一波割裂的疼痛後,他聽到她的聲音,「我嚇著,是因為你長得和我想像中病人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關在這幢房子裡十年,我想像中的人應該是很瘦,年紀有點大,不會說話,甚至駝著背的孤僻的形象。」遲稚涵的聲音向來清脆,認真說話的時候尾音會往下沉,讓人覺得真誠。

  他很用心的在聽,生怕錯過了一個字,因為用心,身體上那種被淩遲的幻覺,也開始慢慢的飄遠。

  「可是你不是這樣的,你長得太好了,連女孩子都會忍不住妒忌的那種好看。」遲稚涵頓了下,輕笑出聲,「所以我心裡不舒服了。」

  「很奇怪,你如果是我想像中的那個病人的樣子,我似乎會更自然,你現在這個樣子,讓我覺得,照顧你反而像是我占了便宜那樣。」遲稚涵說完抬頭,看到齊程愣愣的看著她。

  「不痛了?」他眉頭沒有再皺著,眼尾也沒有因為忍痛而泛紅。

  齊程搖搖頭。

  「你看,你現在這種表情,配上你的臉,就變成了我在欺負你的樣子。」遲稚涵努了努嘴,仍然有些忿忿不平,「這樣就會很氣……」

  「你……」齊程咳了一聲,臉微微發紅,語氣卻更加無辜,「是在欺負我啊……」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08 PM

☆、第二十四章

  「你覺得社交恐懼症應該是什麼樣的?」趙醫生看著面前一臉困惑的遲稚涵,表情和善。

  齊程禁水禁食第八天,遲稚涵趁著趙醫生來做檢查的時候跟著趙醫生出了小洋房。

  她這兩天極其困擾,對齊程的性格,以及對他的病。

  「靦腆內向不敢說話?」她最初對對門的印象,那時候她能看到的就只有齊程的一隻手。

  趙醫生笑著搖搖頭:「齊程在發病之前,是個很書卷氣的孩子,斯文,幽默,善於表達,絕對不內向靦腆。」

  「社交恐懼症和內向是不一樣的,社交恐懼症患者不一定都是內向靦腆的人,這只是病,因為某些事情產生自我懷疑,看到人群會緊張,這樣的緊張被強化之後,就形成了社恐。」

  「你現在看到的齊程,有部分是他以前身心健康時候的性格,但是因為自我懷疑,混亂無序的自我矛盾,所以有時候,你會發現他情緒轉變很快,性格無法猜透。」趙醫生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你拉著我要問的,應該就是這個問題吧。」

  遲稚涵訕笑,心理醫生就是心理醫生……

  她很不想承認,齊程這兩天嚇著她了,一個據說需要她治癒的心理病患,看起來居然比她成熟冷靜的多,這真的太不像話了。

  而且,會莫名其妙的,撩人……

  類似於指控她欺負了他,類似於看到她看小黃書的時候不太贊成又不敢明說,老是趁著她出去的時候藏起來,她問的時候又兩眼亮晶晶特別無辜的看著她。

  類似於,她靠近,他的喘息聲,有時候會撩撥的她從尾椎骨開始,就酥酥麻麻一路往上。

  她就快要對一個病人下手了,這樣的認知簡直快要把自己嚇死……

  「所以他現在有些不太合常理的行為,都是因為生病?」遲稚涵問的遲疑,和趙醫生說話,尤其是心裡面藏著點莫名其妙小心思的時候,總是會心虛。

  而且,問完之後趙醫生看了她一眼,沒有馬上回答。

  遲稚涵雙手背到身後,身體不自覺的站成了小學生受訓的樣子。

  「小遲啊。」趙醫生往小洋房外面的花園深處走去,語氣和之前沒有什麼差別,只是不再叫她遲小姐,「其實我們很早的時候就見過,你小時候,應該是小學二年級左右。」

  遲稚涵跟著趙醫生的腳步一頓。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趙醫生回頭,笑著看了她一眼,「你爸爸帶你來的,說你們班主任說你有多動症,讓他帶你來醫院看看。」

  ……

  遲稚涵臉一紅。

  她記得這件事,小時候太皮,同桌只要一做作業她就會忍不住拿筆過去跟著畫,上課的時候手腳也不肯好好放,凳子挪的嘎嘎的響,老師忍無可忍了叫來了她爸爸。

  那句讓她爸爸帶她去醫院看看,其實更像是一句氣話,誰知道她老爸還真的非常焦急的帶她去掛號看病了。

  她記得,那時候她媽媽嫌多動症太丟人,守在醫院門口不肯進去,等他們出來了給她買了個很貴的甜筒。

  那時候,一家三口。

  「那一年我獨立門診的時間還不長,國內對兒童多動症的診斷並沒有形成系統,像你這樣的家庭,我一周會接待好幾個,大多也都是問幾個問題,觀察一下患者注意力是否集中,情緒是否穩定,家庭情況是否和諧這些基本的問題。」

  「但是我對你印象深刻,我問你為什麼不讓同桌做作業的時候,你的回答很誠實。」趙醫生又笑著看了她一眼,「你說,看他做作業的時候會想起你自己還有很多作業沒做,心裡會變得很著急。」

  ……

  遲稚涵臉一紅,她記得,她還記得自己說完之後,她爸爸哭笑不得的敲了她一毛栗子。

  「這麼多年過去,你經歷了很多事情,做心理測試的時候出來的結果,居然還是那個樣子,有一點無傷大雅的小心思,但是坦誠。」趙醫生找了個凳子坐下,示意遲稚涵也坐,「說實在的,看到那份報告的時候,我很欣慰。」

  「你的性格,很適合參與到這類治療中,事實證明也確實如此,齊程接受你的速度比我們想像中的都快。」趙醫生笑了笑,拍拍遲稚涵的肩膀,「齊程這個病人,我治療的太久了,代入了個人感情,總是覺得,這孩子不應該落得如此下場。」

  「趙醫生……」遲稚涵開始不安,前面鋪墊太多,趙醫生這樣的人,很少會做無謂的鋪墊。

  「你是個內心溫暖的孩子,離開後又選擇回來,是因為覺得自己被需要吧?」趙醫生笑笑,「但是現在真的進入了齊程的生活狀態後,卻發現他看起來並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需要幫助?」

  被剖析的感覺並不美好,遲稚涵也跟著笑了笑沒接話。

  「齊程在非常努力的討好你,讓你看到他目前為止能表現出來的最好的一面,但是他只是個病人,哪怕再努力,讓你看到的也是個患有社交恐懼症和抑鬱症的病人。所以你會感覺齊程陰晴不定,有時候像是對你示弱討好,有時候又有些強勢任性。」

  「他為什麼要……努力討好我?」討好這個詞讓遲稚涵覺得有些怪異,莫名的讓人覺得不舒服。

  「人是有趨光性的,對於齊程來說,你是他現在能看到的唯一光源。」趙醫生頓了一下,「齊家人這幾年分別都做過類似的光源,但是都失敗了。」

  「為什麼?」遲稚涵奇怪。

  「因為齊程認為,他們都失望了。」趙醫生無奈的笑了笑,「齊程產生自殺傾向,是在一年多前,那段時間他爺爺生了一場重病,他去了重症監護室,卻始終沒有辦法靠近讓他爺爺拉拉他的手。」

  「那次之後他的自我認知裡,就認為自己是齊家的負擔,是一個沒有用的人,這種認知一旦產生,以他當時的精神狀態很難扭轉。」趙醫生搖了搖頭,「再加上,為了和齊甯結婚,周景鑠是獨子卻仍然選擇了入贅,他就更自責自己沒有辦法為齊家分擔生意了。」

  遲稚涵低頭,這種豪門秘幸她其實沒什麼興趣,趙醫生說這些,也讓她有些尷尬。

  她和齊家還沒有熟到想知道這些的地步。

  「我扯遠了吧。」趙醫生哈哈一笑,對遲稚涵表現出的對齊家明顯的生份表示理解,也迅速的轉了話題,「齊程對你的討好,你可以理解為他對溫暖和光明的東西本能的嚮往,但是你要記得,作為唯一的光源是很危險的,一旦熄滅,會變成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而且,我一直很擔心,他不想被治癒的那部分潛意識,可能也會想要熄滅這個光源。」趙醫生說完之後,揉了揉下巴。

  遲稚涵已經被這一大堆的心理分析繞暈:「那我應該……做什麼?」

  「持續發光,不管他做出什麼樣的事情,都要讓他知道你一直在。」趙醫生說的很抽象,「等他這小心翼翼的討好階段過去,他會對你有一段觀察期,觀察你是不是真的不會走,那段時間,必須要給他信心。」

  「……」遲稚涵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和齊程的關係,從她主動問他好不好吃的那個瞬間開始,就被系上了一條莫名其妙的紐帶,是她因為私心主動,也是她因為放不下回頭。

  「另外,你可以在他這個階段和他多交心,他學過心理學,人又敏銳,一開始想留下你,也是因為看到了你心裡面的創傷想要開導你的,你不妨從這個角度出發。」趙醫生說完之後又開始搖頭晃腦,「你看我又引導你了,這是你的私事,不說也沒有問題,我只是提個建議。」

  ……

  這個老奸巨猾的蹩腳郎中。

  遲稚涵憤憤的,她現在都快要習慣這人挖坑讓自己跳的節奏了。

  不過,齊程一開始……是想開導她的麼?

  所以才會那麼溫和配合?

  所以她那天提到害怕醫院的時候,已經和她慪氣了幾天的齊程會主動再問一句……

  這個自身難保的傢伙,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夠有價值……

  他很想活著啊,努力的,想出各種各樣能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和齊程談心……和那樣無害的溫和的人談心……

  其實也不是那麼難的事情……

  ***

  回到齊程房裡,那位李醫生還在,看到遲稚涵的時候鼻子哼了一聲:「老趙那滑頭又跟你說了什麼?」

  ……遲稚涵吸了吸鼻子,傻笑。

  「有時候也不用完全聽他的。」李醫生也沒指望遲稚涵會回答,「這傢伙太看重心理健康,容易忽略身體健康才是所有的根本這個大原則。」

  ……又來了,這兩人同時出現就一定會吵的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

  被討論的物件此刻特別安靜的躺在床上,眼觀鼻鼻觀心。

  「檢查結果不好麼?」怎麼感覺齊程情緒不太好。

  「血檢尿檢指標都不錯,晚上可以吃一點稀飯,這兩天我每天都會過來驗血驗尿,如果吃了以後指標沒有突增,就可以嘗試加點油花。」李醫生笑笑,「這小子從小嘴饞,現在活該了,以後終身禁酒,要不然這病復發了死亡率會高很多。」

  ……

  想到齊程大半夜跟她討米酒的那一幕,遲稚涵皺皺眉,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些惋惜。

  「這是好消息,另外還有個壞消息。」李醫生話音剛落,齊程就迅速抬頭。

  「呿,你這招對我沒用。」李醫生瞪了齊程一眼,無視他看起來濕漉漉的眼睛,掀起齊程緊緊抓著的被子的一角,再掀起他的上衣,露出了半截腰線。

  很白皙的腰線,要命的是居然有隱約的腹肌,遲稚涵臉一紅,不太明白這突然的春光乍現是要做什麼。

  然後李醫生用一根指頭,戳了戳齊程的腰,齊程明顯忍了下,沒忍住還是挪了下身體。

  只是一瞬間的功夫,遲稚涵就看到了他腰後側的淤青面積,很大一塊,青青紫紫觸目驚心。

  「你跟他睡一塊了?」李醫生問的隨意。

  「……」遲稚涵傻了一下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我睡沙發……」

  「他不能和別人共居一室的事情,老趙沒和你說過?」李醫生挑著眉繼續問。

  「……說過。」遲稚涵咬唇,她知道這事,但是當她因為不想看到對門被改成診所的樣子,拉著被子枕頭過來蹭沙發的時候,齊程沒拒絕,晚上看他睡得也挺熟,所以她也理所當然的認為,應該沒事。

  「這小子為了避免晚上發病,一直掐自己掐成這樣的,外傷問題倒是不大,不過關於你到底應該睡哪的問題,最好還是問問老趙。」李醫生點到即止,他不是心理專業,對於老趙這種治療方式沒什麼說三道四的立場,讓這麼年輕女孩子看著齊程,他心裡多少是有些不放心的。

  齊程這次生病,好的比以前快是事實,這丫頭出現或許真的能讓他變好,但是太激進也不行,尤其是這種齊家人花了十年都沒辦法做到的共處一室的問題。

  遲稚涵臉色煞白,像是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是真的不知道,剛開始兩個晚上,她還熬夜等到齊程呼吸變緩確定他睡著了才敢入睡,後面幾個晚上,習慣了就放鬆了。

  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天天看著的人,為了防止病發,背後有那麼一大片青紫。

  這是她照顧齊程以來第一次,真切的感覺到了責任問題。

  「我說過,是我讓她睡這裡的。」齊程拉下上衣,看著李醫生,「跟她沒關係。」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08 PM

☆、第二十五章

  李醫生自然不會同一個病人爭,只是看了一眼遲稚涵,就去了對面配藥。

  遲稚涵瞭解他這一眼的意思,她是照顧齊程的人,這件事情,她全責。

  「我沒有發病。」齊程非常難得的主動開口,微微皺著眉頭,「這才是重點。」

  是的,他沒有發病。

  比起在急性胰腺炎期間自閉症狀發作來說,那點過幾天就能消除的淤青並不算什麼,這是齊程主動開口辯解的核心。

  遲稚涵懂。

  但是她也知道,他在急切的討好她,在生命沒有希望的時候,慌不擇路的找了一個陌生人。

  在李醫生給她當頭一棒之前,她內心深處其實是沾沾自喜的,被人需要的感覺很好,她只是和這個男人聊聊天,解解悶,說不定就能拯救一個人。

  齊程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最多就只有冷汗和突然加快的呼吸聲,幻覺的疼痛這種,她完全無法想像,也沒有見過他所謂自閉症狀時候的樣子,她其實,偶爾也會忘記這樣的齊程是個心理病人。

  直到今天看到那白皙的後背上的一片青紫。

  不管趙醫生怎麼警告她,在見到齊程之後,尤其是這幾日的相處之後,她內心深處其實已經忘記,齊程是會死的。

  心理上病態的脆弱,身體上因為長期心理折磨後免疫功能的下降,他強撐著最好的一面給她,而她,接受了。

  很多時候,她想的都是,哪有你們說的那麼嚴重,你看,我不是睡的一點問題都沒有麼?你看,我也可以碰他,碰完之後痛一下也就沒事了,你看,你們說的那些禁忌,對我來說都不算問題。

  心理病,對她來說是很奇怪的存在,感覺到嚴重,但是真的看到齊程正常的樣子的時候,又會覺得那都是可以克服的,畢竟是心理問題。

  直到今天,被他背後的淤青狠狠的甩了一個巴掌。

  這些沾沾自喜,這些洋洋得意,都是齊程用盡全力給她的假像。

  而她,從頭到尾,真心一半,好奇一半。

  「李醫生不是個嘴碎的人,這件事情他最多只會和趙醫生說。」齊程眉心慢慢的變成川字型,說話的字數也多了起來,「我哥最近要進新的項目組,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閒置時間,我姐剛剛生了女兒,還在月子中,他們,不會再來打擾你的生活。」

  遲稚涵看著齊程,咬唇。

  「就算要扣錢,也不怕。」齊程皺著眉頭笑了笑,「我也挺有錢,我可以補給你。」

  這個……傻子。

  「快發病前,你自己會有感覺麼?」遲稚涵蹲到床邊,卻問了個毫不相關的話題。

  「……」齊程漆黑的瞳孔閃了一下,不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而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能讓遲稚涵開心一些。

  遲稚涵現在,應該是受到很大衝擊的。

  他和這兩位醫生太熟,閉著眼睛都能猜到,趙醫生和她說了些什麼,大概也就是光源溫暖之類的話。

  作用就在於給遲稚涵打打氣,讓她繃緊神經,順便能給他更多的正能量。

  他當然知道,遲稚涵對他的真心並沒有家人那麼純粹,自從發現靠近他會讓他出冷汗之後,她為了測試他能出多少冷汗,來來回回的玩了好幾次。

  眼神裡都是好神奇居然真的馬上就能有反應的情緒。

  他應該是很討厭這種情緒的,沒有哪個精神上面有問題的人會喜歡陌生人把他當成研究目標。

  但是他卻莫名的被她的歡愉好奇打動。

  看她笑得梨渦若隱若現的樣子,會覺得自己這樣出冷汗也挺好的,不擅長社交,卻能用其他身體反應來取悅她。

  卑微的低到塵埃。

  所以他不知道遲稚涵這個問題,到底是基於什麼樣的情緒問的。

  因為問得時候,她表情很認真,不同於以往的心不在焉。

  「身體會有預兆。」小心翼翼的說了幾個似是而非的字,看了一眼遲稚涵的表情。

  還是那個認真的樣子。

  「……最開始會覺得周圍都是聲音,類似於暖氣的聲音,人的脈搏聲,窗戶被風吹的聲音,那些聲音會變大很多倍,頭會開始痛。」認真的他的回答也跟著詳細了起來,「然後就會開始不受控制的想要遮罩這些聲音,安靜了之後,就什麼都聽不見也看不見了,一直等到被某些外來刺激叫醒為止。」

  「所以最開始的身體反應是被吵到頭痛?」遲稚涵乾脆盤腿坐在床邊的地毯上,支著下巴靠在床沿上。

  那張床很大,齊程睡在靠裡的那一邊,距離還算安全,起碼他暫時沒有出汗。

  「嗯。」齊程點了點頭,惴惴不安的。

  「我睡在這裡,會讓你感覺到身邊有很響的脈搏聲?」遲稚涵又繼續下一個問題,間隔很快,看起來也並不沮喪。

  就好像剛才李醫生給她看的那些淤青對她沒有任何影響那樣。

  齊程抿嘴,眼底有不確定的情緒一閃而過,低下頭沒回答。

  「掐自己,可以讓這些聲音消失?」遲稚涵仍然孜孜不倦的,見他沒有回答就迫不及待的問出下一個問題。

  她又在好奇麼?和看他出冷汗的量一樣,反復試驗麼?

  「我……本身就是個病態的人。」齊程低下頭,看著灰色被子上的棉布紋理,「這些反應,本來就沒有邏輯可言。」

  ……

  遲稚涵身體坐直,似乎想要往前,看著齊程低下頭後的樣子躊躇了一下,咬咬牙還是決定要和他四目交接。

  往前靠了一點,趴在床上,對上了齊程的眼睛。

  因為情緒的原因,齊程看著她的樣子比平時少了些暖意,黝黑的眸子和她對視,眼底看不出情緒。

  這樣的冷意,讓遲稚涵的嗓子堵了一下。

  「我其實,不算特別好心的人。」遲稚涵咽了口口水,強迫自己盯著齊程的眼睛,「最開始的合同寫的很清楚,我不能和你有任何交流,但是那天齊寧提出了幫我找媽媽。我覺得齊家保護的那麼好的人,一定很重要,所以想要討好你,故意違反合同,開了口。」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病,也不知道自己開口的後果,我單純的為了想要找到媽媽,就冒了險,那時候,我完全沒有考慮到你的承受能力。」遲稚涵說完之後停頓了一下,等著齊程的反應。

  齊程沒有反應,只有那雙眸子似乎有些不解的眨了一下。

  眼睫毛卷翹,看起來無辜的像個孩子。

  「我也很不靠譜,趙醫生為了讓我參與治療和我說了很多,可大部分內容,我都當成了故事。」遲稚涵無意識的努了努嘴,「你們家真的是豪門,發生的大部分事情,其實都像是故事,和我的生活很遠。」

  「所以照顧你的時候,我也會因為好奇,想看看你對一些外界刺激會有什麼反應。」咬了咬嘴唇,「這樣想想,我真的是在欺負你。」

  齊程怔了下,這次卻終於點了點頭,老老實實的。

  遲稚涵臉紅了一下。

  「因為我真的沒有把你當成心理病人的實感,也從來沒有想過,你的病是真的會傷身的。」說完後有些懊惱,「很過分對不對,拿著無知和好奇做幌子,傷害到你然後跟你說我這是不知者不罪。」

  這幾乎,是她做他私廚之後,最坦誠的一次了。

  也是她現在心裡面難受的原因,想想自己這八天對齊程做的那些心不在焉,拿著無知當可愛的事情,心臟就像是被一直無形的手握住一直不停的往下墜。

  她還真的是欺負他了,因為他的溫和討好,所以更加的肆無忌憚。

  那時候他那樣委屈的說出口的時候,她還覺得他是在撩她……

  連對不起都有些說不出口。

  她做的事情,何止是失職。

  ***

  「你為什麼會回來?」齊程也維持著低頭的姿勢,看著幾乎仰躺在床上的遲稚涵。

  她的個性偶爾會讓他哭笑不得。

  哪怕他真的感受到了她的愧疚,下一秒卻看到她就這樣大喇喇的躺在他的床上,完全無視他很害怕被碰觸的禁忌。

  他很難解釋,但是他喜歡她沒有把他當病人的態度。

  她的朋友也問過她為什麼要回來,她當時的解釋是工資。

  齊寧並沒有給她加薪,給的仍然是當初簽訂一年合約的時候的薪資,這點他很清楚。

  她因為在齊家做私廚身價翻倍,經營的微博的錢其實也可以抵上她的工資了,會回來,一定不是因為錢。

  「趙醫生說如果我參與,能讓你的治癒率提升四倍。」遲稚涵的第一個反應。

  齊程沒吭聲。

  他的五官,長得真的是天怒人怨,這樣低著頭,也能夠抵禦地心引力。

  妖豔的讓遲稚涵口乾舌燥的吞了口口水。

  「……我覺得我們相處的那段時間,就是沒見面的那段時間。」遲稚涵下意識的加了個注解,在她心目中,見沒見面是個里程碑,她對他的心不在焉和覺得他沒病真的都是從見面後開始的,「你一直都在向我求救。」

  齊程的眸子顏色更深了。

  有一些情緒,呼之欲出,讓遲稚涵莫名的心跳加速。

  但是他仍然沒有接話。

  「我想要被需要。」兩次不接話,讓遲稚涵心跳開始脫序,「趙醫生說非我不可的時候,我就決定要回來了。」

  這個冷漠的世界上所有人似乎都是可被替代的,除了家人。

  她已經很久沒有家人。

  所以非她不可這四個字,太吸引人,幾乎不可抗拒。

  說完之後,臉莫名的紅了起來。

  她問了那麼多,說了那麼多,是為了讓齊程明白,這一次她真的錯了。

  她知道他們之間的信任,建立的並不容易,她不想因為他們見了面後她的無知毀了這一切。

  這是初衷。

  所以當把該說的全部說完,低著頭的那個男人歎了口氣,伸出那雙白皙的手,緩緩的,把她的頭髮捋到耳後的時候,她覺得有那麼一瞬間,她的心跳停止了。

  齊程的手指微涼,做這個動作的時候,完全沒有出現任何病症,沒有手抖,沒有冷汗。

  輕觸過她的臉頰,然後把她的碎發別到耳後。

  「我要的,只是你回來。」心跳停止的那一瞬間,她聽到了齊程低到像是囈語的話。

  四目交接。

  她覺得,心裡面有什麼東西,很重很重的抽了一下,痛徹心扉。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09 PM

☆、第二十六章

  遲稚涵到最後都沒有問齊程那句話的意思。

  李醫生拿著一堆藥進來的時候,他們兩個已經回到安全距離,遲稚涵正在接林經武的電話,而齊程,低著頭用沒掛水的那只手在素描本上塗塗畫畫。

  但是有些東西,變了。

  接過李醫生特意給她列印的醫囑,她覺得這張紙的重量,不太一樣了,不是因為意識到了她需要承擔的責任,而是因為齊程微涼的指尖。

  那溫度和當時心裡的抽痛,凝成了她心底無法觸碰的點,有一些東西,洪水猛獸一般被封印在這個點裡,她隱隱約約的知道,卻根本不想去觸及。

  偷偷抬頭,瞥了一眼齊程。

  還是安靜的模樣,用水彩筆很專注的畫畫,他放在床上的折疊桌是定制的,檯面很大,上面還有隔板,能把他很安全的包裹在裡面。

  他不太想和她說話的時候,就會按按鈕升起這個檯面。

  把談心氛圍弄成這樣的人明明是他,可是因為這樣的姿態,看起來居然十分無辜。

  「你晚上可以喝粥了。」遲稚涵把那張長長的醫囑甩的嘩啦啦地響,「不過暫時只能喝白粥。」

  「本來煮粥前加一點點油,出來的粥會更香,但是你現在不能沾油脂,所以我只是把淘好的的米浸泡了一個小時。」又開始她典型的沒話找話,詳詳細細的和他嘮叨菜的做法。

  可是這次是白粥,嘮叨完一句之後她就發現無話可說了。

  齊程沒有反應,低著頭還在畫。

  「我晚上回到對面睡,你有事就給我打電話,護士也會定時過來的。」遲稚涵咬唇,換了個話題。

  她急需對話,把剛才心裡面越來越翻湧的莫名的情緒徹底壓下去的對話。

  齊程對這個話題有了點反應,筆沒停,頭還是低著,但是開口問了一句:「問過趙醫生了?」

  「他說還太早了。」遲稚涵說完鼻子皺了皺,除了這個,趙醫生還情緒高昂,他覺得齊程主動開口幫她攬下責任這件事,比他背後的淤青重要很多。

  突破性進展……

  這也讓遲稚涵明白了一件事,趙醫生的從容態度說明,他始終都知道齊程和她的所有互動,包括她一開始的不適應到現在的羞愧。

  齊程這邊的監控,自從她回來後,應該就一直開著。

  趙醫生的不靠譜,真的只是表面上的,她現在甚至懷疑自己的所有舉動,也都被他分析預測過,不然,不可能對她這樣盲目信任。

  齊程終於抬頭,看了眼皺著鼻子神游的遲稚涵,剛才觸碰到她的手指抖了一下。

  「不害怕醫院了?」再低下頭時,語氣已經恢復正常。

  「……怕呀。」遲稚涵臉一紅,現在到底誰是病人。

  「那回去幹什麼?」理所當然的語氣。

  ……

  遲稚涵抬頭,歪著腦袋看他。

  「我突然發現,你其實不算是個沒脾氣的人哎。」他有脾氣,對於不同意見會有自己的堅持,兩人維持安全距離的時候,他會用剛才那樣半命令的陳述句,兩人距離很近對他造成壓迫感的時候,他雖然緊張,但是會用肢體語言準確的表達自己的觀點。

  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除非因為健康問題被強制要求,不然大部分時間,他並不是完全是她想像中的逆來順受。

  齊程一窒,抬頭。

  遲稚涵笑眼彎彎的歪著頭,剛才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攪亂了的氣氛似乎已經恢復如常。

  「睡這裡吧,我發病前會告訴你。」微微的松了一口氣,他語氣還是那個樣子,只是眼底有什麼光亮暗了下去。

  剛才碰她的那只手,痛到麻木。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出那樣的舉動,但是他看到了遲稚涵的眼神。

  她被嚇住了,一瞬間的怔忪,然後下意識的躲了一下。

  眼神,是意外並且害怕的。

  他是雇主,而她只是趙醫生找來幫助治療他心理病的工作人員。

  她知道他的全部病史,也看過他狼狽不堪的樣子。

  他應該只是,被她沒有把自己當成病人的樣子蠱惑了,伸手的那一瞬間,只是因為,她耳邊的碎發,遮住了她的臉頰。

  粉色的圓潤的臉頰,意料之中的,軟綿綿的觸感。

  遲稚涵的笑臉和一而再再而三的底線觸碰,讓他產生了類似希望的錯覺,讓他以為自己可能也不是那麼不可救藥。

  意外而已,對美好的事物產生的那麼一瞬間強烈的想要碰觸的心理……而已。

  只是為什麼,還要阻止她回到對面休息?

  而且為什麼,她不拒絕?

  甚至還點點頭,看了眼手機。

  「只要趙醫生沒有馬上給我打電話,就說明他默認同意了。」亮晶晶的眼睛,笑得眯成狐狸眼,「那我繼續睡沙發。」

  語氣帶著自己都能察覺出來的,誇張的雀躍。

  她是真的不排斥睡在這邊,對面的藥水味道太濃,護士之間聊的話題恍惚中總會讓自己心裡沉悶悶的不太舒服。

  她聽到過她們聊齊程的身體。

  「完全垮了啊,三十歲不到的男人,真是太可惜了。」護士的語氣像是在討論臨終的年輕人。

  「那些治療抑鬱症的藥,哪有不傷身體的,他撐了十年啊。」另一個護士,語氣帶著惆悵,「真是可惜了。」

  沒說可惜什麼,卻讓遲稚涵抱著枕頭和被子落荒而逃。

  當年,護士也是這樣形容她的,真是可惜了,剛剛讀大學的姑娘啊,轉瞬間就沒了爸爸,媽媽也跑了。

  可惜這個詞,就是陌生人能給予不幸的最多同情。

  兩個字,再加上歎息和搖頭,就變成了隔著一堵牆的,窗外的別人家的故事。

  她不喜歡這個詞,連帶的,也不喜歡有人用這樣的詞來形容齊程。

  他並不可惜,他很饞,有小脾氣,有愛好,他仍然會求救。

  所以她寧可窩在齊程的那張大沙發上,晚上睡覺前看著床上躺著的那個男人百無聊賴的玩掛水的管子,一圈兩圈的繞在手指上,再一圈兩圈的鬆開。

  她就能漸漸睡著,夢裡面偶爾能夢到爸爸,窩在自家的沙發上,拿著筷子戳她的腰。

  「丫頭,換台!這都什麼鬼哭狼嚎的!」中氣十足的嗓子。

  突然醒轉,再抬頭,發現那個男人也睡著了,白著一張臉,微微的皺著眉頭。

  眼睛就會酸酸澀澀的流不出眼淚。

  可惜什麼?她和他都還活著,哪怕艱難,也都還在呼吸。

  ***

  李醫生留下的康復初期的飲食很麻煩,米湯,蔬果汁,每天6餐,每次100ml。

  沒有任何調料,遲稚涵也只能在蔬果汁上盡可能的多下功夫,雪梨,白蘿蔔,胡蘿蔔,番茄這些東西被她來來回回的搭配試驗,味道不可能特別好,不過齊程每次都能喝光。

  眉頭都不皺一下,給什麼喝什麼。

  晚上她還是窩在沙發裡,看著對面的護士人數慢慢減少,藥品醫療器械慢慢的送回到她住的那個鎖著門的三樓房間。

  「還剩三個護士。」流質食物第五天,遲稚涵從對面過來的時候舉著三個手指頭,洋洋得意的,「你應該快好了。」

  齊程嘴角微揚,低著頭畫畫。

  那天之後,齊程和遲稚涵之間,建立了微妙的平衡。

  五天裡,他只有一個晚上耳邊突然有了聲音,忍了又忍之後還是決定遵守承諾把遲稚涵叫醒,結果剛剛坐起,就看到她穿著睡衣抱著枕頭坐在沙發那裡瞪他。

  「我聽到你呼吸聲了。」遲稚涵解釋,然後抱著枕頭體趿著拖鞋就去了對面。

  第二天,又當做沒事發生一樣,在沙發上鋪好了床,沒有發病的晚上,他甚至習慣了遲稚涵半夜三更起來喝水的聲音。

  日子平靜的,像錯覺一樣向好的一面發展,就像遲稚涵每天都會彙報減少的醫療器材和護士數一樣,莫名的,讓人心情輕鬆。

  「這個給你。」他從折疊桌上抽出兩幅畫遞給遲稚涵,微揚的嘴角一直維持著那樣的角度。

  遲稚涵疑惑的接過,然後瞪大眼。

  兩幅畫都是美食卡通圖片,一張是玉子蝦仁,一張是桂花糯米藕,畫的色澤豔麗飽滿,右下角有簽名,讓她這個網癮少女莫名覺得熟悉的簽名:澄乙。

  兩道菜,都是她明天錄冬季檔視頻要做的,他昨天問了做菜的步驟和擺盤的樣子,她當時只當他是饞了。

  「你畫的?」她經常看他在精神不錯的情況下塗塗畫畫,從來沒想過成品居然能驚豔成這樣,而且,為什麼總覺得他這個簡單的黑色字體的簽名特別眼熟。

  「你明天去錄視頻的時候帶上,給林經武。」齊程拿桌上的濕紙巾細細的擦掉手上的顏料,揉了揉左手手腕,「跟他說這兩張是宣傳稿,剩下的你們冬季檔的美食視頻,我會提供十張精修圖,他看到簽名就知道怎麼做了。」

  「不要跟他說我就是澄乙。」最後加了一句,語氣放慢,表情認真。

  遲稚涵下意識的點頭,齊程很少有這樣嚴肅的時候。

  澄乙這個名字為什麼那麼熟。

  「這樣應該能幫你這檔視頻加不少人氣。」齊程心情看起來很好,難得的嘴角一直揚著。

  「你……」遲稚涵還沒有完全搞清楚狀況,但是隱約的覺得他可能幫了她的大忙。

  「我姐跟我說你因為住到這邊,還是被扣了工資。」齊程和她對視,「我補給你。」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11 PM

☆、第二十七章

  這兩張畫,讓遲稚涵受到了意料之外的衝擊。

  先是齊寧,幾乎在齊程話音剛落就打通了遲稚涵的電話,語氣一如既往,簡單疏離:「別把畫給林經武。」

  遲稚涵怔了一下,直接把手機開成了免提:「我開免提了,你們自己說吧。」

  她還處在澄乙這個名字為什麼這麼熟的糾結中,覺得自己還不適合摻和到這件事情上。

  齊寧在那邊聲音輕了點,帶著無奈:「齊程,和遲小姐簽合約的是我,扣錢這件事,是她本人提出的,你不能拿這個威脅我。」

  「是我提出的。」被點名的遲稚涵點點頭,實話實說。

  她覺得自己需要被教育,對她來說最痛最深刻的教育就是扣錢,所以確實,這個月工資是她主動要求扣的。

  齊程沒說話,抿著嘴看著遲稚涵的手機。

  遲稚涵縮了縮手,莫名的覺得有點心虛,尤其是,手縮了之後,齊程看了她的那一眼。

  這是在委屈她不站在他這邊麼。

  她得要知道發生了什麼才能站邊啊!

  而且齊甯老公現在是她的大老闆,之前欠條的事不了了之她心裡還梗著刺,她這個慫貨自然下意識的會選擇發工資的那位啊……

  「齊程,你的畫不能這樣隨便交出去的。」在遲稚涵這邊向來冷漠的齊寧語氣挫敗,「你簽了版權的,這樣擅自幫別人宣傳,會吃官司。」

  「簽版權的時候注明過,如果有需要可以幫齊家產業宣傳。」齊程答的很快,「姐夫買下了遲稚涵的公司,這家公司現在屬於齊家產業。」

  ……

  好像在看電視……

  她照顧他那麼久,這是他最接近齊家二少的時候。

  而且他叫她名字的聲音讓她恍惚了零點幾秒鐘……長得太好看的人真的是要不得……

  「齊程……」齊寧的聲音有些疲憊,似乎找不到可以勸服他的點。

  「那個……」因為分娩的那件事,遲稚涵對齊寧的態度多少有些改觀,小小聲的提醒齊程,「她還在做月子。」

  ……

  然後又被齊家二少剮了一眼。

  「我保證以後不會再插手你和遲小姐之間的事情,你把畫收回去好不好?」齊甯的語氣簡直跌破遲稚涵的眼鏡。

  哄孩子一樣的語氣,好耐心。

  「不好。」齊程簡單乾脆,遲稚涵跌破的眼鏡又一次粉身碎骨。

  她就說這人有脾氣的啊,這少爺脾氣太典型了,不過他們到底為什麼為了兩幅畫爭成這樣。

  「你知道我答應過爺爺,如果你就是澄乙這件事被公開,你就會被強制帶到美國這件事的吧?」齊寧顯然在下最後通牒。

  「知道。」齊程還是只有兩個字,不過這回他又看了眼遲稚涵。

  「我會讓遲小姐直接跟你簽合約,你們的事,我不會再插手。」齊甯覺得疲憊,「遲小姐,請你記得你的承諾,齊程是澄乙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包括你那位無話不談的朋友。」

  「……好。」遲稚涵很識相的先答應了下來,然後問出了她一直想問的問題,「不過,澄乙是誰啊?」

  ……

  一陣安靜。

  齊程的嘴角抽了一下,齊寧的反應更直接,歎息了聲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

  只剩下遲稚涵雙手捧著似乎惹了禍的畫,很無辜的和齊程對視。

  「我自己去百度。」被齊程盯得背後發毛,遲稚涵決定自力更生,現在除了澄乙,她有更重要的問題要問,「你為了齊寧扣我工資和她吵架了?」

  「我不能吵架。」五天流質食物,他的臉色看起來比之前直接掛水好了一點,但是人仍然瘦了很多,五官不說話的時候變得更冷。

  ……

  那就是真的為了這事吵了。

  「那重新簽合約是怎麼回事?」想了想又問。

  齊程這個病人,似乎在她出門放風採購瞎晃的時候做了不少事。

  「你私廚的合約不會變,只是和我這邊的合約需要重新簽一份。」齊程揉揉手腕,「律師應該明後天就能弄完,我本來打算弄完再和你說的。」

  「只是去掉了些限制條款,然後甲方改成了我的名字。」看著遲稚涵還是一臉疑惑,他又解釋的詳細了些,無意識的又揉了揉左手手腕。

  「為什麼啊?」雖然這話問的有些蠢,私心上來說,讓齊程做自己的直系老闆比讓齊寧做好太多了。

  但是,齊程……太好欺負了……

  她會對自己的老闆有負罪感……

  「……方便。」齊程沉默了半天才憋出了兩個字。

  ……

  遲稚涵嘴唇抖了下,不知道為什麼對這個很普通的詞產生了點不太好的聯想。

  自從那天,齊程的手拂過她的臉頰後,她最近很容易對齊程說出口的任何話,都產生不太好的聯想。

  「這樣你想做什麼都不會被限制。」齊程左手拉了拉蓋在身上的被子,頓了下,改成了右手,「趙醫生也說解除了這些限制對治療方案會有幫助。」

  「你手怎麼了?」遲稚涵卻問了個毫不相干的問題,早上遞給他果汁的時候就覺得他左手不太自然,後來忙著出門買水果和離開的護士告別就忘了。

  剛才說話的功夫,他已經揉了三四回了。

  齊程沒回答,本來半躺的身體往被子深處挪了一下,然後大概是覺得太明顯了,又不敢再動了。

  ……

  這幾天,齊程的精神狀況很正常,唯一比較像病人的,就是遇到類似這樣的壓力的時候,會開始手足無措。

  剛才齊家二少的氣勢瞬間消失無蹤。

  「給我看看。」遲稚涵把畫放到一邊,單膝跪在床沿上,往前挪了一點。

  齊程喉結上下滾動了下,身體變得更加僵直。

  那天之後,遲稚涵一直和他保持著安全距離,再也沒有像現在這樣主動靠近過。

  所以這突如其來的靠近,讓他眼前瞬間有了很多灰色斑斑點點。

  「……遲稚涵。」齊程閉上眼,聲音帶著抖,「我快看不見了……」

  「……太近了。」怕她沒理解,又抖著聲音補充了一句。

  閉著眼睛感覺到床凹陷的那一塊迅速的彈起,聽著遲稚涵急急忙退後的衣服摩挲聲,咬了咬牙,把心裡面湧上來的失落感壓下去。

  「好了。」遲稚涵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然後疑惑的喃喃自語,「之前靠近都不會這樣啊……」

  齊程咬牙的力道又重了些,心底一片苦澀。

  這一次,可能只有他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反應激烈,那天的主動,似乎不僅僅是意外。

  「會不會是我最近靠近的次數少了?」眼睛還沒睜開,遲稚涵的喃喃自語還沒結束,「要不,等你精神好一點後,我們再多靠近試試?」

  ……

  無奈的睜開眼,看著遲稚涵背著手站在床邊,不敢靠太近,眼底卻又有了一些想要靠近的蠢蠢欲動。

  「我的手只是扭傷,不是心理問題造成的。」伸出左手,成功轉移了遲稚涵的注意力。

  他現在真的不能接受她主動靠的太近,到現在仍然覺得頭暈。

  「怎麼會扭傷?」看了眼他的手腕,隔著床,只能看到有些輕微的紅腫,「你等下我去拿冰塊。」

  「扭傷早說啊,你是不是早上就不對勁了?」嘀嘀咕咕的,打開冰箱墊著腳去拿冰塊,又因為冷,呲著牙回頭瞪他,「你也偶爾要聽聽李醫生的,身體傷也需要重視。」

  齊程沒說話。

  看著遲稚涵很熟練的從抽屜裡翻出了紗布,把冰塊裹進去又套了一層保鮮袋,細細的包好還在自己身上試了下,才站到床邊。

  她真的是個很奇怪的人,平時毛手毛腳,他經常會被她的迷糊嚇出冷汗,但是該細緻的時候,細緻的簡直不像是她本人。

  不敢靠近,只能兩手托著丟了過來。

  然後仍然在糾結之前的問題:「到底怎麼會扭傷的?」

  「睡覺扭的。」面不改色心不跳,說完之後不動聲色的看了眼藏在角落的攝像頭。

  「……你睡覺都不動的啊。」遲稚涵還在嘀咕,然後嘖了一聲,「你不能這樣冰敷啊,要放在最紅的地方。」

  探頭探腦又嘖了一聲,特別嫌棄的樣子。

  「你為什麼處理這種事情看起來笨手笨腳的。」明明是個不讓人靠近的人,結果照顧自己的時候看起來蠢蠢的。

  齊程擰眉。

  「我過來好不好?」遲稚涵又開始蠢蠢欲動。

  「不好。」被嫌棄笨手笨腳的人似乎有了些脾氣,低著頭不再看她。

  留下遲稚涵一個人背著手墊著腳,有力使不上的在一邊不停的碎碎念。

  ***

  她昨天晚上,夢遊了。

  毫無徵兆的,突然起身就往廚房走。

  擔心廚房裡面太多尖利物品會傷著她,齊程拔了手上的輸液針跟了過去。

  想要叫醒她的時候,卻被她臉上的悲傷表情震住。

  等再次回過神,她已經在模擬做菜的動作拿了砧板開始切菜,動作熟練,表情仍然哀傷。

  他的手,是為了拿過她手裡的菜刀又不敢碰到她的皮膚,使不上力之後扭到的。

  之後又因為她搖搖晃晃的站在原地太久,他也不知道哪裡崩出來的念頭想直接打橫抱起她放回沙發上。

  結果自然是,沒有抱動。

  她不重,只是他禁食很久,身體又虛。

  然後扭上加扭。

  陪著她站了好久,看她回到沙發上睡著才重新按了鈴讓護士給他紮好針。

  遲稚涵不會知道。

  但是攝像頭一定知道……

  他不知道趙醫生看到這幕後會說什麼,心裡面一直隱隱不安。

  半夜查了遲稚涵的行程,發現她的微博下周就輪到團圓特輯了。

  大概是因為視頻壓力,她又開始夢遊。

  所以他就畫了兩張畫,用了澄乙的名字。

  也正好,幫他們轉移下注意力。

  他很心虛,有種即將脫序的預感,心虛到絕望。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12 PM

☆、第二十八章

  遲稚涵心裡對下周要公開的冬季視頻很沒底,從選題到菜單她都沒有參與,下周就要公開,她卻還有最後兩道菜沒來得及錄。

  她和公司簽的合約,規定了她每個季度都需要錄製十五個當季菜譜,公司會每週公開一個,剩下的運營全是公司在做,她自己,只能分得其中百分之九的廣告費用。

  接了齊程這個工作後,她到公司的次數越來越少,雖然做齊家私廚這件事提高了她的身價也提高了微博粉絲數,但是她知道,公司已經逐漸的把運營重心放到了另外一個私廚任俊友身上。

  這人她只在年會上見過一次,32歲,在這行算是新人,和她不一樣,他錄視頻的時候露臉,會說單口相聲,偶爾興之所至會直播做黑暗料理,這半年來粉絲數飆升。

  相比遲稚涵這種走情懷文藝掛的美食博主,任俊友這樣簡單粗暴的風格也挺圈粉。

  林經武最近一天四五個電話跟她聊的都是這件事。

  她承認,她從一開始的不以為然到現在心裡其實已經開始惴惴不安。

  雖然現在背靠大樹,但是齊程會不會真的痊癒,或者需要多久時間痊癒,都是未知數。

  最重要的,她的正職還是私廚,齊程好了之後,她仍然需要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你這種不露臉的視頻是最容易被擠走的,你要是再不上心,到時候回來連站的地方都沒有。」林經武也是苦口婆心。

  這些心事當然不能和齊程抱怨,最近二十四小時貼身照顧,她想找戚晴吐槽也只能微信上打字,往往來回兩三次自己就先沒了興致。

  好不容易等他血檢尿檢都穩定了,可以開始吃半流質的食物之後,她才終於鼓起勇氣請了三個下午的假。

  遲稚涵覺得自己有些混亂,對於自己的重心到底是什麼的混亂。

  走之前和護士確認了四五次,直到那位笑起來像彌勒佛一樣的護士長把她推出房間,半調侃半不耐煩:「你怎麼跟要丟下孩子去上班的媽一樣嘮叨。」

  ……

  丟下齊程的遲稚涵發現,她何止嘮叨……

  她連錄視頻間隙都忘不了給齊程打電話:「只准喝兩百毫升,我下午錄完了回來給你下素面。」

  語氣奇怪的讓林經武搓了搓手臂,很懷疑的問她:「你背著我偷生孩子了?」

  ……

  再次被人當成媽的遲稚涵自我厭棄了幾秒鐘,突然就想起了昨天被打岔後就完全不記得的澄乙的事。

  「對了,我這裡有兩幅畫,對方說可以發到微博做宣傳,之後會給我們十張主打菜的精修圖。」打開齊程早上叮囑她帶的畫筒,把昨天小心翼翼卷好放進去的畫遞給林經武。

  這次終於記得拿出手機開始百度澄乙。

  居然是一個有百度百科的傢伙……

  遲稚涵咋舌,點進頁面還沒完全載入出來,就聽到林經武在她耳邊尖叫。

  「……你幹嘛?」遲稚涵皺眉,耳朵嗡嗡直響,手臂被林經武抓的生疼生疼。

  「臥槽,你怎麼會認識澄乙?他開價多少?」說完搖了搖頭,「不對,他開價我們出不起的,你們很熟麼?能不能打個折?」

  說完又搖了搖頭:「不行打折也出不起。」

  「不是,姑奶奶,你怎麼說都不說一聲就把人家的畫給帶來了,還那麼隨便的放在一個筒裡面,視頻都拍完了才想起來拿給我。你早幹嘛去了?」說到最後都帶著哭腔了,「他經紀人超凶的,萬一有個折痕啥的,要求賠錢我絕對不會跟你一起賠的。」

  「……免費的呀。」遲稚涵目瞪口呆的看著林經武小心翼翼的把畫重新卷起來塞回筒裡,一副和她劃清界限的樣子,「折壞了再畫不就行了。」

  齊程似乎沒畫多久就給她了,應該不會太難啊……

  「……」林經武吸氣,再吸氣,先把畫妥善放好,然後才回頭找了本雜誌卷成筒,很用力的敲了下遲稚涵的頭,「一幅漫畫能賣七十幾萬的傢伙的畫再畫不就行了?你跟齊家人在一起久了腦子也壞了?不是,你剛才說什麼?」

  「……七十……萬?」遲稚涵吞了口口水,低頭看了眼刷出來的百度百科,又吞了口口水,「呃……」

  全國最年輕神秘的漫畫家,兩次國際漫畫最優秀作品獎,以最年輕的資歷入選威爾艾斯納名人堂……

  齊程?!

  他不但長成那樣,而且隨便畫幅畫就能賺她兩年的年薪?!

  齊程!?

  那個關在屋子裡十年沒出過門的男人?早上拿勺子舀藕粉嫌棄不夠甜,兩眼濕漉漉的讓她再給加一勺糖的男人?

  她擔心了一整個下午,被人兩次當媽的那個罪魁禍首?!

  難怪那天,他說他也有錢……

  她心裡還吐槽了一句,齊家哪有沒錢的人……

  結果那錢真的是他自己的錢?!

  「你剛才是不是說免費?」林經武一臉震驚的看著遲稚涵。

  ……遲稚涵點頭。

  「還要再加十張精修圖?」林經武腦子很好的迅速又想起了另外個福利。

  遲稚涵還是維持著這個世界為什麼會這樣的表情點點頭。

  「……為什麼啊?」這種天上掉下巨大的紅燒肉的事情,不太像是遲稚涵這種倒楣孩子會碰到的啊。

  ……她也很想知道來著……

  為什麼啊?有才有貌含著金湯勺出生的人,卻天天擔心自己是個怪物躲在黑暗裡連人都不敢見。

  明明是很荒謬的事情,為什麼壓得她心裡沉甸甸的都快喘不上氣。

  如果沒有生病,齊程該多耀眼啊……

  「你真能拿到的話你這季視頻絕對穩穩的能做主打了。」林經武興奮的臉都紅了,「媽的,我最近被任俊友那小子噁心的不要不要的,終於能出口氣了。」

  ……為什麼啊?

  遲稚涵很用力的想跟著林經武一起欣喜若狂,但是為什麼,她眼眶好酸。

  「還真的是,背靠大樹不管怎麼樣資源總是好的。」林經武感歎了一句,寶貝似得抱著那個看起來很普通的畫筒,「我先去找老闆炫耀下幫你討個該有的宣傳資源,這邊錄得差不多了你先下班啊。」

  「……好。」遲稚涵點頭。

  「對了,男的女的?那個澄乙?」林經武樂顛顛的又繞了回來,擠眉弄眼的,「還有人說澄乙其實是一個團隊?怎麼樣?你見過沒?」

  ……

  「沒,都是齊寧聯繫的。」遲稚涵下意識的撒謊。

  她終於懂了,齊甯說如果齊程是澄乙的事情暴露後,齊程會被強制送往美國的原因。

  齊家二少就是大漫畫家澄乙這件事本身就已經是大新聞,如果再加上齊家二少有嚴重的社交恐懼症加上抑鬱症的話,新聞一定是爆炸性的。

  而這對於最怕被關注的齊程來說,是毀滅性的打擊,是催命符。

  他為什麼……要主動把這件事告訴她。

  以她對漫畫的瞭解度,本來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會想到齊程就是澄乙。

  這幾乎是他的命門……

  難怪齊寧電話裡的語氣疲憊帶著絕望。

  齊程……這個傻子……

  之前強壓下去的情緒開始沸騰,因為這個傻子,永遠只會對著她揚揚嘴角,天下太平。

  「說起來齊寧真的挺夠意思。」興奮過度的林經武完全沒注意到遲稚涵煞白的臉色,「你記不記得你之前讓我幫你找媽媽的時候,我們聯絡過的那些人?」

  遲稚涵機械化的點頭。

  「齊甯這段時間似乎都在聯繫,我接到幾個電話。」林經武壓低聲音,「有錢確實不一樣,我感覺你找了幾年沒找到的線索可能終於會有些突破了。」

  ……

  她可能可以找到媽媽了?

  這到底……是誰在救誰?

  ***

  心裡面的陌生情緒翻湧的像是隨時要失控,遲稚涵本能的選擇了逃避,給齊程發了個會晚兩個小時回去的短信,拒絕了配給她的專車,她自己打車去找了戚晴。

  戚晴大學畢業後找了幾份工作都不如意,最後乾脆自己開了一家淘寶店,專門賣手工甜點,居然挺賺錢,去年終於買了套40平米的期房,付了首付後,也算是在寸土寸金的S市有了根。

  雖然她現在仍然和另一個淘寶店主擠在七十幾平米的出租屋裡,屋子裡全是商品,亂的像個倉庫。

  「你先住我家吧。」遲稚涵站在門口懶得進門,「我估計我有陣子不會回去了。」

  「……真囚禁你了?」戚晴比遲稚涵高半個頭,還特別愛高跟鞋,站起來直接可以看到小矮子遲稚涵的頭頂。

  以及她仰起頭翻給她的白眼。

  「那個人已經關進去了,我家挺安全。」白眼翻完之後就低著頭跟著戚晴晃到樓下她們倆常常混的咖啡館。

  「怎麼了嘛?」戚晴開門見山,「你這表情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

  她受了天大的恩惠……

  可是,真的……替他委屈。

  「戚晴,女人對一些可憐的人或者事情產生同情,再之後有一些類似於母愛的感情的話,是正常的吧。」問完之後也覺得自己問的有點神奇,乾笑了一下。

  「你是不是跟心理醫生接觸多了腦子有點……」戚晴在這家咖啡館寄售手工曲奇,現在正從老闆這裡拿了帳本算錢,抬頭看了她一眼,哭笑不得。

  「因為我後面要問的更神奇。」遲稚涵喝了一口熱可哥,眯眯眼,「如果產生了類似母愛的感情後,又發現了性別差異……那算什麼?」

  「……」戚晴放下帳本,面無表情,「德國骨科?」

  ……

  遲稚涵忍住想把熱可哥倒到自己頭上的衝動,歎了口氣把額頭抵在桌子上。

  「你到底怎麼了?」戚晴敲敲遲稚涵面前的桌子,「真的美女和野獸了?」

  遲稚涵遲疑了一下,近乎悲壯的點了下頭,然後又搖了一下:「我覺得我有點動搖了,需要被罵醒。」

  「我就問你一句話。」戚晴也不囉嗦,表情嚴肅,「萬一,他自殺怎麼辦?」

  「或者退一萬步,不自殺,自殘了怎麼辦?」看遲稚涵臉色煞白,戚晴又補充了一句。

  熱可哥突然失去了它該有的吸引力,遲稚涵頭還是抵在桌子上,聲音悶悶的:「好了,我醒了。」

  這一輩子,她都不要看到自己身邊的人比她先走了。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12 PM

☆、第二十九章

  遲稚涵走之前還去戚晴家裡搜刮了些她平時用來做特定單子的五穀雜糧,用她家的研磨機都磨成粉全部打包帶走。

  「我就不信齊家沒有這些東西。」戚晴簡直無語。

  「他對聲音很敏感,研磨機太吵了啊。」遲稚涵抱著幾個罐子滿意的掂量了兩下。

  「……我覺得你還是沒醒。」戚晴拿手指頭戳遲稚涵腦門。

  遲稚涵訕笑。

  說真的她在齊程這樣的美色下能堅持到現在仍然殘存理智,今天甚至還能找到戚晴讓自己死了那條心,簡直已經可歌可泣。

  這樣的人,全心全意對他好,其實已經是底線……

  ***

  回洋房的時間比之前說好的晚了三個小時,遲稚涵雖然一直發短信報告行蹤,但是齊程全程只回了一句好,打電話給他也直接被掐掉。

  回去的時候就有些不安,打開門後在玄關探頭探腦。

  空間太大,雖然開著小夜燈,她也只能看到齊程那張床上又升起了桌板,他那頭亮著燈在畫畫,很專注的樣子,完全沒抬頭。

  只是這樣遠遠的看著他低頭的樣子,心裡面就酸酸軟軟的想上前揉揉他的頭。

  ……

  深呼吸。

  然後揚起笑臉。

  「我回來了。」她穿的是中筒靴,脫的時候搖搖晃晃的又不願意扶著牆,然後如齊程所料的,半穿著鞋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咦……」預料中的疼痛並沒有發生,遲稚涵低頭,問得遲疑,「玄關以前就有地毯麼?」

  好厚實的樣子。

  「下午鋪的。」齊程淡淡的回了一句。

  遲稚涵幾乎每次脫鞋子都會發生這種事故,所以下午趙醫生來的時候,他很順便的讓趙醫生和門口的安保一起把整間房都鋪上了地毯。

  反正她在哪都能摔著。

  當然,趙醫生做了一個下午苦力後恨不得掐死他這件事,他是一定不會說的。

  而且,她也不會在意。

  就像現在這樣,嘻嘻笑著,乾脆坐在地上脫掉鞋子,然後寶貝似得抱著懷裡的瓶瓶罐罐,赤著腳跑到廚房。

  「這樣好哎,不穿拖鞋也不冷。」真的好厚實,遲稚涵開心的跺腳。

  齊程的眼底染上了些暖意,嘴角微微揚起,低下頭繼續他的塗塗畫畫。

  他今天過得不算好,下午和趙醫生聊的那些話一直像巨石一樣壓在心裡。

  覺得意興闌珊,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堅持認為一個病了十年的人,一定會好,也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不懂,放手也是一種解脫。

  直到遲稚涵回來。

  跟個孩子一樣感歎地上的地毯,赤著腳踩來踩去,眼底眉梢都是快樂。

  如果真的能有下輩子。

  齊程的畫筆停了下,手指微微用力。

  真有下輩子的話,他似乎,仍然毫無希望。

  ***

  「趙醫生來過了?」吧臺上有新的藥品,遲稚涵拿起來看了幾眼,全是洋文,「藥又不一樣了哎。」

  齊程換藥很頻繁,幾乎每兩周就會更換一次藥瓶子,唯一不變的就只有藥量,一個小小的碗,五顏六色的能裝上小半碗,然後他一個人坐在床上低著頭一顆顆吞下去。

  跟小孩子吃糖一樣,遲稚涵注意到他每次都會先把彩色的吃完,留下黑白的,然後一次性吞掉。

  沒遇到齊程之前,她還以為抑鬱症病人的世界都是灰白的。

  遇到齊程之後才發現,其實他也會無聊,所以吃藥的時候慢慢的吃,掛點滴的時候會數點滴落下來的滴數,然後判斷護士今天有沒有偷偷又給他加助睡眠的藥。

  所有的動作都放慢,才能消磨掉躺在床上時間。

  「換藥是不是代表一直在好轉?」從進屋到現在,齊程的情緒都不高,遲稚涵問的忐忑。

  「不好不壞。」齊程不願多談的樣子,指了指吧臺上的一個黃色資料夾,「那個資料夾給你。」

  裡面是關於授權他的漫畫給她這季冬季視頻做宣傳的正式合同,林經武看了能高興的暈過去的東西。

  她認為生活不能自理的齊程,其實有自己的工作,律師和經紀人。

  「我不會說出去的。」她想說謝謝,也想問他為什麼要幫她,但是最終,什麼都沒說,只是加重了語氣,一直強調,「關於你是澄乙的事情,我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

  「嗯。」齊程抬頭,微笑。

  他從來沒想過她會說出去,告訴她他是澄乙,除了想幫她,其實心裡也希望她能瞭解,他其實並不算一無是處。

  只是這好像是最後一個,關於他光明的一面了,他好像再也拿不出更好的了。

  不知道這一些,夠不夠抵消掉她心裡面,他像個怪物一樣嚇得在床上四肢爬行的樣子。

  「你心情不好麼?」遲稚涵走近,坐在她慣常坐的床邊的地毯上。

  生病的這段時間,除了一開始她因為外表和他鬧了一陣子彆扭外,齊程的大部分時間,心情都還算不錯。

  但是今天不太一樣,他看著她微笑的樣子都透著死氣沉沉。

  「我餓了。」齊程答非所問。

  她答應了晚上給他燒素面的……

  可她因為心裡不舒服去了戚晴那裡,回來已經是晚上九點。

  護士明明說他晚上吃了兩百毫升的米糊,照理來說現在還不應該餓。

  「素面?」歪著頭用了開心一點的語氣。

  看著齊程點點頭,遲稚涵起身進了廚房,沒有再問他心情的事。

  齊程的情況應該沒有變差,同意加入治療方案後,每天晚上十點左右,趙醫生都會在發郵件給齊鵬的時候順便抄送給她。

  所以她知道,從身體情況和心理測試報告來說,齊程是在好轉的,他的所有指標,除了自殺傾向這一項仍然在危險值之外,其他的起起伏伏的都慢慢的靠近了及格線。

  李醫生在趙醫生昨天的郵件裡還亂入了一段,要求遲稚涵把齊程騙下床走動走動。

  他用的真的是騙這個字,因為他覺得齊程有消極養病的意圖,厭世本身讓他想要就此長睡不醒。

  然後長睡不醒四個字還加粗加紅讓趙醫生不許刪除。

  齊鵬這兩天往來的郵件裡,已經開始在附件裡提供美國醫院的資訊了,他們在做兩手準備,如果這次方案能成功,自然是皆大歡喜,如果不能成功,在齊程自殺傾向更加嚴重之前,他會被送往美國。

  趙醫生一直讓齊鵬不要急,治療方案沒有問題,齊程自殺傾向這項指標沒有出現明顯好轉,但是其他指標都好轉了,起碼事情還是向好的一面發展的。

  字裡行間都很不贊成齊程去美國的樣子。

  全程,遲稚涵都沒有發表過任何意見,她只是每天定時查看郵件,然後繼續她護理加私廚的工作。

  她分的很清楚,在這個方案中,她更像是一個道具,因為齊程的青睞,道具的功能多了一些而已。

  因為趙醫生從頭到尾,都沒有把方案告訴過她。

  每次和她面談的時候,都態度誠懇,一直反復強調齊程的人品,齊程的歷史,齊程的病因,卻從來沒有明確的告訴她,她下一步要做什麼。

  而且她心底一直有個疑惑,他們倆的互動,一直是在攝像頭監控下的,所以,齊程那次讓她心跳停擺差點走向德國骨科的行為,趙醫生一定是知道的。

  可就是,誰都沒提。

  脫敏治療,齊程上一次病因,是因為自己暗戀的物件在別人面前惡意提起了他心裡面最脆弱的事情,所以遲稚涵在那次之後,一直懷疑,放任他們兩個成年男女獨處一室,對於齊程對她的態度,趙醫生是不是樂見其成。

  而趙醫生一直沒說的治療方案,是不是最後的結局會和齊程的病因一樣,讓齊程喜歡上自己,然後讓她狠狠的背叛他一次。

  狗血的,實景重現。

  遲稚涵低頭,洗菜的手用了點力,掐下一片嫩葉,苦笑。

  趙醫生估計是沒想到,她如果也一樣喜歡上齊程的話,要怎麼收場吧。

  或許是壓根就沒有想到正常人會喜歡上那麼病態的齊程,也或許是醫生眼裡真的沒有什麼性別差異,畢竟從一開始,趙醫生就坦白的告訴她這只是一場治療。

  她是在什麼都知道的情況下還往坑裡面跳的那個人,傻成這樣,也真的是……蠢。

  臉上的苦笑表情開始遮都遮不住,遲稚涵索性抬頭,看著床上仍然在畫畫的男人,揚揚眉:「齊程,下來幫忙好不好?」

  齊程抬頭,擰眉。

  「幫我洗菜?」指了指其實已經洗乾淨的小青菜。

  齊程看著小青菜上的水珠,搖了搖頭。

  「……那幫我拿個碗?」換了個要求,無視已經放在一旁的面碗。

  齊程維持著擰眉的表情,一動不動。

  「……那過來站會兒好不好?」遲稚涵也停下動作,咬著嘴唇看他。

  就只有今天,只有現在這個時候,她特別的,想要他靠近。

  她喜歡裝傻,但是不是真的傻。

  雪中送炭一樣的兩幅畫,澄乙的筆名,重新簽訂的合同,知道她經常摔跤趁她不在鋪的地毯,還有,她經常席地而坐的床邊,溫度特別高的地暖。

  大大小小的生活瑣事,每一件事,都是為了她。

  甚至現在,她提出了這樣的要求,齊程也只是愣了一下,就默默的下了床,沒有靠的太近,只是站在了吧台邊。

  他個子很高,卻沒有壓迫感。

  仍然穿著深灰色的高領毛衣,下身是棉質的休閒褲,衣服在這樣的暖氣下顯得有些厚,但是齊程手腳仍然是冷的。

  就像那天他碰到她臉頰時的溫度一樣。

  遲稚涵擦乾淨手,去玄關給他們兩個都拿了棉拖鞋,順便幫他拿了一件薄外套。

  「就站一會兒,好不好?」把外套遞給齊程的時候,遲稚涵看著齊程的臉,平時總是帶著笑的眼睛現在看起來情緒複雜。

  「好。」

  齊程的聲音。

  他們兩個,都越界了。

  可她,現在唯一想做的,就只是和他這樣安靜的站在廚房裡,看著鍋裡面的水慢慢煮沸,等冒出泡泡的時候,下一把掛麵。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13 PM

☆、第三十章

  那碗清湯麵,下的並不好吃,沒有油水,只在湯裡面加了一小撮鹽。

  遲稚涵燙了青菜和番茄,青青紅紅的勉強算是配色不錯。

  她下了兩碗,自己搬了板凳和齊程一起坐在吧台邊,安安靜靜的吃光了面。

  他沒問她剛才的怪異要求,她也沒問他為什麼會同意。

  只是,齊程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吃完了還站在廚房裡陪著遲稚涵洗碗。

  一米開外的安全距離,在這個空曠的房子裡面,顯得特別靠近。

  「我媽媽以前很討厭洗碗。」遲稚涵低著頭,「所以每次吃完飯就把碗放在洗碗槽裡不管,等著我爸回來洗。」

  「有一次半夜三點多,我爸回來在廚房裡洗碗,我和我媽還以為家裡進了小偷,嚇得差點報警。所以後來,我家的碗就變成了我在洗。」遲稚涵想到當時三個人的樣子,笑了,抬頭看向齊程。

  齊程靠在冰箱門邊,完全不無聊的樣子,嘴角微揚。

  眼神,讓遲稚涵微微紅了臉。

  「我今天心情也不太好。」遲稚涵移開視線,眯了眯眼笑了,「不過現在好了。」

  吃了碗味道不怎麼樣的清湯麵,就好了。

  胃裡心裡都有些暖洋洋的。

  「嗯。」齊程輕輕的應了一聲。

  確實,變好了,她的和他的,看她洗碗,聽她念叨關於家的回憶,他生平第一次,覺得歲月靜好。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身上沒有了那些無形的枷鎖。

  十年來唯一的那麼一瞬間。

  他願意傾其所有,來感謝的一瞬間。

  ***

  「累不累?」把廚房所有的東西都回歸原位,遲稚涵脫下圍裙擦乾手,沖著齊程笑。

  她在齊程身上學會了一件事,氣氛輕鬆的時候,一定要堅持的輕鬆下去,哪怕能多撐一秒鐘,對於齊程來說,也是難得的時間。

  「不累。」遲稚涵身高應該不足一米六,他隔著一米多的距離,仍然要低著頭看她。

  這好像,是他們第一次站著對視。

  男女性別差異感變得更加具體,他也比平時多了更多的錯覺,他甚至覺得,遲稚涵剛才看他的眼神裡,多了一些他在幻覺裡都覺得奢望的東西。

  「不累的話,一起看場電影好不好?」齊程的這間屋子,有巨大的幕布和投影儀。

  她也是住了幾天後才發現,這個一開始她覺得空的跟倉庫一樣的兩三百平米的巨大空間裡,其實藏了很多東西。只是齊程在發病的時候會按按鈕把所有的東西都縮起來,一定要讓自己在空的窒息的地方黑漆漆的窩著。

  這種自虐方式,總讓她覺得像是懲罰。

  他這段時間精神好了很多,所以遲稚涵經常在白天擺弄各種按鈕,研究這間屋子裡的機關。

  最感興趣的就是這套奢侈的私人影院了。

  齊程也知道,所以點了點頭。

  然後看著遲稚涵飛快的沖到沙發那邊,動作迅速的把沙發擺弄成分開一米多的模樣,然後在兩個沙發上都塞了好多軟墊,還放了墊腳和毛毯。

  一邊招呼著齊程去坐,一邊又沖了回來。

  算了下齊程今天吃的熱量,然後頗有些可惜的看著他聳聳肩:「你只能喝點黃瓜汁了……」

  雀躍的,像是第一次去電影院的孩子。

  齊程知道,遲稚涵其實有很多次的雀躍都是故意調低了自己的興奮值,這是她回來後的工作,其實也是人的本能。

  他太壓抑了,所以身邊的人總是不自覺的想要讓周圍的氣氛變得輕鬆。

  但是這一次雀躍,看起來很真心,她甚至給自己做了一杯看起來酒精度數有點高的雞尾酒。

  然後遞給他一杯裝飾的一模一樣的黃瓜汁。

  眨眨眼睛,拿出了她準備多時的硬碟,對著齊程得意洋洋的晃了晃,整個過程,看起來都很滑稽。

  滑稽的齊程居然產生了一點點期待感。

  然後很無語的盯著片名:櫻桃小丸子:來自義大利的少年。

  ……

  …………

  主題曲一出來的時候他真的以為自己看錯了。

  但是身邊這位居然跟著哼了出來,手舞足蹈的,還抽空問了一句:「你知道櫻桃小丸子的吧?」

  ……他嚴格意義來說,是畫漫畫的。

  當然知道櫻桃小丸子……

  問題是……

  為什麼要看這一部?他以為,至少,應該是部愛情片,或者考慮到他的病,放一部喜劇片。

  畢竟她還一本正經的給自己調了雞尾酒,弄暗了燈光,看起來很成熟優雅……

  然後,開始看櫻桃小丸子。

  「我看了好多遍了,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拿出來看。」遲稚涵喝了一口酒,對齊程拍著胸脯保證,「真的好看,雖然沒有故事情節,但就是好看!」

  齊程默默的也跟著喝了一口黃瓜汁。

  這套影院,價格不菲,是當初趙醫生想嘗試電影療法的時候買的,當時國內沒有那麼大的私人影院幕布,他記得是大哥特意定做的。

  買來裝好之後,他就又不明原因的復發了,然後再也沒有用過。

  這是這套影院的第一次。

  放的是櫻桃小丸子……

  也算是……可以瞑目了。

  最詭異的是,其實是好看的,而且,還真的沒有什麼故事情節,幾個不同國家的純真的孩子,一如既往的小丸子,溫情的,哪怕是笑料,也大多是淡淡的。

  他居然,小口小口的喝著黃瓜汁,看完了整本。

  也沒有覺得音響太吵,更沒有覺得不舒服。

  和趙醫生聊天之後心裡面沉甸甸的絕望就這樣被沖的一乾二淨,用一碗很難吃只能用蔬菜裝門面的素面,和一本15年的動畫電影。

  以及,邊上那位喝了雞尾酒後看到一半就直接睡著的始作俑者。

  關了投影儀後,齊程又在沙發上坐了很久。

  他非常討厭客廳裡的這套沙發,趙醫生用它來給他做心理治療,家裡的人,經常在這裡和他談心,問他需要什麼,問他,他們還能再做些什麼,他大哥齊鵬,曾在這裡下過跪,求他不要放棄自己和他們。

  這套沙發,代表了他的不正常,銘刻著他的恥辱。

  然而遲稚涵每天晚上,都會來回挪騰把它拼成一張床,然後感歎一句比對面房間裡真正的床還舒服。

  早上賴床的時候,意識模糊的在沙發上來回的蹭。

  現在,他完好無損的坐在這裡,看完了一個半小時的電影,並且發了十幾分鐘的呆。

  完全不排斥。

  如果不是身邊這個人因為打瞌睡頭就要點到地上去的話,他可能還會因為這樣的平靜再繼續坐著捨不得走。

  「遲稚涵。」他喊她的名字,聲音很輕,遲稚涵毫無反應。

  她正睡得天昏地暗,睡夢裡面發現低著頭的姿勢不舒服,又很豪邁的往後一仰,姿勢絕對不算好看,甚至連可愛都稱不上。

  齊程覺得她這樣半張著嘴,時間久了,可能會流口水。

  但是他站了起來,穿著遲稚涵一開始給他拿的棉拖,像被蠱惑一樣,試圖一步步走近。

  心跳加速,呼吸變的短而急。

  齊程在原地站了一會,握拳,一米多的距離,他舉步維艱。

  遲稚涵的呼吸安穩綿長,因為燈光微微皺著眉,夢裡面咂咂嘴,伸出手來抓了下自己的脖子。

  睡得很隨性。

  齊程知道自己又走近了一點,近到一伸手,就可以像那天一樣,撫過她的臉頰。

  那樣柔軟的觸感溫暖的臉頰。

  魔怔一樣的伸出手,手指碰到她臉的那一瞬間,遲稚涵突然醒了。

  她睜開眼,一動不動的看著近在咫尺的齊程。

  齊程的臉色,呈現病態的灰白色,因為緊張,嘴唇甚至變成了灰紫色。

  她沒有裝睡,只是很玄妙的,在夢裡面想到了他指尖的溫度,然後醒來後實實在在的,就在她耳邊。

  「齊程。」她聽到自己開口,聲音帶著剛剛睡醒的沙啞,「你想去美國麼?」

  齊程維持著伸手的姿勢,她的溫度透過指尖傳來,帶著隱隱的灼燒感,並不是很痛,甚至還沒有開始產生幻覺。

  之前因為遲稚涵靠近而模糊的眼睛,也沒有出現症狀。

  他似乎一切正常,所以很清楚的聽到了遲稚涵的問題。

  他可能搖了搖頭,也可能是臉上出現了抗拒的神情,總之,遲稚涵懂了。

  然後她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的問:「那我們努力一點,好好的好麼?」

  她用了我們。

  她一直喜歡這個口頭禪,急於找到同伴的樣子。

  他不知道他回答了什麼,他也忘記了最後自己是怎麼回到床上的。

  等到手指的灼燒感真的開始痛徹心扉的時候,他們兩個,已經回到了平時睡覺的狀態。

  齊程在昏黃的小夜燈中,咬了咬牙。

  他今天,讓趙醫生關了攝像頭。

  理由是:「我可以沒有隱私,但是她不能沒有。」

  遲稚涵夢游,夢遊的時候難免會衣衫不整,他不想別人看到。

  然後趙醫生石化了很久,看著他欲言又止,怕說重了傷了他,又怕說輕了沒有警告意義。

  「我是什麼身體我自己最清楚。」他記得他在趙醫生欲言又止的時候主動開口。

  第一次說了實話。

  「我不可能耽誤她,但是她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想保護她。」

  「幸好,我還有錢,幸好,她的生活缺的也只是錢而已。」

  他怎麼可能去和一個二十四歲青春正好花信年華的女孩子發生點什麼,哪怕只是腦子裡想了,也覺得對不起她。

  他或許,有一天會突然控制不住自己。

  他應該,會在一切都解決之後,用最好的方式告別世界。

  在這之前,小小的自私一次,看著她哼著歌為他做飯,看著她皺著眉頭看他笨手笨腳,看著她看著他畫的畫的時候,驚訝的眼睛瞪成圓形。

  她的生活有很多陽光。

  他小小的,卑劣的想要靠近。

  但是也只有這樣而已。

  作為回報,他會讓她以後的生活衣食無憂,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一切都安排好了,可他自己剛才,答應她什麼了?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14 PM

☆、第三十一章

  遲稚涵很絕望的發現,動心這種事情,其實是罵不醒的。

  她對齊程的感覺,像是遲來的青春期,理智越是不讓,感情卻越發向前。

  提出看電影,是個巨大的錯誤。

  不應該喝光那杯雞尾酒,不應該趁著酒意問出那樣的問題,更不應該,繼續參與這個治療方案。

  他們都沒有再提那晚的事,但是齊程回答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刀刻一樣印在她的心裡,他說,他想,但是他做不到。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眼底有霧,灰濛濛的,絕望的無法折射光亮的霧。

  但是他的眼裡,有她。

  然後遲稚涵知道,她完了。

  唯一殘存的理智也被徹底抽離,只是因為他的那句他想。

  那一瞬間,她被齊程帶到了她爸爸生病的回憶裡,回憶裡的她近乎絕望的,哭求已經被下了病危通知書的爸爸能多撐哪怕一天,她不想成為沒有爸爸的孩子。

  那時候,他爸爸握著她的手,眼底也是這樣的灰霧。

  他說:「乖囡,爸爸做不到。」

  那是她爸爸清醒著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那一刻,爸爸的眼裡,已經沒有了她的影子。

  但是齊程,他說,他想。

  這兩個字,讓遲稚涵用了全身力氣才克制住自己,沒有坐起來抱住他。

  她想要救他,和同情可憐崇高的人格沒有任何關係,只是因為這個人是齊程,只是因為他說他做不到的時候,眼底有她。

  然後,就被齊程律師送來的合同潑了一大桶的冰水。

  「這是什麼?」遲稚涵從頭看到尾,又從尾看到頭,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這不是合同,這是一封免責協議和遺囑。

  有關她的工作內容,一概沒提,只是白紙黑字寫明瞭,她參與的這個治療方案,屬於自願的臨床試驗性質,如果他出現意外,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另外,就是一份基金饋贈合同,遲稚涵大致看了下金額,確認自己只要簽下這個字,就可以吃穿不愁一輩子。

  這種協議,齊甯和齊鵬居然讓他做?

  難怪律師送過來的時候,臉色都是綠的……

  「這早就應該簽的。」齊程已經逐漸開始恢復少油低脂的飲食,臉色和精神看起來比之前都好了很多,「之前的那份免責聲明,對你不太有利。」

  雖然齊家不至於真的因為他的事情為難一個小姑娘,但是堵完了漏洞,他可以更安心一點。

  「這基金呢?」遲稚涵語氣沒有什麼起伏,手在身側偷偷的握成拳又鬆開,她快要出離憤怒了。

  「你應得的,我也用不了那麼多錢。」齊程神色不變。

  遲稚涵深呼吸,告誡自己他是病人。

  但是病人又怎麼樣?

  「你姐姐一開始的時候很喜歡用錢砸我,我反駁的時候,她跟我說,相比良心,她更信任金錢。」遲稚涵語氣平靜,抬頭,看著齊程,「所以我不太喜歡你姐姐,我覺得我的良心還是比錢值錢的。」

  「之前的合同,免責聲明有沒有漏洞,對我是不是真的很不利,這些,我的經紀人林經武都看過,相關的問題也都討論過,我有自己的團隊,可能沒有你的律師專業,但是我相信他們應該也能護我周全。」

  齊程臉色微微發白,他不理解遲稚涵現在說這些的意思,告訴他她並不那麼熱愛錢,告訴他她一個人也可以獨立,字裡行間都有撇清的意思,像是下一秒鐘就要把這份合同丟到他身上的節奏。

  可是她眼神和表情又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這樣聽起來,我是不是很獨立?」遲稚涵又開始笑嘻嘻的,「而且我很厲害,休學之後四年多時間,年薪從一開始的五萬漲到了現在的三十萬,四年時間,我還了四十幾萬的債務。」

  齊程微微皺眉,遲稚涵這樣的笑容,甜的發膩。

  「這些話我常常拿出來炫耀,告訴所有擔心我或者純粹看戲的人,我其實過得不錯。」

  「但是你知道事實是什麼麼?」

  「事實是,你姐姐砸給我的錢,用來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她幫我找媽媽,用的費用和精力,我連問都不敢問,因為我發現我的良心其實真的沒有這些重要。」

  「你剛才說的合同漏洞,林經武也好,之前的老闆也好,沒有一個人告訴過我,可能是因為真的沒有發現,也可能是因為知道甲方是他們惹不起的齊家,所以乾脆裝聾作啞,而我自己,壓根都不想去深究到底是哪個原因。」

  「我用了四年時間還了四十六萬三千的債務,卻還欠著五百六十二萬七千的錢,這些錢,每年都要收取7%的年率,就這個利息,還是我用我這張看起來很能裝可憐的臉,一家家哭求來的。」遲稚涵仿佛在說別人的事,笑得愈發開心。

  齊程的眉心卻越擰越緊。

  「告訴你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你跟我簽的這個合同,真的可以幫我一輩子。」遲稚涵直直的看進齊程的眼睛,「但我,不需要這樣類似遺囑託付的東西,我不想這一輩子,看到錢的時候都想著,我曾經有過一個想要盡力幫助的人,失敗了以後還試圖保我衣食無憂。」

  「齊程,我不要這種照顧。」遲稚涵說最後這句話的時候,眼角微微的紅了。

  她瞭解他所有的用心良苦,但是,拒絕接受。

  「所以我寧可繼續被你姐姐欺壓,也不要和你簽約。」最後把合同退還給他的時候,遲稚涵拒絕的很委屈。

  她坦誠了自己的債務,告訴他自己公司有法盲的嫌疑,順便控訴了齊寧對她的打壓,一個合同可以幫她解決所有的事情,可是她委屈兮兮的說,她不簽。

  到最後他這個做了合同想要護她周全的人,反倒是被她賴上了。

  這種方式……

  「趙醫生找過你了?」除了那位趙醫生,自己身邊真的沒有這樣熱愛耍流氓的人了。

  「……我找過趙醫生了。」遲稚涵肩膀垮了下來,語氣挫敗,「很明顯麼?」

  下定決心後,她找過趙醫生,當時還不知道合同的事,只是單純的想問趙醫生怎樣才能讓齊程放棄厭世的念頭。

  趙醫生說,現階段只能讓他先有牽掛,拖一陣子,然後看情況再慢慢調整。

  她勉強算的上牽掛了吧?

  至少剛才賣慘的時候,齊程的臉色並不好看。

  可是他現在面無表情的收走合同,到底是代表她做的成功還是不成功?

  「對面的護士都搬走了,我可以回對面睡了。」忐忑不安的換了另外個話題。

  齊程動作頓了下,把放了一半的合同乾脆揉皺了直接塞到了牛皮紙袋裡,動作幅度很大,起碼遲稚涵從來沒看到過他這個樣子。

  遲稚涵咬唇,心裡變得更加忐忑。

  齊程,生氣了。

  胸膛起伏的頻率變快,臉微微泛紅,看都不看她一眼。

  遲稚涵身體前傾,半個身子掛在吧臺上,湊過去想要看清楚齊程的表情。

  然後就被齊程用黃色牛皮紙袋子遮住鼻子,視線一黑,耳邊只有他走遠的聲音。

  ……

  「你不高興是因為我私下找了趙醫生麼?」遲稚涵扭頭,看著那個男人正在往樓上的畫室走。

  ……齊甯說過,齊程一旦進了畫室就代表不願意和任何人溝通,得等到他自己把情緒調整好了,才會出來。

  她和齊程在一起的時候,他從來沒去過畫室。

  那個地方有密碼鎖,密碼只有齊程一個人知道。

  莫名的就恐慌了起來,跑了兩步跟上去,一時之間完全忘記了不能靠近的原則。

  「還是因為我不同意簽這個合同?」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兩人已經很靠近,遲稚涵都能聞得到他身上的藥香味。

  齊程沒回頭,也沒減慢速度,因為身高差,遲稚涵走近了後才發現,他拒不合作的態度,像是一堵牆。

  他從來,都沒有在她面前立起來的牆。

  「你不要上去,我會怕。」遲稚涵徹底慌了,下意識的伸手拽住了齊程的手。

  然後,一切靜止。

  齊程的手,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涼,但是很大,因為畫畫的原因,中指有厚厚的繭。

  驚慌只是那麼一瞬間,所有的情緒都在抓住齊程的手後,回歸原位。

  她又亂來了……

  她又忘記了他的病,忘記了他被人碰到後會痛的撕心裂肺。

  「……對不起。」吶吶的,想要縮回自己的手。

  她真的不適合參與這個治療方案,意氣用事,不自控,還容易沒腦子。

  自責情緒完全蓋住了她的感官,所以她隔了一秒鐘才發現,自己的手抽不回來了。

  齊程還是背對著她的姿勢,卻把她的手捏的死緊,不知道是因為用力還是幻覺,他手微微發抖。

  「齊程?」遲稚涵遲疑的又用了點力,還是抽不回來。

  「……你不會痛麼?」她都已經能感覺到他手心漸漸出現的汗意,他不但在痛,他還在流冷汗,可就是固執的拽著她的手。

  「其實你不簽合同,這些事我還是能做完。」齊程的聲音聽起來很鎮定,可是手心裡的汗卻越來越多,多到遲稚涵心開始揪痛。

  「我死了,一樣可以把這些錢當成遺產轉贈給你。」齊程終於轉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手仍然拽著她的手。

  他額頭也有汗,因為忍痛,牙關咬的很緊。

  「然後我可以捐出去。」遲稚涵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錯亂了,在這種時候居然也突然有了火氣。

  什麼叫做他死了?

  什麼叫做遺產?!

  齊程抿嘴。

  兩人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站著。

  「不痛麼?」遲稚涵最終還是被齊程額頭上的汗弄得敗下陣來,「你先放開我好不好?」

  這人,拽緊了就不愛鬆手,上次生病躺在地上的時候是這樣,現在生氣了也是這樣。

  可是這次更難搞,他神智清醒,更加倔得像一頭牛。

  「除了錢,我沒有東西可以給你。」齊程固執的,忽略掉遲稚涵努力想要鬆開他的手。

  痛不痛其實沒有那麼重要,幻覺和現實他在不太清醒的時候,也很難分的清楚。

  但是他就是無比的排斥,她要鬆開他手的樣子。

  所以下意識的,握得更緊。

  她甚至說,她要回到對面去睡,而他想了一下,居然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怒氣湧上來的原因,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唯一的理智,都因為遲稚涵拉著他的手又打算抽回去的時候,轟然倒塌。

  他就只能這樣站著,沒想到解決的方法,也突然不想解決。

  直到遲稚涵歎了口氣,用那只自由的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包餐巾紙,用牙齒咬開包裝,抽出一張。

  「反正都已經痛了。」她說的挺無奈,然後踮起腳,幫他擦掉額頭上的汗,擦的時候還小心的觀察他的表情,「會不會又頭暈看不到?」

  下意識的搖頭。

  然後看到遲稚涵更加放心的靠近了一點,眉心微微皺著,被他拽著的那只手徹底軟了下來,放任他用力的握著。

  「為什麼生氣?」遲稚涵已經完全沒了脾氣,心被他弄得七上八下的,生平第一次被一個男人握著手,緊得像想要用502膠水粘起來一樣。

  他呼吸有點急,額頭上的汗擦了又流,表情倔強,眼神卻很無助。

  就像是發了脾氣,卻又不知道該怎麼收場的小孩。

  他的視線一直看著她,看著她笨拙的拿出紙巾,看著她無奈的苦笑的踮著腳尖舉著手幫他擦汗。

  眼底的情緒,她不想看更不想懂。

  「我以後再也不私下找趙醫生了,我的生活也沒有我剛才說的那麼慘。」遲稚涵求和的時候,微微的皺著眉,「這幾年的工資加上微博,那些錢,過幾年也就能還清了,我不想簽合同,只是不想你覺得自己了無牽掛了。」

  「加入你的治療方案,跟我的工作沒有關係,住在這裡交通不便,難免會影響我的正職工作。」遲稚涵幫他擦汗的時候,下意識的用紙巾摁住齊程皺起來的眉心,「我想要你回報,但是不是這種方式。」

  「齊程,我不想你最後走到那條路。」最後這句話,遲稚涵說出後幾乎屏住呼吸。

  趙醫生說過,這是齊程的敏感點。

  齊鵬和齊程談自殺這件事之後,齊程在齊鵬走後就發病了。

  他也試圖幾次和齊程討論這件事,但是最終總是以他出現自閉症狀告終。

  她被齊程拽著不敢亂動,總覺得他現在的神經崩的很緊,隨時都會斷裂。

  然後那句話就這樣脫口而出。

  她是真的怕……

  以前覺得是責任問題,現在,卻多了一些其他的情緒。

  可是齊程,對她這句話,卻沒有很大的反應。

  他低頭,再抬頭的時候,額頭上的汗似乎少了很多。

  「不要住到對面。」他說。

  理所當然的,接在她那句不想他走到那條路後面,像是條件交換。

  然後他放開她的手,徑直走進畫室,當著遲稚涵的面,搬了一張凳子抵住了會自動關上的密碼門。

  他進了畫室,卻沒關門。

  「我要趕稿。」他看著目瞪口呆的遲稚涵,語氣平靜,「晚飯做好了叫我。」

  ……

  …………

  所以他生氣的原因,是她說她要住到對面去?

  為什麼他可以那麼自然的跟她聊死亡的話題,包括遺產,包括自殺?

  「齊程,我可不可以把剛才那段對話告訴趙醫生?」趙醫生已經在郵件裡控訴過監控這件事,只是沒說齊程為什麼會要求關監控,作為條件,他帶上了監控心跳血壓的手錶。

  她覺得他們剛才的對話,對於趙醫生來說,應該是很重要的治療依據。

  「不可以。」齊程的聲音從畫室傳過來,沒有什麼起伏。

  ……

  遲稚涵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呆。

  然後提高了音量又開口,語氣無賴:「我不管,我就是要說。」

  畫室一片安靜。

  半晌才傳來齊程不輕不重的一聲冷哼。

  喜悅的情緒就這樣在遲稚涵心裡蔓延開來,哪怕她不懂心理學,哪怕她對治療方案一無所知,她也能感覺到,齊程的態度不太一樣了。

  他並不忌諱跟她聊死亡,對她反對他自殺也沒有排斥情緒。

  他甚至,有了火氣,無處撒的時候,拽著她的手使勁的深呼吸。

  這算是進步吧,哪怕只是小小的一步。

  最起碼,他沒有真的把自己關在畫室裡。

  遲稚涵覺得,自己像是不小心撞到米缸裡的小老鼠,身心都是滿滿的喜悅和滿足。

  而畫室裡面的齊程,拿著筆一直盯著他面前那些猙獰笑容的女孩畫像。

  這次的疼痛消失的很快,因為樓下那個不擅長掩飾情緒的人一直哼著歌,他甚至也沒覺得呼吸困難。

  會變好麼?他看著畫,畫裡面的人也盯著他。

  他伸出筆,在其中的一幅黑色背景裡面,劃了一道白色的痕跡,劃過女孩子的臉,劃過她猙獰的嘴角。

  畫被一分為二。

  只是因為一條白色的痕跡。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14 PM

☆、第三十二章

  遲稚涵被召見了。

  地點是趙醫生的辦公室,趙醫生整了個電話會議,電話那頭有坐了一半月子就跑到土國出差的齊寧,有在美國封閉研發的齊鵬,另外還有一位不請自來的李醫生。

  被這樣聲勢浩大召見的原因很簡單,遲稚涵在前一天晚上給趙醫生發了一條微信,內容是她可不可以告訴齊程她喜歡他。

  收到微信的趙醫生據說還看了下日曆以為今天是愚人節。

  於是場面就變得很尷尬。

  遲稚涵坐在會客椅子上,有種被三堂會審的錯覺,十分不安的挪了挪屁股。

  她有些難堪,喜歡一個人畢竟是私事,她掙扎過,反復過,也放棄過,最終還是敵不過齊程那雙濕漉漉的眼睛。

  這種心事,因為齊程的病,所以不得不諮詢他的醫生。

  而這位醫生,顯然覺得他一個人沒有辦法撐住這個場面,於是大嘴巴的叫上了所有相關人士。

  「你叫這麼多人來,不是為了判斷我是不是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的吧……」因為這兩個醫生一直沉默,坐立不安的遲稚涵只能尷尬的先開口,一開口,又不知道應該是調侃還是應該保持現在這樣的嚴肅氛圍。

  於是開完口之後,她又吸了吸鼻子挪了挪屁股。

  「小遲啊……」趙醫生清清嗓子,推推鼻樑上的眼睛,然後順便喝了口水。

  三個字之後就是無數的省略號。

  遲稚涵鼻尖開始冒汗,再這樣下去,她都快要抑鬱了:「到底怎麼了,如果不能告訴齊程這件事,就直接跟我說。」

  「雖然難過,但是畢竟是他的病重要,這點輕重緩急我還是分得清楚的。」遲稚涵說到最後開始急,「或者你們就直接跟我說,我不能動這樣的心思,馬上要開除我,我也不會有異議。」

  越界的人本來就是她,既然把這件事說出來了,她也做好了各種思想準備。

  發那條微信,真的只是單純的想知道,她能不能對齊程表白而已。

  算是未雨綢繆,擔心自己哪一天實在忍不住脫口而出的時候,不會因為無知而對他造成傷害。

  這樣的問題,很難回答麼?

  「我來說吧。」電話那端是齊寧的聲音,土國和國內有六個小時時差,現在應該是半夜,周圍很安靜,「在回答遲小姐問題之前,我們有幾件事想要讓遲小姐明白。」

  「齊程接受了十幾年的抗抑鬱治療,吃藥時間長達十年,抗抑鬱症的藥物,是有副作用的,齊程的消化系統和免疫系統都有問題,他免疫力低下,有將近七年時間斷斷續續的持續低燒,消化系統紊亂,容易過敏,這些副作用,可能會在他痊癒後因為停藥慢慢變好,但是現在,我暫時給不了你這個可能。」

  「還有一個會關係到遲小姐的副作用,就是……」齊寧頓了下,然後還是維持著剛才專業冷靜的語氣繼續,「他服用的部分藥物,其中的副作用是性欲減退,停藥後也能好,但是同樣的,我給不了你保證。」

  遲稚涵臉有些漲紅,但是沒說話。

  「齊程有自殺傾向這件事,大哥最近才告訴我,可是我必須要告訴你,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能理解,他想離開,只是因為真的太累了想要解脫,不僅僅是心理上的還有身體上的。」齊寧一口氣說完,歎了口氣,「所以,這不是你問我們同意不同意的問題,我們從來沒有奢望過齊程能夠娶妻生子,這樣說,你能理解麼?」

  她能理解。

  可是她啞口無言。

  「其實,你已經救過齊程一命了。」齊鵬的聲音,可能在抽煙,電話那端有打火機上下翻滾的聲音,「這一次急性胰腺炎,如果是在你出現之前那樣的心理狀態下發作的,現在這個世界上可能就已經沒有齊程這個人了,你的出現,讓他有了求生意識。」

  「所以齊家,已經欠你很多,你沒有必要也完全不需要把自己也搭進去。」齊鵬似乎還笑了一下,苦的遲稚涵心裡面都泛著酸,「齊程這傢伙現在的狀況,做男朋友可能還是難了一點。」

  遲稚涵低頭,辦公室又恢復到了鴉雀無聲。

  她仍然,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還有什麼事是需要我知道的?」她聽到自己的語氣快要趕上齊寧了,冷靜自製的,毫無波瀾的。

  「如果真的談戀愛,分手會很難,你需要在確認他精神狀況完全沒問題了,才能分手,不然……」回答她的是趙醫生,他今天很喜歡省略號,整個人都謎一樣的像是一個省略號。

  遲稚涵感覺,自己現在的心情也快複雜成了省略號。

  最開始看到這三堂會審的架勢,她以為自己會被辭退,腦子裡想到的都是窮人家的孩子戀上富家公子的臺詞,她甚至很惡趣味的想了下如果齊寧丟給她一張支票,她要怎麼回絕才能顯得比較有骨氣。

  萬萬沒想到這一屋子的欲言又止,告訴她的卻是這些事情。

  連平時歡脫無比的李醫生,現在看起來都特別像是醫生,沉默嚴肅。

  「一段穩定的感情,可以極大程度的緩解抑鬱情緒帶來的痛苦,但是,大多數抑鬱症病人都很難擁有一段穩定的感情。」趙醫生的聲音,讓整個辦公室的氣氛更加壓抑,「你的對待問題的思考方式,對待逆境的態度以及性格,陪伴齊程這樣的抑鬱症病人是很有好處的,但是如果涉及到感情,特別是你對他投入了感情,這件事就會變得完全不同。」

  「抑鬱症病人情緒不穩定,敏感,缺乏安全感患得患失,再加上齊程還是個重度社交恐懼症患者,你和他戀愛意味著,你的男朋友會是一個凡事悲觀缺乏安全感的,無法帶你走入人群的男人。」趙醫生看著遲稚涵,「你的父母不在身邊,我厚著臉皮做一回你的長輩,這種戀愛關係太不正常,甚至會影響到你的心理健康,所以我不贊成。」

  「那對齊程呢?」遲稚涵不懂自己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但是問出來之後,她發現,自己是想知道的。

  「他會欣喜若狂,可能短期內抑鬱症狀會迅速好轉,然後因為患得患失對這段感情產生自我懷疑,繼而更加惡化。」趙醫生停了一下,似乎想要結束話題,又似乎有些心有不甘,「當然,如果你足夠強大到能讓他對這段感情充滿了信心,他的好轉情況會持續,等到身體機能恢復到一定程度之後,抑鬱症狀會變輕,變得更容易治療。」

  ……

  遲稚涵很敏銳的發現,趙醫生說完之後,李醫生的眼神和她的眼神應該是一樣的。

  很……無語。

  「你會不會覺得你有點過分?」李醫生比遲稚涵先開了口,「下套下得太明顯了吧。」

  確實……他一直都在用這招。

  只是這次又是什麼原因?

  「齊程過完春節後會被送往美國,全都定了。」齊甯的聲音,「趙醫生的方案並沒有成功,相信你也知道,齊程對你也產生了感情,這樣下去,不穩定因素太多,所以我們想要放棄這個方案。」

  「送往美國就能治好麼?」遲稚涵問出口之後,看到趙醫生的表情,就覺得……自己似乎又入坑了。

  「齊程需要換一個環境,十年都待在一個地方對他的病情無益,而且美國這邊心理治療專家更多,方案也更成熟。」齊鵬回答完之後歎了口氣,「當然,我們也知道他很排斥離開,可是這一次,真的沒有別的方案了。」

  「或者就是我剛才說的,給他安穩的感情,讓他身體機能逐漸康復,再繼續治療抑鬱症和社恐。」趙醫生適時的插了一句,對上遲稚涵的眼睛後又迅速轉開。

  這個醫生……說真的遲稚涵覺得一言難盡。

  不可否認的,他很專業,但是有時候真的會不擇手段,為了治癒病人,他每次勸遲稚涵入坑的方式都很……下作。

  這一次是最過分的。

  仍然告訴了她所有的不好結局,讓她選擇的同時,又可憐兮兮的告訴她可能沒有那麼多選擇。

  三次,一次比一次匪夷所思。

  「離春節還有一個月,所以還是需要麻煩遲小姐,把這一個月做完,如果你還有興趣,齊程的進度我們還是可以通過郵件方式發送給你,或許等齊程狀況好一些,也可以和他繼續聯絡。」齊鵬說完後歎了口氣,「我還是想謝謝你,他在國內的這段日子,如果沒有你,他不一定能熬得過去。」

  「關於你媽媽的下落,我們只知道你爸爸去世後,她一開始去了馬來西亞,後來又輾轉去了俄羅斯,線索就斷了。」齊寧也跟著交代,「不過齊程的爸爸在俄羅斯,相關的內容已經發給他,你媽媽的下落,我們會盡力查到底。」

  都是在告別。

  今天除了她突然冒出來的微信,他們的主要目的,是要告別。

  唯有仍然不想送走齊程的趙醫生,拍了拍桌子,固執的一直不肯掛斷電話。

  「你們就是胡鬧!我把話放這,齊程沒有這個命能飛到美國,小遲沒來之前我連安眠藥都不敢開給他,你知道他偷偷藏了多少安眠藥麼?」桌子拍得邦邦響,「他現在精神好不容易好一點了,你們又非得折騰,小遲能做好,我保證了那麼多次了,你們為什麼就從來沒有相信過?」

  「我為什麼……就能做好?」遲稚涵終於問了出來。

  從知道齊程會去美國後,她心裡一直悶悶的,比知道齊程免疫力低下性欲不強更有實感,他根本出不了門,要怎麼面對完全陌生的國度?

  「我給你下了三次套,你每次都是在清醒的情況下心甘情願的進來的,現在大家都把話說得那麼開了,你還沒捨得走還要問是不是到了美國就能治好。」趙醫生說的很快很急,「這麼明顯的答案還需要再問麼?」

  ……遲稚涵咽了口口水,說實在的她沒聽懂。

  「你是不是捨不得齊程?」趙醫生直接用問的。

  遲稚涵點頭。

  「是不是在我說出給他安穩感情的時候,你心裡面就已經想給了?」趙醫生又問。

  遲稚涵遲疑了下,還是點了一下頭。

  「剛才我們說的副作用和後果的時候,你是不是沒什麼實感?」

  ……遲稚涵點頭。

  「這就是我一直認定你能做好的原因,你從頭到尾,都沒有覺得齊程是治不好的,或者說的更絕對一點,你甚至沒覺得齊程有病。」趙醫生激動的臉都紅了,「這才是齊程和你在一起後精神狀態會變好的原因,不是因為你長相甜美典型,也不是因為你一天到晚跟個傻子一樣樂呵呵的一直講話。」

  「他跟你在一起,沒有壓力,所以他對你產生依賴,對你產生好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我沒有料到的是,你居然也會有同樣的感情回報。」

  遲稚涵臉微微一紅。

  「我們確實會勸抑鬱症病人儘量不要戀愛,不穩定的感情對他們的打擊是毀滅性的。但是你情況特殊,首先你和他是在完全密閉的環境內,其次你是在他生病後被他接受的,再次,你是簽了合同收了錢的本來就在治療方案內的。」趙醫生說完之後喝了一大口茶順氣,「這麼好的條件,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就不能試一試,非得要到美國這種鬼地方,我承認,他們無抽搐電休克(MECT)確實專業,權威也多,但是你們要考慮到齊程的身體,你問問老李,他之前之後相差多少。」

  「不是說自殺傾向這個指標沒有動靜,就一定是失敗,你們家的問題一直都在太急了,這十年來來回回的做出點成績就急著想看結果,他這是心理病啊,十年過去了,哪怕他好了,也回不到以前健康時候的個性和人格了,這一點,你們必須要認!」

  說到最後已經撇開了遲稚涵,對著電話開始痛心疾首。

  齊鵬和齊寧一直沒有說話,李醫生拉著越來越激動的趙醫生,生怕他氣到最後會上桌。

  而遲稚涵,在一堆對話裡面只聽到了無抽搐電休克這個聳動的詞。

  趙醫生是對的,她確實,一直沒有把齊程當成治不好的人,她沒有經歷十年,她接觸了之後,齊程一直在緩慢變好,所以她充滿希望。

  「所以你是希望我和齊程戀愛?」在一片沉悶中,遲稚涵終於出聲,問這個幾分鐘前還在說自己是長輩不會允許她談戀愛怕影響心理健康的流氓醫生。

  「戀愛太刺激了,穩定的感情,這種。」趙醫生在遲稚涵的目光注視下,臉都沒紅一下。

  反而是李醫生,受不了的推了趙醫生一下,捂臉不想再看。

  「我同意了,他的自殺傾向就會消失麼?」

  「給我半年時間,我們可以試一次。」趙醫生搓手。

  遲稚涵閉眼,她會同意,因為她不想齊程去美國。

  齊家人,估計也會同意,半年和一個月,時間對他們來說差別不大。

  她似乎是犧牲最大的那一個人,要付出感情,還要擔心自己的心理健康會不會被齊程帶的出現問題。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

  她相信齊程。

  簡直是……瘋了。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15 PM

☆、第三十三章

  趙醫生給她下的三次套,除了第一次只是因為想要被需要之外,其他的兩次,都是因為相信齊程。

  儘管他們說的齊程的病情全都是客觀存在的事實,但是她就是不相信,齊程這樣的人,會讓她難過。

  這樣的想法沒有任何科學依據,可是每當趙醫生或者齊家人告訴她,齊程有可能會影響她的心理健康或者會想拉著她一起永遠不出小洋房的時候,她心裡從來沒有當真過。

  一個在病重時期還會注意到她的情緒的男人,她總覺得,陰暗不到哪裡去。

  所以哪怕明知道這是趙醫生下的套,她還是不出意外的答應了。

  而趙醫生說服齊甯齊鵬的方式,更為簡單粗暴,主治醫生和病人本人都不會同意簽字,轉院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除非齊程已經完全喪失了求生意志,出現絕食之類的症狀,不然家人無權轉院。

  至此遲稚涵算是明白這次三堂會審的含義了,趙醫生又一次圓滿挖坑把自己埋了……

  臨走的時候,趙醫生一反常態,叮囑了遲稚涵很多東西,譬如她需要保持正常的生活和社交,不能和齊程一樣窩在洋房裡不出門,譬如她不需要一直保持正能量,上次看電影的事情和齊程生氣的事情說明,她可以在齊程面前表露更多的真實情緒,但是要注意不能太極端,最重要的是,他希望她暫時不要提告白和戀愛的事,穩定安全是齊程目前最需要的,給他牽掛,讓他覺得穩定,然後再進一步讓他擁有希望。

  還讓齊鵬和齊甯當場傳真了授權影本,把齊程的過往病例也一併的發給了她。

  至此,遲稚涵有了一種被托孤的荒謬的錯覺,雖然齊鵬和齊甯兩個人心不甘情不願的……

  「這和戀愛還是不一樣的。」達成心願的趙醫生又恢復到看起來很正常的樣子,「他現在不適合情緒起伏太大的感情,我們要一步步來。」

  同樣告訴她這和戀愛不同的,還有回洋房的路上,齊寧單獨給她打的電話。

  她的態度還是那樣,冷靜的,聽起來沒什麼情緒,和那天在電話裡求齊程不要公開澄乙筆名的語氣完全不同。

  但是這一次,倒是讓遲稚涵感覺到了一點真心。

  「趙醫生是徹頭徹尾的醫生,他不瞭解感性的東西,在他的心裡面,只有病人和康復這兩個詞,所以他會有一些完全不顧及別人感情的治療方案,甚至也不會覺得這樣的感情傷害有什麼問題,在他看來,救人一命,比這些風花雪月重要得多。」

  「所以這些話,只有我能來提醒你。齊程是個病人,他對你的依賴首先是病態的佔有欲,這麼多年脫離社會,他不一定會懂得什麼是成年人的喜歡。」

  「有時間的話,你可以把他的漫畫都看一遍,很多評論家對澄乙的評價都是赤子之心,你明白麼,他的很多東西,都在十九歲那年定格了。」

  「這條路會很累,你隨時都可以反悔,齊家不會怪你。」這是最後一句話,說完之後沒等遲稚涵感動,就直接掛了。

  齊寧還是不怎麼喜歡她,和她一樣,所以除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訴她齊家不會為難她之外,其他的也沒什麼好寒暄的。

  說真的,遲稚涵撇撇嘴,如果齊家人現在開始抱著她的大腿鼻涕眼淚的求她救救齊程,她反而會覺得壓力太大,現在這樣,她因為動心選擇了這條看起來異常艱難的路,而齊家給的支持就是讓她放手去做,她卻反而覺得……舒服。

  她可能真的有病了……

  捂住臉呻吟了一聲,做了這麼非人類的決定,居然心裡面沒覺得絲毫不妥……

  ***

  然後很快就被打臉了。

  事實是……真的……非常不妥。

  齊程的急性胰腺炎進入最後的康復階段,他的活動範圍也從床慢慢的開始擴大,存在感逐漸的變得無法忽視,然後遲稚涵終於遲鈍的發現,她好像……和自己喜歡的男人同居了。

  這是一件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

  因為她已經把自己喜歡齊程的事情告訴了齊家人也告訴了他的主治醫生,潛意識裡面,她覺得這件事已經算是見過家長了——雖然形式和正常見家長不太一樣。

  所以,她對這樣的既成事實,少了一些負罪感和隱秘感,經常一不留神,就發現自己已經把他當成了男朋友。

  而有一個長成這樣偶爾病嬌三十歲還帶著少年感的男朋友,不能說不能碰,還得在這麼敏感的男人面前隱藏掉自己的狼性,真的是一種煎熬。

  其中最最難熬的是,夜深人靜……

  為了靜心,她甚至拿出了齊程歷年的病例,煞有其事的開始記筆記。

  結果真的看進去後,眉頭越皺越緊。

  齊程,真的經歷了很多,各個階段的藥物過敏,病情反復,抵抗力降低之後各種各樣來勢兇猛的疾病,他堅持了十年,然後在各項指標都趨向穩定的時候,突然沒有了求生意志。

  趙醫生的治療筆記和他的個性很像,東一下西一下的,只願意記下關鍵點。

  所以她只在為什麼突然喪失求生意志這一欄,看到了幾個問號,家庭原因,工作原因或者是社恐加重,沒什麼參考價值。

  齊程注意她很久,一開始以為她又在看那些稀奇古怪名字的書,結果發現她拿出了筆記本,然後臉色越來越凝重。

  那疊資料裝訂的樣子異常熟悉,他借著倒水的名義繞過去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你在看我的病例?」

  那位應該覺得心虛的人抬起頭眼眶紅紅的點了點頭。

  ……

  齊程抿嘴,拿著水杯站在原地。

  「趙醫生為什麼會把這個給你?」臉色仍然不太好,語氣也有點硬,說話的時候拿著水杯的手用了點力,然後順手把水杯放在了一旁的書桌上。

  他不願意她看這些東西,已經過去的,他所有的在泥潭裡掙扎的記錄,如果贏了或許還能稱得上是勳章,但是他輸了,十年的仗,他一敗塗地。

  所以,看這些東西真的毫無意義。

  有點煩躁,想伸手去把這疊資料拿過來,卻又被她的眼神弄得不上不下,最後只能站在原地皺眉抿嘴。

  面前的女人完全無視他的低氣壓,看起來也沒有心情回答他的問題,低著頭翻過了一頁,大概是又看到了他的應激禁忌,記得密密麻麻的筆記本上又多添了一條。

  「不要看了!」終於忍不住,走近了一點,用手徒勞的蓋住病例上的字跡,上面一串串的紅色字體和器官白描讓他眉心直抽,頭又開始痛。

  遲稚涵卻迅速的抓起他的右手,撩起他的袖子,手指精准的摸到他關節處的刀疤。

  他某一次試圖自殺留下的疤痕,手腕太明顯,所以他直接割了手肘部分的動脈,為了阻止血液凝固還吃了阿司匹林,那算是他比較成功的一次自殺行為,所以被很詳細的記錄在案,包括治療方式,傷口癒合等等。

  傷口凹凸不平,他的抵抗力本來就差,凝血功能低下,傷口反復發炎用了很長時間。

  不過現在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遲稚涵的動作,她摸了兩下,估計是沒有勇氣去看,或者突然想到了他不能被碰觸,所以又很快的把他的袖子拉好,松了手。

  她為什麼每次主動拉手之後,鬆手的動作都那麼快。

  齊程並沒有意識到剛才的頭痛已經消失,他現在的注意力都在遲稚涵的表情上。

  「你……幹什麼?」明明動手的人是她,現在卻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完完全全惡人先告狀的樣子。

  「就是……」遲稚涵心裡面壓抑的一塌糊塗,開口的時候也完全沒過腦子,「就是太心疼了。」

  ……

  遲稚涵吸了吸鼻子。

  齊程維持著站立的姿勢一動不動,面無表情。

  「我的意思就是……」遲稚涵吞下心裡一萬噸自我唾棄的髒話,汗流浹背的企圖圓回來,「就是看到這種,就覺得抑鬱症病人很可憐……」

  「不是……我不是覺得你可憐!」遲稚涵使勁搖頭。

  「……也不是……就是,就是感覺你以前一個人經歷這些很……值得心疼……」最後聲音小的快要聽不見,面紅耳赤的又開始使勁搖頭。

  「就是基於人道主義的心疼!」索性閉著眼睛開始胡說八道。

  所以說她這個說話不過腦子的習慣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改掉……

  ……

  齊程安靜了片刻。

  哦了一聲,很鎮定的走開。

  走開的時候還順便又叮囑了一句:「不要看了。」

  ……這樣的鎮定,就顯得她剛才的慌亂很莫名其妙……

  「……你都沒有想歪麼?」遲稚涵突然又不爽了。

  ……齊程準備上床的動作停住,回頭,有些不解:「想歪什麼?」

  「……沒什麼。」遲稚涵吶吶的。

  心疼這種詞說出來,他居然都沒有想歪麼……

  她最近看了點抑鬱症相關的書,說患者因為缺乏安全感,悲觀,所以思考事情的角度會非常消極。

  他是不是消極的認為,她不會心疼他,所以乾脆就沒有想太多。

  「齊程,我是真的心疼。」不甘心的遲稚涵又大聲的宣佈了一次,沒臉沒皮的,不想他那麼消極。

  齊程坐在床上嗯了一聲,很冷靜的蓋好被子躺平。

  ……

  遲稚涵撇撇嘴,告訴自己路還很長,但是方向對了就總能走到。

  而被子裡的齊程,臉紅到即將爆炸。

  他的手不痛,頭不痛,但是血壓有些高。

  撐著自己躺在床上已經用了全部力氣,剩下的,就只有捂著臉揚起嘴角眯著眼睛。

  遲稚涵剛才面紅耳赤手足無措的樣子,讓他很想上前揉一揉她的頭。

  「你知道心疼的意思的吧?」遲稚涵似乎仍然不甘心,上床後還是嘟囔了一句,然後沙發被她蹭得悉悉索索的響。

  ……

  齊程翻了個身,又嗯了一聲,然後安靜了片刻,擔心遲稚涵又要再問,又補充了一句:「知道。」

  ……

  遲稚涵捧著臉兩隻腳無聲的在半空中蹬了兩下,然後後知後覺的開始後悔……

  安穩的感情……她剛才是不是有點……激烈了……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16 PM

☆、第三十四章

  齊程那天的血壓情況,讓趙醫生給她連發了兩封郵件。

  他現在吃的抗抑鬱藥本身就有高血壓的副作用風險,所以耳提面命的告訴她,一定要安穩。

  於是遲稚涵外出的次數開始變多。

  也真的切實的見識到了澄乙的名氣,她的微博多了好多新粉絲,還有無數個私信她問她怎麼會有澄乙門路的人,善意的惡意的都有。

  公司的微博運營這幾天忙得焦頭爛額,幸運的是,她的冬季視頻已經連續幾天都掛在熱門搜索上,人氣爆棚。

  林經武自然是開心的,一直嚷嚷著要請澄乙和齊寧吃飯,但是也只是嚷嚷而已,上次齊程那位面無表情的經紀人把十幅畫交給林經武的時候,遲稚涵注意到他手都是抖的。

  同樣是經紀人,氣場差太多……

  一樣氣場差太多的,還有遲稚涵本人。

  齊程太敏感,她最近頻繁外出,加上刻意和齊程保持了兩米左右距離,這些事,讓他也開始刻意的避開她。

  畫室的門自從上次之後就再也沒有關過,但是齊程的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畫室裡,出來的時候,也只是沉默的吃飯。

  遲稚涵很努力的逗他,卻經常會因為他看她一眼,就迅速的紅了臉,小鹿亂撞之後想重整旗鼓,卻發現齊程已經吃完進了畫室。

  這樣反復了幾次之後,遲稚涵開始煩惱度的問題。

  不是煩惱齊程,而是煩惱自己。

  因為動心,靠近之後,她會克制不住的想觸碰他,因為他不能被觸碰,所以不敢靠得太近。

  說話說得多,總是會多說多錯,為了安穩,她有時候甚至連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掌握不好這個度,齊程會被她越推越遠,他這樣的人,想再重新靠近估計就很難了。

  她弄不好真的會弄巧成拙,尤其是齊程這兩天的報告資料並沒有明顯起伏,齊鵬又發了一封美國心理醫生給趙醫生的郵件,巨長巨長的英文,全是專業單詞,遲稚涵看不懂,但是覺得心更慌了。

  心不在焉導致她這幾天摔跤撞桌角的次數急劇增加,最後發展到切菜都能切到手的狗血程度。

  起因只是因為齊程路過的時候問了一句中午吃什麼。

  她就直接一哆嗦把菜刀往自己的指肚子上劃了一道,傷口不深,但是血很迅速的就流了出來。

  ……

  作為私廚,在雇主面前切菜劃破手算是大忌,作為女人,在喜歡的男人面前笨手笨腳也不符合她的性格。

  所以遲稚涵吸了吸鼻子,很勇敢的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換了個角度繼續切菜。

  只是那一把青翠欲滴的芹菜,被血染成了恐怖片效果。

  ……

  遲稚涵抿嘴。

  眼睛餘光看到去而複返的齊程手裡拿著醫藥箱,面無表情的站在她身後。

  「……你會不會暈血?」下意識捂住傷口,腦子裡開始重播那些注意事項,生怕他病發。

  齊程搖頭,眼底的情緒一閃而過。

  鬆口氣,卻還是沒有遵循心意厚著臉皮伸出手指,只是拿過了齊程的醫藥箱,閃到一邊先給自己消毒然後貼上創口貼。

  剛開始做菜的時候經常出現這種事故,她處理起來很熟練,甚至還給自己裹了一層保鮮膜預防待會燒菜的時候進水。

  齊程一直在一旁一言不發的看著,直到她處理完轉身打算重新洗菜切菜的時候,迅速的走過來,拿走她的菜刀,順便很順手的把她手裡血淋淋的菜丟到垃圾桶。

  靠的很近。

  拿菜刀的時候還碰到了她的手。

  遲稚涵臉紅了,心跳加速,感覺自己狀況不對只能低下頭問了一句:「你幹嘛?」

  說完之後臉更紅,明明是指責的語氣被她這樣說出來簡直像在打情罵俏……

  穩定的感情這種東西似乎真的不太適合她這樣的花季狼性少女……

  齊程神色複雜。

  遲稚涵已經這樣好多天了,低著頭看不到她的臉,但是只看她的耳朵就知道現在應該是在面紅耳赤。

  只要他靠近或者和她說話,她就會這樣。

  所以這幾天,遲稚涵很努力的一直和他保持兩米左右的距離,跟同級磁鐵一樣,靠近一點立刻彈開。

  一開始以為是趙醫生又說了什麼。

  可遲稚涵真的不像是趙醫生說了什麼就能臉紅成這樣的個性,而且,她也藏不住話。

  他甚至有點擔心是不是和他在一起時間久了,所以也變得不習慣和人靠近或者接觸,但是看她和安保還有每天來清潔一次的阿姨相處的倒是非常和諧。

  而且這段時間,她外出的次數也挺多,完全不像是社恐的症狀。

  「為什麼臉紅?」百思不得其解後只能直接問。

  低著頭的遲稚涵馬上像踩著尾巴的貓一樣一蹦半天高,嚇得都結巴了:「我我我我,我臉紅什麼?你你你你你,你別亂說!」

  ……

  於是齊程的神色變得更加複雜。

  她確實是有事,只是他猜不透是什麼事。

  那天那句心疼之後,她非常明顯的努力和他劃清界限,他猜測大概是因為血壓的原因。

  本來以為她這種個性,忍一兩天就會自動忽略醫生的警告一切恢復原樣,但是這一次,她堅持了很久。

  久到他心裡開始悶悶的難受。

  「在你手好之前,點外賣吧,安保那邊有聯繫電話。」說完之後就自動退到了兩米以外。

  她似乎開始排斥他的碰觸。

  和家裡人一樣,一開始急於想碰他給他安慰,發現他有了這樣的幻覺後,就產生了陰影,不敢碰,碰了之後就會立刻道歉。

  遲稚涵也是這樣,不得已碰到也會迅速的查看他的表情。

  所以為了讓她自在,他乾脆就離得更遠,也不想解釋幻覺這東西,並不是百分之百一定會出現的,有時候甚至是等到碰到的人道歉後才突然想起來。

  相比那樣的疼痛,他倒是更願意在不舒服的時候被抓著手。

  只是家裡都是男人,唯一的齊寧有時候甚至比齊鵬還男人。

  大家都沒有病痛的時候讓人安慰的先例,他也不習慣主動尋求慰藉,發病之後,就更是不可能。

  齊程微微擰眉。

  他不喜歡遲稚涵這樣的轉變,但是……就和他的病一樣,轉變和惡化,都是順理成章理所當然的。

  不想再看到她低著頭紅著臉的局促樣子,所以索性離得更遠,雖然看到她被切到手又自己包紮的樣子,他忍了很久才忍住沒有上前。

  她包的比他好,她向來,可以很好的照顧自己,不像他。

  「你必須少油,又不能吃外賣。」緩了下心跳,回復平靜的遲稚涵後知後覺的覺得手指開始痛,甩了一下嘶了一聲,然後看到齊程又往後退了兩步。

  「安保那裡有食療的外賣。」齊程邊退邊回答,臉色因為遲稚涵的疼痛表情變得有些差。

  「之前每天早上會過來的那個劉阿姨呢,好久沒看到了。」遲稚涵又皺皺眉,覺得齊程這樣邊說邊後退的樣子很怪異,往前走了兩步。

  「劉媽媽是我姐的婆婆,現在在幫她帶孩子吧。」齊程又後退。

  ……

  「……我不放心外賣,沒事,小傷。」意識到齊程一直在往後退並且臉色越來越差之後,遲稚涵轉身,若無其事的開始繼續做菜。

  他會不會真的暈血,或者對傷口敏感之類的,總覺得他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你要是不舒服先去看看書或者睡一覺?」低著頭挑菜籃子裡剩下的芹菜,遲稚涵眼角餘光一直在觀察齊程,「或者畫畫?」

  「外賣。」齊程固執的站在離她幾米遠的地方,皺著眉看她繼續挑菜的樣子。

  「……外賣做的肯定沒我做的好吃。」遲稚涵抬起頭笑,揚了揚手裡的芹菜,「很快的。」

  中午的菜單是鮮蝦香芹粥,粥已經熬好,她要做的也只是把芹菜切末備用而已。

  「外賣。」齊程仍然堅持,說話變得簡短,額頭開始出汗,「必須外賣。」

  ……

  遲稚涵愣了下,回頭。

  距離太遠她只能感覺到齊程的身體在抖。

  「怎麼了?」這下真的有些急了,也顧不了什麼安穩直接就走近想看看齊程的臉色。

  齊程跟著迅速後退,一直保持著距離,因為退的太快,還撞到了書桌角,聲音很響,但是他毫無反應。

  「你不要動。」遲稚涵知道自己語氣不對,那聲撞擊聲太響了,她不用看都知道他的腿肯定淤青了,可是他還在往後退。

  他沒有躲避光線,也沒有迅速的回到床上把自己裹起來,那麼他最典型的自閉症狀應該沒有復發。

  但是他額頭有汗,臉色發白,身體有很輕微的抖動。

  遲稚涵迅速的開始回憶病例。

  可是沒有,齊程一個人住太久,很多時候發病都是因為血壓心跳預警後才有人趕到,趙醫生在這方面的記錄這幾年已經很不詳細。

  「齊程,不要動好不好。」越來越慌的遲稚涵下意識的語氣放軟,終於在齊程退到床邊的時候,成功的讓他站定。

  遲稚涵鬆口氣,苦笑。

  她居然嚇得有些腿軟……

  「你是不是怕傷口?」走近之後發現他果然一頭的汗,脖子上也都是細細密密的水珠,她把自己受傷的手往口袋裡一縮,咬著嘴唇猶豫要不要幫他擦汗。

  她真的怕自己控制不住會去脫他褲子看他腿上的淤青……

  齊程搖頭,不說話,卻在她靠近的時候下意識的往後仰了仰。

  「……怎麼了?」這個動作太明顯了,遲稚涵意外,為了驗證,她又往前靠了一點。

  齊程這次沒動,只是呼吸聲粗了,手下意識的想抓住褲腳。

  正好是剛才撞到的那一邊。

  遲稚涵也下意識的想伸手去攔,然後發現自己的手被他很迅速的拽緊。

  ……

  遲稚涵眨眨眼。

  抬頭看到一頭冷汗的齊程,固執的,帶著委屈的抓著她的手,像是忍了很久好不容易如願以償的孩子。

  ……

  被他這樣的眼神看的心裡揪揪的痛。

  「到底怎麼了?」聲音更小,遲稚涵發現自己已經在意識到不對之前,用手幫齊程擦了汗,直接的皮膚接觸。

  咬牙,懊悔不已。

  「怎麼辦,你一會如果很痛的話吃止痛藥有用麼?」眼眶都有點紅,她擦了不少地方,額頭,脖子,似乎還有臉頰……

  「不用。」齊程終於開口,嗓子暗啞,接著又重複,「不用。」

  手還是被他拽著,遲稚涵不想掙脫。

  身體靠的很近,近到她能感覺到齊程身上毛衣的觸感,柔軟的,帶著他的體溫。

  「外賣好不好?」這個男人固執的,抓住自己發病前的問題又問了一次。

  ……

  遲稚涵閉眼。

  她可能,安穩不了了……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17 PM

☆、第三十五章

  她一直都知道齊程很倔,但是沒想到會倔成這樣,手一直拽著,哪怕她都能感覺到他手心的溫度越來越低,抖得越來越厲害,他仍然咬著牙不肯松。

  多次勸說無效後,她只能跟著齊程坐在床邊,然後跟他商量:「換一隻手好不好?我要用這只手打電話叫外賣……」

  「不好。」齊程居然還能有力氣回瞪她。

  她倒是也知道他為什麼會覺得不好,因為另外一隻手是她剛才被刀割破的那一隻。

  「那我們這樣坐著一直不動會餓死。」遲稚涵試圖開始講理。

  齊程不說話,低頭,然後吸了吸鼻子。

  ……

  遲稚涵不敢說話了,今天的刺激已經很多,如果他再哭的話她真的會跟著哭。

  可是他的手真的越來越涼了。

  「我去給你拿藥好不好?你這只手溫度不太對。」皺著眉頭拉起齊程另外一隻手,兩隻手溫度差很明顯。

  幻覺真的是很可怕的事情,明明什麼都看不到,身體上的痛卻是實實在在的。

  「坐五分鐘。」齊程仍然低著頭,很堅持。

  他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這個莫名其妙的幻覺出現了很多年,一開始自己也害怕,所以對待碰觸的反應就變得特別激烈。

  家裡人被他的反應嚇著,只要一碰到他,就會條件反射的立刻鬆手,然後臉色發白。

  像遲稚涵這樣被他拽著完全不敢用力退出去的從來沒有。

  他突然就強了起來,想試試就這樣握著,到最後能痛到什麼程度,幻覺裡一開始灼燒撕裂的傷口已經深可見骨,他咬著牙想,真的痛到斷裂,幻覺裡面這只手就不存在了,是不是就不痛了。

  可前提條件是,他要能忍得了現在的痛。

  真的,痛到眼前都模糊了,迷迷糊糊感覺遲稚涵悄悄的靠近了一些,伸出另外一隻手包裹住在他的幻覺裡已經血肉模糊的左手,用力的搓了兩下,試圖把手搓熱。

  看見他看她,她還扯起嘴角笑了笑:「反正你都已經痛了,面積大小應該問題不大吧?」

  眼底明明有驚慌,卻仍然笑得甜膩膩的。

  他又嚇著她了……

  剛才想要和幻覺對抗的決心突然被戳破,齊程有些頹然的鬆手,卻發現遲稚涵沒動。

  「不是說了五分鐘麼?才一分鐘。」她居然還拿著手機計時……

  掌心裡她的手安安靜靜的縮在他的手掌內,手上被他的冷汗弄得有些狼狽,但是她沒縮手,反而笑嘻嘻的看著他,往他手心裡塞了塞。

  很難解釋。

  但是在感覺到她皮膚溫度的那一瞬間,幻覺突然消失了。

  手因為剛才真實的痛感還是很麻,但是疼痛,確實不見了。

  連遲稚涵都感覺到了,他手指不抖了,冷汗還在流但是手心的溫度在回暖。

  「……不痛了?」瞪大眼睛,表情看起來比他還驚喜。

  齊程搖搖頭,手緊了下,皮膚碰觸的溫度還在,確實不痛了。

  「那以後可以隨便碰了?」遲稚涵脫口而出,然後又是一臉剛才說話的人不是她的表情。

  ……

  她最近經常露出這樣的表情。

  「我……不知道。」他連這次為什麼會不痛都不清楚。

  「還有三分鐘。」遲稚涵沒再追問,興致勃勃的繼續倒計時。

  ……其實似乎沒有必要倒計時了,但是他也確實,想坐著不動,剛才他差點發病,連續幾次差點發病都被她用各種方式打斷。

  打斷了症狀,但是脫力感其實還是存在,只是沒有那麼嚴重。

  而且她這樣挨著他坐著,感覺,很好。

  她已經不是陌生人,社恐的病症在她身上早就消失不見,現在似乎對碰觸也變得沒有那麼排斥。

  他最近……進步快的像是吃了興奮劑。

  可是因為不知道原因,心裡反而變得更加忐忑。

  如果一切都是因為遲稚涵,那她總是有要離開的那一天,他不可能真的要求她留下來陪著他一輩子。

  雖然他也感覺到,遲稚涵這段時間和他關係越來越好,一開始純粹工作化的笑容,現在也變得越來越真心。

  其實很正常,這是密閉環境,她又是個友善的人,會對他越來越熟悉,會為他心疼都很正常。

  他很高興交了這樣的朋友。

  所以更不能留下她過一輩子。

  況且他,還不一定能有一輩子。

  ***

  他們兩個最後還是沒能坐滿五分鐘,趙醫生的電話像催命符一樣打了過來,遲稚涵手忙腳亂的還沒來得及接,就被掛斷,緊接著齊程的手機也響了。

  急性子的趙醫生在齊程接起電話的那一瞬間,立刻爆發:「我在路上了,齊程什麼情況?」

  「……」齊程用的是免提,被點名的遲稚涵直接拿了手機,點掉免提,「他沒事。」

  「剛才心跳血壓全都在臨界值,怎麼會沒事?」趙醫生聲音很大,關掉免提效果並不明顯,「你看看他還看不看得見。」

  「……」他當然能看得見,遲稚涵看了眼齊程的表情,又湊上去幫他把快要滴到下巴的汗擦掉,齊程怔了下,沒動,「他看得見,也聽得見,沒發病。」

  「……怪了。」趙醫生那邊估計也看到監控器上已經逐漸恢復正常的數值,聲音也輕了,遲稚涵聽到他路邊停車的聲音,然後才重新拿起電話,「怎麼回事?」

  把剛才的情況複述一遍需要點勇氣,遲稚涵說的時候臉一直泛紅,她其實完全沒料到齊程會發病,發病的原因還是她不肯點外賣……

  「這算重大突破啊,他手不痛了?」趙醫生感歎,然後語氣一變,「你是不是太急了,我說過這樣突然好轉不一定是好事,反復的幾率會變大。」

  ……

  遲稚涵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並不急,主動的那個人一直不是她這件事。

  「你牽手的姿勢是什麼樣的?」趙醫生那邊迅速的又換了個話題,齊程的進度讓他欣喜若狂,索性拿出紙筆直接開始問診。

  遲稚涵臉更紅,看了眼兩人握手的方式,然後抿抿嘴。

  最開始的時候是他拽著她,她手握成拳,他整個包裹住,這個還比較好解釋,但是現在……

  他們什麼時候變成十指相扣的……

  這要怎麼形容……

  「那個,一開始是他先握……」問診是大事,硬著頭皮上的遲稚涵說的磕磕絆絆,一張臉漲得通紅。

  然後電話就被齊程拿走,遲稚涵就聽到他在電話裡說了一句,這是私事,就直接掛斷了。

  ……

  這人少爺脾氣又犯了。

  不過晚點用郵件說明比在他面前用嘴巴說明好很多……

  而且他掛電話的樣子居然很帥……

  說真的他作為一個病人,外掛開的還是過頭了……

  「外賣。」那個開了掛的病人終於回到了正題,手也鬆開了。

  「我粥都煮好了叫個屁外賣。」遲稚涵想到這個就來氣,他居然因為這個發病,「剩下的就是洗乾淨芹菜切好了丟進去而已,你能不能不要浪費。」

  剛才的一抓一坐,把她心裡那點安穩的念頭全擠到了犄角旮旯,說話又開始肆無忌憚。

  不管怎麼樣,她每次遵循心意,似乎都能讓齊程變好。

  這樣的話,她何必還在意什麼安穩不安穩。

  她真的不想再看到他冷汗淋漓,全身發抖的樣子,也不想他再包在被子裡。

  像現在這樣,大白天的能拉開窗簾,讓陽光照進來,偶爾會笑,大部分時間畫畫,小部分時間跟著她研究菜譜,就很好。

  又或者,像現在這樣,看著他冷著臉非常不熟練的把芹菜洗好,丟在砧板上皺著眉頭看她用另外一隻完好的手表演獨臂神尼。

  「我讓老闆洗菜會被扣工資。」被迫不能用那只手的獨臂神尼遲稚涵苦著臉可憐兮兮的。

  「我不是你老闆。」之前簽合同的氣還在,齊程的語氣又變得不太好。

  遲稚涵吸吸鼻子,很識趣的閉嘴。

  「扣了我補給你。」想了想還是那句話,然後又皺著眉頭看她給粥調味,撒上芹菜,端出來一人一碗。

  她自己居然還有醃蘿蔔。

  「你不能吃蘿蔔你在喝中藥。」端著那碟醃蘿蔔,遲稚涵護食的露出了獠牙。

  齊程坐好,面無表情的開始喝粥,順便看一眼她的醃蘿蔔。

  「……多給你兩隻蝦。」遲稚涵被看出了愧疚感,從碗裡挑了兩隻蝦遞給他。

  然後安靜的看他的反應。

  她之前從來沒有做過這件事,把自己碗裡的東西挾給他,雖然做的很自然。

  今天牽手成功,讓她又有了試驗的勇氣。

  齊程喝粥的動作停住,盯著碗裡面的兩隻蝦。

  她剛剛吃過的筷子,完全不避嫌的就直接挾給了他。

  若無其事的繼續喝粥,低著頭把那兩隻蝦也吃的乾乾淨淨。

  然後安靜的看著對面的人,笑眯了眼睛。

  「你以後的飲食都要儘量低脂,醃漬的也要少吃。」遲稚涵很欠揍的咬了一口醃蘿蔔,鮮脆爽口,「我之前在對面醃了好幾壇泡菜,以我們兩個的食量,估計能吃一年……」

  齊程抬頭。

  「幹嘛?」遲稚涵還在嚼蘿蔔。

  「一年?」他問的很慢,「你合同只剩下十個月。」

  ……

  遲稚涵咽下嘴裡的蘿蔔,被齊程的認真弄得有些懵:「再續簽就好了啊。」

  「為什麼要續簽?」齊程追問,他很少追問,通常一個話題是否結束都是遲稚涵說了算,今天這樣的,是特例。

  「……你不想我續簽?」遲稚涵反問。

  齊程低頭,用筷子攪了下碗裡的粥,不再開口。

  遲稚涵咬著筷子糾結了一會,很快就被齊程喝粥的方式轉移了注意力,又挑了一些芹菜放到他碗裡。

  「不要挑食。」粗聲粗氣的。

  米粥的香氣在屋子裡彌漫,齊程一直低著頭,剛才突然毫無徵兆的發病讓他現在手腳還是有些無力。

  他一直以為只有十個月。

  要是她,又續簽了,該怎麼辦?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17 PM

☆、第三十六章

  遲稚涵在某一天傍晚從公司回小洋房的時候,看到了街頭巷尾的大紅色裝飾。

  後天是大年三十,公司都陸續開始放假。

  對於她這樣的人來說,每年最難熬的,就是年關,這種闔家團圓的日子,對於她來說,每一分鐘都是惡意。

  往年都在林經武或者戚晴家裡蹭年夜飯,蹭完了自己一個人回家把電視聲音調到最大,這樣吵吵嚷嚷的熬一個晚上。

  今年有齊程。

  她問過齊寧,這麼多年來,齊程一直一個人過年,他們會做好了年夜飯,送到齊程這邊,然後在門口等半個小時,希望齊程能走出門。

  當然,從來沒有成功過。

  所以今年,一個人過年的人變成了兩個。

  特意繞了點路,跑到超市里買了兩個大紅色的福字,買了幾串紅色鞭炮模樣的掛飾和如意結。

  下車的時候,遲稚涵給這位一直沉默寡言的司機師傅塞了一個過年紅包,分給他一個小小的如意結。

  那位師傅意外的紅了臉,用鄉音濃厚的普通話說了好幾聲謝謝。

  這樣小小的人情暖意讓遲稚涵心情變得很好,捧著一堆東西打算進門的時候還哼著歌,然後手機就突然響了,寂靜的小洋房外面突然尖銳的手機鈴聲,讓遲稚涵心裡抖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麼就有了不祥的預感。

  手忙腳亂的接了起來,手裡的福字掉在地上,她又沒有其他手去撿,皺了皺眉頭,不祥的預感變得更加強烈。

  打電話過來的是向來冷靜的齊寧,可是語氣已經亂成一團。

  「小遲,你在不在齊程這邊?」甚至不再叫她遲小姐。

  「……我剛到門口。」遲稚涵聲音不自覺的小了下去,閉了閉眼,覺得自己心跳都開始不正常。

  「你先不要慌,聽我說。」齊寧不知道是在叫誰不要慌,語氣亂的一塌糊塗,遲稚涵這邊只聽到她一直在深呼吸,「老爺子這幾天身子不好,病糊塗的時候讓看護給齊程打了電話,說是要見齊程最後一面,那個看護是過年請來頂替老看護幾天的,完全不知道齊程的情況,所以她真的就打了。」

  「寶寶腦膜炎,我昨天剛剛飛到美國,趙醫生和李醫生參加學術研討,現在也不在國內,齊鵬封閉了好幾天手機都沒開,齊程爸爸……反正也不太指望的上,所以現在他身邊只有你。」

  「他現在心跳血壓全都在臨界值,手機已經關機,我擔心他連密碼都改了,家裡的管理員密碼你還記得的吧?」

  「記得。」遲稚涵手裡的一堆東西早就全丟在地上,開了大門進去輸密碼的手都在抖。

  「病發的話,他最有可能待的地方是衣櫃或者畫室,畫室開門的密碼和管理員密碼是一樣的,你先找到他,看看他是否對外界刺激已經沒有反應。」

  「最糟的情況就是,他對外界光線聲音和碰觸都沒有任何反應,你力氣小,想辦法先把他放平,不要有異物堵住他呼吸,保持呼吸順暢,蓋上毯子保暖就行,趙醫生已經聯絡了他的徒弟,現在應該正在趕過來的路上。」

  「好。」密碼輸了三次都出錯,遲稚涵覺得自己後背都濕了,他真的改了密碼。

  「書桌右邊第一個抽屜裡面有一瓶白色瓶子紅色標籤的藥,藥片是淺藍色,如果他還有微弱反應,你想辦法讓他吃下三顆左右,然後不停的和他說話,讓他不要徹底陷入自閉症狀。」

  管理員密碼輸入後開門的聲音,遲稚涵腿都有些軟。

  「好。」她聽到自己回答,窗簾又一次全部拉上,屋子裡一片漆黑,安安靜靜,像個墳墓。

  暖氣也沒開,室內居然比室外還要冷。

  「他沒開暖氣。」遲稚涵皺眉,抓著手機的手開始抖,「他病發多久了?」

  「十分鐘。」齊寧聲音帶著哭腔,「不長,應該不長。」

  「我把趙醫生也拉到電話裡,你先去找齊程,記得,一定要保暖。」齊甯的慌亂讓遲稚涵心裡更愧疚。

  她今天不該出門的。

  非得要去公司領最後一天的考勤。

  早上出門的時候,他還很好,不給他吃蛋餅還皺著眉頭拿著叉子把蘋果咬得嘎吱嘎吱的。

  他最近都很好,除了厭世指標一直沒上去之外,她都快要覺得他一切正常了。

  顯然其他人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都開始忙自己的事。

  他們,包括她,都在忙自己的事。

  ***

  「齊程?」把電話調成免提,遲稚涵一邊喊一邊摸索著去拉電閘。

  沒有聲音,黑暗加重了寂靜感,遲稚涵被壓得快要喘不上氣。

  「開燈,開暖氣,然後把所有櫃門都打開。」電話裡是終於聯繫上的趙醫生,語氣冷靜。

  如釋重負,她和齊寧都一樣,平日裡不怎麼靠譜的趙醫生此刻簡直是定海神針。

  開閘開燈,突然的亮光讓遲稚涵眼睛眯了一下。

  偌大的空間裡空無一人。

  空的讓她心緊了又緊。

  「沒有人。」開了四五個櫃子的門裡面都空無一人,抬頭看畫室的門也是開著的,遲稚涵忍了又忍,但是聲音還是開始發抖。

  「齊程每次進的衣櫃都是隨機的,這房子裡所有的櫃子都經過特殊處理,你不要慌。」趙醫生的聲音沉穩有力,「他發病的頻率低了很多,就算這次真的發病了,對身體影響也沒有之前那麼大,而且只有十分鐘,他應該沒有完全失去和外界的感知。」

  她怎麼可能不慌。

  之前齊程哪怕有事,也是看得到他人的,而且齊甯齊鵬或者趙醫生李醫生,似乎永遠都是隨傳隨到的。

  現在只有她一個人,她卻找不到齊程了。

  這幢樓四面牆全部都是櫃子,她開一個空一個,心開始一點點的往下沉。

  感覺自己像在噩夢中,打開的每一扇門都不是自己想要的,可是身邊全是數不清的門。

  「齊程!」聲音開始帶著哭腔,齊寧那邊的呼吸聲也變重,趙醫生一聲不吭。

  屋子裡的暖氣已經開始起作用,她熱的滿頭大汗卻忘記脫下帽子圍巾和外套。

  頭一次感覺,這空曠的房子像是蓄勢待發的野獸,用黑暗和空曠吞噬著她的理智。

  那一聲類似於敲床頭櫃的聲音,微弱的差點被慌亂的遲稚涵忽略。

  然後又是一聲。

  遲稚涵屏住呼吸,聽到第三聲了才確認自己絕對沒有聽錯。

  「他有反應。」遲稚涵又哭又笑,聲音是從廚房那邊傳過來的,他沒有在衣櫃。

  那個櫃子,是她前幾天收拾空出來準備放乾貨的,還特意鋪了一層軟布。

  櫃子很大,塞兩個人都綽綽有餘。

  遲稚涵打開櫃門,看到齊程一個人縮在角落裡,眼淚就開始決堤。

  她平時最討厭那些一出事就哭哭啼啼的女人,結果現在自己哭成了傻子。

  「齊程有反應,能看得見。」用力吸了吸鼻子,和那個縮成一團卻努力抬著頭的男人對視,他臉色很差,但是眼神並沒有完全失焦。

  手放在櫃板邊上,持續的,一下下的努力敲擊。

  只是因為脫力,敲擊的聲音越來越小。

  「能聽見麼?」她快要哭死了。

  齊程微弱的點了點頭。

  「也能聽得見。」這下真的控制不住了,心裡酸的跟被用棒槌搗碎了碾成渣一樣。

  「阿彌陀佛。」趙醫生突然很不合時宜的念了一句佛經。

  遲稚涵就突然一邊痛哭流涕一邊又扯著嘴角笑了出來,真的是,幸好,他還能看得到她,他還能因為她太著急用力的敲出聲音來提醒她。

  就像最開始,他不說話,兩人只是用床板溝通那樣。

  真的是,幸好。

  「小寧,你先去照顧孩子,這邊我來。」趙醫生聲音也放鬆了,「腦膜炎幸好發現得早,你也真是,當媽的人了不要再飛來飛去,你擔子重,就多找點人分擔,小孩子前三歲大的很快,你以後會後悔的。」

  「嗯。」齊寧也止住了眼淚,沉默了一下,「謝謝你,遲小姐。」

  她又變成遲小姐了……

  遲稚涵淚眼模糊哭笑不得。

  「他的血壓心跳還是很不正常,你先把藥給他。齊寧跟你說過了吧。」趙醫生只有在這種時候,聽起來特別的靠譜,形象莫名的高大。

  「淡藍色的?」遲稚涵剛才慌亂間用了所有注意力記下來的注意事項,居然也沒有出差錯。

  所以人的潛力真的是無窮的……

  「幾件事情,吃了藥之後,最重要的是保暖,他現在應該沒力氣從那個櫃子裡出來,你也搬不動,所以你要把櫃子弄得儘量暖和,齊程很怕冷。」

  「哦。」拿了藥又倒了溫水,遲稚涵走的時候順便還很習慣性的前腳絆後腳摔了一跤,但是回答的時候聲音鎮定。

  很奇怪,看到齊程的那一瞬間開始,她就不慌了。

  除了無止境的心痛,剛才的慌亂都不見了。

  明明是她在照顧他。

  但是她就是,像吃了定心丸一樣,完全不慌了。

  「今天高架堵車堵的厲害,我那個徒弟應該還有半個小時左右才能到,這半個小時看著他,能做到麼?」趙醫生的語氣像是叮囑小孩子,不過確實也能讓人安心。

  「能。」遲稚涵手心裡放了三顆淺藍色的藥,端著杯子也跟著縮進櫃子。

  櫃子再大也只是個櫃子,遲稚涵鑽進去後,兩個人不可避免的貼的很近。

  「吃藥。」手心攤開放在他面前,遲稚涵好想摸摸他的臉,但是又怕會帶給他壓力。

  齊程沒動,出了很多汗,嘴唇顏色青紫。

  他個子高,縮在裡面就頂住了櫃子上方,不像遲稚涵,在裡面上下左右的挪,靈活的跟猴子一樣。

  「我現在能靠近他麼?」遲稚涵先找趙醫生確認了下。

  「當然能,現在幻覺就不是個事,先保證他對外界環境有反應,半個小時,我怕他會繼續惡化。」趙醫生就差沒說你直接上去抱著看看能不能治好了,到底還記得自己是個醫生,太唯心的話不能亂說。

  得到同意的遲稚涵手腳很靈便的爬到齊程身邊,緊緊挨著靠好,然後手裡面的藥一顆兩顆的開始往齊程嘴裡塞。

  齊程盯著她,視線有點失焦,但是確實是看得到她的。

  他嘴巴沒動,對送到嘴邊的藥毫無反應。

  「張嘴。」遲稚涵的嘴巴跟著張開,又往他面前湊了湊。

  他身上很冷,凍得全身冰涼,臉頰摸起來冰塊一樣。

  「你等一下。」手裡攥著藥又跑了出去,再回來的時候懷裡抱了一個大毯子。

  繼續手腳靈活的用毯子把兩個人都裹進去,擔心風吹進來還順便關了一邊的櫃門。

  櫃子裡面暗了一點,齊程的眼睛眨了眨。

  「張嘴好不好?」遲稚涵近在咫尺,鼻子幾乎貼著他的臉,手裡拿著藥和杯子鍥而不捨的讓他吃藥。

  他不想吃。

  這藥吃了又會興奮很久。

  而且有副作用,和男人有關的副作用。

  所以頭腦一片混沌,還記得緊緊的抿著嘴。

  可是遲稚涵很固執,一直讓他張嘴,甚至為了讓他張嘴,自己的嘴巴也無意識的微微張著。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真的用嘴巴貼到她嘴巴的那一刻,他腦子裡想的應該是不想吃藥,不想張嘴。

  然後碰觸到她溫熱的嘴唇的時候,腦子,就轟得一聲。

  耳邊只有趙醫生氣急敗壞的嚷嚷:「怎麼了怎麼了?怎麼血壓降下去了心跳又高了?小遲?你在幹什麼?!」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18 PM

☆、第三十七章

  這嚴格意義上來說,甚至不能算吻。

  單純的就是嘴巴對嘴巴接觸了一下,沒有摩擦,更別提深入,遲稚涵還被他嘴唇冰涼的觸感嚇得抖了一下。

  她甚至,因為呼吸不暢打了一個嗝。

  半開的櫥櫃,發病的男人,手上的藥被自己的汗弄的黏黏乎乎。

  並不浪漫,甚至很虐。

  但是遲稚涵就是被這個吻撩得心跳加速整個人都是飄的。

  他和她貼的前所未有的近,外面的燈光透過櫃門縫隙,映在他的臉上,暖黃色的,把他的眼睫毛照的閃閃發光。

  他微微的睜著眼睛,眸色不深,琥珀色的,亮的像是玻璃球。

  遲稚涵一直不敢呼吸,畫面太美,她甚至覺得齊程臉上有光,那種柔和的,像是螢火蟲的光。

  他,吻了她。

  主動的。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病糊塗了……

  清醒的遲稚涵也終於,做了一件自己一直想做的事,齊程退開之後,她抱住齊程,像是抱住一個巨型毛絨玩偶。

  頭埋在他的毛衣裡。

  他身上一直有很淡的藥味,還有很清爽的沐浴露的味道。

  只是很冷,於是她又蹭了蹭,裹緊了毛毯,抱得更緊。

  懷裡的齊程發出類似貓咪嗚咽的聲音,尾音奶奶的,下一秒,也伸出了手,環住遲稚涵的腰。

  齊程發病的時候,似乎會肢體接觸更加積極。

  這一點趙醫生的病歷中從來沒有提到過,但是他只要有類似徵兆,就會主動的去拉她的手,或者像今天這樣,主動到她恨不得把他揉到心裡。

  「我說你們怎麼沒聲音了?」趙醫生渾厚的嗓子幾乎快要吼破音,「齊程現在情況怎麼樣?血壓又上去了,心跳怎麼回事這是?」

  好吵……

  恍恍惚惚的齊程皺眉。

  然後就伸手,把開著免提放在邊上的手機直接掛斷。

  ……

  遲稚涵再一次肯定,齊程發病的時候確實更加的為所欲為,少爺本性表露無遺。

  像是脫去了成年人外衣的孩子。

  「吵。」齊程說話的聲音啞得必須很用心才能聽得清楚,而且支離破碎,像是拼了命的想要說清楚,最後卻只抓到了幾個關鍵字,「別人,不要,要你。」

  ……很容易明白的關鍵字。

  「你不吃藥,又不要醫生,很危險的。」遲稚涵也知道現在並不是講理的好時機,但是真的心軟,「我什麼都不懂,萬一發病了怎麼辦?」

  一個平時那麼小心翼翼的男人,現在手軟腳軟的癱在櫥櫃裡,抱著她的手,涼得不像是活人。

  「不發。」齊程像是承諾一樣,說的認認真真,還撐起頭努力的和遲稚涵對視,又保證了一遍,「不發。」

  ……

  冷汗涔涔的臉。

  青紫色的,因為缺氧缺水乾燥的嘴唇。

  還有那雙黑暗中琥珀色的眼瞳,認真的,想要看清楚她的樣子,卻又因為病症,偶爾會有些失焦。

  遲稚涵歎氣。

  她真的……不適合照顧病人,尤其是這樣的病人。

  因為她被說動了。

  把剛才放到一邊的溫水遞給他,然後哄孩子一樣的慢聲細語:「你先喝點水,我給趙醫生打電話,他如果同意的話,我們就不讓別人進來好不好?」

  她又用了我們。

  發病的時候,遲稚涵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層紗,聽起來很費力,但是我們這兩個詞,卻無比清晰。

  所以他點了點頭,就著遲稚涵的手,乖乖的喝了半杯水,然後維持著抱著她的姿勢,靠在櫃板邊徹底放鬆。

  仍然迷迷糊糊,但是身體慢慢變得暖和。

  剛才凍得有些僵的手指終於能動,也終於能感覺到遲稚涵身上的溫度。

  他似乎,只要能感覺到溫度,就不會有那樣的幻覺。

  遲稚涵還穿著外套,毛線帽子因為鑽到櫃子裡,被弄得歪七扭八,她很熱,周身都冒著熱氣,臉上細細密密的都是汗。

  打電話的時候,還很小心挪了下位子,讓他能靠的更舒服,右手無意識的在幫他揉頭。

  這些觸感和溫度,都是鮮活的。

  和他的世界完全不一樣的鮮活。

  眼前的霧氣和堵著耳朵的那層不存在的水霧隨著遲稚涵的熱氣慢慢蒸發,他開始能聽得見遲稚涵的說話聲,只是要隔幾秒才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正在和趙醫生商量讓他那位徒弟先住到對門,然後有些為難的看著他,捂住了話筒跟他商量:「你有些脫水,等有力氣了之後,我們還是得讓他過來幫你掛水。」

  這是真的把他發病時候說的話當成正事在解決。

  鼻子開始酸,他看著她點點頭,手臂不受控制的把她抱得更緊。

  他,在完全混亂的時候,吻了她。

  他記得。

  這是在他心裡面叫囂了很久的事,每次看到她喝了牛奶嘴邊的奶泡,或者靠近他咬著嘴唇觀察他的反應的時候。

  他都想吻她。

  遲稚涵嘴唇很紅潤,健康的,帶著誘人的光澤。

  所以讓他覺得自己這個念想,也是一種褻瀆。

  她只是為了生計,為了找到唯一的親人,被自己家裡人和趙醫生,用各種手段威逼利誘留下來的陌生人。

  二十四歲,獨立善良,有自己的朋友圈,活的很好,很精彩。

  他努力的和她保持距離,看著每天要吃的藥,看著那些一點點靠近臨界值的身體健康報告,看著自己和她的差距,遠到天涯海角。

  然後在神志不清意志力最薄弱的時候,吻了她。

  只是輕輕的碰觸。

  但是到底,吻了她。

  因為頭腦混亂,他甚至不記得她當時的反應,也不記得兩人現在這樣的姿勢,是誰先主動。

  但是……

  如果可以一直不放開,該多好。

  ***

  趙醫生交代給遲稚涵很多東西,除了保暖和讓他保持清醒外,還有他會因為脫水加上精神緊張肌肉僵硬,全身無力,如果不吃藥,這些症狀恢復就需要時間,意味著她得在櫃子裡陪他很久。

  還有最最重要的,導致他這次發病的原因。

  「這十年起碼有百分之三十以上的發病原因,都是因為他無法回去看他爺爺。」趙醫生歎了口氣,「出不了門,沒有辦法拉住爺爺的手,現在甚至有可能見不到他爺爺最後一面,這是死結。」

  「你的思維方式很健康,如果他心跳血壓一直像現在這樣的跌幅逐漸恢復的話,你可以看著他手錶上的數值嘗試和他聊聊這件事。不需要解決,只是聽聽他說什麼,讓他能有個發洩管道。」趙醫生歎氣,「你也知道,齊家人全家都不適合做聽眾,而齊程又不願意對我說太多。」

  「都試試吧,我必須要說,你做的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好。」趙醫生掛電話之前,聲音不像平時那麼高亢雀躍,「三個小時,如果一切正常,就想辦法扶他上床讓我徒弟進來給他掛水,三個小時內,他的血壓心跳再次飆升的話,你就立刻到對面叫我徒弟進來,不用管他的情緒,明白麼?」

  「明白。」遲稚涵點頭,掛了電話。

  然後感覺齊程靠在她身上的重量變輕,他正在皺著眉頭想跟她保持距離,或者不想把全身重量放在她身上。

  ……他似乎清醒一點了。

  越清醒,他就越重視距離感。

  本著這種時候幻覺都不是個事的原則,遲稚涵很直接的把齊程重新拽了回來,再把因為他亂動掉下來的毛毯重新裹好。

  「不要亂動,等你體溫恢復一點後,我要出去給你再倒一杯淡鹽水。」左手繼續幫他揉頭,另外一隻手把他冰涼的手直接塞到她外套的口袋裡,裡面一樣,熱的發燙。

  齊程閉眼。

  這種溫暖他無法拒絕,哪怕明知道自己不配。

  「齊甯的孩子得了腦膜炎,你知道麼?」半封閉空間,暖和到出汗的溫度,很適合聊天。

  遲稚涵也不知道為什麼,腦子裡面第一個跳出來的,就是這件事。

  或許都是女人,齊甯在電話裡那句寶寶腦膜炎幾個字,在那種情況下仍然戳中了她。

  這位外界盛傳的齊家的武則天,嫁給保姆的兒子並且把保姆的兒子捧上總經理位子的女人,今天晚上無助的和她一樣,或許比她還無助。

  「不過趙醫生說發現得早,應該不會有事。」齊程脫力話不多,她自問自答的也挺愉快,「有時候感覺,你們家的人,每個人都跟打仗一樣。」

  「你也一樣。」笑嘻嘻的,剛才被他嚇得痛哭流涕的現在說話聲音還帶著鼻音,「剛開始知道你的時候,我以為你只是一個見不得光,天天躲在這裡被齊家保護的滴水不漏的病人。」

  齊程手臂動了一下。

  「後來知道你在這裡待了十年,我心裡面又會覺得,你大概,應該很不健全了……」遲稚涵抬頭,發現齊程靠在櫃門上,半睜著眼,咬著下唇,表情緊張,「所以一開始看到你四肢健全長得那麼好看,才會有落差感。」

  「你很了不起,你的病例裡面整整十年,發病的時候都沒有借此發洩傷害過人。」

  「你甚至,做的比大部分普通人都要好。身體好的時候,每天鍛煉,畫畫,讓心態平和,哪怕沒有任何人和你溝通,你都能一直這樣,很……溫柔的樣子。」臉微微紅,她不習慣這樣直白的誇人方式。

  但是十年,一個有心理疾病的人,這樣孤孤單單的過了十年,卻仍然體貼,仍然溫和,仍然優雅。

  她不知道這需要多少毅力,但是她知道,自己絕對做不到。

  「我去給你泡杯淡鹽水。」感覺他的手終於不再那麼冰,遲稚涵直起身體,「然後我要脫衣服,我快熱死了。」

  她臉紅撲撲的,臉頰是年輕女孩子特有的圓潤飽滿,抱怨的時候,微微的噘著嘴。

  他剛剛吻過的嘴。

  「好。」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感覺到自己點頭。

  有那麼一瞬間,發病的腦子裡,想要把她一輩子困在懷裡,哪裡都不要去,只是這樣安安靜靜的聽她說話,看她抱怨的噘著嘴。

  他,沒她說的那樣好。

  雙手克制的握成拳,聽著她在外面體趿著拖鞋來來回回的忙碌。

  他甚至在清醒的時候,都想撕掉那張合約,把她徹底的困在這裡。

  方法有很多。

  齊家人確實都擅長戰鬥。

  只是那樣,她會變得和他一樣蒼白吧,然後和他一樣,逐漸沉默。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19 PM

☆、第三十八章

  遲稚涵把櫃子裡折騰成了茶話會。

  自從她來了之後,家裡的甜點一直沒有少過,部分是她自己烤的,部分是她從戚晴那裡強行搶的。

  所以齊程看著她居然端了茶具點了香薰蠟燭,還在空的地方放上了五六碟點心的時候,眉心抽了抽。

  就算他現在全身乏力不想動彈,因為脫水頭暈眼花,也仍然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幹嗎?」

  「你不餓麼?我們晚飯都沒吃。」遲稚涵換了一身家居服,很熟門熟路的掀開毯子縮了進來,拉起他的手臂,然後鑽到他懷裡抱住,笑眯了眼睛,「暖和吧?」

  炫耀一樣,把自己熱乎乎的手捂在他耳側。

  ……

  他又想吻她了,在頭腦已經完全清醒的時候。

  所以只能別開眼,看著櫃門外面的燈光。

  「這個椰蓉奶凍沒有油,你可以吃。」粉色的叉子叉了一小塊白色的糕點,櫃子小,香氣散不開,放到鼻子下麵香氣四溢。

  張嘴,咬住那一塊糕點,停頓的時候感覺遲稚涵愣了一下,臉紅了一點,眼神迅速飄開。

  奶凍味道一如她塞到他嘴裡的所有東西一樣好吃,入口即化,微甜,不膩。

  所以他又張嘴,低頭喝了一口她遞到嘴邊的淡鹽水。

  「我如果給你亂吃東西你要記得拒絕。」塞了一嘴餅乾又灌了一大杯普洱的遲稚涵一邊嘟囔一邊又遞給他一塊奶凍,「我什麼都不懂,你心又大,給你什麼吃什麼。」

  「你就是太好欺負了。」遲稚涵皺皺鼻子,她眼睛紅腫,剛才哭的狠了,現在鼻子還是紅的,所以皺鼻子的樣子,看起來很醜。

  然後他……又想吻了。

  任由她一邊說他好欺負,一邊把沾了餅乾碎的手擦在他身上,估計擦的時候發現他毛衣上還有她剛才蹭的眼淚,吐吐舌頭,沖他嘿嘿傻笑。

  他知道自己現在心裡滿滿漲漲的,所以表情應該變得很柔和。

  她不太敢跟他對視,肢體語言卻毫無顧忌。

  四面封閉的櫃子,已經不再像是一個保護套,因為她搬了太多東西進來,現在看起來居然有些溫馨。

  動了動腳,他隱隱約約有些明白了自己最近進步神速的原因——遲稚涵哪怕在他最不像人的時候,也沒有把他當成病人。

  她打開櫃門的那一剎那,眼神除了如釋重負,更多的是終於找到依靠的放鬆。

  明明是幫他取暖,抱著他的樣子卻像是撒嬌。

  他說不吃藥,她沒有勉強,他不想被治療,她把這個當成正事跟趙醫生商量了半天。

  她知道他發病的時候,會自我認知混亂,也知道他有時候只是想要借著病痛逃避一下,不想一動不動渾身無力的躺在床上,但是她,仍然尊重。

  她一直把他放在和她平等的位子上,把他發病當成普通人的感冒發燒,悉心照顧,所以他偶爾也會產生錯覺,覺得自己總是會痊癒的。

  她喜歡說我們,她所有的情緒都透明,她,一直在感染他,用她的笑容和善良。

  她和所有人不一樣,他身邊的所有人,都是為了治癒他,而她,只是想陪著他。

  就像現在這樣,抱著他,拿著手機翻微博,看到好笑的樂顛顛的念出來看到可愛的就放大跟他一起看。

  「我想,去看看爺爺。」齊程在遲稚涵低頭的時候,突然開口。

  他,突然想傾訴。

  一直沒有和任何人說的話,沒有和任何人展現的情緒,突然,有了出口。

  遲稚涵動作停住,然後放下手機,沒有抬頭,只是抱住他。

  她,很神奇的,永遠都知道什麼舉動能讓他覺得舒服。

  「可是我不敢出門,到了那裡,也不敢上前握住爺爺的手。」齊程看著遲稚涵的頭頂發旋,看著她小小的耳朵藏在頭髮裡的樣子,莫名的覺得心安。

  「很沒用,但是那一步,我跨不出去。」他聲音沙啞,脫水加上太長時間沒有說話,粗糲難聽,「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敢。」

  遲稚涵抱著他蹭了蹭,然後和十指相扣,還是沒有抬頭。

  「我爺爺生意做得很大,家裡親戚不多,他不相信外人,所以我爸爸和我伯伯從小就被教育了要接他的生意,後來我和大哥,也一樣被這樣教育。」

  「我大哥讀書成績很好,但是偏科,他不喜歡管理類的東西,所以小時候經常跟我開玩笑,說以後由我來繼承齊家的生意,他想做畫家,萬一出不了名,就由我養著他。」

  「我沒什麼特別喜歡的東西,所以大哥這話我就記在心裡,可是最終……變成這樣。」

  遲稚涵終於抬頭,又捧著杯子裡的淡鹽水,讓他喝了一口,然後用毛巾幫他擦了擦冷汗。

  「出汗好多了,手也暖和了。」說的是毫不相干的話,卻莫名的讓他無比安心。

  「而且,你沒有很沒用啊。」遲稚涵又皺鼻子,「你一幅畫能抵我三年工資啊……你要是沒用我怎麼辦?」

  眼底多了一些笑意,齊程覺得自己連說話都帶著暖意:「那只是其中一幅拍賣的價格,最貴也只有那張了。」

  「……說的好像你漫畫版權賣的很便宜一樣。」遲稚涵並不買帳,仍然忿忿的,「而且還長成這樣……」

  ……

  話題似乎,有點,怪。

  「而且想見爺爺,不出門也可以的吧。」遲稚涵抬頭,「你和你爺爺聊天會不會不舒服?」

  ……

  「應該不會。」他和家人大部分聯繫都是電話,所以聊天不會有問題。

  「那視頻電話就可以了啊。」遲稚涵晃了晃手機,「你不用碰到,也不用出門,只是視頻電話的話,你爺爺也能看到你啊。」

  「……」

  「……不行麼?」遲稚涵有些心虛,齊程情況稍微好一些之後,她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害怕見面害怕接觸,那視頻好了呀……

  不能出門就不出門唄,不是有外賣有網購麼……

  「……行。」齊程難得的,臉部表情有些放空。

  他習慣了心理治療,所以吐露心事之後,下意識的覺得下一步應該就是開導,比如開導他,外面世界沒有那麼恐怖,比如開導他,心理病只要找到癥結點,對症下藥總是能好的。

  萬萬沒想到,她很理所當然的說,可以視頻……

  確實……

  可以。

  以前總是把注意力放在要怎麼出門,怎麼克服自己的社交恐懼症,怎麼才能握住爺爺的手不產生幻覺。

  糾結的都是死結,結果可想而知。

  越拖越久,直到今天晚上,那個陌生的看護說,爺爺想見他最後一面。

  他一直在讓家人失望,現在連爺爺最後一面,都快要見不到了。

  可悲的是,沒人會怪他。

  大家都習慣了。

  沒人告訴他,爺爺身體不好,也沒人告訴他,齊甯的孩子腦膜炎,除了遲稚涵,其他人根本不會說。

  齊家所有的不好的事,都不會有人告訴他,他解決不了問題,能做的只有發病然後添亂。

  「等明天白天,你精神好一點的時候,就和你爺爺視頻吧。」遲稚涵抬頭看他的表情,落寞的,認命的,忍不住逗他,「要是臉色不好,我可以幫你化妝。」

  「……」齊程又一次無話可說,只是摟得更緊一點。

  「為什麼你每次發病都喜歡找櫃子躲起來?」想到剛才開一個櫃子空一個櫃子的恐懼感,遲稚涵有些後怕,「趙醫生和齊甯一直以為你是躲在衣櫃裡,如果你沒有敲櫃子,我估計我要開完所有的衣櫃才會輪到廚房。」

  到時候,可能就晚了。

  她看過他的病例,自閉症狀是有可能變成永久的,也就是永遠的對外界刺激失去反應,最嚴重的一次,他經歷過電擊。

  這可能也是齊鵬堅持要把他帶到美國的原因。

  如果遲稚涵沒有哭,他可能也不會敲櫃子。

  他並沒有聽到她進門,開關櫃子的巨響也已經完全遮罩,其實,應該只差一步。

  但是他聽到了遲稚涵幾乎崩潰的嗚咽。

  第一聲敲擊聲響起來的時候,腦子裡像是被壓土車碾過那樣痛,然後是第二聲。

  櫃門終於打開的那一瞬間,他發現自己居然還能努力的去看清遲稚涵的臉。

  鼻涕眼淚的,看到他就放聲痛哭的臉。

  「櫃子,安全。」他說的很簡單。

  不想告訴她那只是他下意識的想要找個可以活埋自己的地方,反正已經對外界失去回應,如果能在這樣四面有遮擋的地方,永遠不被人找到,也挺好。

  遲稚涵不會追問這種問題,通常都是一知半解,然後拍拍他權當安撫。

  然後像老鼠一樣把那些零食塞到嘴裡,鼓鼓囊囊的嘟著嘴,順便給他投餵奶凍。

  自在的讓他忘記自己是在發病,現在待著的地方,是正常人不會窩著的櫃子。

  「……你腿不麻麼?」眼看著幾碟零食都要見底了,齊程很荒謬的感覺遲稚涵這架勢是想要在這櫃子裡睡上一晚上的樣子。

  「麻啊!」遲稚涵苦著臉,「你沒看我一直挪來挪去麼。」

  「……那為什麼不出去。」齊程不太理解她的腦回路。

  「你還動不了我怎麼出去?」理所當然的語氣。

  「……我能動了啊。」後面那句齊程沒說出口,他都摟得那麼用力了她沒感覺麼。

  「……你腿不會麻麼?」遲稚涵看著齊程鬆開她拿掉毯子直接爬了出去,傻眼。

  「習慣了……」突然有點分不清這算不算好事。

  突然的光線還是讓他有些不適,靠在櫥櫃上看著遲稚涵齜牙咧嘴的爬出來,四腳著地還不忘抬頭瞪他。

  小狗一樣……

  「我扶你去床上。」光線充足後才發現他臉色嚇人,脫水的眼眶都有些凹陷。

  但是……

  「為什麼你嘴唇發紫的樣子看起來還是很好看……」碎碎念,忿忿不平,蒼天不公。

  抱怨的太真心,沒什麼力氣的齊程輕輕嗤了一聲,嘴角揚起,臉上有了笑意。

  「又哭又笑,老貓上吊。」遲稚涵還是氣鼓鼓的。

  這句用的是家鄉話,同是S市的人,齊程聽得臉上笑意更深。

  「我沒哭。」辯解的時候聲音居然有了些生氣。

  「我哭了呀。」遲稚涵沒臉沒皮。

  ……

  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的病會用這樣的方式結束。

  輕鬆地就像是小時候摔了一跤,學校醫務室的醫護人員給他擦了點碘酒,拍拍他的肩膀就沒事了。

  甚至,在趙醫生徒弟進來幫他掛水的時候,他都沒有排斥的太厲害。

  那一天,他破天荒的,給趙醫生發了一封郵件,詳細的說明了自己現在的情況,包括可以接受遲稚涵碰觸的事情,以及自己對肌膚溫度的反應。

  頭一次,覺得或許,或許,這真的是一種好轉。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19 PM

☆、第三十九章

  齊程的那個視頻電話,打得非常順利。

  遲稚涵想像中淚眼相望的場面並沒有出現,電話裡面那個病骨支離的老人看著齊程,連續叫了三聲好,然後就開始問他吃了什麼,過年要吃什麼菜,問他有沒有堅持鍛煉,現在體重多少,體脂率多少……

  齊程全程都在忙著回答問題,也沒什麼激動的樣子。

  遲稚涵在一旁歎為觀止,也終於對齊家只有男人這件事有了深刻的領悟。

  按照齊寧跟她說的,齊老爺子只剩下半年左右的日子了,本來以為會戀戀不捨的爺孫倆,聊完了體脂率後就毫不猶豫的互相掛了電話。

  掛完電話後,齊程就進了畫室。

  沒跟她打招呼也沒看她……

  嚴格意義來說,自從他完全清醒後,就開始假裝昨天晚上的親親抱抱沒有發生。

  只是假裝的不怎麼高明,不敢跟她眼神對視,兩人視線稍稍碰到一起,就會臉紅。

  是的,這個男人臉色除了發白之外會變紅。

  紅的……特別不公平的好看。

  遲稚涵沒逼他,事實上現在連她自己都還是亂的。

  昨天晚上是被他發病嚇著了,那一刻的情緒完全隨心,理智什麼的早就被拋到了煙消雲外。

  現在想想,那是她的初吻啊!

  她都沒來得及嬌羞,就直接跟無尾熊一樣抱著他在櫃子裡窩了幾個小時。

  兩個人跟私奔的小情侶一樣,她居然還點了香薰燈。

  沒臉沒皮,特別主動。

  關鍵是,冷靜下來之後,居然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好的。

  她是喜歡齊程的,之前猶豫的原因是怕他會自殺,齊甯和趙醫生說的那些問題,在她看來,都能解決。

  畢竟她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很難找到一個男人,在即將和世界切斷聯絡的時候,因為她的哭聲強行清醒。

  也很難找到一個男人,因為害怕她摔跤,把房間裡的地毯鋪的跟海綿一樣厚,為了宣傳她的美食視頻,連著幾個晚上畫到淩晨。

  而且從不邀功,安安靜靜的做,溫柔的,像是耳邊的輕風。

  喜歡他太容易,這份感情美好的太值得珍惜,所以遲稚涵知道,這一天遲早會發生。

  只是她一直以為,到最後忍不住主動的那個人會是她。

  萬萬沒想到,齊程居然主動了,主動完之後,還試圖假裝沒發生。

  他當然不是渣男。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估計是消極自卑的情緒作祟,可這種情緒要是天生的,她還能捋起袖子武力鎮壓,但是齊程他不是天生的,他這是病……

  「齊程。」遲稚涵在他進畫室之前突然開口,聲音挺大,嚇得齊程本來就不怎麼大的膽子又小了一點。

  不敢回頭,只能握住樓梯扶手,站著不動。

  「家裡有沒有梯子?還有膠水?」遲稚涵語氣很正常。

  只是問的話有些奇怪。

  「對面那間房的雜物室裡應該有。」齊程想了一下,然後忍不住回頭,「你要做什麼?」

  回頭後他就後悔了,她正兩眼亮晶晶的看著他,嘴角似笑非笑,嘴裡還叼了一根魷魚絲。

  ……

  她為什麼會一臉的流氓樣……

  「我昨天回來的時候買了些過年裝飾用的東西。」遲稚涵拍拍手上的魷魚絲碎,站起來往門外走,「掛起來比較有過年的氣氛。」

  昨天丟在地上的那堆東西她一大早出門都撿了回來,獨門獨院人跡罕至就是這點好……

  齊程愣了下,她說的話題和他想的內容差距有點太大。

  雖然裝沒事發生的那個人是他,但是對方也一副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就有些……

  「梯子太重你一個人搬不動。」終於還是忍不住在她走出大門前叫住了她,「想要過年的氣氛可以讓安保掛,你不用忙了。」

  「這東西當然要自己掛啊,你過年不貼福字的麼?」遲稚涵睜大眼,一本正經,「過年要貼福字,來年才會有福氣的。」

  ……

  他為什麼要在這裡和她討論這個問題……

  他現在全部心思都在自己吻了她還抱了她接下來要怎麼辦的問題上。

  甚至在思考是不是應該負責。

  可如果他負責了,吃虧的人反而會是遲稚涵。

  但他如果不負責,那又為什麼要做出這樣的事情。

  他們家的人,仗著遲稚涵無依無靠,善解人意容易溝通,已經壓著她得寸進尺了好多次。

  現在連他都做了這樣的事,占了她的便宜,第二天還惡劣的假裝沒事發生。

  更過分的是……他……還想……再試一次。

  不要在櫃子裡,不要在他神志不清的時候,想清醒的,感覺她嘴唇的觸感。

  他自己一個人從昨天睡覺就開始糾結,到現在已經吃過午飯,他還沒有找到解決方案,結果,遲稚涵說,她要貼福字。

  而且在他愣神的功夫,她已經跑到對面,一陣乒乒乓乓。

  ……

  他昨天剛發過病,今天肯定不敢再冒險走出大門。

  但是又實在不放心她毛手毛腳的樣子,只能走到離大門最近的地方,忍著頭暈目眩,看著她灰頭土臉的跑出來。

  「真的搬不動!」她氣乎乎的,「用凳子吧。」

  然後又一陣風一樣跑了回來,打算搬起吧台的凳子。

  那凳子是銅芯的……

  當時為了避免他一個人住的時間太久,產生燥鬱情緒亂砸東西,家裡好多東西都不太容易搬得起來。

  所以又一次失敗了的遲稚涵有些挫敗的瞪了他一眼,剛才興致勃勃的熱情被打擊了一大半。

  她還想著找點事情轉移注意力,免得控制不住自己,一直回想昨天晚上抱著他的感覺……

  他身上真的很好聞……

  而且肩膀還很寬……

  「……貼哪裡?」齊程終於認命,蹲下來研究那一疊紅的耀眼的東西。

  他快有十年沒見過這些玩意兒了。

  齊家這些東西大部分都是管家和保姆做的,他也從來沒研究過。

  他生病後,大家也不會想著在他面前弄這些喜慶的東西,怕他觸景傷情。

  其實他早就忘記以前沒發病的感覺了,又怎麼可能觸景傷情。

  「這兩串鞭炮掛在玄關的柱子上。」遲稚涵也跟著蹲下,「福字要掛門口,然後你畫室也掛一個吧,福氣越多越好。」

  「還有窗花都貼到窗戶上,如意結我想掛冰箱上,但是你這個冰箱是橫開的門……」遲稚涵拿著如意結比了比,「要不掛你床頭好不好?」

  ……

  很醜的……如意結。

  「先把其他的掛好吧。」齊程拒絕回答她最後一個問題,先拿了鞭炮,伸手就能夠到玄關的竹子上半部分,所以掛的很輕鬆。

  剩下身高不足一米六的遲稚涵很輕的嗤了一聲,在他背後比了比兩人的身高差。

  又撇撇嘴。

  一臉鬱悶的表情正好被轉身看她的齊程看到,兩人都怔了下。

  昨天晚上之後,這是他們兩個第一次對視,臉都開始泛紅。

  「那個……」遲稚涵咬咬嘴唇,又撓撓頭,覺得自己看起來可能很蠢又把兩手別到背後,「我去貼窗花。」

  手忙腳亂的轉身,然後毛茸茸的巨大的拖鞋後腳踩到了前腳的鞋跟,整個人很順暢的往前摔。

  ……

  算了她毛手毛腳的毛病真的好不了了。

  遲稚涵認命的閉眼,這地毯摔起來一點都不痛,只是有點丟人。

  緊接著就非常具有鏡頭感的,被齊程用手拽住,他應該是想拉住她的,結果因為昨天發了病脫了水脫了力,反而被她帶著往前摔,摔下去的前一秒,遲稚涵感覺自己被摟住轉了個圈,然後直接趴在了齊程的身上。

  ……

  說真的她要是知道這一跤會摔的那麼有戲劇性,她一定不捨得閉眼。

  不過她現在倒是不怎麼想睜開眼睛。

  他身上真的……太舒服了。

  下意識的蹭了蹭,然後發現自己雙手已經很誠實的環住了齊程的脖子。

  ……

  再不睜眼就有些尷尬了。

  遲稚涵紅著臉睜眼,和躺在地上的那個男人對視。

  琥珀色的眼睛,此刻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

  「齊程。」她突然開口,紅著臉,軟著嗓子,「你喜歡我麼?」

  ……

  齊程的臉迅速的紅了,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沒說話。

  遲稚涵笑了,把齊程放在身側握成拳的手放到自己的腰上,然後環著他脖子的手用了點力,整個人在他身上往前挪了幾釐米。

  感覺齊程因為害怕她摔下去,摟住了她的腰。

  她笑的更加甜。

  「我喜歡你。」兩眼笑成月牙形,嘴唇粉嫩嫩的,滿臉都是快樂的模樣,宣告完了之後順便調戲,「你耳朵都紅了。」

  齊程閉眼。

  心跳快的像是要跳出胸腔。

  她趴在自己身上,全然信賴的看著他。

  她全身上下都散發著青春活力,健康的,腰肢細軟,皮膚紅潤,甚至額頭還有些絨毛,因為陽光反射閃閃發光。

  美好的,刺眼。

  「你先起來。」他克制的放下摟住她腰肢的手,語氣冷靜。

  「我不!」完全沒把他黯下去的表情當回事的遲稚涵耍無賴一樣摟緊他的脖子,還蹭了兩下。

  ……

  「我會痛。」齊程忍住心裡翻湧的情緒,忍住想要再一次抱緊她的欲望。

  遲稚涵抬頭,看著他的眼睛。

  然後揚起嘴角,眼角微微的翹起,像是一只得償所願的狐狸。

  「我說了,我不。」一字一句,任性的,無賴的。

  粉嫩光澤的嘴唇,一張一合的。

  然後他,克制握成拳的手放到了她的腦後,微微用了點力。

  終於,清醒的,吻上了她的唇。

  她甚至還嗚咽了一聲。

  很甜,不痛……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20 PM

☆、第四十章

  兩次,都不是她主動的。

  又一次被親的遲稚涵心情複雜。

  她本來想耍無賴逼出他的真心話的。

  結果,變成現在這樣,閉著眼睛,兩手抓著他的毛衣,完全的不知所措。

  仍然只是嘴巴貼著嘴巴,齊程似乎碰到的那一瞬間就開始猶豫,按著她的手鬆開,整個人開始不安。

  那種急切渴望卻又努力抑制的感覺,讓不知所措的遲稚涵皺了皺眉,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齊程的嘴唇。

  他還在脫水症狀中,嘴唇乾燥。

  他體溫一直偏低,所以嘴唇也是涼涼的。

  但是很軟,和他的人一樣。

  遲稚涵忍不住又靠近了一點,吸吮了一下他的嘴唇。

  這完全是因為他嘴唇觸感太好後的下意識行為,吸完了之後,發現她身下壓著的人已經屏住呼吸一動不動了。

  ……

  他無奈的看著她,琥珀色的眼瞳裡藏了很多情緒,每一種,都讓她心軟如泥。

  「我喜歡你。」無賴一樣的把臉放到他的頸窩,悶著聲音又宣佈了一次,這次帶著點害羞,帶著點幸福。

  齊程沒動,一直克制著的手卻又忍不住護著她防止她亂蹭滑下去。

  躺著,是他最熟悉的姿勢。

  單調的天花板,無聲的陪著他度過了無數的無法動彈的日夜。

  「喜歡我什麼?」齊程問,安安靜靜的,「我連想拉住你讓你站穩都沒有力氣,你喜歡我什麼?」

  「在發病的時候借著神志不清意識模糊占你便宜,現在清醒了,居然還克制不住的想占你便宜,你喜歡我什麼?」齊程又問,更加平穩沒有起伏的音調。

  「……」遲稚涵眨眨眼,她臉正貼著齊程的頸窩,張嘴就能啃到他的脖子。

  於是她真的啃了,一口咬下去身下的人又不敢動了。

  「好好說話!不然我咬死你!」她咧著大白牙齜牙咧嘴的威脅他,半真半假的,圓眼眯起,看起來很凶。

  社交恐懼症,非常排斥負面能量,想要在人前做到盡善盡美,做完之後又會焦慮的擔心會有人不滿意,這樣來來回回之後,焦慮就會變成實質性的身體應激反應。

  而他的應激反應,最直觀的就是出汗。

  但是對著遲稚涵現在的表情和威脅,他額頭幹乾爽爽,沒有汗,身上也沒有因為她的碰觸產生任何異樣。

  當然不可能是因為痊癒,應該是他的身體不知道從哪個時刻開始,對她沒有了排他現象。

  不再把她當成他世界以外的人。

  十年來第一次。

  昨晚的那個吻之後,他心裡面一直逃避的情緒終於破繭而出。

  嚴重社恐加抑鬱症的病人,纏綿病榻十年吃了無數藥不知道以後會有什麼後遺症的病人,居然真的,癡心妄想的,想要戀愛。

  在他處理好一切,只是想等恰當的時機告別世界的時候。

  他吻了她。

  主動地,兩次。

  一個連自己的人生都無法負責的人,居然想要介入別人的人生。

  「喜歡上你很正常。」他聽到自己開口的聲音,知道說了這些話後會有的結局,他生病後,勇敢的次數很多,為了抵抗病痛,為了讓自己和世界重新建立聯繫,他一直很努力很勇敢。

  但是唯有這次的勇敢,每一個字都帶著倒刺,說出來後,拽出來的都是血肉模糊。

  「我身邊除了家人沒有異性,一個人太久,渴望能得到溫暖,所以,喜歡你很正常。」

  他停頓了下,想把胸口悶痛的感覺強行壓下去。

  「換成任何一個女人,在這種時候靠近我,都會是一樣的結局。」最後這句話說完,他閉了閉眼,「所以,你喜歡我什麼?」

  ……

  這個人……真的是……

  知道他一定會想辦法推開她,卻沒想到他這樣溫和的人,會選擇這樣最狠最直接的方式,這種時候才會深刻的意識到,他是鑽研過心理學的人。

  她說她喜歡他,他直接從源頭開始否定,連根拔起。

  這真的是一個很容易鑽牛角尖的問題,一旦被提出來,心裡面就真的會卡上一根刺。

  「永遠不會發生的偽命題……」遲稚涵抬頭,吸了吸微紅的鼻尖,「你不能用這種話來刺我。」

  「我才不是任何一個女人。」眼眶泛紅,眼淚開始打轉。

  委屈兮兮的盯著齊程,眼淚掉下來的時候還特別倔強的用手蹭了下,又吸了吸鼻子。

  「你……」齊程眉頭皺得死緊。

  她的反應和他想像中的完全不同,卻偏偏是他最沒辦法的那一種。

  齊家都是男人,甚至連齊寧,難過到極致的時候,最大的反應也只是沉默而已。

  沒有人會那麼直接的,嘴巴一抿就紅了眼眶。

  「你還皺眉頭!」抿嘴的人更委屈了,「凶什麼凶啊!病人了不起啊!」

  ……

  「……我沒有凶。」齊程百口莫辯,然後目瞪口呆的看著遲稚涵又使勁的吸了兩下鼻子,放開嗓子嚎啕大哭。

  ……

  「明明是你先親我的!」遲稚涵開始控訴,眼淚糊了眼睛,說話的時候忍不住一抽一抽的,但是重點抓的很牢,舉起了兩個指頭,「你還親了兩次!」

  「……」齊程的嘴也抿了起來。

  「結果你居然跟我說任何女人都行!」遲稚涵說完打了個嗝,抓起他的衣服擦了擦臉,「你不挑麼?齊甯婆婆也是女的!你試試行不行!」

  「……」這已經不是無理取鬧是胡說八道了。

  他記得這個話題應該是很嚴肅的。

  他記得成年人只有在很大的情緒起伏下,才會放聲痛哭,哭泣,應該也是很嚴肅的。

  可是現在的氣氛,讓他整個人有點抽離。

  他正躺在地上,懷裡趴著個哭成鼻涕蟲的女人。

  哭的很認真,然後一邊哭一邊用眼睛瞄他,他看她一眼,她就哭的更認真。

  像極了小時候幼稚園的同桌哭著鬧著不想上學的樣子,她也是這樣一邊哭,一邊偷偷的看媽媽的表情。

  因為知道媽媽絕對不會不要她,所以哭得肆無忌憚,明明是哭鬧,卻硬生生的讓幼稚園的他品出了幸福的味道,他那時候會想,如果他有媽媽,他也可以這樣肆無忌憚的哭,不用擔心被爸爸關到房間裡反省。

  懷裡這女人,難得的蠻橫不講理,只要他打算開口就立刻放聲痛哭,也是因為知道,他喜歡她吧。

  知道他們相互喜歡,所以他說的任何想要推開她的話,她都不會當真。

  說的過分了,不想聽了,直接嚎啕大哭,順便蹭他的衣服,咬他的脖子。

  他們之間。

  已經這麼親密,這麼信任了麼……

  他何德何能,讓她對他那麼信任?

  「遲稚涵,你很瞭解我的情況,我是病人。」齊程艱澀的開口,剛才的方法行不通,他只能用遲稚涵能接受的方式,她喜歡直接,所以他不介意剖開傷口讓她看清楚,「我有自殺傾向,不管外界對我說什麼,對我做什麼,這個數值已經快有一年沒有動過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我會自殺,遲早的。」七個字,簡簡單單的陳述句,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本來想撒潑打諢過關的遲稚涵身體僵了一下。

  「你爸爸的事,你到現在還沒有釋懷,對我投入感情,再傷一次,你怎麼辦?」齊程摸摸遲稚涵的頭髮,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之後,又頹然的放下手。

  「為什麼一定要自殺?」遲稚涵悶著頭,問的咬牙切齒。

  「我累了。」齊程看向天花板,「很累了。」

  無止境的治療,無止境的惡化,身體不再是自己的,漸漸地,連精神都不是了。

  「抗抑鬱症的藥,治療的是腦子。」這是他頭一次跟她提這件事,「說的簡單一些,它的原理就是讓你本來抑鬱的心情強行扭轉成正常。」

  「我很幸運,家裡有錢,所以試驗了很多種方法,很多種藥物,也儘量的每種組合都是副作用最小的,但是畢竟這是藥。」

  「這些藥,副作用各種各樣,腹瀉,乏力,噁心,失眠,甚至心率失調,藥物中毒,還有性功能障礙。」齊程說這些的時候,有些游離,像在說別人的事,「但是我知道都是暫時性的,等恢復了,這些症狀會消失,我會變成正常人,然後,我等了十年。」

  「這十年,我爸爸因為我的病和我爺爺之間隔閡越來越深,最後選擇離開這裡,去了俄羅斯,我大哥直接去學了心理學,因為親人之間不能直接參與心理治療,他讀博士的時候改讀了數學,原因是那個拉著他讀博的導師老婆,是心理學權威。」

  齊程居然笑了笑:「他以前的願望是漫畫家……」

  「還有齊甯,一家子男人都因為我的病對齊家的生意甩手不幹了,她自己從頭開始,一點點做到現在這個位子,嫁個人要求對方入贅,生了孩子,卻連月子都坐不滿就得到處飛。」

  「你知道她大學專業是什麼麼?」齊程嘴角一直噙著淡淡的笑。

  遲稚涵早就不敢再哭,他的笑容太疏離了,空氣一樣,隨時都會煙消雲散。

  「她學的考古。」齊程嘴角的笑容更深。

  「家裡,只有我一個人是最安穩的,住在這裡與世隔絕不愁吃穿。」齊程終於低頭,和遲稚涵對視,「可是他們會老,會長大,會有自己的生活。」

  他希望他們有自己的生活,不是所有的人生都圍著他打轉。

  犧牲了所有的夢想,卻沒有成全了他的健康。

  「我身體越來越差了,吃了太多藥,身體有了耐藥性,很多藥對我已經沒有作用,抑制抑鬱的藥,能改變人的性格,我現在的性格,也已經……變得模糊。」

  「我不記得,為什麼一定要恢復了。」齊程說完後閉上了眼,嘴角的那抹笑容終於消失,「所以,你喜歡我什麼?」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21 PM

☆、第四十一章

  遲稚涵知道什麼叫做沒有求生意志。

  她爸爸在重症監護室裡的最後幾天,唯一的要求就是速死,所以她知道這種萬念俱灰的感覺,死氣沉沉的,與外界徹底隔離的深不見底的絕望。

  剛才齊程在閉眼之前,她很清晰的感覺到了這種絕望。

  他是認真的,這個答案,是認真的,他遲早會自殺,也是認真的。

  他說的時候太平靜了,就像是告訴她,他遲早會遠行。

  「就算我告訴你,如果你自殺,我下半輩子會過的很不好,你也仍然會走你該走的路,對麼?」遲稚涵還在抽泣,說話的時候鼻音很重,抓著他衣服的兩隻手還沒有鬆開,可是齊程還是能感到,她開始疏離。

  「因為你這是病,就算我告訴你,你很好很好,你家裡人從來沒有後悔過對你的付出,你也仍然會在該走的時候走對麼?」她問了第二個問題。

  然後緊接著,是第三個:「不管我現在用什麼方法,你都不會承認你其實並不想死,想自殺其實也只是一種求助方式,你的求生意識指標不會變高,不是因為你想死,而是病想讓你死,對麼?」

  三個問題。

  她一口氣問完,然後坐起身。

  「不讓我身邊的人再離開,是我的底線,你學過心理學,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我不能接受這樣的挫折。」

  「我喜歡你,但是我一直忍著,因為我知道我的底線,所以我想著,對你好就可以了,治好你就可以了。」遲稚涵看著齊程也慢慢的坐起身,他很局促,躺在那裡平靜的說完了那些話之後,她就注意到他一直試圖想要拉她的手,但卻又一直壓抑著,「可是,是你先撩的我。」

  「你發病的時候自我認知混亂,但是不管怎麼混亂,你都一定要拉著我的手,不要別人只要我。是你,先撩的我。」

  「你是病人,你需要吃藥,需要治療,因為是心理病,所以需要身邊的人儘量不要刺激你。可是你要知道,你身邊的人,心也是肉長的,也會生氣會害怕。」

  「你的家人為了你十年來東奔西走,我為了你放下正職工作,甚至放下男女有別,天天晚上睡在你家的沙發上。每個人都有付出,你從來沒有孤身奮戰過,我們這些付出,不是為了讓你放棄的。」

  「我們都是成年人,都需要為自己負責,你可以不抵抗,讓抑鬱症帶著你走最後的路,你也可以覺得累,想求個解脫,因為這是你最終的選擇。但是你不能用這樣的語氣問我,喜歡你什麼,因為喜歡你,是我的事,是我的選擇,你不需要這樣壓低抹黑自己,來質疑我的選擇。」遲稚涵已經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齊程,強迫自己不能心軟,必須要說完最後的話。

  「我喜歡你,和你當初讓我回來的原因一樣。」她彎腰,和齊程對視,眼神坦蕩,表情勇敢,「對於我來說,你不可替代。」

  遲稚涵並不是個喜歡正面衝突的人,她更喜歡避重就輕,輕鬆一點的把氣氛帶過去就算了。

  這是她第一次,認認真真的,反駁他的每一句話。

  站在一個健康人的角度,很冷靜的告訴他,他自殺,是他的選擇,她喜歡他,是她的選擇。

  她沒有試圖告訴他世界多美好,她只是告訴他,不管有沒有生病,人心都是肉長的,她喜歡他這件事,需要被尊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為了推開她,用盡力氣的懷疑這段感情。

  又一次,站在平等的成年人的角度。

  為什麼她可以那麼自然的,把他當成一個有行為能力的人?

  在見過他每天藥罐子一樣吃那麼多藥,在見過他蒼白的跟死人一樣的樣子之後?還那麼自然的,認為他是一個完整的人。

  所以她責怪他先撩得她,她責怪他用生病的藉口,忽視自己對家人的重要性,也責怪他壓低抹黑他們的感情。

  每一條,都無法反駁。

  他一直在矛盾,渾身無力不像個人的時候,想要解脫,精神好一點點的時候,又渴望溫暖,心情反復,連帶著身邊的人的情緒也跟著忽高忽低。

  他以為自己好了一點,結果在看到檢測報告指標仍然一動不動的時候,他又覺得他的矛盾掙扎,都是無用功,就和之前的每一次誤以為的好轉一樣,都只是治標不治本。

  所以他絕望了,卻偏偏又捨不得放棄遲稚涵。

  他不但是個病人,還是個自私自利的病人。

  頭低了下去,坐在地毯上不想再動,灰心絕望現在又加上了對自己的失望。

  一直低著頭,所以只能看到遲稚涵的拖鞋忙忙碌碌的來來回回。

  一開始,應該是在貼福字和窗花,沒有凳子和梯子,他能聽出來她上躥下跳累得直喘。

  嘴抿了起來,不明白這種裝飾為什麼這麼重要,重要到他們兩個還沒聊完,她就擅自結束了話題,開始這種不相干的忙碌。

  明明,他可以幫她做的。

  然後,他感覺遲稚涵在收拾東西。

  她平時換衣服洗漱都會去對面,所以放在這裡的東西也只有被子枕頭這些,收拾起來聲音很響。

  收拾完了,就體趿著拖鞋往門外走。

  ……

  齊程的頭迅速抬了起來。

  只來得及看到遲稚涵抱著自己的大被子進了隔壁的背影。

  她要回到對面住。

  她剛才說了,她放下了男女有別,天天晚上睡在他的沙發上。

  所以她現在要走了,因為男女有別,因為她發現了他的自私卑劣。

  齊程看著對面黑洞洞大開的門,眼眶開始發紅。

  他沒有藉口留下她,一個都沒有。

  可是……

  不管怎麼說,他仍然還是個病人,她不可以這樣留下一堆讓他喘不過氣還沒完全消化完的責備,然後就放任他自生自滅。

  看著她體趿著拖鞋又走了回來,這次又抱著兩個枕頭往外走,經過他的時候,看都不看他一眼。

  一直猶猶豫豫壓抑著的委屈就突然爆發了,伸出手直接拽住了遲稚涵的上衣,死命的拽住。

  遲稚涵停下,兩個枕頭遮住了她的表情,但是齊程能感覺到她在看他。

  他拽住了她,卻無話可說。

  讓她留下,藉口是什麼?是自己都不能相信關於治癒的童話,還是他給不了的不會自殺的承諾?

  可是,如果她走了,關上門的那一剎那,這段時間所有的溫暖所有的心動,都會消失。

  他瞭解自己,心態已經脆弱到只要一次,就會徹底跌入穀底。

  他從來沒有被放棄過,這是唯一一次,看起來像要被人放棄。

  放棄他的人,是他這十年來唯一一個沒有排他反應的人,他唯一一個,喜歡過的人。

  四周一片安靜,遲稚涵耐心很好的站著,不問不說。

  他卻最終頹然的放下了手。

  就這樣吧……

  他閉上眼。

  遲稚涵在原地停了一下,繼續往外走。

  他呼吸開始不暢,腳步聲像是直接踩在他的太陽穴上。

  但是他仍然固執的,坐在客廳中央,不說話,不想站起來,他在等,等他的世界恢復到一片死寂。

  可是遲稚涵,偏偏在這種時候,又拿著毯子經過他的身邊,毯子太大,經過的時候蓋住了他的頭,遲稚涵拽了下,拽開了毯子,也成功的讓他的頭偏了偏。

  他本來就呼吸不暢,這一偏,差點又讓他直接往地上摔。

  心裡面的委屈終於變成了憤怒,他抬頭,眼眶通紅,看著遲稚涵的臉:「我還沒有死!」

  嘶啞的,低吼的,像一頭困獸。

  聲音是自己都沒有聽到過的,帶著憤怒的生機勃勃。

  遲稚涵終於停下動作,蹲了下來和他平視。

  他轉開視線,胸口劇烈起伏。

  「我在換被子。」遲稚涵歎氣,「這床被子我睡了一個月了,一直沒洗,你這邊暖氣開的大,這被子太厚了很熱,所以我想換一床薄一點的被子。」

  ……

  齊程仍然不看她,兩隻手捏成拳。

  「你不想我去對面住對不對?」遲稚涵歪著身體,迎上齊程的視線。

  齊程閉眼,賭氣的,眼眶裡面的液體也因為閉眼流了出來。

  他能感覺遲稚涵靠的更近了點,卻沒有像以前那樣幫他擦掉額頭上的冷汗和眼角的液體。

  「我不會道歉的。」遲稚涵聲音很近,就在他的耳邊,「你根本不想我走,卻又不相信自己不會自殺,所以,我不會道歉的。」

  「我不需要你承諾自己絕對不會自殺。」

  齊程睜眼。

  遲稚涵的臉近在咫尺,她也剛剛哭過,眼眶微腫,眼底卻一片清澈。

  「我只需要你答應我,按時吃藥,堅持治療。」那雙清澈的眼睛亮的耀眼,「我陪著你,我們一起,好不好?」

  ……

  齊程咬住嘴唇。

  「很簡單的,我們一步步來,好不好?」她蹲著,又挪近了兩步,「我能喜歡上一個人不容易,給我個機會,好不好?」

  齊程仍然咬著下唇,因為用力,痛感真實。

  所以不是做夢。

  他遲疑的,點了一下頭。

  看著面前的女人臉上的表情,一點點的鬆弛下來,然後彎起嘴角,笑得很美。

  「我們之間,順其自然,結局一定會好的。」她像是承諾,又像是保證,「我們都是好人,所以結局一定會好的。」

  「所有的故事結局都是這樣的,我們也一樣。」說到最後,跟哄孩子一樣,摸了摸他的臉。

  「我給你換張床。」齊程聽到自己的聲音,仍然有些委屈,「不要睡沙發,我給你換張床。」

  然後感覺遲稚涵笑出了眼淚,抱住他,在他頸窩裡面點頭。

  我們都是好人,所以結局一定會好的。

  他突然,相信了這句話。

  信仰一樣。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22 PM

☆、第四十二章

  事實證明,東方人更習慣讓男人先告白,是有道理的。

  因為女人,會害羞到爆炸。

  尤其是回憶起自己那些豪邁的言行的時候……

  什麼叫做「給我個機會」?!她為什麼能說出中二氣息那麼濃厚的話?!

  關鍵說完之後他們兩個還在同一個空間,齊程躲到了畫室,她一個人悶著頭想切黑魚片,結果切到最後發現魚肉已經碎的可以做魚丸……

  而且明天還是大年三十……

  好想死……

  遲稚涵心底一陣哀嚎,手裡的刀剁的更加密不透風。

  告白之後,應該做什麼……

  她真的是好不容易才拿下了樓上那個病嬌貨,下一步應該要做什麼……

  五分鐘前她試圖求助好友戚晴。

  然後威武的戚晴回給她十字真言:「牽手親嘴上床結婚生娃」。

  ……

  所謂損友的威力,所以她現在腦子裡想的是,她牽過手了,也親過嘴了,下一步應該是上床……

  然後驚嚇的差點把自己當成魚肉剁成茸……

  腦子一片混沌,所以她又做了一件冷靜後想想很想掐死自己的事。

  她對著畫室放聲大喊:「齊程,我們下一步要做什麼?」

  畫室裡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齊程面無表情的從畫室裡出來,居高臨下的看了她很久。

  然後面無表情的轉身,重新走回畫室。

  如果能忽略掉他通紅的臉以及走路的時候不小心踉蹌了一下的背影的話,他看起來很冷靜。

  ……

  遲稚涵丟下菜刀,蹲在地上捂住臉一陣嗚咽。

  ……救命啊,居然這樣,就覺得幸福……

  ***

  齊程和遲稚涵第一個大年三十,過的不算太平靜。

  先是遲稚涵的姑姑早上八點鐘就打過來的電話,齊程晚上睡得晚,遲稚涵的手機在十一點前都是靜音,經歷了前兩天的折騰後,用腦過度的她睡得昏天黑地。

  結果那通電話,還是睡眠很淺的齊程聽到的震動,拿起來看到姑姑兩個字,冷汗就冒出來了,手腳冰冷的拍醒了遲稚涵,自己很迅速的鑽到了遲稚涵的被子裡躺平。

  遲稚涵迷迷糊糊的被拍醒,又目瞪口呆的看到齊程臉色蒼白渾身冷汗的鑽到自己的被子裡,反應了一下,才看到手機裡姑姑的來電顯示。

  ……

  「不舒服?」沒顧得上電話,也沒顧得上羞澀,遲稚涵的第一個反應是拉起齊程的左手看他手腕上的心跳血壓儀。

  有些高,但是還在安全峰值內。

  「有點……」齊程眼睫毛動了動,「借你床用一下。」

  連續三天頻繁的發病預兆,讓他的頭很暈,體力明顯跟不上,下意識的找了個地方躺好,才發現自己唐突的不行。

  只是遲稚涵完全沒在意,她先掐斷了電話,把自己的枕頭分了一半給他,幫他擦乾淨額頭上的汗,抿著嘴看了一分鐘的監控儀。

  確定了數值沒有再往上飆,才拿起手機回撥了回去。

  齊程的眼睫毛又顫了顫,躺平了之後頭沒那麼暈,遲稚涵的被子裡很暖和,而且有她身上的甜香。

  臉紅了一點,害怕血壓又往上,只能眼觀鼻鼻觀心,只是手下意識的去找遲稚涵的手。

  遲稚涵紅著臉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然後十指緊扣。

  真好。

  頭暈腦脹的齊程心底歎息,翻了個身,抱住遲稚涵的腰,頭埋進去吸了口氣。

  真好。

  遲稚涵早就習慣了他一不舒服就熱愛肢體接觸的反應,一邊等著電話接通,一邊拍拍他的頭。

  看著他又跟狗狗一樣奶聲奶氣的嗚咽了一聲。

  ……

  雖然這樣想很過分,但是偶爾還是會覺得,他自我認知混亂的時候,可愛到讓人心顫。

  姑姑遲向蕊這一早的電話,是為了罵她的。

  「哪有年三十還不回家道理?」遲向蕊嗓門很大,「你今年是不是又不打算給你爸上墳了?!」

  遲稚涵低頭,沒吭聲。

  齊程似乎抬頭看了她一眼,之前十指交握的手鬆開,把她不自覺蜷成拳的手包進他的大手裡。

  遲稚涵吸了吸鼻子,轉頭,不想齊程看到自己的表情。

  「不要一提這個就啞巴,你自己算算你有幾年沒回家過年了?一個女孩子孤身在外,你爺爺奶奶有多擔心你知不知道?」遲向蕊歎氣,「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事情都過去那麼多年了,現在你身邊也只有那麼幾個親人,爺爺奶奶到底還是爺爺奶奶。」

  遲稚涵嘴角慢慢的揚起,臉上梨渦變深。

  「我還有媽媽。」她語氣生硬,和平時完全不同,透著倔強,「給爸爸上墳,我會挑個他們不去的日子。」

  她甚至不願意稱他們為爺爺奶奶。

  爸爸生病的時候一直讓她不要繼續治療的人,慫恿她把房子賣掉的人,當著她的面說她媽媽一定外面有人的人,甚至,在她窮的揭不開鍋的時候,說自己沒有這個孫女的人。

  她不容易記仇,但是記了,會記很久。

  這個話題,這兩年隔幾個月都會聊一次,然後每次都不歡而散。

  現在身邊有個齊程,她覺得情緒反而變得更加難以控制,心裡牢牢地記得他這幾天情緒不穩定容易發病,努力的想要壓下負能量,但是仍然,控制不住說話的語氣。

  尤其,在姑姑說到上墳的時候。

  她尊重她的姑姑,爸爸生病後她是唯一一個幫著她忙前忙後的家人。

  但是她們之間,夾著那兩個老人,所以關係始終不能變得很親。

  她知道她所謂的爺爺奶奶,這一兩年為什麼會突然重新聯絡她,因為她之前堅決不賣的房子價格漲了一倍,還因為她已經能賺到不少錢。

  她姑姑也知道,所以最後往往就只剩下歎氣。

  掛電話的時候,遲稚涵眼眶紅了,住在這裡與世隔絕,她偶爾也會忘記這些煩心事。

  再次被提起來,發現自己似乎抗壓性都變弱了。

  是因為他吧……

  現在正睜著琥珀色眼睛,擔心的看著自己的男人。

  明明是個病人,卻莫名的讓她覺得有所依靠的男人。

  「你有個壞習慣。」齊程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不高興的時候,會一直笑。」

  「今天不可以哭,今天年三十。」遲稚涵揉鼻子,她最近哭的有點多了,哭得自己都覺得自己脆弱了,「你好點了沒?」

  「沒。」縮在她被子裡的齊程回答的很迅速。

  答完之後眨眨眼,眼睫毛長長卷卷的在他的臉上留下一排青色的影子。

  其實真沒什麼事,只是看到遲稚涵姑姑兩個字腦子蒙了一下而已。

  但是她的床好舒服。

  今天是大年三十。

  齊程突然給自己找到了耍賴的理由。

  遲稚涵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他的監控儀,數值早就恢復到正常水準。

  他們昨天,才跟一對苦情男女一樣互相告白。

  今天,就沒臉沒皮的睡在一個被窩裡,某人正用自己不舒服的藉口拒絕起床。

  ……

  …………

  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幾分鐘。

  遲稚涵放下手機,也縮進了被子。

  在齊程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之前,拉起了他一隻胳膊,把自己塞到了他的懷裡。

  「再睡兩個小時。」遲稚涵埋在他懷裡悶聲悶氣,「然後我要起來做年夜飯。」

  完全的情侶相擁而眠的姿勢。

  齊程睜著眼睛看了一會天花板,深呼吸了幾下試圖壓低自己的心跳數值。

  「要不,不買床了?」他聽到自己得寸進尺的聲音。

  「……」遲稚涵似乎吸了口氣,擰了下他的腰,不想回答他的問題。

  ……

  那就是默認吧……

  齊程對著天花板揚起了嘴角。

  「我停藥以後,就可以正常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種話,說完之後安靜了一下,居然還補充,「真的,都是暫時的。」

  ……

  遲稚涵本來抑鬱的心情被他弄得失了方向。

  想起趙醫生告訴過她,齊程在生病前,是個很有幽默感的人……

  ……

  但是好……羞人。

  「你不睡就回自己床上去!」惡聲惡氣的威脅。

  齊程安靜了兩秒鐘。

  在遲稚涵以為終於可以抱著他睡一次回籠覺的時候,他又說話了。

  「我想陪你去看你爸爸。」聲音仍然有一些沙啞,頭還沒有完全不暈,但是他還是說了出來。

  「就是,很想。」對著遲稚涵因為驚訝而睜大的眼睛,齊程一字一句。

  他不喜歡她難過時候的笑容,太甜了,膩的他心裡面全是痛。

  她經歷的事情,比他悲慘嚴重很多。

  他突然想陪著她,哪怕因此要吃更多的藥。

  其實昨天之後,他並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就真的不會自殺了。

  遲稚涵給了他希望,但是這麼多年來,他最不相信的,就是希望這個詞。

  他想做的,只是活著的每一天裡,都給她幸福。

  但是其實很難,他只是看了一下她電話裡的名字,就頭暈目眩,對於他來說,發病,比幸福簡單。

  可是他想試一試,如果活著的每一天,身邊都有她的甜香味,他會不會終將因為這樣的味道而捨不得離開這個人世。

  他會不會因為她,想再試一次。

  「萬一,我惡化到需要電擊,會有無法治癒的後遺症,會不像個人,怎麼辦?」他問她。

  遲稚涵維持著抬頭的姿勢。

  「不會。」她笑笑的,看到他的眼底,「你捨不得。」

  他們不會走到那一步,因為他捨不得她那麼難過。

  他一定會好。

  因為他眼底有她。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22 PM

☆、第四十三章

  大年三十的第二個電話,來自于齊寧。

  打過來的時候,兩人還在相擁而眠,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暖和,遲稚涵和齊程都沒有第一時間醒。

  於是齊甯掛了遲稚涵的電話直接打給了齊程。

  齊程接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還是困的,軟綿綿的喊了一聲姐,語調讓齊寧怔了很久,向來不矯情的人再次開口的時候居然哽咽了。

  她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齊程用這樣軟糯撒嬌的語氣叫她姐了,恍若隔世。

  「遲小姐在麼?」齊寧穩了又穩,好不容易才穩定了語氣。

  「嗯。」迷迷糊糊的齊程低頭,看到趴在他肩膀上揉眼睛的遲稚涵,直接把手機遞了過去。

  同樣剛睡醒的遲稚涵接的很順手,打著哈欠喂了一聲。

  然後,所有人都安靜了。

  「你們……」齊寧覺得自己語氣有點尖利,只能深呼吸了一下,用更尖利的語氣問,「……睡一起了?」

  誰都能聽出來這兩人明顯都是沒睡醒的樣子。

  「……」遲稚涵啞口無言。

  驚恐加上迷糊,感覺自己被捉姦在床的遲稚涵做了一件發病的齊程才熱愛做的事情,掛電話。

  掛完之後更加驚恐,瞪大了眼睛和齊程對視……

  「我掛了她的電話……」遲稚涵喃喃自語,這下終於徹底清醒了,「要死了我居然掛了她的電話!」

  「……她會再打過來的。」齊程皺著眉頭看著遲稚涵在他邊上揪頭髮咬指甲,「你很怕我姐?」

  「……現在不是怕不怕的問題。」雖然她確實是有些害怕齊甯這樣滿身是刺的女人,「現在的問題是我睡了她弟弟!」

  ……

  齊程心裡五味雜陳。

  遲稚涵這一恐慌就胡說八道的習慣估計真的改不了了。

  而且她反應還很快,和齊程對視了一眼就迅速的改了口。

  「不對,是她弟弟睡了我……」

  ……

  …………

  齊程面無表情的坐起來,把已經在震動的遲稚涵的手機塞到遲稚涵手裡,自己走進衛生間開始洗漱。

  留下把手機當成燙手山芋的遲稚涵在沙發上又來來回回的蹦跳了半天,才哆哆嗦嗦的接了起來。

  「那個……」遲稚涵撓頭,瞪了一眼見死不救居然還關門的齊程,「他早上突然頭暈,就順便躺了一下,然後就睡著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齊寧沉默。

  遲稚涵咬著嘴唇,又想揪頭髮了。

  「齊程今天狀態很好?」齊寧問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

  遲稚涵怔住,點了點頭:「早上頭暈過,但是現在臉色和監控儀資料都正常。」

  「他現在這恢復速度很危險。」齊寧的語氣變得更加冷靜,「從現在開始,你需要看住他的藥,每日的藥量都由你提供,我擔心他會自己加藥。」

  遲稚涵下意識的看了眼關上門的衛生間,皺眉。

  「其他的事,你不需要解釋的太詳細。」齊寧說完了正事之後話題又轉了回來,「我並沒有限制你們戀愛的意思,不過齊程始終是個病人,體力和精力上,你需要更加注意才行。」

  「……好。」遲稚涵臊得慌。

  和齊程談戀愛最大的難題,就是這個問題,隱私和病情之間很難維持平衡,她始終都有一種在玻璃箱裡談戀愛的錯覺。

  「我今天打電話過來有兩件事,你媽媽的下落有了些進展,但是我想問問你的態度,你希望找到她,是希望她繼續做你的媽媽,還是只要知道她過的好就行?」

  「……什麼意思?」遲稚涵問完之後咬唇,她還真的有點怕齊寧,直接的,一針見血的。

  「你知道我的意思。」齊寧沒打算讓她回避,「她在俄羅斯,據我所知,已婚。」

  「如果你只希望知道她過的好不好,我可以現在就告訴你,她很好,她嫁給了當地華僑,去年生了個兒子。」

  「那位華僑並不知道她還有個女兒的事,所以如果你並不想再見她,我覺得調查可以到此為止了,我這邊可以每年給你發一下她的情況。」齊甯完全公事公辦的語氣,並沒有特別關切。

  但是遲稚涵莫名的覺得舒服,現在越關切,她就越難堪。

  抱住枕頭,把自己的臉埋進去。

  她又想笑了,真的像齊程說的那樣,越難過的時候,她就越想笑。

  「你讓我想想。」遲稚涵用手拉下自己不受控制揚起來的嘴角。

  她只是單純的想找媽媽。

  她以為,找到了,就好了。

  結果,現實永遠擅長讓人目瞪口呆。

  「第二件事不是什麼大事,今年過年我們都在國外,老爺子那邊一個人。」齊寧沒有再糾結,很俐落的轉了話題,「晚上吃年夜飯開始前,你讓齊程給老爺子打個電話,明天大年初一的時候,也打一個。」

  「好。」遲稚涵還維持著頭埋在枕頭裡的姿勢,遠遠的看起來小小的一坨,「齊寧,謝謝。」

  「應該的。」齊寧似乎笑了笑,「新年快樂。」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掛了電話的。

  兩個小時前,她還在姑姑面前梗著脖子告訴她,她還有媽媽。

  兩個小時後,她終於找到了媽媽,遠在俄羅斯,有了自己的家庭,完全不需要她。

  她其實也知道,媽媽應該是被這些債務嚇跑了,她爸爸向來寵她們母女,她媽媽很多時候還是個喜歡粉色喜歡不切實際浪漫的少女,沒有經歷過逆境,所以經歷了,下意識的就跑了。

  她當然也埋怨她媽媽。

  但是那是她唯一的親人。

  所以這幾年,她很努力的賺錢,還債,把家保持成以前一家三口的樣子,覺得一切恢復原樣了,媽媽就能回來。

  結果……

  抬頭,發現自己不受控制的開始微笑,眼睛卻乾澀的流不出任何眼淚。

  她這幾天明明哭的很順暢的。

  「齊程。」她赤著腳抱著枕頭挪到了衛生間門口,他在裡面洗澡,門還是關著。

  遲稚涵就這樣抱著枕頭坐在了衛生間門口。

  聽了一陣子水聲。

  聽他在裡面吹頭髮的聲音。

  然後維持著這樣的姿勢,看他打開門。

  「齊程。」她知道自己語氣很委屈,看著那個一身熱氣從衛生間裡出來的男人,眼睛裡的乾澀突然變成了酸。

  她坐在地上,張開雙手,紅著眼眶。

  等著齊程蹲下來,猶豫了一下,然後拉過她的手,抱緊她。

  上揚的嘴角自動的抿了起來,眼淚終於流了出來。

  「怎麼了?」齊程的聲音有些慌,他在裡面洗漱的時間久了點,是因為想讓遲稚涵和齊寧慢慢聊。

  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不希望兩人有什麼隔閡。

  結果一開門就看到遲稚涵坐在地上眼眶通紅的看著他,像是受盡了委屈的孩子。

  他發病的症狀消失,所以並不習慣太親密的動作,抱住她的時候,還猶豫了一下。

  然後被她的眼淚燙得心尖上一陣陣的抽痛。

  「怎麼了?」再問的時候,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語氣變的更輕,甚至有了些哄人的味道。

  「我剛才……哭不出來。」遲稚涵哭到打嗝,「我媽媽不要我了,可是我哭不出來。」

  她不懂心理學,只知道自己憋的難受,卻在抱住齊程的那一剎那找到了發洩口。

  他剛洗完澡,身上難得的暖和。

  他用的沐浴露和洗髮水,都沒有香味,身上仍然有藥味。

  毛衣是剛換的,曬過太陽,乾燥的陽光的味道。

  莫名的,就是齊程的感覺。

  沒有攻擊性的,溫柔的,安心的感覺。

  終於哭的昏天黑地,完全忘記了自己說過大年三十不能哭的話。

  一邊哭一邊還注意著齊程手上的監控儀,怕他被她的負能量影響到發病。

  但是沒有。

  齊程難得的,穩定的靠坐在衛生間門口。

  抱著她,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幫她擦眼淚,嘴裡還很溫柔的讓她不要哭。

  「我媽媽結婚了,有了孩子,不要我了。」這樣的穩定溫柔,讓遲稚涵想到了爸爸,委屈的情緒突然排山倒海。

  這幾年的堅持,這幾年的信念,就這樣分崩離析。

  她曾經也是被捧在手心長大的孩子,她爸爸說過,沒有人可以欺負他們家的乖囡。

  可是,她為了利息下過跪,她為了學做菜被燙傷無數次,她為了那麼幾個錢,遭受過冷眼,也遭受過嘲諷。

  沒有人可以欺負的乖囡,在生活壓迫下,變成了業內出了名的愛錢的女人。

  她真的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被這樣溫柔以待了。

  「齊程。」她兩隻手把他的毛衣抓的死緊,八爪魚一樣的纏著他,然後皺著鼻子抱怨,「你衣服上都是我的鼻涕!」

  ……他這三天,哪一天毛衣上沒有她的鼻涕。

  「那我去換了衣服再抱著你繼續哭?」齊程仍然好脾氣的坐著,有商有量的語氣。

  遲稚涵被逗笑,腫著眼睛瞪他。

  哭不出來的壓抑感終於因為痛哭流涕消失了一些,仍然難過,卻不會像剛才坐在衛生間門口時那樣,覺得自己再哭不出來,就要笑了。

  「你完全康復了以後,會不會不要我了?」遲稚涵再次開口,話題卻突然被轉到了莫名其妙的方向。

  莫名其妙到齊程愣了好一會才意識到她在說什麼。

  「你……」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這個荒謬的問題,應該擔心這個問題的人明明是他。

  可是她卻煞有其事的白了臉。

  止住了哭,繼續八爪魚一樣的纏住他,開始洗腦式的碎碎念。

  「我其實很不錯的,我做菜好吃,脾氣不算太壞,而且壞心眼不多。」

  「不哭的時候,眼睛挺大的,笑起來還有梨渦。」

  「最重要的是,我年輕啊,比你小了六歲!」

  認真推銷自己的表情讓齊程完全不知道該接什麼話。

  「所以,你委屈一下的話,還是,配的上的吧?」小心翼翼的問了出來,然後瞪大了哭腫的眼睛,鼓著腮幫子。

  齊程無語了很久。

  因為她真的不是在開玩笑,所以更加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

  尤其是她現在居然還那麼認真的看著他的樣子。

  「我想吃肉。」齊程答的很認真。

  遲稚涵眨眨眼。

  「今天年三十。」齊程摸了下遲稚涵臉上未幹的淚痕,用他的袖子直接擦乾,「所以我想吃肉。」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23 PM

☆、第四十四章

  生活中會有很多煩惱,是不能當場解決的。

  遲稚涵懂,齊程更懂。

  所以痛哭一場後,遲稚涵開始搜刮齊程的藥。

  「我不會私自加藥的。」齊程有些無奈,看著遲稚涵認認真真的拿著手機搜索藥物名,「你手上拿的就是感冒藥而已。」

  「你上次的胰腺炎不就是擅自吃阿司匹林才過敏的麼?」遲稚涵沒理他,他亂吃藥的黑歷史不少,記錄的病史裡還有過他發病看不清楚東西直接塞了一瓶藥到嘴裡的經歷。

  齊寧說話喜歡只說重點,會這樣認真的交代的事情,通常都比較重要。

  而且,趙醫生這兩天的郵件語氣也變得嚴肅,和之前一直勸齊鵬要樂觀完全不同,他一再叮囑遲稚涵儘量不要讓齊程離開她的視線太久。

  似乎所有人都開始嚴陣以待,這樣的架勢多少讓遲稚涵也變得疑神疑鬼。

  「我總覺得你恢復的速度越快,趙醫生他們就會越緊張。」丟掉兩瓶已經過了期的消化藥,遲稚涵看著這一桌子的藥發愁,「這些都得吃麼?」

  真的每天光吃藥就吃飽了……

  「嗯。」齊程淡淡的應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同意她前一句還是後一句。

  他一直在冰箱裡找東西,偶爾答她幾句話,偶爾又抬頭看她兩眼,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

  「你在找什麼?」很容易被分散注意力的遲稚涵踮起腳探頭探腦。

  「眼貼。」齊程轉身,遞給遲稚涵一包粉色包裝的東西,「冰敷。」

  ……

  遲稚涵盯著那袋看起來很少女的東西,很不應該出現在齊程家裡的東西。

  他平時連洗臉都懶得擦護膚品,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冰敷眼貼。

  「我眼睛腫的樣子不好看麼?居然讓我用別的女人用過的東西!」遲稚涵睜著自己的核桃眼,快速的下了結論,「你果然沒有那麼喜歡我。」

  ……

  齊程無奈。

  拉過她的手把眼貼塞到她的手心。

  「欺負我好玩麼?」齊程聲音很低,滿臉都是無可奈何,「這東西應該是買彩筆送的,一直丟在冰箱沒用過。」

  ……好……可口。

  遲稚涵仰著臉看著齊程。

  他嘴巴微微抿起,有點不滿,有點委屈,更多的是任由她無理取鬧的縱容。

  心裡面滿滿漲漲的。

  摟住他的脖子,踮起腳。

  發現即使這樣身高差也仍然讓她無法碰到他的臉,於是皺著眉頭雙手用力把齊程的脖子往下扯。

  很不浪漫的,有些狼狽的親了下齊程的嘴唇。

  「雞肉還是牛肉?」在齊程臉迅速泛紅前,她又跳起來親了下,終於心滿意足的笑出了梨渦。

  「什麼?」被她這樣的親密舉止弄得額腦子裡嗡嗡作響的齊程昏昏沉沉的問了一句。

  「晚上吃雞肉還是牛肉?你不能吃的太油,這兩種肉脂肪少一點。」 遲稚涵歪著腦袋又問了一遍。

  「……牛肉。」齊程認認真真的想了下才回答。

  「紅燒,孜然,咖喱,牛排還是鹵?」遲稚涵把腦袋歪到了另外一邊。

  齊程又皺著眉頭開始思考。

  「可惜你今天只能吃雞胸肉。」遲稚涵笑眯眯的宣佈結論,讓思考到一半開始有食欲的齊程愣在原地。

  「欺負你真的好玩。」看著齊程目瞪口呆的樣子,遲稚涵忍不住又想湊過去親,卻被齊程用了點力隔開距離。

  「你……」齊程看著遲稚涵上揚的眼角和若隱若現的梨渦,心底柔軟,嘴唇很輕的碰觸下她的額頭。

  他也喜歡被她欺負,他喜歡她這樣鮮活的表情,鮮活到能看得到生命的脈搏。

  能重新感覺到體溫的感覺很容易上癮,所以親完了額頭之後,摟著她腰的手不自覺的把她往他這邊拽。

  然後看到遲稚涵很嚴肅的把雙手貼在他的胸前。

  「我很色。」遲稚涵用類似告解的語氣硬生生的隔開了距離,「你再拉我過去,我們年三十就不用吃飯了。」

  她會一定會抱著他纏著他。

  她已經忍了很久了,現在終於可以毫無顧忌的開始肢體碰觸,碰到齊程這樣,遠遠地看著就覺得賞心悅目的男朋友。

  她是真的擔心,自己會隨便找個藉口就撲倒他,所以那句我很色,十分真心。

  齊程的喉結上下動了下,在心跳加速前指了指畫室:「那我去趕稿。」

  「最後親一下。」遲稚涵嘟嘴,拉著他捨不得他走。

  兩分鐘前才被親過兩次的齊程盯著遲稚涵的嘴唇,眼底的情緒翻湧。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曾經悄悄下床,站在遲稚涵身邊看著她的睡顏。

  在知道自己的舉止很不妥的情況下,目不轉睛的看著她。

  因為知道自己不配,所以看著看著,就痛徹心扉。

  可她,喜歡他。

  愛欺負他,愛看他無奈的樣子。

  喜歡這個詞,她主動的說出口。

  他縮進她的被子的時候,她紅著臉,幫他把被子細細的蓋好。

  他很想告訴她,或許他的感情比喜歡更濃烈。

  他很想告訴她,這可能是他這十年來,過的唯一一個真正的年三十。

  心裡面洶湧了很多很多情緒,卻因為怕嚇著她,強行的壓了下去。

  然後閉上眼,低頭。

  嘴唇碰到的同時,遲稚涵感覺到了齊程用舌尖微微的頂開了她的嘴唇。

  她下意識的張嘴。

  唇舌交纏的那一刻,腦子裡的煙花爆出了絕美的顏色。

  第三次。

  她終於在齊程微微顫抖緊張的動作下,感覺到了和性別有關的接吻。

  他進步的,真的有些快。

  被美色衝昏頭腦的遲稚涵恍恍惚惚的想。

  為什麼,可以那麼快……

  ***

  遲稚涵對今晚的菜單下足了心思。

  為了讓齊程吃的開心,她把所有的肉類都換成了雞胸肉,糖醋的,香煎的,爆炒的,蒸煮的,燒烤的,甚至還拌了雞肉沙拉。

  房子很大,她卻仍然做的滿屋子香氣四溢。

  齊程在畫室裡畫完最後一張稿子的時候,久違的感覺到了餓。

  全世界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今天,本來應該是他告別人世的日子。

  他知道齊甯生了孩子不可能還天天陪著他,他也知道大哥會進封閉開發組,他還知道他爸爸這幾年和爺爺的關係持續惡化,短期內應該不會再回國。

  最難騙過去的趙醫生,也需要參加一年一度的學術討論會。

  這個年三十,可能是他身邊人最少的一年。

  所以早在知道齊寧懷孕的同時,他就已經看著日曆訂好了日子。

  黃曆網上說,今天適宜殯葬。

  他準備了很多安眠藥,偷偷的存了很多碳。

  本來只需要吃了藥,進了畫室關上門,一切就可以回到平靜。

  但是,突然多出來一個遲稚涵。

  呱噪的,存在感極強的出現在他安靜的世界裡,硬生生的為他捅開了一束光。

  畫完畫稿之後,他看了一眼被他藏在角落櫃子裡的木炭,又看了一眼整整齊齊碼了兩瓶子的安眠藥。

  抑鬱症影響了他的睡眠,所以趙醫生會給他定期配安眠藥。

  而他為了離開人世,很久沒吃了。

  寧可整夜整夜的睜著眼睛,也要省下這些可以帶他離開這個世界的藥品。

  可是現在,他答應了遲稚涵,按時吃藥,配合治療試試。

  和十年的所有日子一樣,試試。

  他居然,答應了。

  齊程把視線重新轉回到畫布,這本新書的主人翁一路過關斬將升級加點,終於站到了世界廚神之巔。

  很傳統的故事內容,精彩的部分全是菜譜,他努力的想要畫出一本能讓所有人都覺得溫暖的漫畫。

  畢竟,這應該是最後一本。

  他甚至在遺書裡面寫好了墓誌銘。

  內容是:這個瘋子,為了抑鬱症忍了十年。

  而這些,最終卻因為齊寧不痛不癢的幾個威脅,帶來了遲稚涵。

  摟著他硬要他發誓絕對不要見異思遷的女人。

  直接的,一點都不願意遮掩的女人。

  他吻過的,那一瞬間想要徹底停藥的女人。

  年三十這一天,在樓下扯著嗓子讓他下去吃飯的女人。

  硬是讓他圍上大紅色的圍巾,給爺爺打視頻電話拜年的女人。

  他今天,本來是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天,他在這幢房子裡十年,世界一直在變,他開始慢慢的看不懂新聞,也慢慢的開始不理解自己漫畫粉絲們說的那些縮寫,再慢慢的,發現在自己對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興趣。

  世界早就放棄了他,他十年的堅持,在看著自己的心理檢測報告一片紅色的時候,變成了笑話。

  他甚至想過,對於家人來說,他的離開,應該是解脫大過於難過。

  可是現在看著手機畫面裡的爺爺,硬是要讓看護也給他找條紅色的圍巾,承諾了一起吃夜年飯一起看春晚的爺爺。

  他突然有些領悟,突發胰腺炎的那天晚上,他為什麼要死死的拽住遲稚涵的腳踝,當時,他疑惑過,早就已經了無生趣了,為什麼會因為這點疼痛就想要求救。

  遲稚涵一直堅持,他想要求救。

  甚至把他想要自殺的欲望,也看成了求救信號。

  他覺得,那只是她太過積極善良,錯看了而已。

  但在遲稚涵叼著餃子去開家庭影院投射春晚的那一瞬間,他在窗戶的反射光線裡看到了自己的臉。

  臉色仍然蒼白,但是眼神卻已經不太一樣。

  太渴望了。

  對於生,對於這鬧哄哄的氣氛,還有身邊這個一邊吃著餃子一邊喂他吃雞胸肉的女人。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24 PM

☆、第四十五章

  年夜飯的時候,遲稚涵喝了點桂花酒。

  上次齊程討了她的米酒又嫌棄米酒太甜的時候,她摘了花園裡的金桂釀的酒,現在時間正好,開封的時候酒液醇厚,桂香四溢。

  「這酒本來是專門為你做的,可惜你現在不能喝。」表情卻一點可惜的樣子都沒有,小酒鬼一樣抱著酒盅,眯著眼睛得意洋洋。

  「少喝點。」齊程語氣溫溫柔柔,因為餐燈的光線,他臉色沒有白天那麼蒼白,看起來更加可口。

  於是遲稚涵很不聽話的多喝了一點,坐著一起看春晚的時候,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桂花酒的酒精度數,有點高了。

  他們兩人還是之前看電影的坐姿,兩張單人沙發隔開了一米的距離,當時的酒意沒有上頭,遲稚涵還牢牢地記得靠的太近清醒的齊程會覺得局促這件事。

  接著就被春晚開場的鑼鼓敲得腦仁疼,眼花繚亂金光燦燦的舞臺讓遲稚涵很快的開始覺得頭暈,微醺的酒意上頭。

  她轉頭,眯著眼睛看坐在旁邊的齊程。

  酒精美化了一切,也讓五官本來就出色的齊程看起來更加妖孽橫生。

  遲稚涵甚至想要拿出金箍棒,大喊一聲「呔!妖怪!」

  晃晃腦袋,把因為鑼鼓聲吵得混亂的腦袋晃得更暈,遲稚涵開始雙手托腮的盯著齊程。

  他今天沒有穿高領毛衣,奶白色的馬海毛,領口露出了一截白的過分的脖子。

  他正在吃藥。

  吃藥的時候還挺直著背,端著他的小藥碗,一顆一顆挑著吃,嘴裡存了四五顆之後,喝一口水。

  喝水的時候會微微仰頭,然後喉結會滾動一下。

  遲稚涵眯眼,心裡的醉酒小人因為這樣的性感對她拋了無數個媚眼。

  齊程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做任何事情都安安靜靜,明明是個病人,卻一直儘量挺直著背。

  像個紳士。

  「齊程。」她喊他的名字,看著他轉頭看她,眼睫毛很長,陰影蓋住了眼瞳的顏色。

  他今天心情很好,所以眉眼都是暖意。

  「你好乖。」微醺的遲稚涵把這三個字說的曖昧不明,眼角微微的揚起,看著齊程因為這三個字愣了一下,然後從耳根開始,露在外面的皮膚開始慢慢的泛紅。

  好想……侵犯……

  遲稚涵又眯起了眼睛,目不轉睛的看著齊程吃完藥,看著他無奈的放下碗,然後對她歎了一口氣。

  「讓你少喝一點。」被這個醉鬼看的渾身不自在,齊程說話的語氣帶了些懊惱。

  遲稚涵笑。

  她臉頰微紅,因為酒意眉眼染上了些柔媚的姿態,笑起來眼角仍然微微翹起,俏皮的像一隻喝醉了酒的小狐狸。

  「抱抱。」小狐狸對著他張開雙臂,在空中劃拉了兩下,語氣軟軟嬌嬌。

  氣氛甜膩的,像是她剛剛喝下去的桂花酒。

  真的走過去抱住她,齊程覺得,他可能也被熏的有了些酒意。

  她身上一如既往的暖和,為了年三十,她還跑到對面化了淡妝噴了香水。

  和齊寧那種個人風格很強烈的香水味不同,遲稚涵的香水味道更少女,更模糊,但是卻意外的,讓人覺得溫暖。

  她確實喝的有些醉了,膽子變得很大。

  嘴裡呢喃著一些聽不懂的話,兩隻爪子直接塞到了他衣服下面,還捏了兩下。

  「臥槽,肌肉。」遲稚涵震驚的抬頭,瞪圓了眼睛。

  ……

  齊程真的被她嚇住了,一下子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幸好醉鬼遲稚涵的注意力比正常的時候還不集中,摸了兩下,又皺著眉頭嘀咕了兩句,注意力開始放到齊程的手上。

  他手上有沒有洗乾淨的顏料的顏色,反襯得他的手指更加蒼白。

  「我一開始以為你是吸血鬼來著。」小醉鬼說話開始大舌頭,卻還是記得她第一次看到他手的時候,指甲邊緣有紅色的顏料。

  想了一下很嚴肅的抬頭,伸出手去摸了摸齊程的嘴唇,摸完了又壓了一下,然後對著齊程咧開嘴放心的笑了:「沒有尖牙。」

  ……

  「睡覺了好不好?」他這一輩子都沒有對付醉鬼的經驗,卻覺得自己似乎被遲稚涵身上夾雜著酒香的味道熏得酒意更濃,說話的語氣更軟。

  軟得遲稚涵嗷嗚了一聲,迅速的抬頭,一口咬住他的喉結。

  然後發出得逞後的笑聲,嘿嘿嘿的,小流氓一樣。

  ……

  齊程閉眼。

  他心跳和血壓有些脫軌,可是懷裡的人卻開始得寸進尺。

  他們坐的是單人沙發,他過去抱住她的時候,只坐了沙發一角,以為抱完了就沒事了。

  事實證明,他不應該相信一個醉鬼的話。

  遲稚涵已經很靈活的爬到了他的腿上,順便把他整個人都塞進了單人沙發裡。

  兩隻爪子又開始往他的衣服裡鑽,暖暖小小的,移到他的胸口,然後笑嘻嘻的用力按了下。

  ……

  完全無計可施。

  齊程只能在心跳更厲害之前,把手腕上的監控儀抬起來,塞到了遲稚涵眼前。

  ……

  遲稚涵眼睛有點失焦,對眼了半秒鐘,才看清楚心跳數。

  然後反應十分迅速抽出手往後退,卻忘記了是在沙發上,而齊程又因為她的撩撥此刻心跳血壓都不太正常。

  於是手腳靈活的她,在完全沒人保護的狀態下,一屁股摔到了地上,還沒來得及慶倖地毯夠厚,後腦勺就哐得一聲撞到了茶几上。

  實木茶几,她痛的齜牙咧嘴的同時,居然還在慶倖幸好撞到的不是桌角。

  其實沒多痛,最多也就是眼前冒了幾顆星星,揉兩下的程度。

  但是聲音很響,哐的一聲,然後就是遲稚涵的呼痛聲。

  齊程真的嚇得夠嗆,第一時間也蹲了下來,把她腦袋拽過來使勁的揉。

  他動作向來慢,像這樣反應迅速又帶點力量的,讓因為疼痛醒了點酒的遲稚涵有些意外。

  「痛!」半真半假的喊了一聲,低著的頭因為齊程大手正很用力的想幫她揉開淤青,臉漲的通紅。

  她喜歡上齊程,一開始真的是因為臉,然後是因為他的溫柔。

  女孩子被寵愛的時候,是有感覺的,所以,她也知道自己越來越肆無忌憚。

  因為溫柔而喜歡,因為喜歡而依賴。

  她從來沒有想過,他也是有力量的,屬於異性的擁有荷爾蒙的力量。

  心跳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加速了,然後也終於想起了正事。

  拉下他的手盯著監控儀一分鐘,確定警報解除。

  鬆口氣,抬頭和他對視。

  他嘴巴抿的很緊,眉頭皺的厲害。

  柔和的眉眼消失,現在的齊程看起來,有點凶,也有點陌生。

  「其實,沒那麼痛。」遲稚涵突然就變得吶吶的,心跳的更快。

  她覺得自己喝醉到了另外一個境界。

  因為齊程現在的表情,讓她莫名的害羞。

  和之前那個沒臉沒皮的告白吃豆腐欺負耍流氓的心態完全不同的,某種因為荷爾蒙而產生的害羞。

  「不許喝酒了。」齊程眉頭一點都沒鬆開,那聲撞擊真的太響了,他那一瞬間眼前一片漆黑,整個人都是空白的。

  幸好不是桌角。

  他沒料到遲稚涵對他的心跳反應會那麼大,前一秒還牛皮糖一樣黏著他,後一秒就能彈簧一樣彈開。

  「我不是正常人,你喝醉了我沒辦法照顧你。」這句話他說的有些慢,分了兩次。

  不願意說出來,卻不得不說出來。

  遲稚涵的心又開始一邊加速跳動,一邊鈍鈍的痛。

  乖乖的點頭,想要說點什麼,卻因為齊程眼底的自責又吞了回去。

  她又得意忘形了。

  因為被寵著,就變得肆意妄為,因為知道齊程無論如何都不會生自己的氣,所以借著酒意肆意的欺負他。

  她忘了,齊程不會生她的氣,但是他會和他自己過不去。

  「睡覺了好不好?」齊程又問了一遍,他突然沒了看春晚的心情。

  如果他是個正常人,遲稚涵在他身上撒嬌耍酒瘋的時候,他可以抱住她,做一些情侶之間該做的事。

  退一萬步,如果他是正常人,打橫抱起她放到床上再幫她泡一杯醒酒茶,也應該是輕而易舉。

  可惜他不是。

  他把自己的心跳血壓塞到了她鼻子下面。

  嚇醒了她的酒,也拉回了他的安寧悠閒。

  遲稚涵皺眉。

  她在齊程這邊搞砸了很多次,所以很瞭解他現在又縮回去的表情意味著什麼。

  「痛!」哭喪著臉,成功的拉回了齊程又要跑遠的思緒,然後低下頭指著傷口,「會不會起個大包?」

  ……

  齊程伸出手幫她揉傷口,皺著眉頭發現遲稚涵又一次八爪魚一樣纏上了他。

  「一會又摔下去。」齊程低聲警告,手臂纏上她的腰,摟得戰戰兢兢。

  「我才不要睡覺。」成功佔領高地的遲稚涵一邊示意齊程繼續揉,一邊表明立場,「除夕夜,要守歲的。」

  「守了歲,能讓爸媽長命百歲,也能讓我們平平安安。」抬頭看了眼齊程,用手扒開他仍然皺著的眉頭,「你這樣好凶。」

  齊程努力坐得更穩一點,防止她一會酒意上頭又要鬧。

  這次打定了主意心跳再快也不喊停了。

  但是遲稚涵卻沒了動靜,安安靜靜的讓他揉著後腦勺,乖巧的抱著他,在他以為她就要睡著的時候,在他耳邊說了句對不起。

  他知道她的意思。

  所以心底更痛。

  她本來,可以找到更好的。

  但是她卻說,非他不可。

  都是傻子……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25 PM

☆、第四十六章

  與世隔絕的日子過的很快,過了大年初八,齊甯和趙醫生就回國了,而遲稚涵,昨天就被林經武一連幾通電話提醒,讓她去公司參加新年第一天的年會。

  缺席不太好,卻又放心不下齊程。

  「齊寧說她早上十一點後會過來看你,我去一趟公司再去一趟趙醫生那邊,大概三點鐘就能回來了。」遲稚涵絮絮叨叨的,外套已經穿好,圍圍巾的時候又不放心,踢踢踏踏的跑進來看了一眼齊程手腕上的監控儀。

  「你昨天就不應該熬夜。」血壓有些偏低,遲稚涵瞪了一眼還在床上賴床的齊程。

  他的漫畫過稿有些問題,昨天一個人窩在畫室畫到天亮,今天一早下樓的時候臉色都是青的,被遲稚涵叉著腰罵到了床上。

  所以現在有點不敢吭聲,老老實實的躺著,看著她又幫他塞了一遍被子。

  ……他都快要被裹成球了。

  「要不我不去了?」遲稚涵的臉皺成一團。

  齊程看起來好可憐,孤零零的躺在床上,臉色不好,被她罵的不敢出聲,只能一直委屈巴巴的看著她。

  聽到她說不出門了,一雙眼睛眨巴眨巴的,欲言又止。

  ……他應該就是不想她出門。

  自從知道她初八要出門,他就一直在數日子。

  昨天估計是睡不著,才窩在畫室窩到天亮。

  她應該硬起心腸出門的,按照趙醫生的說法,她需要正常的社交,而齊程,也需要學會克制對她的佔有欲。

  可是,這種拋棄小動物的感覺……

  「你去吧……」齊程終於還是開口。

  他知道什麼樣的方式對他的治療最科學,也知道遲稚涵需要出門社交,但是他更知道,遲稚涵只要走出這幢洋房一步,他可能就會無法自控的開始胡思亂想。

  他需要克制,但是他對自己毫無信心。

  「……我不去了。」遲稚涵咬牙,直接脫了外套,「我不懂心理學,但是女人的第六感告訴我,今天出門你一定會出事。」

  齊程眉頭微擰。

  她沒有說錯,但是……

  「你遲早要出門的。」不是今天,那也總有明天後天。

  她跟他不一樣,他也不希望她變得跟他一樣。

  「我等你慢慢做完心理準備,不急。」遲稚涵已經開始低頭摸手機。

  如果齊程只是她需要照顧的病人,她或許還能理智一些,但是現在他是她的男朋友。

  過年前那次發病開櫃門的經歷,已經變成了她的夢魘。

  「齊寧給了工資的,你忘啦?」擔心齊程會多想,遲稚涵很輕鬆的沖齊程眨眨眼,撥通了林經武的電話。

  因為打電話背轉過身,所以沒看到齊程的眼神。

  突然黯淡下去的,又勉強想要振作的眼神。

  ***

  遲稚涵的公司,已經是齊家的生意,所以照顧齊程這件事,林經武自然不會多說什麼。

  只是在掛電話之前,語焉不詳的讓她去看看自己的官博。

  遲稚涵一直沒認為那個官博是她的,運營都不是她在做,所以除了上班時間,她很少會上微博刷。

  過年這幾天的閒置時間都用來刷齊程的漫畫,突然登上微博居然覺得恍如隔世。

  微博多了很多條@,指向的卻都是同一件事——她那位同事任俊友,抄襲了她三年前的菜譜。

  美食博主菜譜抄襲這件事很微妙,這畢竟不是文章或者歌曲,一個廚師把菜譜放鹽還是放醬油的順序換一下,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說是自己研究的。

  但是任俊友,是完全一模一樣的抄襲,抄襲的還是她一開始做私廚幫她打出知名度的「媽媽下飯菜」。

  那真的是遲稚涵媽媽做的菜。

  遲稚涵皺眉,一路摸到了任俊友的官博,熱門微博第一條,就是她的媽媽下飯菜。

  任俊友拍的是露臉的視頻,他做菜的時候喜歡講笑話,偶爾還帶點顏色,但是這個菜譜卻拍的特別煽情,他把媽媽改成了爸爸,然後說了一通和爸爸之間的往事,最後還對著鏡頭讓大家常回家看看。

  ……

  大過年的這種視頻特別應景,菜譜也比遲稚涵拍的高大上的團圓視頻接地氣,所以人氣很高,評論下面除了指責他抄襲的,其他的都是叫好聲,材料容易買到,步驟簡單,關鍵味道還很好。

  而那些指責他抄襲的聲音,也大多被菜譜這種東西居然有版權這樣的聲音蓋了過去。

  遲稚涵的微博,因為是同公司的原因,只是轉發了她三年前的圖片食譜,其他的就沒有再多說什麼。

  她的心情不可能好,這要是別的菜譜,她可能會看在同公司的份上,忍一忍就算了。

  可這是她媽媽的菜譜。

  就算如今她媽媽已經有了新的家庭,可是這道菜是他們家的回憶。

  面無表情的又給林經武打了電話,接通的第一句就是我要告他。

  哪有就這樣算了的。

  情緒變得暴躁,連帶著知道媽媽已經改嫁的委屈也一起湧了上來,她開始咬著指甲來回走。

  齊程下床,想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卻被遲稚涵迅速避開,對他笑了笑,直接進了衛生間關了門。

  ……

  齊程皺眉。

  她不想把負面情緒傳遞給他,作為病人,是應該的,可作為男朋友,他不喜歡。

  最初告白的動心曖昧漸漸習慣後,他發現作為病人,和作為她男朋友,有很多東西都是衝突的。

  他現在不想做病人。

  他想做她的男朋友。

  他想給齊寧打電話詢問情況,手機都拿了出來卻又放了回去。

  齊寧已經很忙,齊家的生意,他的病,還有自己剛剛出生的孩子。

  收購遲稚涵那家公司,最初是為了防止遲稚涵把他生病的事情說出去而加的保障,齊甯和周景鑠從來沒有干預過那家公司的運營,自然也不可能第一時間知道遲稚涵發生了什麼事。

  拿著手機突然發現,他居然,沒人可以問。

  咬牙,又不甘心的看了一遍通訊錄。

  他通訊錄裡,只有九個電話,四個家人,一個遲稚涵,兩個醫生,一個律師和一個經紀人。

  都不用上下滑動,一個整屏就沒了。

  他十年的全部。

  他做不了遲稚涵的男朋友,他只能做個病人。

  頹然的放下手機,他又躺回到床上,蓋上了被子。

  遲稚涵這幾天其實還是睡在沙發上,上次的心跳加速顯然讓她有了顧忌,肢體接觸也不敢太親密,只是偶爾撒嬌的時候才會蹭到他被子裡,摟著眯一會。

  次數很少。

  可就算這樣,被子上面也染上了她的味道。

  哪怕他想安安靜靜的躺著,鼻尖也仍然一直有她的味道,若隱若現,無法忽略,心煩氣躁。

  她在衛生間裡面待了很久了。

  齊程抬頭,擰著眉看著衛生間的門。

  終於還是被鼻尖若有似無的香味打敗,又一次起床,走到衛生間門口,敲了敲門。

  他怕她哭不出來。

  作為男朋友,他做不了任何事。

  但是,總是能,抱抱她。

  第一次敲門,沒有回應,齊程兩手規矩的放在兩側,挺直了腰,等了一分鐘。

  然後抬起右手,又敲了兩下。

  仍然一片安靜。

  齊程低頭。

  他知道自己已經主動到了極限,這第三次門,他可能沒有力氣再敲。

  他用勁全身力氣想要阻止自己再回到床上,卻知道如果門再不開,他可能就不可能再主動。

  他甚至分不清楚這樣的軟弱是因為生病,還是他本身的性格。

  腦子開始嗡嗡作響,他沒有抬頭,很輕的喊了一聲遲稚涵的名字,像是心有不甘作出的最後掙扎。

  然後門就開了。

  遲稚涵沒哭,她表情憤怒風風火火的。

  「齊程,能不能借你的律師用一下?」看到齊程在門口,兩眼一亮,語速很快。

  ……

  「律師?」齊程還沒從自厭的情緒中脫離,反應有點慢。

  「就是那個,你上次給我狗屁合同的那個律師,臉很綠的那個。」遲稚涵撓頭,想了想又否決,「不過如果很貴,就算了。」

  「你要幹嗎?」終於能理解她話裡的意思,齊程覺得自己被分成了兩半,一半靈魂還在深淵裡掙扎,一半靈魂卻慢慢的升了起來,想努力的做一個稱職的男朋友。

  「我想打官司……」遲稚涵拽著他往床上走,「你下來幹什麼,臉色差的要死。」

  「……我怕你哭不出來。」被她拽的有點踉蹌,不敢告訴她剛才在門口,他差點又想找櫃子鑽。

  「……」遲稚涵回頭,「我哪有那麼容易哭……」

  「你要律師幹嗎?」齊程坐到床上,很無奈的看著她又把他裹成蟲子。

  「我們公司有個男人抄了我的菜譜,還是我媽媽家傳的菜譜。」遲稚涵委屈,語速很快,告狀一樣,「林經武跟我說這東西沒有版權,告不贏。」

  她完全沒有隱瞞。

  「那剛才為什麼不讓我靠近?」因為她完全沒有隱瞞,所以齊程鼓起勇氣想多問一句。

  「……」遲稚涵的臉可疑的紅了,居然扭捏了一下,接下來的聲音變得很輕,「因為我想罵髒話……」

  「啊?」齊程難得的,不優雅的把嘴張成O型。

  「我……那個……」遲稚涵紅著臉又告白了一次,「我生氣會飆髒話……」

  這種樣子怎麼能讓他看到……

  好不容易拐到手的男朋友呢……

  ……

  另外一半的靈魂,似乎也迅速的歸位,齊程被害臊的遲稚涵繼續用力的裹成蟲子。

  「我快被你綁起來了……」無奈的阻止了遲稚涵,「我把律師電話給你。」

  「貴不貴?」遲稚涵眼睛圓溜溜。

  「……我來付。」齊程抿嘴。

  「好!」遲稚涵梨渦出來了,然後拽起齊程的被子,迅速的鑽了進去。

  「我好困,昨天你畫畫我也沒睡好。」打了個哈欠,抱住齊程晃了晃,「再睡一會?」

  「好……」齊程小心的回摟她。

  眼睛裡都是她。

  摟著她,似乎,就不用再看著天花板。

  嘴角揚了起來。

  真好。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26 PM

☆、第四十七章

  因為出不了門,所以趙醫生和齊甯一起來了小洋房,約在了對門。

  趙醫生似乎在美國受了點刺激,把一頭花白的頭髮染成了黑色,莫名其妙的在正中間挑染了一坨灰綠色的發片。

  進門後遲稚涵就一直忍不住的往他顏色突兀的發片上看,一時之間倒是忘記了每次看到他之後的緊張感。

  「效果還行吧?」趙醫生笑嘻嘻的,指了指頭上的發片,「轉移注意力,緩解緊張感什麼的。」

  「在美國學了一招,大部分人看到精神科醫生都會緊張,用這種突兀的方式可以有效緩解。」見遲稚涵目瞪口呆,趙醫生得瑟了一下。

  ……

  這真的是個把生命中所有的精力都用來治癒病人的醫生。

  遲稚涵突然覺得自己被他算計也真的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這個。」趙醫生把手裡的表格遞給遲稚涵,「看資料。」

  她昨天晚上就看過這個資料,新的檢測表格,她看齊程做的時候一直在咬筆頭,做完之後頭上都是冷汗。

  但是結果出奇的好,幾項指標都飆升到及格線,他們最擔心的求生意識這一項,居然升了百分之六,雖然仍然在危險線內,但是昨天的郵件裡,齊鵬居然給她發了個語無倫次的視頻,意思是從此以後願意為她做牛做馬……

  讓一個那麼魁梧的肌肉男做牛做馬真的……有點讓人害怕。

  「你覺得齊程怎麼樣?」趙醫生坐了回去,晃了晃他頭上的發片。

  「……好多了?」遲稚涵很遲疑。

  她其實不太看得出治療的進展,齊程身邊的人包括他自己,都深入研究過心理學,張口就是各種專業術語。

  她向來學渣,能做的也就只有對他好。

  而齊程,跟她在一起的時候,除了身體弱一些,血壓心跳偶爾會失常,偶爾會有點冷汗加脫力之外,其他的都挺正常。

  完全看不出進展。

  「不完全是好多了的問題,按照這個資料,他五天后就可以減藥了。」趙醫生的表情很嚴肅,像是在宣佈齊程已經病入膏肓。

  「減藥……不好麼?」遲稚涵的表情也變了,她一直以為,事情都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的,齊程最近笑的次數都多了。

  「減藥當然是好事。」趙醫生的表情仍然很嚴肅,「但是這是他這十年來第七次進入這個階段,前面六次全都失敗了,並且變得更嚴重。」

  ……

  遲稚涵心裡擰了一下。

  「抑鬱症的藥物主要用於消除病人病理性的抑鬱情緒,一旦減少,大部分病人都會產生撤藥反應,齊程這方面尤其嚴重。」

  「頭暈頭痛腹瀉失眠這些其實都是小事,他能扛過去,比較麻煩的是他很難靠自身免疫系統去抵抗那些沒有用藥物壓下去的抑鬱情緒。」趙醫生停了下,照顧到遲稚涵的心理常識,把問題解釋的更加詳細,「抑鬱症的藥物只能控制症狀,不能根除病因,我們在治療病人的時候,最開始的時候都會告訴他,這只是一種病,你的身體腦子出現了問題,所以你產生的那些負面情緒,只是因為生病。」

  「這對於初期病人解除心理壓力和痛苦很有幫助,但是和大部分病一樣,這病的問題其實還是出在病人身上,我這幾年一直試圖讓齊程面對問題,但是因為齊家人的反對加上齊程自己本身對心理學理解的又太透徹,所以效果非常差。」

  「他的病一直沒有好的根本原因,還是在於逃避,這也是我最開始找你做脫敏治療的原因,我最初是想讓他先直面問題,解決了社恐這個根源,再一步步的解決抑鬱症問題,這樣減藥的風險就會小很多。」趙醫生說完之後很無奈的歎了口氣,「但是你也知道,這事齊程心裡清楚的很,治療到底有沒有效果,我自己都不敢保證。」

  「也正是因為這樣,齊鵬一直提去美國的事,我雖然不贊成,卻沒什麼底氣。」趙醫生說完很贊許的對遲稚涵點點頭,「說到底,這事還是要感謝你啊。」

  ……

  遲稚涵心裡有點難過。

  齊程的整個治療計畫,複雜龐大到她偶爾都會覺得,是不是真的看不到希望。

  也難怪對一切都瞭若指掌,又敏感到不行的齊程,會越來越絕望。

  「現階段,我需要你和我做進度上的配合。」趙醫生沒有像之前那樣,拐彎抹角坑蒙拐騙的讓她產生同情心,他這次非常直接,「我會給他減藥,你除了照顧他的撤藥反應外,最重要的,是要讓他堅定最近好不容易多起來的他想要好起來的意志力。」

  「這場仗最終能不能贏,全靠了這最後的意志力啊。」趙醫生感歎了一下,繼續解釋他的治療計畫,「撤藥反應如果只是身體上的,並且在慢慢變好,我們就可以嘗試進一步,一點點的讓他走出洋房。」

  「我知道你現在跟他感情慢慢變深,很多事情做不到完全理性。」趙醫生表情倒是沒有太多責怪,只是看她的眼神略略的幽怨了一點,像是看自己不爭氣的孩子,「但是你要記得,齊家這樣的資源十年時間都治不好齊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感情問題,他們見不得齊程發病的樣子,接受不了太冒險的方案,甚至齊程抗拒出門,他們就打算讓齊程在小洋房待一輩子,反正養得起。」

  ……

  遲稚涵心虛的低頭。

  剛才趙醫生說想辦法讓齊程走出洋房的時候,她心裡還真的在想,要是真的痛苦,走不出就走不出去唄,反正還有她……

  結果……心思又被看穿。

  「走出洋房是必須的,他可以在病情好轉後選擇待在洋房,這種主動的訴求沒有人會反對,但是絕對不能是現在這樣,被困在這裡。」趙醫生說到困這個字的時候,加重了發音,「減藥,身體上的問題,都包在我身上,但是精神上的,給他信念這件事,現在只有你能做到,齊程的性命,一半都在你手裡。」

  「這壓力,可能是你進入這段感情後必須要承擔的。」趙醫生站起來,遞給遲稚涵一張名片,「我徒弟,你如果覺得壓力太大無法宣洩的時候,可以找他,我幫你爭取了每天一小時的免費時間。」

  ……

  遲稚涵拿著名片啞口無言。

  她對這個醫生真的是又愛又恨……

  「齊程的畫室裡面,藏了木炭和安眠藥,你需要等,等他真的對生有了信念的時候,他會主動拿出這些東西。」趙醫生對上遲稚涵震驚的表情,揮了揮手,「多大點事兒,嚇成這樣。」

  ……

  「你知道他畫室裡藏了這些東西怎麼還能讓他天天關在畫室裡?」遲稚涵氣的都不想用標點符號。

  「病人也是人,也有尊嚴,知道又能怎麼樣?沖上去把東西都沒收,然後找根木條子把他摁倒了打屁股?」趙醫生嗓門也大了一點,「我倒是想啊,但是齊程成年太久了,不好教了。」

  ……

  遲稚涵咬牙,媽的,這醫生的畫風她完全不知道怎麼接。

  「給他留點空間,這條路到底該怎麼走,走成什麼樣子,最終還是他自己選的。」趙醫生說完,又看了眼遲稚涵,「本來你只是局外人,配合一下,根據合同收些錢,皆大歡喜。」

  「所以你也一樣,路也是你自己選的,後面哪怕會難,你也要記得這句話,齊程的命在你手上,你們兩個人的幸福,也在你手上,你要拉著他一起參與,不但救人一命,還能讓你自己幸福。」威脅完,給完壓力,趙醫生又開始不正常,「齊程很不錯,他要是健康,我要是有女兒,我都想介紹給他。」

  ……

  遲稚涵一點都不想提醒他,上次讓他們兩個談戀愛試試的人似乎就是趙醫生自己。

  「而且,最近還有個很大的問題。」趙醫生的手指敲了敲桌面,「齊程的爺爺可能快不行了,如果正好是在減藥期的話,你需要二十四小時盯著他,上廁所洗澡所有的事情,不能讓他一個人。」

  「……好。」遲稚涵應了一聲,心裡咯噔了一下。

  那個年三十戴著紅色圍巾笑得跟孩子似的老人,快要離開這世界了。

  而齊程,暫時還無法去看他。

  這得多痛……

  「其他的沒什麼了,保持聯繫,最好每天晚上的郵件你能回的詳細一點,你自己心理上覺得不太對的時候,記得找我徒弟。」趙醫生又很殷勤的示意遲稚涵帶走那張她剛才試圖假裝沒看到的名片,然後看向門外,「齊寧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遲稚涵轉身,和在門口站了有一陣子的齊寧對視。

  ……

  她們兩人電話過好多次,郵件也互通過有無。

  但是真的見到面,還是在第一次面試的地方,遲稚涵仍然會覺得有點尷尬。

  那個時候,哪裡知道她們兩個的羈絆會那麼深。

  早知道這樣……

  她就再多要點工資了……

  「齊程的律師把任俊友的事情告訴我了。」齊甯看起來完全不尷尬,齊寧式的開門見山,「你打算怎麼處理?」

  「……告?」遲稚涵愣了下,要不然還怎麼處理?

  「告不贏,給你再好的律師都不行,版權這塊本來就不容易搞定,你這個還是菜譜。」齊寧打擊的不遺餘力,「而且創始人也不是你,是你媽。」

  ……

  遲稚涵吞了口口水,她還是習慣跟齊寧在電話裡溝通。

  「開除行麼?」齊寧提供方案。

  ……

  「還是直接讓他在業界除名?」見遲稚涵猶豫,她又提了一個。

  ……

  遲稚涵突然很想念齊程。

  齊家人除了齊程正常的真的不多……

  「……會不會太過分?」說到底,那不過只是個菜譜,雖然對她來說意義非凡。

  齊寧聳肩:「他抄襲的時候也沒覺得過分。」

  ……也對。

  「開除很麻煩麼?」遲稚涵突然有了種小孩子告完狀,家長幫她去評理的感覺,問的時候不自覺的尊敬了。

  「比業界除名省錢。」齊寧還想了一下,對她來說都不麻煩,不過單純從效率來說,她也贊成開除。

  「……那就開除吧。」遲稚涵現在心裡都在想齊程爺爺的事。

  私廚和任俊友,為什麼就覺得……遠了。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27 PM

☆、第四十八章

  任俊友的事情,讓遲稚涵第一次感覺到了林經武一開始說的所謂的抱大腿。

  乾淨俐落的只用了半天時間,這個人就從公司消失了,沒有人問為什麼,他的美食視頻都是露臉視頻,所以微博沒人接手,清算了廣告,改了密碼之後就被存入冷宮。

  這個最近一直讓林經武吃不好睡不香的人,就這樣走了。

  遲稚涵收到郵件後,對於懲罰力度到底有沒有太大這樣的問題糾結了幾秒鐘,然後就被往畫室走的齊程吸引了注意力。

  「你不要進去!」她就坐在樓梯附近,一伸手直接就拽住了齊程的衣角。

  力道很大,齊程的毛衣直接被她拽成了裙子。

  ……

  齊程無語。

  趙醫生走後,她已經在這裡坐了一個下午了,虎視眈眈的,只要他往畫室走就會被攔下來。

  一開始以為,是因為他昨天畫到了通宵。

  所以他下午乖乖的躺了三個小時,結果起來後她還是坐在這裡。

  擺了一堆的零食,抱枕外加名字古怪的小說,守著樓梯嚴陣以待,表情就像是畫室裡有洪水猛獸。

  「怎麼了?」齊程仍然是一貫的輕柔語調。

  遲稚涵一整個下午都在糾結,她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明知道畫室裡有木炭和安眠藥,還能夠假裝沒事讓他每天大部分時間都窩在裡面。

  她內心深處其實非常贊成趙醫生那個把東西全都沒收然後拿著木條子打屁股這樣的建議,簡單粗暴的特別適合她……

  只是到底沒有那麼大的膽子,也怕真這樣做了會刺激到齊程。

  在今天之前,遲稚涵從來沒有想過要進畫室。

  那個地方更像是齊程的安全堡壘,屬於他一個人的地方,她根本沒有想過硬闖進去打擾。

  而齊程自從遲稚涵上次說了害怕之後,進畫室就再也沒有關過門,她以為這是他們的默契,卻沒有想到,他居然悶聲不響的在裡面藏了這些東西,用來離開這個世界的東西。

  這麼安靜的人,每天坐在畫室裡,看著那些東西。

  只是想像這樣的畫面,就讓遲稚涵不寒而慄。

  「趙醫生說,你再過五天就可以減藥了。」遲稚涵把墊在背後的抱枕抽出一個塞給齊程,做出一副想要促膝長談的樣子。

  她不想他進去,下意識的抱著能拖一會是一會的心思。

  齊程猶豫了下,接過,坐好之後才小聲嘀咕了一聲:「我還有兩張沒畫好……」

  再不畫完晚上就又有可能通宵,然後第二天繼續被遲稚涵叉腰罵……

  雖然他並不排斥被她罵上床然後抱著一起補眠……

  「趙醫生還說,你這十年來減藥過好幾次都沒有成功。」遲稚涵直接忽略了齊程的嘀咕,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那些木炭安眠藥還有齊程的爺爺。

  「……嗯。」齊程低低應了一聲。

  他很不喜歡和遲稚涵聊他的病情,他一直害怕,遲稚涵到了最後會變成和他家人一樣,把他當成易碎玻璃一樣供起來。

  所以每一次遲稚涵提起他的病,他都只是隨意的應一聲,不願多談的樣子。

  而遲稚涵,大部分時候都不會再追問,她個性溫和,不喜歡做為難人的事。

  只是今天,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為什麼?」她不但追問了,還拿出了那本他痛恨的病歷,翻出了她做了標記的那幾頁,擺明瞭要一個個追問的架勢。

  齊程眼神閃了閃,不說話了,抿著嘴坐著,盯著那本東西。

  面對齊程最近難得的不肯合作,遲稚涵歪歪頭,伸出右手食指,戳了戳齊程。

  齊程往邊上挪了挪,嘴巴抿的更緊。

  遲稚涵跟著挪了過來,伸出右手,這次用了兩根手指,繼續戳。

  齊程的臉微微泛紅,身體想要繼續挪,理智卻覺得再挪真的挺丟人,於是挺直著腰杵在原地不動,脖子開始漲紅。

  高高大大的一個人,紅著臉抿著嘴坐在地毯上,莫名的萌。

  本來想逼問的遲稚涵忍不住眉眼彎了彎,上身前傾,湊近齊程,看他的眼睛。

  他賭氣的時候,眼底水汪汪的,因為情緒不好,眼角會微微有些泛紅,紅的遲稚涵心裡癢癢的。

  所以她忍不住又湊近了一點,看著齊程身體更加僵直緊張的樣子,嘴角彎了起來,拉起他的胳膊,轉了個身,直接躺在了他的腿上,手裡還拿著那本病歷。

  關於為什麼會失敗,趙醫生已經和她說了很多。

  她本來就只是想找個話題讓他上不了樓,結果卻被他的彆扭萌軟了心,再次開口已經變成了逗弄的語氣。

  「說嘛。」這回直接用手去戳他的大腿,笑眼彎彎的仿佛她問的問題普通的像是明天要吃什麼。

  「……很重要麼?」齊程反問,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太好,又閉上了嘴。

  他被調戲的心情很糟。

  這和前面幾次胡鬧一樣的欺負不同,這次的問題,他笑不出來。

  特別是遲稚涵用這樣哄人的語氣對待他的時候,心裡突然就悶悶的,她看起來好輕鬆,在見過了他所有的病歷之後。

  他,突然不喜歡她的輕鬆,就好像她剛剛看過的不是病歷,只是那些名字奇怪的小說。

  所以他皺起眉頭,微微抬了下腿。

  不想她靠得那麼近,這種感覺,就像是突然發現她其實並沒有那麼喜歡他一樣,心裡很悶。

  可卻在自己腿抬起來的那一剎那,手下意識的就去護住了就要滑下去的遲稚涵,然後僵在原地。

  他……

  到底在幹什麼……

  懊惱自我厭棄再加上不知所措,齊程只能木著臉看著遲稚涵坐了起來,微微皺著眉頭觀察他的表情。

  他表情不會太好,所以遲稚涵臉色變得凝重,又低頭去看他的監控儀。

  她低著頭,他只能看到她的後腦勺,明明已經很不開心的情緒開始翻湧起來。

  「你看,你其實也分辨不出我哪個情緒是發病,哪個情緒是真的不高興。」他聽到自己不受控制的開口,心裡擰了一下,痛的他呼吸窒了窒。

  然後看著遲稚涵抬頭,心底變得更加慌亂。

  他,到底為什麼突然就彆扭了?

  只是因為她詢問他的病歷的時候,態度看起來太輕鬆?

  他,到底哪裡來的自信,憑什麼這樣對她發脾氣?

  他有什麼資格,對遲稚涵發脾氣?

  手慢慢的握成拳,垂下頭呼吸開始變重,這種劇烈的情緒起伏只有在最開始幾年單純社恐的時候才會發生,齊程對這樣的症狀已經有些陌生,而且也變得不再在乎。

  他剛才,嘲諷了遲稚涵。

  呼吸變得越來越重,直到遲稚涵慌張的跪坐在他面前,雙頭抬起了他的頭。

  「你怎麼了?」她快被他嚇傻了,幾分鐘前氣氛還一派安寧,就只是沉默了幾分鐘,他情緒就崩潰了。

  她完全猜不出他剛才想了什麼。

  只是發現他突然就不想她枕著他的腿了,然後發現他眼底不知道為什麼就開始抗拒了,到最後,連呼吸聲都開始帶著顫。

  可是詭異的,心跳血壓全都正常。

  「怎麼了?」遲稚涵有點心疼,額頭對額頭的碰了碰,「你額頭很涼,是缺氧頭痛麼?有沒有藥?」

  這個症狀她從來沒有遇到過,齊程一直不說話,呼吸粗重的看著她,讓她心裡更沒底。

  「你等等,我打電話。」鬆開捧著齊程臉的手,她轉身想要去拿手機,卻被齊程先一步的拽住手,用了點力把她轉過來,然後直接抱住,頭埋在她身上,一動不動。

  「……你這樣會不會沒辦法呼吸?」明明剛才連呼吸都呼吸不過來的樣子,現在抱住她悶著臉會不會更難受。

  齊程搖頭,抱得更緊。

  他從來沒有那麼緊的抱過她,勒得她肋骨都痛。

  有力氣,能聽到她說話,而且沒有出汗,感覺神智也很清楚。

  仍然雲裡霧裡的遲稚涵,只能回摟他,安撫一樣的拍著他的背,結果發現他呼吸居然慢慢的就安穩了。

  ……

  為什麼有種齊程剛才突然發了脾氣的錯覺。

  那句指責她分不清楚他情緒的話,還有那句語氣有些生硬的反問。

  他是在生氣她又翻他的病歷,還是在生氣她問他的病史。

  可是這些事她之前又不是沒做過……

  分析完之後更加雲裡霧裡的遲稚涵只能很無奈的拍了拍齊程的頭,提醒:「我快被你勒死了。」

  這句話真的沒有誇張。

  齊程抱她,一直很克制,哪怕那次在櫥櫃裡,他抱的那麼緊,也帶著小心翼翼。

  不像現在這樣,強制的,用力到能讓她感覺到強烈佔有欲的擁抱。

  她總覺得齊程這幾天,有一點點說不上來的奇怪的變化,和病沒有太大關係,和荷爾蒙有關係的變化。

  因為太難描述,她一直沒有在郵件裡告訴趙醫生。

  她總不能在郵件裡告訴別人,自己喜歡的男人最近越來越男人這樣狗屁不通的話……

  可就真的……

  她被這樣莫名其妙的抱紅了臉,也抱快了心跳。

  「齊程?」勒得她腰就快要斷了的人一點動靜都沒有,遲稚涵低頭,推了一下。

  結果被摟得更緊。

  ……

  一個病人的力氣大成這樣真的挺過分的。

  「我,快要被勒死了!」遲稚涵提高音量,在齊程耳邊吼了一句。

  齊程終於動了一下,鬆開了一點,但是仍然死不放手。

  遲稚涵看了一眼一片平靜的監控儀,再看了眼埋在她懷裡看起來呼吸正常體溫正常的男人,終於被這樣的莫名其妙弄得忍無可忍。

  用了點力想要推開他看看他的表情。

  結果埋在她身上的男人掙扎了一下,用近乎絕望的聲音哀求:「不要走。」

  然後深呼吸了一下,用了一個更加強烈的詞:「不許走!」

  最後這個走字,卻因為不習慣這種強烈情緒而顫了一下,變成了嗚咽。

  ……

  …………

  遲稚涵對自己很無語。

  這種荒謬的情況下,她居然因為齊程的語氣弄得眼眶都紅了。

  他到底想了什麼才會變成這樣?

  「我不走。」先是下意識的做出了承諾,然後又很認真的強調了一下,「我真的不會走。」

  齊程的手終於松了,抬頭看了遲稚涵一眼。

  怯生生的,硬是又把她看得心尖痛了一下。

  「你不喜歡我問你的病歷?」覺得自己如果一直問他怎麼了一定不會拿到答案的遲稚涵開始一個個排除。

  齊程搖了搖頭,想了下又點了下頭。

  ……

  遲稚涵深呼吸了下。

  他呼吸正常,看她的時候兩眼有焦距,表情有些隱忍但是看得出神智非常清醒。

  那麼,他應該是沒有發病。

  確定了這點之後,她就已經松了口氣,知道齊程喜歡她語氣輕柔,所以她放柔了嗓子:「為什麼怕我走?」

  齊程沒有馬上回答。

  他也冷靜了一點,遲稚涵並沒有因為他剛才的脾氣嫌棄他,這一點讓他覺得安心。

  所以他低下了頭,猶豫了很久,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

  「我不喜歡你問我病史時候輕鬆的態度。」聲音很輕,但是表達清晰,「所以,語氣不好了。」

  ……

  遲稚涵眨了眨眼。

  「我其實……」齊程聲音更輕,遲稚涵聽出了他尾音居然帶著自嘲的笑,「有什麼資格對你這樣。」

  ……

  …………

  真相大白。

  他的表達能力真的是天才級別的。

  剛才那麼長一串的心理活動,那麼激烈的反應,她現在肋骨還痛著。

  就兩句話,完美準確表達了所有情緒的起承轉合。

  遲稚涵深吸了一口氣,湊近,讓齊程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臉上的咬牙切齒。

  「我想揍你!」很認真很認真的表情,「但是在這之前,我要先問你一件事。」

  「……什麼?」齊程手心慢慢的滲出汗,他今天很不對勁。

  不,他這幾天都很不對勁。

  以前只要遲稚涵出現他就能感覺到的平靜安寧不見了,他開始有了一些奇怪的激烈的情緒波動。

  佔有欲變得更強,也變得更加執拗,遲稚涵對他的態度和眼神,都變成他情緒起伏的依據。

  多看一眼,會覺得開心,因為廚房忙亂把他推到安全距離,他會覺得難過。

  平靜安寧變成了忐忑不安,然後終於在今天莫名其妙的爆發。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但是他知道他不想遲稚涵看到他這個樣子,他怕被厭棄,也怕遲稚涵會因為他這樣病態的佔有欲感到害怕。

  所以他很緊張。

  生怕遲稚涵會問出他最近為什麼會這樣的話,那樣的話,他答不上來,也,不敢回答。

  「我能不能進你的畫室?」遲稚涵終於把一個下午的糾結問出了口。

  然後看到齊程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不能?」遲稚涵歪頭眯眼,剛才被他嚇個半死的怒氣又開始發酵。

  「……」齊程張張嘴,花了很大力氣才把情緒從這樣的起承轉合中解脫出來,「……你要進去做什麼?」

  畫室裡有一些他情緒失控的時候畫的畫,陰暗的,風格豔麗濃烈的。

  他一直掛在那裡沒有拿下來過,抑鬱症以後對很多事情失去了興趣,畫畫在那段時間,不是興趣,是維持呼吸的工具。

  沒有人進過那間畫室,所有人在看到他的情況後,都會下意識的想要給他留一點點自己的空間。

  因為他被監控很久了,隨時可以遠端打開的攝像頭,手上的監控儀,以及門口那些訓練有素一旦發生狀況就會沖進來的安保,畫室是他唯一一塊自留地。

  他倒是並不介意讓遲稚涵進去。

  只是,為什麼?

  「我裡面有些畫……」見遲稚涵沒回答,他喃喃的開始解釋,「我怕你會嚇著。」

  那是他唯一的發洩途徑,所以畫的肆無忌憚,只是看了,負面情緒就能撲面而來的畫。

  「我不是不讓你上去……」遲稚涵一直不說話,齊程心裡那些奇怪的和安全感有關的情緒又開始起伏,他有點急,又有點小心翼翼,商量一樣的語氣,「我先把畫放好你再上來吧。」

  遲稚涵擰眉。

  她今天一整天,腦子裡想的都是停藥和他爺爺的事,再加上公司的那些瑣事,她今天的情緒並不高。

  齊程的治療正處在關鍵的階段,她前期發揮的那些作用,到了他停藥的時候,似乎就沒什麼用了。

  她太害怕他出事,所以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但是不代表她沒發現齊程這幾天的奇怪情緒。

  他最近只要對她的話有異議,下一秒的口氣一定會變得小心翼翼。

  他剛才對自己情緒失控的解釋,是反問他自己,有什麼資格。

  「齊程。」遲稚涵叫住想要去畫室收拾東西的男人,拋開今天一整天她在獨自糾結的問題,她才終於醒悟到齊程剛才情緒發作的原因。

  她用逗弄的語氣詢問他的病情,他生氣了卻因為害怕她離開選擇了強行把脾氣壓了下去,她問他畫室的事,他並不知道原因,也不見得真的就是歡迎她闖進去,只是單純的想要討好她,就急急忙忙的想進去把他說的那些可怕的畫藏起來。

  他怎麼變得那麼卑微?

  他們最初開始的時候,他明明更有自信更從容。

  他雖然生病十年,雖然社恐的根源是自卑,但是他身上,一直有被家人寵壞後的少爺任性。

  偶爾會爆發,然後委屈的覺得大家都在欺負他。

  雖然幼稚,但是遲稚涵知道這種爆發在他身上有多難得。

  他現在為了她,把這點點小脾氣都收了回去。

  小心翼翼的,唯一害怕的就是她會離開。

  就和她這幾天,一直會莫名的覺得齊程越來越男人一樣,他們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不太一樣了。

  「你,先過來。」遲稚涵還是坐在樓梯這邊,她隱約的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為了能精准的把一天發生的事情郵件告訴趙醫生,她最近點滿了分析總結的技能點。

  再加上趙醫生經常對她說的內容事無巨細的分析解釋,耳濡目染的,她發現在自己莫名其妙的,情商變高了。

  但是情商變高,不代表臉皮變厚。

  她過完年也只有二十五歲,十七八歲的時候,因為家裡有錢,她的生活大部分都在被朋友寵著捧著中度過,稍微大一點懂事了開竅了,爸爸就去世了,她的生活裡就只剩下了賺錢。

  她並不瞭解男女情愛,甚至看言情小說,也喜歡挑那些簡單粗暴的,不喜歡看細膩緩慢的。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用言語來表達她剛才的發現,只能屏息等著齊程慢吞吞的走過來,臉上還帶著不安和小心翼翼。

  他仍然在擔心剛才他突然的脾氣和說出口的話。

  所以情緒不高,眼底薄薄的一層灰色的霧。

  「你……先坐下。」遲稚涵仰頭看他,又下了一條指令,然後臉不知道為什麼慢慢的紅了起來。

  齊程頓了一下,才坐了下來。

  剛才在這個地方發生了一些讓他情緒起伏的事,所以坐下之後,他開始不自在。

  緊接著,讓他更不自在的事情就發生了。

  遲稚涵咬著牙,跨坐到他的腿上,雙手摟住他的脖子,然後瞪他,命令:「抱緊。」

  只是語氣變得不穩,臉也變得更紅。

  齊程先下意識的抱緊,然後目瞪口呆的看著遲稚涵居然又往前挪了一點。

  他是男人,哪怕吃了抗抑鬱的藥,他也仍然是個四肢健全的男人。

  所以他十分清楚,遲稚涵現在跨坐在了什麼位置,不可置信的低頭,看著遲稚涵紅的幾乎快要滴出血來的臉。

  「你不要看!」遲稚涵快要爆炸了,她在這樣的姿勢上面糾結了幾秒鐘,想了一下接下來的話應該用言語表達還是應該用肢體。

  最終仍然選擇了肢體。

  因為她已經快要害羞的說不出話了。

  所以她摟緊了,把頭埋在齊程懷裡,閉著眼睛,蹭了一下。

  齊程渾身僵直。

  遲稚涵咬咬牙,心裡罵了一句髒話,抱著豁出去的心情,拽著齊程的手直接放到了自己的胸前,然後又蹭了一下。

  ……

  …………

  這下身下的這位木頭終於有了反應,倒吸一口氣,下意識的想要推開她,又怕她摔下去跟上次一樣撞到頭,只能又拉住她,只是放在她胸前的手,像是被燙到一樣立刻縮了回去。

  反應,卻是真實的出現了。

  哪怕吃了藥……

  遲稚涵能聽到他的喘息聲,眼睛微微的睜開一條縫,發現他的臉應該跟她一樣紅,他們兩個人,都快要腦溢血了。

  「你……」高度緊張的齊程當然發現遲稚涵正在偷看他,他腦袋嗡嗡作響,全身汗毛都開始直立,已經沒有膽子再低頭。

  手跟被灼燒了一樣,卻不是之前灼燒的幻覺,而是因為剛才的觸感。

  他快要流鼻血了……

  「你閉嘴!」遲稚涵甕聲甕氣的。

  她正騎虎難下,她終於用行動證明了自己剛才的猜想,但是卻後知後覺的發現,她有些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

  繼續這樣抱著,他們兩個會爆炸……

  可是如果退開……

  她實在沒臉面對面的繼續這個話題……

  ……就這樣吧……

  被自己顧前不顧後的智商打敗,遲稚涵歎息了一聲,繼續把頭埋到齊程的胸口,看不到,比較容易說出口。

  「我們兩個……有點不一樣了。」遲稚涵開口的第一句話,成功的讓即將流鼻血的齊程停下了手裡想把她推出去的動作。

  「就是,以前哪怕睡一張床都沒事,現在睡一張床一定會出事的那種不一樣。」遲稚涵說完後咬著牙,覺得自己的臉皮終於到了極限,閉著眼睛放棄,「媽的,反正就是這樣你聽不懂就算了!」

  齊程,聽懂了。

  也因為她那句媽的,弄得嘴角上揚的角度越來越高。

  胸腔震動了一下,懷裡的女人感覺到了,氣勢洶洶的抬頭,瞪眼:「我日,你還笑!」

  她真的……一生氣就飆髒話。

  紅著臉笑了出來,把她重新摟回去。

  他想過自己最近不對勁的原因,其實,也想過是因為這個。

  但是馬上因為自己不配這樣的罪惡感強行壓了下去。

  他覺得太快了,互相喜歡對他來說已經是天大的恩賜,現在他居然,還想深入。

  所以開始患得患失,所以,開始因為她的一點點情緒起伏變得沒有安全感。

  之前消極的從容都不見了,他知道自己變得越來越狼狽。

  他理想狀態裡的計畫,是萬一,萬一真的有一天,他能夠痊癒,他想很正式的,對懷裡的女人說那三個字。

  因為在他看來,那三個字包含的承諾和背後的責任,他覺得自己暫時負擔不起。

  但是理智這一次仍然跑不過感情。

  而且萬萬沒想到,懷裡的人,居然和他一樣……

  更加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想得到用這種方式來表達……

  「你那些小說,全部都得沒收。」齊程聲音有點啞,笑意卻開始隱藏不住,「不許再看了。」

  這都學得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再等等我好麼?我答應過你試試的,我會盡力。」最終,他還是做了承諾,感情又一次淩駕在了理智之上。

  只是因為懷裡面的人,現在因為害羞仍然沒辦法抬頭的人。

  她得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做出剛才的舉動。

  她真的,努力主動了很多次。

  下一次,應該是他了。

  他是男人,不管是不是生病,總是應該要有男人該有的擔當。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27 PM

☆、第四十九章

  齊程在發病之前,只能勉強算是一個生活態度積極的人,準確來說,他有點懶。

  家務是肯定不可能做的,讀書的時候也從來不預習複習,做完當天的作業後更是連一個字都不肯多寫。

  所以他現在看著遲稚涵得意洋洋遞給他的計畫表,整個人都散發著我不願意的氣場。

  「你照著計畫表上的排程做,我就放你回畫室。」遲稚涵開始威逼利誘。

  那天之後的氣氛太過曖昧,遲稚涵忙著害羞忙著降溫,對於畫室裡的危險物品,蠻橫的直接用了命令的口吻——她讓齊程把畫架搬了下來在樓下畫畫,橫豎房間大成這樣,他一個人在角落畫畫根本不會有人打擾。

  齊程當時正忙著傻笑,等反應過來他的畫架和工具都已經被他自己搬了下來。

  算一算,他已經有三天沒有上過樓了。

  雖然他至今沒猜透遲稚涵不允許他進畫室的原因。

  ***

  「我起不來。」從計畫的第一行開始,他就開始排斥。

  讓他在早上九點起床和不進畫室這兩者之間選擇,他其實應該會選擇不進畫室。

  「晚上早點睡就能起來了。」遲稚涵嘴裡叼著魷魚絲,說話含含糊糊的。

  「晚上我也睡不著。」十一點上床這種事情……除了生病必須得躺著,他應該只在讀書的時候做過。

  「我抱著你睡。」遲稚涵手裡正在打發雞蛋麵糊,吃完一條魷魚絲之後兩手都沒有空,只能歪頭,示意齊程投喂。

  齊程放下計畫表,撕了一條放到她嘴裡,眉心微微皺著。

  「不要叼著吃。」叼著這東西,口齒不清卻豪邁的說要抱著他睡,這種氣氛真的……太不浪漫了。

  結果這位豪邁的女人這時候倒是空出了一隻手,沾了點麵糊,點了一下他的鼻子。

  然後笑嘻嘻的抿著梨渦,用下巴指了指牛奶罐:「幫我開牛奶。」

  「我不要太甜。」齊程打開牛奶罐,在遲稚涵的示意下倒了一百毫升,在她讓他幫忙加糖的時候,小心翼翼的只願意加一半。

  「我已經減量了,加一半會發不起來!」遲稚涵瞪他。

  接著很無語的看著齊程委委屈屈的倒入剩下的白砂糖,鼻尖上的白色麵糊一閃一閃的。

  在吃上面,齊程真的很煩。

  昨天晚上在她的微博上面翻到了她某一天錄製的無油脆皮老式蛋糕,今天一睜眼就說要吃。

  想想自己一直在幹著拿人家工資,吃人家豆腐這樣的事情的遲稚涵心很虛的答應了。

  但是他一直在邊上糾結著麵粉不要多,喜歡喝牛奶,不要太甜,這樣皮會不會不脆的話。

  好煩……

  想把他丟到烤箱裡拷……

  「為什麼一定要照著計畫表?」那位很煩的人安靜了幾秒鐘又找到了新的問題。

  「因為資料上說,規律的生活作息有利於治療抑鬱症。」遲稚涵抬頭,提醒他,「你後天要開始減藥了。」

  攪拌機攪拌麵糊的時候,會四處濺開,遲稚涵怕弄到地上,所以打開攪拌機後就開始專心的幹活。

  留下齊程一個人站在邊上,低著頭一研究那張計畫表。

  工作畫畫時間只定了四個小時,肯定是不夠的……

  齊程皺皺眉頭。

  早上起床後,下一個日程就是一個半小時的鍛煉時間,雖然他最近體力慢慢恢復已經重新開始慢跑,但是一個半小時,好久……

  齊程又皺皺眉。

  中午還要午睡……

  而且十一點睡就沒有了夜宵……

  哪哪都不滿意……

  眉頭皺的死緊,又找不到不照著做的理由。

  於是他決定就這樣拿著計畫表站在這裡,沉默的抗議向來是他最拿手的。

  ……

  可是遲稚涵好忙。

  攪拌完麵糊之後開始篩麵粉,然後又低著頭開始攪拌。

  用橡皮鏟攪拌動作大了一點,齊程怕妨礙到她,默默的往後退了一步。

  然後她又開始預熱烤箱,把麵糊擠到裱花袋裡,一個個的擠好,在上面放上蔓越莓幹。

  齊程喜歡吃這種酸甜的東西,所以遲稚涵放的多了一點,抬頭瞄了一眼那個擺明瞭在沉默抗議的男人,滿意的看到他吞了口口水。

  「要不要加杏仁片?」放到烤箱之前,遲稚涵問了一句。

  看到齊程點頭,她捏了一點點杏仁片弄碎,每個上面加了一些。

  「堅果油脂含量多,只能加一點點了」有點惋惜。

  他那天突發的胰腺炎,真的導致他多了很多不能吃的東西,而且大部分都是終生的。

  齊程其實已經有點忘記他剛才在抗議什麼了,在遲稚涵忙忙碌碌的為他做脆皮蛋糕的時候,在她刻意多加了好多蔓越莓的時候,在她皺著眉頭惋惜他以後不能吃太多堅果的時候,他的心就開始變暖。

  其實……也沒什麼。

  他看著那張計畫表開始動搖。

  「早點起床,我可以給你做早飯。」遲稚涵關上烤箱的門,松了口氣,終於可以坐下來好好跟他聊聊正事,「我研究了好多少油的早飯菜譜,可以一個個做給你吃。」

  本來就動搖的齊程立場變得更加不堅定。

  「我在做你私廚之前,都睡得很早,到了這裡之後每天睡那麼晚早上卻還要起床準備食材,一直都睡不夠。」夜貓子遲稚涵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給予了最後一擊。

  果然齊程愣了一下,迅速的答應了。

  他一直沒從這個角度想過這件事,之前三餐的時間表是所有私廚通用的,齊寧按照他的作息排的,遲稚涵來了之後一直嚴格按照這個時間,從來沒有抱怨過。

  所以他以為,她應該是沒問題的。

  「你應該早點說。」齊程很懊惱,為了自己的粗心和自私。

  好不容易拐了齊程上鉤的遲稚涵洋洋得意的笑容才做了一半,就被齊程的自責弄得收了回去。

  哭笑不得。

  拿了張餐巾紙跪在吧台椅上,伸長了手把之前黏在齊程鼻子上的麵糊擦掉。

  他真的是,只要是她往他身上擦的東西,從來都不會自己擦掉。

  上次擠奶油一時興起在他額頭上弄了個圓點,一直到他上床了都還在。

  問了他,說是捨不得。

  他就是,整個人只要站在這裡,就能讓她覺得心疼。

  「我很擔心你的撤藥反應。」遲稚涵聲音放輕,看著齊程的臉。

  他臉色比剛開始好了很多,而且也圓潤了一些,眼底不再灰濛濛的,所以琥珀色的眼瞳變得更加清澈。

  安靜的看著她的樣子,美好的讓她會覺得慌。

  她也是個安全感缺失的人,尤其是對待太美好的東西,總覺得會稍縱即逝,就像她的父母。

  齊程的減藥風險本來就大,卻可能還要面對失去爺爺這樣的打擊。

  所以她這幾天,擔心的幾個晚上沒辦法睡好。

  關心則亂,她甚至會自私的想要不然這藥就一直吃下去,只要齊程能一直像現在這樣就好了。

  再這樣下去,她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得找趙醫生那位徒弟聊聊了。

  她真的太喜歡齊程了,每一天都能變得更喜歡。

  從告白到現在一個月都不到,她就已經產生如果齊程出現什麼三長兩短,她這一輩子可能也就毀了的危險想法。

  所以這一次,她前所未有的投入,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做回那個一直正能量的治療工具,然後很無奈的發現,以前齊家人犯的錯誤,她都有些想再犯一遍的衝動。

  比如,把齊程當成易碎玻璃這樣供著……

  比如,治療要是真的那麼難過,要不就不治了,她一直貼著他,他應該找不到機會獨處自殺。

  直到昨天趙醫生郵件裡提醒讓她關注下齊程的頭痛症狀是否減弱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不但不知道齊程最近有頭痛的症狀,齊程大部分服用藥物後的身體副作用,都沒有跟她提過。

  一個字都沒有。

  齊程不舒服的時候,就只是安靜,選擇去畫畫,或者拿一本大部頭的書。

  他的皮膚因為常年室內生活,本來就白的有些病態,普通的病痛在他臉上也很難看出端倪。

  二十四小時黏在一起,遲稚涵仍然無法徹底掌握他的病痛。

  他的好轉,並沒有達到遲稚涵想像中的和普通人沒有區別的程度,他只是不想讓她擔心,所以從來沒提。

  包括昨天半夜他睡不著進了衛生間吐了很久。

  他也一個字都沒提。

  早上還為了這個脆皮蛋糕,顯得情緒高昂。

  甚至安慰她這個健康人,撤藥反應沒有她想的那麼可怕。

  「只是有可能會拉肚子。」他眉眼帶著笑,摸摸她的頭。

  然後在遲稚涵小貓一樣撲過來抱住他的時候,看著玻璃窗的倒影微微皺起了眉頭。

  遲稚涵這兩天,神經繃得太緊了。

  每次看著他的眼神,都帶著心疼和擔心。

  他並不喜歡這樣,但是也知道,這樣是人之常情。

  他們之間感情越深,這樣的情緒就越無法消除。

  而他一直擔心的,遲稚涵的笑容遲早會因為他的病慢慢消失的猜測,也正一點點的變成真實。

  無計可施。

  這就像是他生命中的惡性循環,他渴望被關心,但是身邊每一個關心他的人,都會慢慢的變得沉默,因為太關心他,也因為太心疼他。

  而他,就又會開始質疑自己存在的價值。

  一個一直給身邊人帶來悲傷的人,活著的價值是什麼?

  遲稚涵抬頭的時候他還在看玻璃窗的倒影,眉頭沒來得及展平,眼裡的悲傷也沒來得及收回。

  所以眼底的那抹灰色又一次被遲稚涵看到,他這段日子藏的很好的,關於求生意志喪失的灰色。

  「我不喜歡苦情戲。」遲稚涵阻止了齊程想要避開的眼神,「但是如果你繼續這樣,什麼事情都自己一個人扛著,我一定會天天哭給你看。」

  說完之後,眼眶就立刻開始變紅。

  齊程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只能目瞪口呆的看著遲稚涵在他面前一秒變臉。

  「你什麼都不說,我反而會怕。」遲稚涵眼眶越來越紅。

  她被嚇著了,之前木炭和安眠藥的陰影,還有齊程剛才以為她沒看到,一閃而逝的了無生趣的表情。

  她以為最起碼,他應該沒有那麼想死了。

  就算這幾天的檢測報告那個數值又一動不動了,她也仍然樂觀。

  「你這兩天的開心都是裝的?」最後這句問出來的時候,眼淚已經開始搖搖欲墜,語速開始變快,腦子也漸漸地開始跟不上,「有意思麼?我什麼都跟你說,來了例假肚子痛還讓你幫忙揉,結果你自己頭痛不說,半夜三更去衛生間吐不說,連畫室裡藏著木炭和安眠藥這種事情,也一直瞞著我。」

  「我是你女朋友又不是你的看護,你什麼都不跟我說就是不在乎我!」

  「你根本就不愛我!」

  然後打了一個嗝。

  後面那兩句絕對是自己最近小說看太多的結果……

  但是她是不是一不小心把安眠藥的事情說出來了……

  看著面前呆若木雞的男人,遲稚涵咬嘴唇。

  她也是吼出來之後才發現,她更在意的,是齊程的隱瞞。

  在她眼裡,人生的大部分坎坷都是可以熬過去的,生命本身很頑強,時間總是能治癒很多表面的傷口,而那些深可見骨的,會在頑強的生命中痛成習慣。

  齊程的病痛,藥物反應和求生意識,在她看來,都是可以熬過去的,尤其,他們是兩個人在熬。

  可她,真的無法忍受他的隱瞞。

  所以,她只是在吼出來之後慌亂的看了一眼監控儀,確定沒有問題之後,她發現她並不後悔剛才的口不擇言。

  只是齊程發呆的時間似乎有點久。

  「你……沒事吧?」拽了拽他的衣角。

  「你不讓我進畫室,是因為木炭和安眠藥?」他終於知道那天下午她在樓梯下面坐著的原因是什麼了,難怪她當時的表情會那麼嚴肅。

  她知道他頭痛,知道他想自殺,也知道他半夜去衛生間吐。

  他不說,她也就憋著。

  她這樣的個性,居然也憋了那麼多天。

  所以才會神經越繃越緊。

  「我胃不舒服,昨天吐過之後很空。」所以他早上才會想吃脆皮蛋糕,說的時候並不知道做蛋糕需要那麼長時間。

  等到現在,胃已經空的開始翻絞,烤箱裡飄出來的香味居然讓他有點想吐。

  他忍住了,沒說。

  「但是現在聞到烤箱的味道,更不舒服了。」這次,他說了。

  遲稚涵愣了一下。

  「蛋花粥?」她記得他上次生病挺愛吃這個的。

  齊程想了下:「不想吃有味道的。」

  「玉米糊?我給你加一勺牛奶?」遲稚涵已經轉身開始翻冰箱。

  齊程又想了下,點點頭:「好。」

  「我都說了,你不會覺得壓力大麼?」看著遲稚涵又開始在廚房忙東忙西,齊程問。

  遲稚涵攪拌的動作停了下,似乎也在思考。

  然後搖搖頭:「不會,現在感情正濃,你說什麼我聽著都覺得幸福。」

  「……」齊程臉紅了一下。

  「而且,親人生病,最痛苦的其實是無能為力。」遲稚涵低頭的樣子和平時不太一樣,劉海蓋過半張臉,整個人很柔和,「你提了要求,反而會讓人放心。」

  加了半勺牛奶,把溫熱的玉米糊遞給他。

  「就像你如果早點說,就不用空著肚子等那麼久。」遲稚涵皺著眉頭看著齊程吃了一口,然後似乎忍了一下,又想繼續吃,「還是想吐就先不要硬塞。」

  「不是。」齊程搖頭,「有點東西在胃裡,才能吃藥。」

  這些話,他從來沒和她說過。

  說了之後才發現,其實也可以很自然。

  胃仍然在翻湧,但是溫熱的玉米糊下去之後,慢慢的開始暖和。

  遲稚涵沒有像前兩天一樣盯著他,她收拾完廚房就跑到對面又抱來一些瓶瓶罐罐,說是預防他以後半夜吐的時候用的。

  「都是可以直接泡了吃的粉,萬一吐了馬上就可以熱了吃下去暖胃。」她表現的,也很日常。

  眼神裡也有心痛,但是比之前直勾勾看著他的樣子好很多。

  「木炭和安眠藥,我沒打算用了。」齊程在遲稚涵轉身洗碗的時候,走到了她的背後。

  幫她把快要浸濕的袖子重新挽好,看著她因為那幾個字睫毛顫了顫。

  她應該擔心了很久吧。

  齊程心底更軟。

  「我愛你。」三個字說出口之後,他從背後抱住了她。

  然後看著懷裡的人,轉過了身,紅著眼眶,噘著嘴。

  「你,煩死了!」她居然氣乎乎的,紅著臉,「滾滾滾,我洗碗。」

  完全的不解風情。

  卻讓他眉眼的暖意,慢慢的蓋過了蒼白。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51 PM

☆、第五十章

  齊程減藥前,遲稚涵出了一趟門。

  走之前,把屋子裡所有的木炭和安眠藥都丟到了垃圾桶,然後又讓齊程演示了一遍門口安保如何能在五分鐘內沖進房間。

  最後打開了監控,裝好了用戶端。

  齊程一直好脾氣的由著她鬧,看著她跑來跑去最後蹲在衛生間很認真的研究裝攝像頭的位置。

  「你也要在這裡上廁所洗澡的……」齊程很無奈的提醒。

  正在腦補齊程洗澡畫面的遲稚涵臉紅了一下。

  「我真的可以出門麼?」問得小心翼翼。

  趙醫生希望減藥後一個月內齊程身邊都有能有人,明天不出門,意味著她這一個月都脫不開身,而她,真的已經離開現實世界太久了。

  她需要去看看爸爸,回家處理物業費這些瑣事,還得去公司規劃春季的美食視頻。

  都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所以當齊程問她近期需不需要出門的時候,她猶豫了。

  齊程在確定兩人的關係後,明顯的有了更多的安全感,趙醫生也建議在減藥前,給齊程留一天的獨處時間。

  現在,確實是不錯的時機。

  可當所有事情都準備妥當之後,遲稚涵就又一次開啟了嘮叨模式,嚴肅著小臉皺著細眉絮絮叨叨。

  「你只是出去一天。」齊程在她開始交代冰箱裡食物的保質期的時候,揉了揉她的頭,「我沒事的。」

  他一個人獨處了十年,沒道理現在連一天都撐不過去。

  況且她還求助了齊寧,找了周景鑠在對面陪他一天。

  ***

  可是真到遲稚涵第二天走了,他起床看著她做好後熱在鍋裡的早飯,和一屋子熟悉了十年的安靜,心裡仍然抽了一下。

  然後手機就很適時的響了起來,遲稚涵打來的,而且還是視頻電話。

  她戴了一頂毛茸茸的白色帽子,被風吹得臉有些紅,在鏡頭裡對著他揮了揮手。

  陽光直射在她的臉上,她眯著眼,笑嘻嘻的。

  這是齊程第一次看到遲稚涵在戶外的樣子,和陽光融為一體,真正青春洋溢的樣子。

  他嘴角也跟著揚了起來,心底卻開始鈍鈍的痛。

  她真的明明可以過得更好的,現在卻被關在這種地方,跟著他一起無聊的看看書研究研究柴米油鹽。

  「你這什麼鬼表情?」遲稚涵那邊有風聲,把她的聲音吹得零落四散,「先去刷牙洗臉刮鬍子,然後吃早飯。」

  「看完爸爸我會先回家一趟。」遲稚涵先交代了下行程,然後呲著牙威脅,「我開著監控視頻,別試圖幹壞事。」

  「……好。」齊程強行忽略掉心裡面的鈍痛,一步一指令的往衛生間走。

  他明明說過,他想陪著她去看她爸爸的。

  結果真的只是說說而已,他連門都出不去。

  「齊程,我能不能先把你介紹給我爸爸?」遲稚涵在走臺階,說的有些喘,「然後下次,你跟我一起來?」

  齊程的腳步停住。

  「下次?」他聲音很輕,覺得遲稚涵那個環境應該會聽不清楚,所以又更小聲的回答了一句,「再說吧。」

  「什麼叫再說?」遲稚涵居然聽見了,聲音一下子就大了。

  「……」齊程沒回答,走到衛生間門口晃了下鏡頭,「我進去洗臉了。」

  他想掛電話。

  被陽光籠罩著的遲稚涵讓他難受,自卑自責或許還有一些抗拒。

  掛了就沒事了,他安慰自己。

  她回來了,就沒事了,他又一次安慰自己。

  然後壓下了頭暈感,沒理遲稚涵在那頭的大呼小叫,直接掛斷了電話。

  把手機丟到了吧臺上,自己進了衛生間,雙手撐在洗手臺上想要熬過這一陣的暈眩。

  他這個樣子,哪裡像是要減藥的狀態。

  遲稚涵一走,就原形畢露。

  怪物仍然是怪物,剛才掛電話的那個瞬間,他想的是,掛了,遲稚涵一定會因為不放心推掉後面的計畫直接回家。

  他心底就是想讓遲稚涵一直在身邊,不管用什麼樣的說辭美化這種欲望,內裡從來沒變過。

  暈眩感漸漸的消失,他還維持著這個姿勢,等著手機再次響起。

  遲稚涵的個性,不可能被他掛了電話還無聲無息。

  他需要強忍著,把心底的那個怪物壓下去,讓她安心的在外面把事情辦完。

  只是他沒什麼信心。

  因為現在家裡,已經安靜的如同墳墓。

  可是手機,始終沒有再響起來。

  他在過分的安靜裡,對時間的概念產生了混淆,等到頭不暈,他刮了鬍子刷了牙洗了臉,出衛生間的時候,還看了一眼監控。

  手機仍然安靜無聲。

  齊程皺起了眉頭,又看了一眼監控。

  仍然沒反應。

  ……

  他想去拿手機,看一眼是不是沒電關機,或者沒有信號。

  但是他清楚的記得,手機電是滿格的,而遲稚涵的個性,如果打過來手機沒有信號,下一步他的門可能就會被安保踹開。

  她沒給他打電話。

  並且在他看向攝像頭的時候,仍然沒有動靜。

  她……

  齊程僵在原地。

  第一個反應,是生氣,在他一個人在家的情況下,他掛了她的電話,她居然沒有打回來。

  然後他想到了攝像頭,遲稚涵知道他沒事,因為攝像頭監控正在很忠實的正常運行。

  那麼她,只是單純的不想理他?

  為什麼?

  齊程又看了一眼攝像頭,這一會抿著嘴,表情居然透著委屈。

  「臥槽,爸你看,怎麼有這麼不要臉的人!」遲稚涵正在自己爸爸墓前,拿著手機貼向墓碑,「明明是他掛的電話,現在居然又是這種我欺負他的表情。」

  趙醫生在昨天晚上的郵件裡,提醒遲稚涵,這次出門,不能提前回家。

  她也是齊程的藥,減藥的療程,也包括她。

  「你總不能這輩子一直和他黏在一起,他需要健康一點的愛情。」這是趙醫生的原話。

  雖然遲稚涵至今仍然沒覺得一直黏在一起有什麼不好……

  但是那句健康一點的愛情還是打動了她。

  況且齊程剛才掛了她電話時候的表情,也讓她決定要聽醫囑。

  剛才的齊程,是遲稚涵不熟悉的齊程,自我厭棄,不耐煩,臉上全是抗拒的樣子,和那個溫柔的男人一點都不一樣。

  他討厭她在外面的樣子。

  這樣的認知,讓遲稚涵心裡也有了氣。

  索性直接到了爸爸的墳前,上完香,端了幾碟爸爸愛吃的小菜,拿著攝像頭監控開始和爸爸嘮嗑。

  齊程緩的很快,短暫的不舒服之後就恢復如常,然後,很明顯的在等她的電話。

  遲稚涵噘嘴。

  憑什麼,她爸爸還看著呢!

  仗著在自己爸爸墓前,硬著心腸盯著視頻裡的男人,僵在原地很久,終於伸手去拿了手機。

  卻沒有給她打電話,而是發了短信。

  他說:我還沒吃早飯,很餓。

  ……

  …………

  遲稚涵深呼吸,又一次把手機切到了監控畫面。

  她不能心軟,她是藥……

  她要是心軟了,她爸爸會氣死……

  掛電話的人明明是他!

  齊程拿著手機等了一會,又看了一眼攝像頭。

  遲稚涵拿出了和他對視的勇氣,挺了挺胸。

  然後齊程低頭,捏著手機的手似乎在用力,良久,久到遲稚涵快要撐不下去準備打回去之前,他撥通了電話。

  只是,仍然不是視頻。

  這人到底是多不喜歡她在外面的樣子?!

  遲稚涵覺得自己氣的後槽牙都開始痛,接電話的手指倒是非常迅速。

  接起來後心很虛的瞅了一眼爸爸的墓碑,吐吐舌。

  齊程在電話那頭沒說話,她也沒說話。

  兩人這樣沉默了很久,直到遲稚涵因為山風太大被吹得打了一個噴嚏。

  齊程終於動了動。

  「你……」他開口的時候背對著攝像頭,看著遲稚涵溫著的早飯,「幾點回來。」

  遲稚涵吸鼻子,她也委屈了。

  特別特別的委屈,在爸爸的墓碑前,自己寶貝的要死的男朋友,不想看到自己在外面的樣子。

  倔著不讓眼淚掉下來,她又吸了吸鼻子把心裡面的酸楚壓下去,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肯說。

  「我……」齊程又開口,「先吃飯。」

  這算是討好了,遲稚涵知道。

  但是心裡的酸楚卻一點都沒有減下來,她摸摸爸爸的墓碑,冰涼堅硬,無數次的貼上去抱住,都沒辦法暖和起來的石碑。

  「我想爸爸了。」聲音很安靜。

  齊程也很安靜。

  「齊程,我就是現在這個樣子的。」

  「認識你之前,大部分時間,我都是這樣的。」

  穿著家居服披著頭髮窩在家裡的人是她,穿著外套在陽光下面的人也是她,齊程不能只愛一個。

  「除非你今天願意和我視頻,不然我不會回去。」咬了咬牙,說完了之後迅速的掛了電話。

  甚至不敢去看監控視頻,她只是匆匆忙忙的給周景鑠發了一條讓他密切監控齊程心跳血壓的短信,然後就低著頭收拾完給爸爸上墳的祭品,拉了拉身上的外套,戴好帽子,直接回了自己家。

  齊程在認識她之前,好好的活了那麼多年。

  他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能很好的照顧他,這一點,她不應該擔心。

  如果齊程對她的感情,只是淺薄到只願意和她一起關在那個小洋房內,她會配合著幫他治療,等他康復,就不可能再留下來。

  她不介意和他一起關著,但是她介意齊程也是這麼想的。

  她想要齊程喜歡她的全部,而不是單一的,沒有陽光照耀的她。

  所以她忍著,一直注意著手機上有沒有齊家人的電話,卻不敢再打開視頻監控。

  齊程,一直沒有再聯繫他。

  短信,甚至連電話都沒有。

  她回了家,交了物業管理費,和戚晴清了水電,還抱著戚晴撒了一回嬌,仍然沒等到。

  怒氣一點點的開始發酵。

  到了最後,她甚至已經懶得再看手機一眼。

  在公司商量春季視頻的時候,主動的林經武差點以為幾個月後她就被人換了個個性。

  ***

  在現實世界的時間,過的飛快。

  華燈初上的時候,遲稚涵又回了家,戚晴要去進貨,今天沒有住在她家,家裡只有她一個人。

  這個時間點,她本來應該已經回洋房了。

  可是齊程,仍然不理她。

  她留了肚子,打算晚上做日式火鍋和齊程一起吃的,所以現在好餓。

  面無表情的拿了一包泡面,沖好之後發現她已經好久沒有吃過這種速食了,齊程不樂意,她就一直沒吃。

  她和齊程,只認識了半年多,在一起的日子,也不過一個月。

  這是他們第一次冷戰,為了彼此都說不出口的原因。

  她在想,要不然,就等到他視頻之後吧,如果他一直不視頻,她就當做齊家的那段感情,不過就是齊家少爺孤單寂寞找個伴而已。

  齊程自己也說過,換成任何女人都可以。

  她知道自己開始鑽牛角尖。

  也知道自己最多忍到吃完泡面,就一定會打他的電話,或者沖回去和他大吵一頓。

  所以她這碗泡面吃的特別慢,為了壓下怒氣和委屈,皺著眉頭覺得這真的是世界上最難吃的東西。

  然後,家裡的門鈴響了。

  晚上八點。

  遲稚涵下意識的以為是戚晴回來了,沒看貓眼直接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個裹成了木乃伊的高大男人,等到她開門,就直接靠在了她身上,呼吸有些急促。

  帶著藥香的氣味太熟悉,遲稚涵當場傻了。

  是齊程……

  怎麼可能……是齊程?

  「你……」遲稚涵伸長了脖子去看樓道口,沒有其他人,「一個人?」

  「藥……」齊程抖的厲害,只能用最簡單的詞,「口袋。」

  ……

  …………

  遲稚涵迅速的關了門,齊程很重,她踉蹌了一會才把已經沒什麼力氣的男人放到床上,手忙腳亂的開始找他口袋裡的藥。

  「幾顆?」遲稚涵聲音已經開始抖。

  「三。」齊程的圍巾被拉開一點,露出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

  額頭都是汗,全身濕透。

  「……對不起。」他說,拽著遲稚涵準備去倒水的手,手心又濕又黏。

  「……你閉嘴!」遲稚涵已經接近崩潰。

  卻發現自己罵完之後,齊程安心的閉了閉眼。

  這一刻,她真的……

  哪怕齊程只喜歡她在小洋房的樣子,也……認了。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52 PM

☆、第五十一章

  S市最近正在倒春寒,晚上的溫度很低,遲稚涵把房間裡的空調開到最大,然後把床上的電熱毯開到高熱。

  齊程身上全是冷汗,衣服濕透,凍得嘴唇發青。

  喂了三顆藥之後,仍然不受控制的在發抖,卻因為遲稚涵在看著,咬著牙關想要裝沒事。

  「能自己脫衣服麼?」遲稚涵手抖的都快趕得上齊程的頻率了,強壓著讓自己冷靜,眼淚流出來又逼著自己吞回去。

  齊程搖頭。

  然後傻眼的看著遲稚涵連一秒鐘都沒有猶豫,直接上床先幫他脫了外套,然後是外面的褲子。

  解皮帶的時候臉都沒紅一下。

  甚至無所畏懼的和他對視,手上的動作完全沒停:「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但是閉嘴。」

  「你不能感冒。」免疫力那麼低的人,如果再來一次感冒,就真的不知道下一個併發症會是什麼。

  明天就要減藥的人,今天卻做了這樣的事。

  「你如果出什麼事,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低著頭深呼吸了一下,迅速的脫了齊程的毛衣。

  她似乎是打算脫光他的樣子。

  齊程閉眼,她做的是對的,換成護工或者醫生,這也應該是第一時間要做的事。

  但是,他現在的心跳血壓似乎不允許。

  最後在遲稚涵毫不猶豫的開始脫他的內褲的時候,咬牙抓住了她的手,然後因為這樣的動作一陣暈眩。

  「心跳……」齊程臉在這樣的情況下仍然青白一片,「不行。」

  擔心遲稚涵聽不懂,他又咬牙多說了一句:「你不是……護工。」

  ……

  這世界上真的有一種人,只是幾個字就能把人的心防全線擊潰。

  遲稚涵眼淚終於忍不住了,抽抽涕涕的開始脫他的內衣。

  「你要把汗擦乾,我開了電熱毯和空調,馬上就能暖和了。」

  「還有,沒緩過來之前不許說話。」

  浴巾是她剛剛放在浴霸下面暖過的,擦在身上很舒服,如果能忽略掉自己現在只穿了一條內褲的話。

  所幸,遲稚涵怕他著涼動作很快,草草的擦了一遍就立刻給他裹上絨毯子,蓋好了被子,密不通風的,迅速的裹成蟲。

  他體溫偏低,暖和起來很慢,但是確實,舒服很多,再加上剛剛吃下去的藥開始起作用,齊程漸漸的不抖了,只是仍然不太看得清東西,耳邊也仍然有嗡嗡的聲音。

  真的是很冒險了。

  差一點點……

  這一次,他居然,幸運的走到了最後一步。

  接著,就只剩下哄好面前這個幾乎快被他嚇傻的女人就好了。

  等他,恢復一點力氣之後。

  熟悉的溫鹽水被遲稚涵裝在一個看起來很幼稚的杯子裡,插了一根吸管。

  齊程吸了一口,咽下去的時候因為嗓子乾澀皺了皺眉。

  但是人真的又清醒了一些。

  進來的時候遲稚涵只開了臥室的檯燈,他躺下後,又看到她用幾疊雜誌放在床頭櫃上,擋住了他的視線。

  他的病歷,她記得很清楚,再慌亂也記得他排斥新環境這件事。

  全身病理性的抖動又消失了一點,他在床上動了動。

  遲稚涵正全神貫注的盯著他的檢測儀,資料應該在慢慢變好,因為她之前能夾死蒼蠅的眉頭並沒有變得更緊。

  警報解除這件事,讓她的表情終於放鬆了一點,手伸到被子裡摸了摸他的體溫,仍然很冰。

  「我打電話問問趙醫生能不能給你吃感冒藥。」遲稚涵拿出手機,卻被齊程抬手制止了。

  「保暖,你暖和。」言簡意賅,看得出是經常發病經常做總結的人……

  遲稚涵這回倒是猶豫了一下,倒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她的床是單人床。

  上去了,兩人就擠在一起了。

  可她心裡其實還在氣,雖然已經分不清是氣什麼了,但是委屈驚嚇再加上心疼,她現在很容易炸毛。

  齊程仍然在冒冷汗的手拽著她的手指晃了晃,半張臉藏在被子裡,唇色因為體溫的關係始終有些發紫。

  遲稚涵咬牙,迅速的去衣櫃裡找了軟一些的家居服換好,掀開被子一角,也鑽了進去。

  電熱毯溫度已經很高,但是齊程身上仍然很冰,隔著絨毯還讓遲稚涵被凍得哆嗦了一下,感覺到齊程為了不冰著她開始用力往邊上躲。

  「……你如果擠掉下去,我就把你丟出去,只穿內褲的那種。」被子裡毫無熱氣的齊程讓遲稚涵的語氣變得更加怒氣衝衝。

  她本來應該熱淚盈眶的,因為齊程,居然為了她走出了洋房。

  至少,也應該抱住熱吻,為了這偉大的愛情。

  但是她現在只想把齊程抱成球使勁的搓熱,滿腦子想的只有萬一感冒了怎麼辦,萬一發病了怎麼辦。

  抱著他甚至忘記了他只穿了條內褲,只是碰觸到他冰涼的皮膚,心就痛成一團。

  武俠片裡常有的互相取暖的場景,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有以身試狗血的時候。

  「轉過來抱好。」粗聲粗氣的,手卻很輕柔的在幫他揉頭。

  齊程轉身抱住,然後閉上眼睛。

  遲稚涵身上一如既往的暖和,心跳很有力,幫他按摩頭部的手,溫柔的讓他心裡那一點點因為陌生環境造成的緊張也消失了。

  有點累,他今天為了出門折騰了一整天,虛脫一樣的累。

  身體終於慢慢的變得暖和,仍然在出冷汗,但是大部分都被遲稚涵用溫熱的幹浴巾擦乾淨了,空調運作的聲音夾雜著遲稚涵偶爾吸鼻子的聲音,讓他覺得無比安逸。

  他知道遲稚涵還在生氣,所以在恢復了一點力氣後,在遲稚涵又一次吸鼻子的時候,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哄孩子一樣的語氣安慰她:「不生氣了,乖。」

  感覺懷裡的人僵硬了一下,很粗魯的幫他把絨毯重新裹好。

  齊程的嘴角微微揚了起來,一動不動的任憑她折騰。

  他今天是真的很過分,在她去看她爸爸的時候,因為內心陰暗莫名的發了一通脾氣。

  因為佔有欲,那一刻他根本沒想過她的情緒。

  直到遲稚涵掛了他的電話,告訴他除非視頻,不然不用再聯絡她的時候。

  他才醒悟,遲稚涵從頭到尾都知道他在糾結什麼。

  他的陰暗,她看的很清楚。

  她向來只是嘴巴凶一點,對他,她從來沒有認真的生氣過,只有這一次,她是真的委屈了。

  開門的那一瞬間,他看到她微微泛紅的眼眶,聞到了客廳裡的泡面味。

  幸好,他來了。

  他總算,能稍微的兌現一些心裡面從來沒有說出口的承諾。

  比如,一直寵著。

  ***

  手機上亮起齊寧的來電顯示的時候,遲稚涵心裡是很慌的。

  總有一種誘拐了別人家的寶貝的錯覺……

  但是不得不接,齊程已經睡意朦朧,而她現在最糾結的事情是,今天晚上他們怎麼回小洋房。

  她都還沒捨得質問齊程是怎麼過來的。

  怒氣和委屈都因為被他拍著哄了一句乖就真的徹底消失了,看著齊程因為疲累眼底的青灰色,她能做的就只有儘量的讓他暖和,哪裡還捨得讓他再去回憶對他來說災難一樣的過來的歷程……

  接起手機的時候,她還指望齊寧能像之前一樣,堅持自己冷靜理智的人設,結果並沒有。

  護弟狂魔在遲稚涵接起電話的那一瞬間,說了一長串不帶標點符號的話:「齊程怎麼樣周景鑠和老趙真的是胡鬧居然現在才肯告訴我你那麼大的人了做事情能不能有點分寸他是病人你再生氣再委屈該讓的還是要讓一下明天就要斷藥了今天鬧這麼一出算怎麼回事?」

  ……

  遲稚涵很努力的試圖消化那一長串的話,但是齊寧歇了一口氣又開始了:「回洋房的車子還在樓下等著你看齊程的情況如果好的話儘量回去他對陌生的環境有排斥心理實在不行你今天就黏著他哪裡都不要去聽到沒有?」

  ……

  「聽到。」雖然還是沒完全消化掉這番話,遲稚涵回答的時候簡直是下意識的。

  齊程迷迷糊糊的動了動,又拍了拍她的背,哄孩子一樣。

  遲稚涵鼻子酸了一下,幫他按摩的手更輕了一點。

  「還有。」齊寧總算找到了標點符號,「他知道爺爺的事情了,這次他主動出來了,如果成功,對於這件事,倒是一件好事。」

  遲稚涵皺眉。

  「這個傻子,知道減藥期前的狀態是最好的,想無所顧忌的哄回女朋友,找了周景鑠還聯絡了趙醫生。」

  「家裡備著齊程的專用車,後排密封,他上車是沒有問題的,只是開到路上因為發病來來回回折騰了一整天才能到你家,幸好你家是二樓,我們只找人在齊程上樓前先和一樓的住戶打了招呼。」

  「爺爺的事情,是周景鑠在畫室發現的,他有本本子,裡面有很詳細的爺爺的病情,他一直都知道,只是誰都沒說。」

  「遲小姐,齊程是我弟弟,我這樣說或許有失偏頗,他值得世界上最好的東西,我希望你下一次和他發脾氣前,能三思一下。」

  「或許我的要求有點多,臉皮也很厚,他能變好,能出門,我非常感激,但是我還是請求你,能對他更寬容一些,不是因為他是病人,而是因為他是齊程。」

  「減藥期間,他可能還會暴露更多的陰暗面,你如果受不了,可以給我給齊鵬打電話,不管如何抱怨都行,但是請你不要再像今天這樣,讓他自己選擇。」

  「他的選擇,永遠不會對他自己有利,你明白麼?」

  「……明白。」遲稚涵聲音更低了,吸了口氣,才開口,「對不起。」

  齊寧無聲的歎了口氣,轉了話題:「他怎麼樣了?」

  ……他醒了,因為遲稚涵剛才的那句對不起,正蹙著眉頭看她。

  「心跳血壓都正常,體溫也暖和了。」遲稚涵直接用手蓋住了他的眼睛,「如果體力允許,我們儘量今晚回去。」

  「對了,他沒吃飯,一整天都在車裡來回折騰。」齊寧掛電話前很不放心的又交代了一句。

  「……好。」遲稚涵掛了電話那一瞬間不知道應該是先掐死自己還是先掐死他。

  「我姐?」齊程聲音還是啞,聽起來沒什麼力氣,但是語氣倒是正常了。

  「嗯。」遲稚涵手又伸進絨毯裡,摸了一下他的背,總算,終於,有了點熱氣。

  「罵你了?」齊程問的小心翼翼。

  「罵我們了。」遲稚涵瞪他,只是到底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跟他生氣上,「餓不餓?想吃什麼?」

  齊程眉頭微微皺起。

  他每次想吃什麼的時候,總是這麼認認真真,他似乎,做什麼都是認認真真。

  「小餛飩好不好?」遲稚涵忍不住親了下他的眉心。

  齊程愣了下,拒絕:「我想抱著你。」

  吃東西,意味著她要下床。

  「這樣會餓死……」遲稚涵陪著他鬧。

  「泡面?」齊程很認真的想了一個可以快速吃到還能順便抱著遲稚涵的食物。

  然後被遲稚涵彈了下腦門。

  「你是想讓我被齊寧砍死麼……」

  今天已經夠過分了,再喂這位少爺吃泡面,她可能真的會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我很快,十分鐘就好了。」下床的時候看著齊程睜著眼睛要拒絕又害怕她罵的樣子,又湊過去親了下,「我家有剛做好的蝦皮,很鮮。」

  齊程吞了口口水。

  「湯裡面加點紫菜好不好?弄點蛋皮?」遲稚涵繼續幫他描繪小餛飩。

  齊程又吞了口口水,終於不情不願的點點頭。

  在遲稚涵出臥室之前,又問了一句:「不生氣了?」

  遲稚涵腳步停住,回頭:「氣,不過等你吃飽了有力氣了我們再算帳。」

  ……

  齊程把被子往上拉了一點,燈光昏黃,他倒是不怎麼覺得這個環境陌生,畢竟身邊都是遲稚涵的味道。

  她喜歡藍色麼……

  房間裡都是藍色的裝飾……

  挺好看的……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53 PM

☆、第五十二章

  齊程很舒服,先是小勺小勺的被喂了大半碗小餛飩,然後用熱毛巾清清爽爽的洗了一把臉,遲稚涵還幫他擦了護膚品。

  現在半躺在床上,摸著床下麵的電熱毯,問的有些疑惑:「為什麼我們那邊沒有這個?」

  遲稚涵很不淑女的翻了個白眼:「因為你家有暖氣。」

  「可是這個舒服。」齊程很執拗。

  ……

  「不能常用,用多了上火,你本來就容易脫水。」遲稚涵指了指床頭櫃上的大半杯溫水和小碗數好的藥:「你先吃藥,我冰箱裡的面膜快過期了,我要去做面膜。」

  「我也要。」齊程看著遲稚涵,很認真。

  ……

  遲稚涵走近,湊近齊程的臉。

  「你現在很亢奮,是因為藥的原因麼?」亢奮的都不像他了,看到什麼都好奇。

  她床上的東西,從絨毯到枕頭到四件套,他都想要。

  尤其是絨毯,甚至逼著遲稚涵直接在剁手網下單買了五條,還驚歎了一下便宜的價格……

  齊程點頭,臉有些潮紅,很老實:「現在藥效出來了,還會睡不著。」

  所以每次發病他都不想吃藥,哪怕咬破嘴唇也硬是要讓自己清醒。

  今天是實在沒辦法了,出門這件事,對他來說目前還只能依靠藥物。

  「其他呢?」遲稚涵坐在床邊,伸手去摸他的額頭,結果被他拽著手放到嘴邊親了一下,親完後眼睛彎彎。

  「其他沒有了。」語氣仍然很老實。

  ……

  「藥效過了後呢?」遲稚涵完全沒被他的美男計忽悠。

  「……」齊程沉默了一下,「頭痛,噁心,脫力然後繼續睡不著。」

  ……

  所以他出來,就是有代價的。

  「明天不能減藥了對不對?」好不容易狀態調整到最好,結果變成這樣。

  「再過五天。」齊程又抓著遲稚涵的手親了下,下了結論,「但是反正現在心情很好。」

  哪怕是藥物導致的。

  「我好很多了,以前就算吃光一瓶藥,都走不出來。」亢奮的齊程甚至開始安慰遲稚涵,仍然拉著遲稚涵的手,反復強調,「真的好很多了。」

  他以前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有這麼一天。

  剛才站在門口按門鈴的時候,心底居然有點小小驕傲。

  他很多時候,都不像是個男朋友,今天終於可以敲開女朋友的門,哪怕只是說一聲對不起。

  「藥效什麼時候會消失?」遲稚涵現在簡直無法直視齊程的笑臉,他從來沒有這樣輕鬆的笑過,哪怕是心情最好的時候,他笑起來眼睛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眯成彎月。

  原來他真正高興的時候,是這樣的。

  原來生病的他,哪怕高興,笑的時候,仍然帶著病痛。

  「這是短效藥,應該半夜就沒有藥效了,真的沒事,這藥這幾年我很少吃,副作用幾乎可以忽略。」齊程說話的語速比平時快,急急忙忙的,想要讓遲稚涵明白這只是一件小事。

  這藥最大的問題在於有上癮性,抑鬱症早期的時候,他會偷偷的吃,想要保持這樣的亢奮,這幾年早就已經戒掉了。

  他不喜歡這樣病態的亢奮,因為他的記憶漸漸開始模糊,忘記了自己正常時候,是不是會笑成這樣。

  「我努力過來找你,不是想看到你現在這樣子的。」齊程坐了起來,然後苦笑了一下,「你最好坐過來,我現在坐起身還是會頭暈。」

  話很多的齊程。

  也仍然是可以讓遲稚涵心尖不停泛酸泛甜的齊程。

  把自己重新塞回被子,老老實實的抱住齊程,讓他可以不用半坐著跟她說話。

  他低頭看著她的表情很認真,琥珀色的眼瞳亮晶晶的,前所未有的清澈。

  「我一直想要做個男人,和你在一起,我在心裡偷偷的想了很多事情,但是現在做不到,所以連說都不敢說。」

  「因為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真的治好,所以甚至不敢給你和未來有關的任何承諾,包括真正的戀愛,我現在也給不了你。」

  「作為男朋友,我已經很差了,如果連今天這種情況都不能到你身邊,還是龜縮在那幢房子裡,等著你自行解決了怒氣,裝作沒事的回來,我做不到。」

  「喜歡上我,你已經很傻了。」

  「這麼傻的姑娘,現在只有我能護著,我很想努力,你要給我機會,哪怕,可能會因此付出點代價。」

  「你看,這藥也不是完全都是不好的,這些話平時我絕對說不出來,你要不要錄起來?我可以再說一遍。」齊程說到最後,看著遲稚涵越來越紅的眼眶,只能強行把話題帶跑。

  他是想安慰她的,結果,好像越說,她就越想哭。

  有些挫敗。

  「我甚至沒辦法起來給你拿餐巾紙擦臉。」齊程摸摸遲稚涵的臉頰,「不要哭好不好?你跟我在一起,老是哭。」

  哭得他心都擰了。

  「你……以後痊癒了,話也會變得那麼多麼?」遲稚涵抽抽搭搭的。

  「……」齊程想了下,不是很確定的點點頭,「有可能,但是我印象很模糊了。」

  他應該是話挺多的,以前和齊鵬吵架能一直說話最後讓齊鵬忍無可忍直接把襪子塞到他嘴裡。

  「你不喜歡話多麼?」問得小心翼翼。

  遲稚涵搖頭。

  「只是外表加性格,我就已經這樣了,如果再加上甜言蜜語,我可能不用活了。」剛才那些話,她居然真的後悔自己沒有錄下來。

  那是她聽過最好聽的情話。

  哪怕他其實真的像他說的那樣,現在什麼都做不到。

  「快點好起來好不好?」遲稚涵摸摸齊程的臉,「你這樣笑起來,太好看了。」

  原來他有生命力的時候,應該是這樣的。

  話會很多,會喜歡和人對視,也會喜歡笑。

  「我不用人護著,也能過的很好,傻人總是能有傻福。」

  「所以你不要有壓力,我們按照趙醫生的叮囑一點點的走,總能走到的。」

  「你已經是很好很好的男朋友了,我今天,只是沒有安全感了。」

  「女孩子可以大聲質問男朋友到底愛不愛她,是因為心裡篤定他一定是愛她的,但是我今天,突然就沒自信了。」

  「你排斥我在外面的樣子,讓我覺得,你也排斥自己會痊癒,讓我覺得,你之前答應我的會好好配合治療,只是想讓我安心而已。」

  「但是我確實不應該讓你自己選擇,你哪怕是健康的時候,應該也會選擇對自己最不利的那個。」

  也不知道到底誰是傻子。

  抱著齊程軟綿綿的蹭蹭,看著他拉起被子,把兩個人都包進去。

  「痊癒,需要勇氣。」齊程摸了摸遲稚涵的頭髮,「要很大的勇氣。」

  他幾乎與世隔絕十年。

  對他來說,最難得不是治療過程,而是治療後,他就是一個正常人了。

  他早就忘記自己正常的樣子。

  也早就忘記站在人群中的感覺。

  「其實,你的工作不需要一直到外面露面啊。」遲稚涵抬頭,「只要確定是痊癒了,我就一直在小洋房裡陪著你好不好?」

  「不出去也沒關係,我平時也死宅死宅的。」遲稚涵很豪邁的指了指雜亂無章的閨房,「看,全是網購!」

  ……

  「我還是想做面膜。」齊程似乎想到了什麼,一本正經非常認真,「真的,我比你老太多了。」

  ……

  …………

  「那今天還回洋房麼?」她覺得他的狀態應該是回不了了,仍然頭暈目眩,亢奮之後可能還會更糟。

  「明天半夜走吧。」齊程想了下,有些得意,「我出門的時候帶足了一天的藥。」

  ……

  難怪他的外套有那麼多的口袋……

  她剛才找藥掏一個口袋就是兩三瓶,當時又慌,急的都有些想罵人。

  「而且……」齊程猶豫了下,「我一直在想我要怎麼上廁所。」

  他被脫的太光了,現在不是冷不冷的問題,而是脫成這樣還得讓她扶著去衛生間的問題。

  他才說過自己想要像個男人,然後下一秒就被女朋友幾近全裸的扶到衛生間,畫面就真的……

  「……我有那個……」遲稚涵愣了一下,估計也想了下那個畫面,然後坐起身,「你應該能穿。」

  一件很大的,毛茸茸的斗篷。

  「……這個好。」齊程喃喃自語,「哪買的?」

  ……

  「亢奮是不是還代表著購物欲旺盛?」被逼著又拿出剁手網的遲稚涵氣得牙癢癢。

  「應該吧……」齊程的聲音,有點點委屈,「其實你在洋房用的那些奇怪的東西,我一直都挺好奇你是哪裡買的。」

  「……那為什麼不問?」遲稚涵有些無法理解。

  「開口很煩。」齊程繼續老老實實,「聽到自己聲音也很煩。」

  ……

  「等藥效恢復了,我真的會懷念你現在的樣子。」遲稚涵有些惆悵。

  好乖巧老實,話多嘴還甜……

  「在此之前,你先出去好麼?我要小便。」披著粉藍色毛茸茸斗篷的齊程看起來像個巨人,很無奈的坐在馬桶上揮手示意遲稚涵離開。

  「……你坐著尿我又看不到!」遲稚涵不甘不願的,「而且你沒力氣自己站起來。」

  「……我真的是男人。」齊程咬牙,「我不要你在治癒過程中做這些事,然後等我好了,你對我就一點異性欲望都沒有了。」

  「不會的。」已經退出去的遲稚涵又把頭探了進來,「你那個長相居然還有肌肉,任何時候,我都會有異性的欲望的。」

  ……

  …………

  齊程和遲稚涵面面相覷。

  遲稚涵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說了什麼之後,也僵在原地。

  「……剛才的藥,確實能讓我亢奮,但是不能讓我失憶。」齊程一字一句,「你說的所有的話,我都能記得。」

  ……

  …………

  遲稚涵終於乖乖的退了出去。

  「好了叫我,我扶你起來。」門口吼了一聲,「然後我們做面膜。」

  「好。」齊程看著衛生間的門被迅速的關上,松了口氣。

  臉上的笑容仍然沒有消失。

  他確實亢奮。

  但是不至於亢奮到讓他說那麼多的話。

  那些話,和藥物無關,都是認真的,平時憋了很久想說的話。

  不在小洋房,在遲稚涵的家裡,似乎,會覺得壓迫感更小。

  像是小小的放了一個假,然後再回到洋房繼續為了痊癒奮鬥。

  明天,還能輕鬆一天。

  齊程笑眯了眼,他知道藥效撐不了多久了,但是哪怕安靜的在這裡待著,想到遲稚涵那些稀奇古怪的,哆啦A夢一樣隨時能變出來的東西,他就覺得開心。

  「齊程,我先把你內衣褲丟洗衣機洗掉烘乾,你坐在那裡等我一下。」遲稚涵仰著脖子吼的聲音。

  「好。」齊程應了一聲。

  裹了裹身上的斗篷。

  遲稚涵,每次都能比他想像中的更好。

  她和他一樣,珍惜他的好心情,哪怕是用藥換來的。

  她永遠知道,一切如常,對他來說是最好的治療。

  很奇怪的直覺,一個曾經被傷害過的人才會有的直覺。

  她今天白天說她想爸爸的時候,語氣裡的悲哀濃的他至今想起來也覺得胸口壓抑。

  那道傷疤,對她來說是永久的。

  人永遠都不會主動提起自己心裡最深的傷疤,只有走過去了,不再在乎了,才會反反復複的和旁人提。

  遲稚涵,很少很少會提家裡的事,提到的都是好的。

  包括她媽媽改嫁,痛到哭都哭不出來,也只是抱住他痛哭一場就又繼續自己的生活。

  最初注意到她,是覺得她似乎有些抑鬱傾向,夢遊外加喜歡笑著哭。

  處久了,再加上和趙醫生溝通,他終於確定了遲稚涵這樣的個性,不太可能會得抑鬱症,那時候他才知道,她心裡的那根韌性十足的底線有多堅固。

  最開始他羨慕過,但是後來愛上了,剩下的只有心疼。

  她只忙著他的治療,一直沒有再提要不要再見自己的媽媽,然後在爸爸的墓前,說她想爸爸了。

  得有多孤獨。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53 PM

☆、第五十三章

  齊程的亢奮持續了大半夜,天快要亮的時候他開始頭痛,話就慢慢的少了。

  這是遲稚涵第一次親眼看到,人的性格會因為藥物作用產生那樣明顯的差異。

  也第一次懂得了,過去齊程說忘記了為什麼要治癒的時候臉上的表情。

  他的情緒,甚至性格,都因為藥物反反復複,再加上身體皮開肉綻的幻覺,這些都是他自己真真切切感受得到的,他曾經很努力的想要分清那一種是藥物,那一種是真實,然後十年後,他忘了。

  他在很生氣的時候,說過連她都分不清楚他的情緒哪一種是因為病情,哪一種是真實的。

  這才是齊程想自殺的真正原因。

  他不想,也不希望再變成正常人,因為他忘了,自己正常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他忘記了正常的感覺,又不想繼續病下去,所以,才會產生了厭世的想法。

  遲稚涵淩晨四點多的時候,把這個發現發給了趙醫生,十分鐘後,郵件的狀態就變成了已閱讀。

  但是始終沒有得到回復。

  遲稚涵開始心焦,卻又不能表現出來,只能忙忙碌碌的,不停的幫齊程找各種各樣的止吐法子。

  所以,當亢奮失眠的藥效過去,齊程躺在床上皺著眉頭忍耐洶湧而來的嘔吐感連早飯都吃不下的時候,遲稚涵給齊程煮了一壺陳皮茶,塞給他兩片生薑。

  「這個……可以緩解孕吐,我不知道對你有沒有用。」遲稚涵撓撓頭,就這個方法,還是她讓戚晴幫她去媽媽群問來的。

  她臉有些紅,剛才打電話讓戚晴進完貨暫時不要過來的時候,戚晴那句臥槽你把人給拐出來的話實在太響了,響得齊程的嘴角都抽了抽。

  然後聽到緩解孕吐,齊程的嘴角又抽了抽。

  ……

  遲稚涵就莫名其妙的害臊了。

  昨天晚上亢奮的齊程,讓她領悟到,齊程內心活動其實很豐富,他只是不說而已。

  不說只靠表情,反而更加……耐人尋味。

  「喝不喝啦!」遲稚涵被齊程要笑不笑的表情盯得渾身發毛,氣的跺跺腳。

  然後又咬住嘴唇。

  她剛才好像在嬌嗔……

  雞皮疙瘩掉一地的那種嬌嗔……

  ……

  她終於墮落了……

  內心的小人已經擰巴成了一坨,外表卻仍然梗著脖子裝沒事。

  「戚晴……是你朋友?」齊程終於還是接過了那個治療孕吐的土方子,喝了一口。

  「嗯,以前大學的室友。」遲稚涵坐下開始幫齊程按摩手腕,「這個穴道據說可以止吐。」

  都是網上找來的土方子。

  她就只是想做點什麼,趙醫生沒回郵件讓她整個人都很焦躁。

  「你只有她一個朋友?」齊程又喝了一口。

  「能走下去的只有她一個。」遲稚涵答得很簡單,然後歪著頭看著齊程居然就這樣慢慢的快把這杯陳皮茶喝光了,「這個止吐效果怎麼樣?」

  「……還好。」其實沒什麼用,他會喝主要是因為這杯東西是遲稚涵做的,而且多少有些安慰劑的效果。

  「那我睡會。」遲稚涵爬上床,指了指床頭櫃上那一疊小說,「我們家最高雅的書都在這裡了,你無聊了可以看,不過最好也一起睡一會,晚上我們還得回洋房。」

  她不敢再忙來忙去了,齊程太敏感,怕他問起來,她就無所遁形。

  而且,趙醫生沒回也可能是太晚了,或者需要有新的治療方案,是她太急了。

  「不舒服記得叫我。」抱住他蹭了蹭,嘟囔了一句閉上眼。

  心裡有事不一定睡得熟,但是用香薰蠟燭溫著的陳皮茶味道很安寧,齊程又一直輕緩的拍著她的背,哄孩子一樣。

  鼻子有些酸,遲稚涵又抱得更緊了一些,迷迷糊糊的,終於有了睡意。

  半夢半醒的時候,感覺齊程俯下身子親了她一下,她噘嘴似乎對這樣的蜻蜓點水不滿意,睡夢裡面很霸道的直接摟住了齊程的脖子。

  齊程嘴裡有陳皮的香味,這味道意外的和他很像,都是雋永綿長回味起來微微甘苦的味道。

  他接吻的時候,手指會不自覺的摩挲她的耳垂,一下一下的,微涼的,溫柔的。

  然後慢慢的,開始感覺到熱。

  因為齊程的手指微微的用了點力,開始從她的耳垂一點點的向下。

  ……

  睡意終於消失,遲稚涵睜眼。

  齊程的臉,近在咫尺,他也閉著眼,眼睫毛顫動,近看,可以看到臉上微微泛起的紅暈。

  可是,他皺著眉。

  像忍耐,又像是沉溺。

  「齊程……」遲稚涵微微的推開他,聲音微微有些抖。

  齊程怔住,低頭看著遲稚涵被吻的有些腫的嘴唇,轉而抱住她。

  「對不起。」他剛才,差點,沒忍住。

  她在他懷裡睡得不安穩,眉頭一直皺著,他親她,只是因為想讓她眉心展開。

  然後就被她摟住,很兇悍的親了上來。

  意志力有點薄弱,再加上身上幾乎赤裸,遲稚涵軟軟香香的就在他身下,他差一點,就把這個吻繼續下去。

  「……不是對不起……」遲稚涵被快被齊程摟的憋過氣去,「我那個……早上來了……」

  「……」

  「……我主動的你對不起啥?」問的更加奇怪。

  「……」

  「……不是,不是據說你不能做這種事麼?」遲稚涵徹底糊塗了。

  「……」齊程深呼吸,告訴自己遲稚涵已經很克制,起碼沒有直接說他不行。

  他女朋友真的很喜歡……胡說八道語出驚人。

  「……只是會比較難……」齊程又停了下,不知道怎麼把那個詞說出來,別說是因為社恐,就算是他的教育,這個詞也很難對著女朋友說出口。

  他停了很久,一低頭發現遲稚涵仍然一臉的好奇。

  ……

  「……下次,我主動吧。」歎口氣,他選擇放棄解釋,揉揉她的肚子,「痛麼?」

  「還好。」遲稚涵貼著齊程往上蹭了蹭,然後僵住。

  「……遲稚涵……」齊程快要咬牙切齒。

  「呃……」遲稚涵撅著屁股隔開一點距離。

  這距離上一次她喪心病狂的用那樣的方式告白後,這似乎是第二次來著……

  之前抱一起都不會這樣啊……

  真的不能怪她……

  她以為他一般情況下是不行的……

  昨天他不是還說自己做不了正常戀愛該做的事麼……

  「是因為你沒穿衣服麼?」還是沒忍住好奇心。

  然後聽到齊程難得的磨牙的聲音,把她摁回去,不想再看到她那張難得的求知欲旺盛的臉。

  「睡吧。」他什麼都不想說。

  「……不噁心了麼?」遲稚涵頭又很頑強的抬了起來。

  「……嗯。」摁回去。

  「你不是說會失眠麼?」又彈簧一樣的抬起來。

  「……能睡著!」粗聲粗氣的感覺後面帶了個巨大的感嘆號。

  「可是我醒了啊……」遲稚涵委屈。

  「……」齊程被徹底弄得沒了脾氣,「那你先起來?」

  他需要強迫自己睡一會,儲存體力,為了半夜的出門,不然在遲稚涵面前慢慢發病的感覺太煎熬了,他不想這樣。

  「不要!」遲稚涵耍賴,抱住又蹭了兩下,聲音居然很雀躍,「一起睡一起睡!」

  「……」一起睡為什麼要用這樣的語氣,還順便蹭他。

  而且兩隻爪子還很不規矩的塞到絨毯裡面,手指對著他的胳膊戳了戳,又假裝很隨意的慢慢的挪到他胸口。

  「……好玩不?」齊程忍無可忍,抓住她的爪子,低頭,看著她睜著圓眼睛對他眨巴眨巴。

  「好玩!」圓眼睛沒臉沒皮,笑的彎成月牙。

  「不困麼?」她一晚上都在照顧他,興奮的時候陪他聊天,難受的時候幫他找各種方法轉移注意力,黑眼圈很重。

  「困。」遲稚涵條件反射的打了個哈欠,她心裡還念著趙醫生的郵件,但是床上暖洋洋的,身邊的齊程一直溫柔的幫她揉著肚子,這種心裡面滿漲了幸福,又害怕失去的感覺,讓她整個人變得更貪心。

  她已經不滿足于齊程現在的狀態了,她想讓他康復,想讓他笑的心無芥蒂。

  「齊程。」遲稚涵仰頭,兩人的腦袋靠的很近,仰著頭,鼻子能觸碰到他的下巴。

  「嗯?」齊程仍然是慣常的溫柔的聲音,聽得遲稚涵覺得臉上似乎有蝴蝶飛過,撲棱棱的,癢癢的。

  「你一定要好起來好不好?」遲稚涵握著他的手,語氣是他從來沒有聽到過的恐慌懇切,「不是為了安慰我讓我放心的那種好,而是真的好起來好不好?」

  被子裡齊程的身體動了動,換了個姿勢讓他可以整個手掌貼在遲稚涵的肚子上,揉的動作仍然輕柔,卻沒有馬上回答她。

  說實在的,這一次,確實比前面幾次更值得被期待。

  因為這一次,連他自己都覺得,可能,真的會有希望。

  但是不是百分之百的,康復了,也有可能會反復,而反復多次,就意味著他可能需要終生吃藥。

  所以真的好起來這個承諾,他不知道應該怎麼給。

  「你……是喜歡我昨天晚上吃了藥後的樣子麼?」遲疑了很久,齊程輕聲問。

  然後微微歎了口氣,用商量的語氣:「那個吃藥就可以,不過不能常吃,你如果喜歡的話,我一個月吃兩次好麼?身體狀況好的時候,吃三四次也沒關係。」

  ……

  …………

  遲稚涵傻眼。

  第一個反應,就是抬頭一口咬住齊程的下巴,因為近在眼前。

  太生氣了……

  這委曲求全的都是什麼鬼。

  「你再說一次!」嘴裡咬著他的下巴口齒不清,遲稚涵覺得自己正在退化成狗。

  但是除了這樣,她不知道還能怎麼表達自己的憤怒。

  齊程哪裡還敢再說話,她咬的不重,但是這表情再加上咬的位置,真的小狗一樣。

  ……

  …………

  遲稚涵發現談戀愛最難的,不是一時興起,而是一時興起後應該怎麼收場。

  比如這種情況下,她是應該繼續咬下去,還是應該換個地方咬。

  嘴巴張開時間太久牙幫子開始酸,遲稚涵悻悻然的鬆口,撈起袖子幫齊程擦了擦下巴,埋頭抱住他。

  「睡吧。」語氣不太爽。

  雖然知道齊程現在沒辦法給她承諾,但是她既然都問出來了,好歹告訴她他會盡力也好。

  她就是因為太美好,所以安全感越來越缺失了而已。

  結果這位爺,打算吃藥來哄她……

  想了想更氣,在被子裡又開始蹭。

  然後……

  「你怎麼還……」遲稚涵悶頭悶腦的聲音,因為還在氣又加上驚訝,語氣變得很奇怪。

  齊程是真的尷尬了,他腦子裡還在想應該怎麼給她承諾,結果她就已經又換了話題,還是最不方便提的話題。

  他當然還……

  懷裡還是溫香軟玉的怎麼可能馬上下去……

  更何況這溫香軟玉喜歡跟蟲子一樣到處蹭。

  「你不要蹭就沒事了。」把埋到被子裡的人挖出來,分開了一點點距離,「睡吧,休息一會也好。」

  遲稚涵沒動,只是抓著齊程揉自己肚子的手,一根指頭一根指頭的抓住又鬆開。

  下意識的,有些彆扭的動作。

  「我已經答應過你很多次,會盡力。」齊程終於還是說話了,「但是結果真的不是我能控制的。」

  「那你有信心麼?」甕聲甕氣的。

  「……有。」只有一個字,他回答的有些猶豫。

  但是這次,應該是真的有的。

  遲稚涵又一次抬頭,親了下他的下巴,上面有一行淺淺的紅印,她下口不重,所以都看不到牙印。

  「下次不許吃藥了。」他的腦回路真的太可怕了。

  「……好。」齊程仍然回答的慢慢的,聲音低沉。

  「一起睡?」遲稚涵頭仰的更高,舉起右手保證,「我不蹭了。」

  「……好。」這次的語氣變柔,帶著無奈。

  「中午想吃什麼?」

  「陽春麵吧。」

  「兩個蛋?」

  「嗯……」

  「我愛你。」

  「……嗯。」

  陳皮茶仍然在飄香,齊程終於在遲稚涵軟聲軟氣的語氣下,眼皮變重,抱著她,閉上眼。

  他會盡力的,一定會。

  這樣的幸福,真的不是每個人都有運氣能得到的,他得到了,突然就有了不能放棄的念頭。

  會好的吧。

  指尖在遲稚涵的肚子上微微動了下,已經睡迷糊的遲稚涵呢喃了一聲翻身抱住他又蹭了下。

  ……

  齊程苦笑著歎氣,把遲稚涵推開了一點點。

  終於,入睡。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54 PM

☆、第五十四章

  齊程在洋房裡從來沒有穿過外套,所以這次,是遲稚涵第一次看到齊程穿戴整齊的樣子。

  不出意外的好看到讓人嫉妒。

  「緊張麼?」遲稚涵半蹲在沙發上幫齊程把圍巾系好,包的很嚴實,只露出一雙眼睛,然後再戴好帽子。

  摸了摸他的手,手心已經有些濕。

  「他們已經和一樓的鄰居商量好,外面也都安排好了,我們一直走到車裡面都不會遇到人。」遲稚涵覺得自己都緊張的快要掛了,搓搓齊程的手,提議,「實在不行,我背你下去吧,我力氣挺大的。」

  她咬咬牙還是能背的動的,齊程閉著眼睛不動可能會好一些。

  身體很自動自發的對著齊程背轉過身,拍了拍自己的背,看到齊程不動,她又皺著眉頭想研究下公主抱。

  「……直接走吧。」齊程把圍巾拉的更上去了一些,只露出半雙眼睛,說話含含糊糊的。

  確實有一點緊張,但是這次是半夜,身邊又有遲稚涵,他覺得應該問題不大。

  只是自尊心被她一本正經的想要公主抱他的念頭弄得碎成渣渣……

  反而,沖淡了一點緊張。

  ***

  遲稚涵家住的是老式社區,樓道很窄,晚上的廊燈昏黃,走出門之後,齊程就開始無意識的屏住呼吸,不想被遲稚涵看出來,只能拽著她的手,悶著頭快步往下走。

  能感覺得到遲稚涵很緊張,向來暖和的手冰涼冰涼的,握著他的手收不自覺的收緊,全程一直盯著他的心跳血壓。

  他甚至覺得,她跟他一樣,此刻都在屏住呼吸。

  車子就停在樓道口兩步遠的地方,門開著,為了避免給齊程造成壓迫感,司機早就鑽進了駕駛室。

  齊程拉了遲稚涵上車關上門,自己跑到另外一邊也坐了上去,然後兩人面面相覷,兩張臉都憋得通紅。

  「你怎麼也屏住呼吸了?」齊程的聲音有些乾澀,抬手幫遲稚涵把跑亂的頭髮塞到她耳後。

  「就……不自覺……」遲稚涵肺活量一般,剛才跑得太快,再加上憋氣,現在正伸著舌頭哈哧哈哧。

  「……傻。」齊程拍拍她的臉,閉了閉眼,熬過因為車子發動那一瞬間引起的暈眩。

  「你是不是應該平躺?」遲稚涵皺著眉頭看著開始一路飆升的血壓。

  這輛車後排明顯做過改造,位子特別寬,安全帶也做了一個給平躺人用的角度。

  「躺這裡。」遲稚涵拍拍自己的腿。

  她很緊張,非常緊張,緊張的連最擅長的調節氣氛都不會做了。

  「我沒事。」齊程抿嘴,照著遲稚涵說的躺了下來,因為擔心遲稚涵的情緒,又強調了一次,「我真的沒事。」

  有遲稚涵在,他的表現已經比來的時候好了很多,起碼,肺部沒有缺氧的灼燒感,噁心出汗也在可控範圍內。

  「這是藥,心跳血壓過了這條線,我看東西會開始模糊,那時候就喂一顆。」齊程遞給遲稚涵一個沒見過的藥瓶子,抬手給遲稚涵看檢測儀,「不用太擔心,我覺得應該比過來的時候好。」

  車子開得很輕緩,但是仍然有輪胎摩擦水泥地的聲音,夜深了,這樣的聲音在安靜中被放大,齊程皺皺眉,感覺遲稚涵的身體一下子就又緊繃了。

  「我沒事,如果吃了藥還沒反應,就先回你家,休息一下再說。」齊程拍拍遲稚涵的手,「不急。」

  也,不用緊張。

  雖然遲稚涵的緊張,很奇妙的讓他有種幫他分擔了病痛的錯覺。

  兩人的呼吸都不太穩定,反而,讓他漸漸的開始鎮定。

  只是到底十年沒有出過門,應激反應不可能全部消失,車窗外的聲音仍然讓他的臉漸漸的變得更加蒼白,額頭上的冷汗從一開始細細密密的水光變成了實質的水滴。

  「是因為聲音麼?」後排的玻璃都是特製的,齊程看不到外面,S市在午夜市區的馬路上仍然車水馬龍,經常會有車子交錯而過的聲音,電瓶車的喇叭聲,紅綠燈倒數的聲音。

  齊程點頭,支起身體,把之前放在角落的抱枕塞到遲稚涵腰下。

  「你太緊張了。」重新躺下去後,齊程開始幫遲稚涵揉肚子,「汗出的比我還多。」

  他到現在還顧著她,出門之前還記得讓她貼暖寶寶。

  可她卻因為安全感的問題,讓他受了這麼多罪。

  昨天來來回回折騰了一天,不知道又吃了多少這種藥。

  雖然知道出門對他來說是重大突破,雖然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讓齊程康復,但是看著他臉色蒼白一頭冷汗還抿著嘴輕輕的幫她揉肚子的時候,仍然會想掐死自己。

  她也就是有一次來姨媽的時候特別痛,撒嬌讓齊程幫她揉肚子,結果齊程就把這個變成了習慣。

  這麼這麼好的男人……

  「我講故事給你聽好不好?」幫他擦擦臉上的汗,遲稚涵動了動腿,讓齊程躺的更舒服一些。

  她能做的也只有幫他轉移注意力,讓他現在仍然一路飆升的血壓心跳能夠控制住,能夠慢下來。

  齊程手上動作停了下,嘴角彎起小小的弧度,點點頭。

  遲稚涵安靜了下。

  她提議的時候只是單純的想幫齊程轉移注意力,然後齊程點頭後,她腦袋一片空白。

  現在這種情況,她腦子裡什麼故事都沒有,讓她背菜譜還快一點。

  「那個……從前,有座山……」硬著頭皮開始編。

  「然後你知道的,山裡面肯定有一座廟……」

  「嗯。」齊程還很配合的應了一聲,遲稚涵懊惱的皺皺鼻子。

  「廟裡面有一個老和尚……」遲稚涵閉眼,死就死吧。

  「然後有一天,來了個女施主……」

  「……」齊程睜眼。

  「……你知道接下來我要說什麼了吧。」遲稚涵吸了吸鼻子,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想到了這個段子……

  「你的精神世界……」齊程皺著眉頭想了很久,找到一個形容詞,「很一言難盡。」

  「……」遲稚涵掐了一把齊程的胳膊,然後去看監控儀,「資料沒有再升了。」

  「嗯……」他自己也感覺應該問題不大了。

  又幫他擦了擦汗,遲稚涵皺著眉:「可是還是出汗。」

  「你平時一定要多喝水。」他的體質,哪怕不是發病的時候也特別容易出汗,早上在健身房跑步的時候,跑步機上下來地上都能積一攤水。

  「嗯。」齊程笑笑,頭還是暈的,但是估計是昨天藥效的緣故,車子裡很安靜,外面的車水馬龍慢慢的一下下的敲擊他的太陽穴,痛,但不是不能忍。

  心情安定了一點。

  他這次嚴格意義來說,不算是出門,最多只能是把自己當成貨物兩點之間運輸。

  沒有見到陌生人,甚至連遲稚涵家的房子長什麼樣都沒有看清楚。

  但總歸是出了洋房。

  他住進小洋房後,家人最想讓他走的第一步,他因為遲稚涵和爺爺走了出來。

  「等減藥反應小一點後,你陪我去看看爺爺吧。」齊程睜開眼,仰面躺著看著遲稚涵。

  遲稚涵正低頭用手指頭戳他的眼睫毛,被他突然睜眼嚇了一跳,眼睛瞪的很圓。

  眨了下眼睛,才點點頭。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這件事,齊寧提醒過她之後,她一直沒敢主動提。

  他們包括她自己總是擔心齊程心理會承受不了,他爺爺這件事,趙醫生甚至把它當成了減藥期間最大的風險。

  大家都不知道,齊程早就知道了這件事,而且,也沒有和任何人提,包括她。

  其實,都是一樣的。

  他們瞞著齊程的心和齊程假裝不知道的心,都是一樣的。

  「第一次視頻的時候。」他看到了爺爺床頭的藥瓶,掛了電話後,就自己查了瓶子。

  後面幾次視頻,他都把變化的藥瓶截了圖,也大概知道,自己或許,沒有辦法去看爺爺最後一面了。

  不可能不難過,查到這些藥是治療癌症晚期的時候,他眼前幾乎立刻就一片漆黑。

  十年,他的爺爺終於還是老了。

  可他,差點就變得更加嚴重。

  然後在自己陷入更加嚴重的自閉症狀前,遲稚涵拿著一本書爬上了床,挪到了他邊上,指著其中一幅插畫問他,這是什麼。

  那是一本法文書。

  自從她的小說被沒收後,她偶爾會找這種插畫很多的外文書看圖猜物,猜不出來就跑過來問他。

  很無聊的遊戲,她卻也能玩的興致勃勃。

  情緒就這樣緩了過來,然後有了時間開始慢慢的消化這件事。

  他不知道這個噩耗什麼時候會發生,戰戰兢兢的等著,所能做的,也只有更加積極的配合治療。

  直到,因為對遲稚涵的愧疚,讓他找到了出門的動力和契機。

  「如果我們都不瞞著你,外面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你,你心裡會不會更舒服一點?」遲稚涵的手指還停留在齊程的眉毛附近,說的時候無意識的順著他的眉毛的角度往邊上劃。

  她的手恢復了慣常的溫暖,指腹柔軟。

  齊程,點了點頭。

  「哪怕你什麼都做不了,只是聽著乾著急,也想知道麼?」遲稚涵又問,這次手指從下往上劃,劃到了眉心,停住,把他皺著的眉頭輕輕撫平。

  齊程怔了下,又點頭。

  「我爸爸是突發疾病,送到醫院手術搶救後就直接進了重症監護室,在裡面精神好過兩三天。」

  「他生病後,他的生意被合作夥伴全部挪走,要債的人追到了我們家,我媽媽在和人推搡的時候扭傷了腰,家裡一塌糊塗,可是到了醫院,我們兩個就立刻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現在想想,我爸爸應該多少猜到點什麼,我們沒說,他就也沒問,後來精神變得越來越差,就再也沒有人有心思想這些事。那個時候我覺得,我爸爸躺在床上什麼事情都做不了,告訴他這些,沒有任何意義。」

  「其實,說不定告訴他了,他反而會更有求生意識吧?」遲稚涵聲音一直不大,說的有點慢,最後這句話問出來,嘴角已經帶上了自嘲的笑,「只是那時候,我什麼都不懂。」

  這是遲稚涵少有的幾次,主動提到她的爸爸。

  齊程盯著遲稚涵的臉,看著她嘴角開始微揚,然後又放了下來。

  「所以我在想,我們是不是都低估了病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我爸爸想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並不真的就想馬上幫忙解決,而是想要和現實世界多一個紐帶。」

  醫院和洋房,都是與世隔絕的地方,現實世界的喜怒哀樂,因為那堵牆,變得再也無法企及。

  對於齊程,對於她爸爸來說,那些讓人煩心難過的無法改變的事,其實也是來自於他們想要但是已經無法靠近的現實世界。

  知道這些,真的不是為了改變什麼,而是希望能有種參與感,和現實世界沒有完全脫節,沒有被健康人排除在外的參與感,這樣,活下去,就會多一個藉口。

  這個道理,她也是今天看著齊程的眼睛,突然懂了的。

  她爸爸看著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在腦裡變得越來越清晰,那種明明想哭,眼睛卻越來越乾澀的感覺又開始變得嚴重。

  「真是……」遲稚涵知道自己又笑了,「要命了,我這多愁善感的真他媽是時候。」

  「……遲稚涵。」齊程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閉上眼睛,放鬆,這樣才能哭出來。」

  「……哭屁啊。」她還在強,在這種情況下突然想到爸爸讓她猝不及防,可是卻又怎麼都壓不下心裡面的酸楚感。

  她如果哭了,齊程發病了怎麼辦?

  他已經那麼努力的維持著正常的心跳血壓,她卻還要到處散播負能量。

  「我就是姨媽來了情緒低落。」齊程微涼的手心仍然捂著她的眼睛,力氣不大,但是始終沒有離開。

  遲稚涵閉上眼睛,因為他微涼的手心,眼角開始變濕。

  「我還不至於那麼沒用。」齊程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他似乎坐了起來,把她抱在懷裡,「我現在唯一還能發揮點作用的,也就只有安慰你了。」

  「……你坐起來頭不暈了麼?」鼻音開始變重,遲稚涵兩手緊緊拽住齊程的圍巾。

  「不暈了,你好像把負能量都吸走了。」哄孩子的語氣。

  卻終於,讓遲稚涵的眼淚流了出來。

  「……我都不知道我怎麼了。」怎麼就從齊程的爺爺突然想到了爸爸,這麼多年一個人都從來沒有那麼難受的時候,為什麼偏偏在陪著齊程回洋房的時候變成這樣。

  「……我太討厭我自己了。」眼淚開始止不住,遲稚涵拉下齊程捂著眼睛的手,「我覺得我不能當你的女朋友,我配不上你。」

  齊程臉黑了一下,在她說她不能當他女朋友的時候,他下顎縮了起來,防禦性的。

  然後看著她理直氣壯的抓住了他的圍巾,抹了一把臉。

  ……

  「這種話,我聽了,會發病。」齊程抬起遲稚涵的頭,給她看自己的監控儀。

  在她變臉道歉前,用另外一邊的圍巾幫她擦掉了臉上的剩下的水漬。

  「我不要再聽第二遍。」很認真,很低沉的嗓音,看著她的眼睛說的,說的無比鄭重。

  「我……」遲稚涵吶吶的開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齊程的表情和態度鎮住了她,她又張了張嘴,最後卻只能點點頭。

  齊程,有點不一樣了。

  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現主動權已經漸漸的不在她身上了。

  這個病了十年的看起來溫和有禮的男人,漸漸的,一點點的開始主動。

  這段感情,最先告白的人,是她,但是到現在引導這段感情一點點的走向完滿的人,卻是他。

  很奇怪的,這個在她摔跤的時候拉不住她只能陪著她一起摔的男人,居然能帶給她那麼強烈的,自己正在被保護著的感覺。

  他知道她發脾氣,是因為缺乏安全感,為了給她安全感,他走出了自己的安全堡壘;他知道她心裡面有些傷口,無法碰觸,哭不出來的時候,捂住她的眼睛,讓她放鬆;他顧及她所有的小情緒,分析原因,然後陪著她一點點的解決。

  潤物細無聲的主動。

  然後,今天,在她又一次口無遮攔的時候,他幾近霸道的跟她說,這樣的話,他不想再聽第二遍。

  齊程,在治癒之前,就已經在主動,齊程式的,努力的,在實現他心裡面那些從來沒和她說過的承諾。

  「下一次,身邊應該帶塊手帕的。」齊程卻又換了話題,仿佛剛才那個強勢的樣子是她的幻覺,「好點了麼?」

  遲稚涵又點了點頭。

  「為什麼每次提到你爸爸,你總是愧疚大過於傷心?」車後座並不是談話的好地方,但是要讓遲稚涵這樣主動提自己的爸爸很難,他那麼長時間裡一直想等她主動,卻只有這一次,她主動提起,並且沒打算立刻結束話題。

  所以他忍著頭痛和暈眩坐了起來,忍著車窗外面晃來晃去的燈光,把注意力都放在遲稚涵身上,看著她因為他的問題愣了一下,然後垂下眼眸。

  「不想說就不說了。」他迅速的心疼了,因為遲稚涵那一瞬間空白絕望的表情。

  這可能是她笑著哭的根源,他一直隱隱的知道,今天問出來看到她的表情才真的肯定了,遲稚涵心裡最最難過的事情,來自于對她爸爸的愧疚。

  知道了就好,他抱住她,一下一下的拍著她的背。

  他並不需要知道全部,只要知道她難過的根源就好。

  然後慢慢的,補好她心裡面的洞,起碼讓她以後難過的時候,能哭出來。

  她這樣外放的性格,憋著哭不出,得有多難過。

  ***

  「重症監護室,一天的醫療費用是一萬六。」遲稚涵卻還是開口,頭悶在他的外套裡,「我爸爸住了一個月。」

  「債主一直到家裡找我們討債,現金又全都交給了醫院,所以我想過賣房子。」

  「賣之前,我們去醫院找我爸,那時候他已經很虛弱,因為錢不夠,止痛藥用的不太好,所以最後那幾天,他很痛苦,一看到我,就求我讓他解脫。」

  「醫生找了我們,說可以考慮再做一次手術,成功率很低,但是比這樣耗著好。」

  「我媽媽那時候被債主弄得精神衰弱,醫生話還沒說完,她就開始哭,字是我簽的,簽字的那一刻,我心裡閃過了一個念頭。」

  「我想,就算手術不成功,也不算壞事,這樣,我爸爸就能解脫了,我們,也能解脫了。」

  「然後我爸爸,真的沒有從手術臺上下來。」

  說出來了,心裡的壓抑感卻沒有減輕。

  按照姑姑的說法,手術,和繼續耗著,只是不同的死法而已,她爸爸,早就已經沒救。

  她試過用這個說辭安慰自己,也以為自己應該已經被這個說辭說服了。

  但是幾年過去了,她仍然會做夢,自己簽了做手術的字,心裡面想的是解脫。

  齊程一直抱著她。

  她也一直維持著被他摟在懷裡的姿勢沒動。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快到郊區了,路上的車輛變少,但是卻有人開始按起了喇叭。

  遲稚涵伸出手捂住了齊程的耳朵,臉卻仍然埋在他的懷裡。

  有一些痛,是只能自己承擔的。

  她沒有鑽牛角尖,沒有覺得是因為自己簽字手術才害死了她的爸爸,她只是單純的,因為那時候冒出來的想法自責。

  那麼艱辛的求爸爸活下去,自己不要做沒爸爸的孩子。

  卻在爸爸放棄的時候,也想跟著放棄。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其他人身上,她聽了,會同情,會勸他這是人之常情。

  但是發生在自己身上,那時候的想法,就變成了讓傷口永遠無法癒合的元兇,每次想起來,傷口就會更深一點。

  「會好的。」快到小洋房的時候,齊程吻了吻她的額頭,「哭不出來也沒有關係,還有我。」

  他總有辦法讓她發洩出來,自學了快十年的心理學,總算是有了用處。

  「嗯。」遲稚涵仍然維持著兩手拽著他圍巾的姿勢。

  「還想見你媽媽麼?」齊程還在一下下的拍著她的背,問的很溫柔。

  遲稚涵隔了很久,久到已經聽到了小洋房外面大鐵門的打開的聲音,才回答:「……想。」

  她想問問媽媽為什麼可以一走了之。

  也想問問媽媽,還記不記得她有過女兒。

  「好。」齊程拍拍她的頭。

  「停車之前,你要從我的身上下來。」齊程貼著遲稚涵的耳朵,說話語速難得的有些快,「然後,喂我吃一顆藥。」

  遲稚涵怔了下,想抬頭,卻被齊程用力的摁了回去。

  「找安保,抬我進去。」齊程還在交代,聲音聽起來沒有任何異樣,「然後找趙醫生。」

  「等趙醫生來了,你跟他說,我不是抑鬱症應激反應,似乎是社交恐懼症的問題,早幾年的發病症狀。」

  「記得,與你無關。」

  然後鬆開遲稚涵,當著遲稚涵的面帶上了剛才偷偷脫掉的檢測儀,儀錶上的資料迅速飆升。

  齊程推開遲稚涵,拿過腳邊的垃圾桶,沒有任何預兆的,吐得天昏地暗。

  可是他,卻在這樣的混亂下,脫下圍巾,迅速的蓋住了遲稚涵的臉。

  他不想讓她看到他吐的樣子。

  他為了安慰她,摘下了監控儀。

  忍到了最後一刻,讓她把心裡面的痛都說出口。

  他始終拉著她的手,在最後還要叮囑她,與她無關。

  所以遲稚涵一直沒有摘下蓋著頭的圍巾,直到嘔吐聲音消失。

  停車後,她喂他吃了一顆藥,幫他重新圍好了圍巾,然後開門,鎮定的叫了安保,看著安保用擔架把齊程抬上床。

  房間裡早就開好了暖氣,遲稚涵挑了一床不太厚的被子。

  然後撥通了趙醫生的電話。

  她一整天都沒有收到趙醫生的回郵,這個電話也沒有打通。

  遲稚涵頓了下,翻出了趙醫生徒弟的名片,也終於知道,淩晨四點接到她的郵件後,趙醫生就開始開會,後來接了兩個病例又繼續開會,至今還沒有從會議室裡出來。

  她聽到自己冷靜的跟趙醫生的徒弟說明齊程的症狀,並且請他讓趙醫生儘快過來一趟。

  然後看到自己拿出了紙筆,記下了現在需要做的所有注意事項。

  做好了一切後,她做到床邊,幫已經意識模糊的齊程擦掉嘴角的污漬。

  看著齊程微微撐開了眼睛,跟她說,等趙醫生來了,讓趙醫生打電話通知齊寧他們。

  「你別打了,以後他們的電話都交給我。」他還是笑笑的,抓著她的手。

  「齊程。」一直很冷靜的遲稚涵到現在也仍然很冷靜。

  「你如果有事,我就跟你一起死。」斬釘截鐵的語氣,沒有怒意,也沒有愧疚。

  齊程笑笑,閉上眼睛。

  「我沒那麼容易有事。」拽著她的手很無力的晃了晃。

  也不是承諾的語氣,和她說要一起死一樣,都安靜的,理所當然的。

  那個晚上,他們誰都沒說。

  但是心裡都知道。

  這輩子,他們,生死相隨。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55 PM

☆、第五十五章

  趙醫生這次來的時候居然穿著白大褂,陣仗很大,除了他和許久不見的李醫生,還帶了三個年紀和他差不多的白大褂。

  齊程仍然在意識迷糊和微弱清醒中徘徊,遲稚涵一直按照趙醫生徒弟的要求,記下了齊程每分鐘的心跳血壓,間隔十分鐘和他說說話讓他保持清醒。

  她很冷靜,和前幾次無法預料結果的擔心害怕不同,這一次,齊程不太一樣。

  以前齊程發病的時候,躺平後就很少再看人,眼睛會盯著天花板,表情空白到五官都會變得模糊。

  那是病人的姿態,聽天由命的姿態。

  而這次,齊程一直看著她,看著她抿嘴記錄他的體征,看著她皺眉,看著她和他對視。

  偶爾會在她抿嘴皺眉的時候撒嬌似的晃晃手,偶爾會抬手幫她理順額前擋著視線的劉海。

  他全身脫力,但是這一次,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聽天由命。

  而且這次過來無比嚴肅陣仗很大的趙醫生,在看了遲稚涵記錄的體征曲線,又拉了一堆儀器檢查了之後,對著遲稚涵點點頭。

  「還不錯。」他下了結論,「結合你的郵件看,這次是真的很不錯。」

  冷靜的遲稚涵,終於感覺到自己兩條腿變成了細軟的麵條,連膝蓋都無法控制的在抖。

  「只是這次症狀發作的很嚴重,應該不是第一次了。」下一句話趙醫生是對著齊程說的,「之前也有過吧。」

  齊程點頭。

  上一次,他因為遲稚涵輕鬆問出自己歷史病例的態度生氣的時候,也有過這個症狀。

  只是當時心思不在上面,而且這種脫力噁心情緒起伏劇烈的應激反應,已經很多年都沒有再復發過了,他以為是錯覺。

  現在想想,最近頻繁的半夜嘔吐可能也和這應激反應有關。

  「那應該就錯不了了。」趙醫生看向遲稚涵,「我們有幾項檢測要在絕對安靜的情況下做,你去對面等結果吧。」

  遲稚涵下意識的看向齊程。

  「……呿。」李醫生趕蒼蠅一樣的揮手把兩人的視線截斷,「有完沒完了?一點應激反應兩人折騰的跟生離死別似的,走走走,別耽誤我們看病。」

  ……

  遲稚涵眨眼。

  一點應激反應?

  「……不嚴重麼?」她仍然腳上生根一樣的站在床邊上,吐到意識都快模糊了,還只是一點應激反應麼?

  「誰告訴你這很嚴重了?」趙醫生也奇怪的轉頭。

  ……

  …………

  她剛才還說了要一起死……

  在這兩個破壞氣氛的醫生來之前,房間裡彌漫的全都是生死契闊的愛情的味道……

  後知後覺的覺得自己反應過度的遲稚涵紅著臉看向齊程。

  結果虛弱的齊程,眼底也有淡淡的笑意。

  ……

  他是說過自己沒有那麼容易有事,但是也同樣說過這事與她無關。

  在那樣混亂的場景下,她以為那句與她無關是一種類似於讓她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愧疚的安慰。

  之後陷入了悲情情境裡的遲稚涵,理所當然的把齊程所有的跟沒事有關的話,都當成了安慰。

  結果原來齊程說的與她無關,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不是他社交恐懼症產生應激反應的原因,就這樣而已……

  ……

  覺得自己這一個晚上戲太多的遲稚涵,一直到躲到對面關起門還是覺得臉紅發燒。

  對門早就被她當成了存放食物的倉庫,除了一堆吃的外,就只剩下她一個人無所事事。

  無所事事就容易胡思亂想……

  索性整了個大容器淘了些小米和玉米碎煮粥,在一屋子米香彌漫裡掏空了冰箱準備做一堆小菜用來慰藉自己剛才幾乎想要跟著齊程一起死的悲壯。

  最悲壯的是,她是認真的。

  齊程,也是認真的。

  ……

  …………

  哀嚎一聲,把蘿蔔絲切的嗖嗖嗖的。

  臉頰上的紅暈卻一直都沒再消下去過。

  ***

  趙醫生說的檢查,用了很長時間。

  小洋房外面又陸續的停了兩輛車,齊寧和好久不見的齊鵬也來了,來了之後就直接到了遲稚涵這邊,齊鵬熟門熟路的盛了小米粥,窩在飯桌上風捲殘雲的幹掉四碗。

  而齊甯,對遲稚涵淡淡的點了點頭,就直接進了臥室,合衣躺好後就沒了聲音。

  半夜三點。

  小洋房燈火通明。

  等趙醫生全都檢查好,領著幾個醫生一起到對門的時候,已經接近淩晨五點。

  「可以確定了,確實是社恐症狀加重,抑鬱症轉為輕度。」趙醫生脫下白大褂,松了松襯衫扣子,也熟門熟路的開始找碗吃飯,其他幾個醫生也跟著有樣學樣。

  「減藥方案要改,抗抑鬱症的藥物要比原來減少一倍,爭取一個療程後徹底斷掉,社恐最好的治療方案仍然是脫敏治療,但是用在齊程身上估計懸。」趙醫生吃了一口什錦菜,用筷子一直戳著盤子,「小遲,這個這個。」

  遲稚涵無語的指了指已經放好的小罐子。

  趙醫生嘿嘿笑了一下,滿足的喝了一口小米粥。

  「應激症狀還是得要用藥物壓制,不過也可以酌情開始減量,我們回去後會針對他的社恐問題再想想別的解決方案,總的來說,這十年抗戰,終於有曙光了。」這段話,很重。

  重到在場的齊甯和齊鵬,像個木頭人一樣呆立在那裡,毫無反應。

  也重到遲稚涵被小米粥的蒸汽燙到了手,然後眯著眼睛,隔著蒸汽看著一屋子的人。

  不太真實。

  七八個月前,她就是在這裡,一邊片烤鴨,一邊腹誹有錢人的花樣排場太多。

  她最初,甚至以為對門的這位,頭上長了角。

  是個有著白皙皮膚,看起來瘦骨嶙峋但是年輕的手的老人,甚至想像過自己半夜被他闖進房間,被他吸血身亡。

  她一開始,以為他是可憐的見不得光的怪物。

  然後被這怪物的溫柔一點點的打動,最後可憐變成了同情,變成了能幫就幫一把。

  七八個月後,她愛上了怪物,幾個小時前,她跟那個怪物承諾,一起生,一起死。

  在那一刻,她內心,其實是絕望的。

  齊程求生的欲望已經變得很強大,卻仍然持續的發病,所以她想,是不是真的就不會好了。

  所以她才會那麼平靜。

  可就在幾個小時後,這個誘拐她一步步踏入陷阱的趙醫生,喝著她煮給齊程的小米粥,告訴她,十年抗戰,終於看到了曙光。

  「他……好了?」問的戰戰兢兢,甚至害怕這樣的問題會打破這片不真實,讓她發現這只是黃粱一夢。

  「不是好了,只能說,如果病情不會再次加重,他肯定不會自殺了。」回答她的是找醫生帶過來的她不認識的其他醫生,「而且減藥反應還是存在,這一個月還是關鍵的康復期。」

  嗚咽聲傳出來的時候,遲稚涵以為是她哭的。

  麻木的轉頭,發現齊寧也麻木的看著自己,而她們中間,是突然蹲在地上捂住臉的齊鵬。

  「瞅瞅,這兩個哭不出來的,都是有心理問題的。」趙醫生用筷子指了指齊甯和遲稚涵。

  「你什麼時候把你老公接回去?」這句話問的是齊寧,「他打呼啊,大半夜的我恨不得把他從樓上扔下去,為什麼你們夫妻吵架都是我遭殃?」

  「我現在去。」齊寧一個指令一個動作,走之前突然回頭,從包裡拿出一個牛皮紙袋,「這個,你的。」

  遲稚涵走近,接過。

  她腦子裡仍然麻木的,所以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你媽媽的照片。」齊寧遞過去之後才輕聲提醒,「你冷靜點的時候再看吧。」

  遲稚涵點頭,麻木的看著齊寧一陣風似的又把車子開走了。

  齊程,這次,終於要好了,或者說,他終於不會自殺了。

  她手上拿著她一直要找的媽媽的照片。

  她身後有好多醫生,還有一個個子跟金剛一樣的大塊頭現在還蹲在地上痛哭流涕。

  腦子裡面只留下了這三行字,她覺得自己死機了,完全不知道下一個指令是什麼。

  「你先去對門吧,他剛才檢查費了不少體力。」趙醫生走過來拍拍她的肩,「我還要跟齊鵬過詳細的方案,簽字什麼的需要直系親屬。」

  「會好的。」趙醫生又拍了拍她的肩,臉上的笑容,讓遲稚涵有些恍惚。

  似乎很多年以前,她坐在門診部的高腳椅上,腿短的觸不到地,晃蕩著腿,一直固執的拉著爸爸的手。

  她不記得當時在焦慮什麼,只記得,那個人也這樣的拍了拍她的肩,告訴她,會好的。

  一樣的笑容。

  一樣的,穩定人心。

  ***

  打開對面的密碼鎖,屋子裡有很重的藥水味,慣常的安靜,空無一人。

  齊程就這樣半躺在那張很大的床上,右手掛著水。

  他頭髮最近長長了,蓋住了額頭,剛才的檢查讓他出了很多汗,頭髮都是半濕的。

  衣服換過了,煙灰色的毛衣,看起來有些薄。

  遲稚涵走向齊程的腳步轉了個彎,去衣櫃裡拿了條毯子,又去浴室拿了塊浴巾。

  齊程眼底已經有了笑意,半躺著的姿勢沒動,很老實的由著她走近,有些粗魯的幫他把頭髮擦了一遍,然後給他蓋上毯子。

  他手很冰,哪怕暖氣開的那麼大,也仍然一點熱氣都沒有。

  「怎麼換了那麼薄的毛衣。」遲稚涵的語氣有些埋怨,聽起來很正常。

  「這件好看。」齊程的聲音很輕,有些虛弱。

  遲稚涵抬頭,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的低下頭。

  「不好看……」她低著頭反駁,很認真,「太薄了,不好看。」

  「嗯。」齊程好脾氣的應了一聲,單手把毯子往上拉了一點,「那遮起來吧。」

  遲稚涵仍然低著頭,拽住毛毯的一角,不說話,也不讓齊程把毛衣遮起來。

  ……

  齊程沒掛水的那只手,蓋住她拽著毛毯的手。

  冰冷冰冷的手,瘦骨嶙峋,手指纖長。

  「這件毛衣,哭了會縮水。」齊程很認真的警告,聲音已經帶著啞。

  遲稚涵終於抬頭,想要瞪他,結果看到他微紅的眼眶,自己的眼淚就開始往下掉。

  「……真的會縮水……」齊程低低的歎了口氣,把遲稚涵摟回懷裡,「我挺喜歡這件毛衣的。」

  「嗯。」遲稚涵很迅速抓住胸前那塊毛衣開始擤鼻涕。

  「我好了。」齊程拍著遲稚涵的背,「抑鬱症,轉為輕度了。」

  因為不敢相信,他撐著快要虛脫的身體堅持又做了兩次檢查。

  結果仍然是輕度。

  「嗯。」遲稚涵開始打嗝。

  「但是社交恐懼症,比十年前發病的時候更嚴重了。」齊程聲音仍然很輕,他很累,但是卻忍不住想說話。

  他好了,最近幾天經常覺得胸口那塊壓著的巨石消失了,原來不是幻覺。

  輕度抑鬱,都市裡面大部分成年人都有。

  只是自我調節,就能解決的小小心理病。

  「……嗯。」遲稚涵覺得自己快要被眼淚嗆死了。

  「趙醫生說,抑鬱症轉輕,應該是因為你。」溫溫柔柔的語氣,低頭看著遲稚涵又在毛衣上找了一塊乾淨的地方,抹了一把臉,歎了口氣,「趙醫生還說,社交恐懼症病症加重,應該也是因為你。」

  這下,這個進了屋子後一直不願意正視他的女人終於抬頭了。

  她剛剛開始哭,眼皮還沒有開始腫,眼角微微上揚的圓眼,紅紅的鼻尖以及因為抿著嘴哭變得更加紅潤的嘴唇。

  不開口說話的話,很梨花帶淚。

  可是她開口了。

  打著嗝,話都說不清楚卻仍然堅持要說。

  「我今天……以為你要死了……」了字因為哭的太豪邁飄到了很遠的音階上,「吐成那個樣子……」

  「我……都說了是社恐反應了。」齊程哭笑不得,沒想到她打算從那麼遠的地方開始算帳。

  「我又不懂心理學!」歇斯底里。

  她哪裡知道社恐應激反應是個什麼鬼,和抑鬱症相比哪個輕哪個重!

  「……」齊程那麼一點點因為抑鬱症轉輕度後的傷感,也被遲稚涵歇斯底里嚎哭的樣子給蒸發沒了。

  知道他這件毛衣應該徹底泡湯了,乾脆拍拍自己的腿:「上來抱著,我今天又沒力氣了。」

  半撐著,也累。

  看著那個哭到快缺氧的女人手腳特別靈活的鑽上來,很嫌棄的看了一眼他的大腿,然後掀開被子的一角迅速的鑽了進去,抱住他的腰,爪子很順手的伸到他肚子上。

  ……

  「對面還有人……」齊程無奈,他們還沒結婚,這樣被齊鵬齊寧看到總歸不太好。

  「齊甯去趙醫生哪裡接她老公了,齊鵬應該……」遲稚涵想了一下,「他哭的比我還嚴重,所以應該沒臉進來了。」

  「而且,進來就進來。」哭哭啼啼嘟嘟囔囔的,「我才不怕。」

  ……

  她手很暖和,貼在身上也舒服,最關鍵的,上了床,她似乎就開始不哭了。

  「你好了。」她埋著頭,甕聲甕氣。

  「嗯。」齊程拍拍她的頭,看著她抬頭瞪了他一眼,又把頭往被子更裡面鑽。

  「可是,不真實。」把自己埋得密不透風的遲稚涵好半晌才嘟囔了一句,聲音不響,正好夠兩個人聽見。

  感覺她在被子裡吸了吸鼻子,大約覺得自己有點丟臉,寧願憋著氣也不願意把頭伸出來。

  「我也覺得不真實,所以我多測了兩次。」齊程半躺著,看著鹽水瓶裡的水滴,「都是輕度。」

  遲稚涵不說話了。

  「……會,變回去麼?」她忍了很久,才問出聲。

  聲音因為緊張變得很乾澀。

  趙醫生似乎說了很多,她只記得了變好和曙光兩個字。

  「不會。」齊程這次回答的很快,甚至有些斬釘截鐵。

  遲稚涵從被子裡鑽出來,露出一張憋得通紅的臉。

  「你在,我不會。」他低頭和她對視。

  知道她繞了一個大圈,只是想知道這個問題,所以他回答的特別認真。

  她應該有些彆扭,之前在車裡他吐得太凶,叮囑的時候有點急,只挑了幾個重要的字眼,沒想到那樣的氛圍讓她誤會了。

  聽到她說會和他一起死的時候,他心裡就知道,他應該不可能會自殺了。

  心裡,終於有了放不下的人。

  什麼都不是的時候,她就已經把他當寶。

  一點力氣都沒有的時候,她看他的眼神就已經滿是信賴。

  他的世界,從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

  下一步,只剩下了如何走出去。

  ***

  掛完了水,遲稚涵紅著臉送走了趙醫生和一樣紅著臉的齊鵬。

  他們方案聊了很久,似乎有部分還和她有關係。

  趙醫生說自己二十四小時沒睡覺快要猝死了,齊鵬則需要趕回去換班照顧爺爺,所以這個方案遲稚涵一個字都不知道,只知道與她有關係的,趙醫生遲早會找她。

  最難走的都走過了,剩下的她倒是也不急了。

  小洋房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掛完水後精神好了很多的齊程在床上學著她那樣,張開手臂,對她劃拉了兩下。

  遲稚涵蹦躂上去抱住。

  蹭了好幾下,突然抬頭。

  「社恐變嚴重,為什麼是因為我?」緩過神來的遲稚涵終於開始消化齊程剛才說的話,反射弧長的齊程都快要忘記自己說過這樣的話。

  「……」齊程沉默。

  「我……沒有社恐啊。」遲稚涵挺委屈。

  「趙醫生沒找你聊方案麼?」他問的有些奇怪。

  「……他說累了下次。」

  「……哦。」齊程哦得有些咬牙切齒。

  「怎麼了?」遲稚涵奇怪。

  「沒事。」把她的頭摁回去,用了百試不爽的一招,「補個覺吧,我有點累。」

  他才不要把治療方案告訴她,因為他也不同意。

  由著那位精力旺盛的醫生折騰吧。

  睡意襲來的時候,齊程迷迷糊糊的把遲稚涵摟得更近了一點。

  他想了十年的關於治癒的希望,這一次,實質性的有了突破。

  可是,今天卻過得很平淡。

  理所當然,水到渠成的平淡。

  反而,多了更多的安全感。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56 PM

☆、第五十六章

  遲稚涵第二天,把齊寧給她的照片交給了齊程。

  「幫我看看她過的怎麼樣。」遲稚涵咬著嘴唇背著手站在離齊程兩米遠的地方,見他打開檔袋,就立刻背過身。

  照片就只有十幾張,還附上了兩張近況說明和聯絡方式。

  齊程看的很慢,看完後放回文件袋,封好,向前走兩步從後面遞給遲稚涵,揉揉她的頭。

  「應該過得不錯吧?」遲稚涵低頭看著兩人的腳,她買了幾雙情侶拖鞋,清一色的粉藍粉紅。

  「嗯。」齊程應了一聲,把遲稚涵轉過來跟他面對面,「慢慢來。」

  她想媽媽,又不想看到媽媽成為別人的媽媽,所以只能用這樣的方法來確定她過的好不好。

  遲稚涵點頭。

  「等你想見的時候,我再想辦法。」齊程又揉揉她的頭。

  遲稚涵繼續點頭。

  「其他人,說你媽媽不好,是因為她拋棄了家庭,但是她還是你媽媽,你想見她,是正常的。」

  「你不賣房子,不想孤零零的,都是正常的,不要管其他人說什麼。」

  遲稚涵抬頭,墊腳,示意齊程蹲下來一點,然後用手抓住他兩邊的耳朵,晃了兩下。

  「我不孤單了。」驕傲的語氣。

  「以後不要用趙醫生說話的語氣跟我說話!」氣哼哼的。

  他很煩,自己只是點了兩次頭,他就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還有你頭髮很長了要不要剪?」都快蓋住眼睛了。

  他不見外人,這麼多年了頭髮大多都是自己或者家人幫忙剪的,有時候懶,會乾脆等到長的快要能紮起來的時候一次性推成平頭,髮型常年很任性,仗著自己長得好看無所顧忌。

  齊程站直,耳朵紅了,襯得他的皮膚更加的白。

  「我……是不是太敏感了?」問的小心翼翼。

  她似乎不喜歡自己能猜到她想法的樣子,他家裡的人,也經常會開玩笑一樣的抱怨他的敏感,因為幾乎沒什麼事是真的能瞞住他的。

  他從小就敏感,很容易看出別人的喜怒哀樂,這不算一件特別好的事情,因為這樣,他從小就沒什麼朋友。

  遲稚涵活得透明,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很多事情往往還沒等他開始猜,她就已經主動說出口了,所以,他以為她是不介意的。

  他們最近感情進展的很快,一開始小心翼翼互相試探的階段過去了,他似乎也有些得意忘形了。

  「確實,是我太敏感了。」齊程自己下了結論,拍拍遲稚涵的頭,「以後不會了。」

  「……」遲稚涵又想揪他耳朵了。

  「你覺得我現在在想什麼?」拽住下完結論就想去畫室的齊程,遲稚涵歪著頭,眼睛笑眯眯的。

  涼颼颼的……

  「……揪吧。」齊程認命的彎下腰。

  雖然不知道他說錯了什麼,但是她眼底的怒意還是能很明顯的看出來的。

  只是多少有些難過。

  性格問題是改不了的,不是自己要求自己不要敏感,就可以假裝看不到的。

  而且,他也確實,想法容易悲觀,不夠積極。

  現在抑鬱症變成了輕度,他正在慢慢的變回正常人。

  而遲稚涵,可能很快就會發現,作為正常人的齊程,其實不怎麼吸引人。

  那時候,他該怎麼辦?

  他已經維持著彎腰的動作很久了。

  遲稚涵一直沒有踮起腳揪他的耳朵,在他的表情一點點的黯淡下去之後,歎了口氣,摟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齊程明天開始減藥,今天本來是不應該讓他的情緒出現太大起伏的,所以遲稚涵一直忍著沒去吻他。

  但是還是沒忍住。

  這麼難過黯淡,委屈巴巴的表情。

  連接吻,都是被動的,被動的貼了上去,被動的張開嘴,舌尖碰觸的時候,他吞咽了一下,然後避開了。

  他在拒絕遲稚涵的安慰。

  因為這個吻,讓他心裡更加恐慌。

  人性是很奇怪的東西,這個世界上,有好多人可以共患難,但是等到災難過去,因為災難產生的吸引力就會變小,最後漸行漸遠。

  他很怕這樣。

  就像他心裡其實,很怕自己真的徹底痊癒,不得不回歸社會的樣子。

  遲稚涵並沒有結束這個吻,他避開,她一點都不急。

  耐耐心心的,細細緻致的一點點的磨著他的嘴唇,眼睛閉著,嘴角微揚。

  齊程一開始僵直的身體動了一下,兩手放在身側,克制的握成拳。

  遲稚涵最近喜歡烤甜品,身上香甜的味道透著奶味,呼吸輕輕的,每次他舌尖躲開,遲稚涵就會發出不滿的咕噥,上揚的語調,軟軟甜甜的聲音。

  很難抗拒的香軟。

  而且,除了做飯,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那麼耐心專注的樣子。

  心微微的軟了。

  她很認真的想要安慰他。

  舌尖微微的動了下,碰觸到遲稚涵的,握成拳的手鬆開又捏緊,終於在遲稚涵又一次更用力的摟住他的脖子的時候,摟住了她的腰。

  然後遲稚涵就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睜眼,直直的看進齊程的眼底。

  咬的有點用力,遲稚涵很喜歡欺負他,但是從來沒有用過力,更像是肢體碰觸。

  但是這一次,她用了力。

  咬了,就迅速鬆開,掰開齊程的手,進了廚房。

  「晚上吃草吧,我給你加點土。」看都不想看他。

  她就只是因為心思被看穿那一瞬間有點羞澀而已,齊程就自己腦補了一出大戲。

  到最後吻都不敢吻了。

  摟著她手居然還在抖。

  就算知道他想事情容易想太多,社恐本身也和太過頻繁的自我批判太多有關,齊程應該在健康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性格。

  但還是無法忍受他黯淡的表情。

  患得患失這種事,真的更適合她這樣個性的人來做,撒撒嬌,討個承諾樂呵呵的就過去了。

  齊程,太容易鑽牛角尖了。

  而且,他永遠不會主動說。

  ***

  晚餐,當然不可能真的吃草配土。

  實際上,遲稚涵為了慶祝齊程抑鬱症轉輕,明天開始減藥,還到對面烤了一個小小的蛋糕。

  齊程知道。

  他早上還因為胡蘿蔔蛋糕這個名字在心裡嫌棄了幾分鐘。

  她還讓司機幫忙買了不少菜,他現在只要不暴飲暴食,忌口的東西慢慢少了,所以這一餐,可能比年夜飯還豐盛。

  一整天都好好的。

  然後到了下午就突然變成這樣了。

  被遲稚涵丟在客廳的齊程一直站著沒動,看著遲稚涵在廚房裡把肉切成薄片,勾芡,放到一邊,做他點的糖醋裡脊。

  不能吃油炸的,所以她用了空氣炸鍋。

  然後洗乾淨鱸魚,很熟練的兩邊切口,放好佐料準備清蒸。

  她動作流暢,廚房裡散亂的材料一點點的變成了一盤盤擺好了的食材,還沒下鍋,顏色搭配看起來就很有食欲。

  齊程抿嘴。

  第四個菜了,她還是不肯看他一眼。

  他站的,腿都開始酸。

  鍋裡面燉的玉米排骨湯開始沸騰,遲稚涵低頭在剁瘦肉碎,下意識的看都沒看就想直接用手去拿蓋子。

  碰到水蒸氣的時候嘶了一聲。

  她昨天在對面手指被燙紅了,早上起來剛給她擦了軟膏,結果馬馬虎虎的又被燙了一次。

  齊程又抿嘴。

  拖著後腳跟去放藥的櫃子裡拿了軟膏,又拖著後腳跟走到廚房,抓著遲稚涵的手沖了一遍冷水,擦乾,上藥。

  賭氣一樣,他也不想看她。

  擦完就轉身。

  回到之前被她丟下的客廳,原位站好,一動不動。

  ……

  遲稚涵終於抬頭。

  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齊程。

  他杵在那裡,抿著嘴,挺著腰。

  倔死了……

  牛一樣的脾氣……

  發脾氣的時候,體力簡直好的可以去當運動員……

  「過來幫我洗菜。」終於還是決定放過他。

  一開始喜歡他,就知道他個性敏感,看了他那麼多病歷,當然也知道他想法消極容易鑽牛角尖。

  只是涉及到感情,多多少少會希望他能多相信她一點。

  他積極過,兩人一開始小心翼翼試探的時候,他開竅的那陣子簡直男友力爆棚。

  然後,今天就只是因為她那麼小小的一句抱怨,就迅速的縮回去了。

  尤其是發現自己可能真的快要好之後。

  他很怕成為正常人,很怕回歸社會,也很怕她會不喜歡他作為正常人的樣子。

  她知道。

  所以放任他站在客廳裡,想讓他自己開口說。

  結果還是敗下陣來。

  看著他微微蹙著眉頭走過來,接過遲稚涵手裡的韭菜,打開水籠頭,低著頭洗菜。

  不說話。

  還在彆扭。

  遲稚涵手上沾了點澱粉,弄到他鼻尖,白色的一個圓點。

  齊程抬頭看她,眼睛濕漉漉的,委屈的更加厲害。

  「腳酸不?」昨天剛剛吐到脫水,今天就強脾氣發作在客廳站了四十幾分鐘。

  齊程手上動作停了一下。

  看著那把鬱鬱蔥蔥的韭菜,點點頭。

  遲稚涵歎氣。

  走過來把兩人的手都洗乾淨,關了水籠頭,擦乾手。

  拉著他坐到沙發上,她自己坐在地毯上,噘著嘴幫他揉小腿。

  齊程仍然委屈,卻不喜歡這樣居高臨下的看著遲稚涵的頭頂,推了推遲稚涵的手,自己也跟著一起坐在了地毯上。

  遲稚涵揉著小腿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挪了挪屁股,坐到了他的邊上。

  齊程忍了忍。

  伸手,拽了拽遲稚涵的衣角。

  「我知道你為什麼倔脾氣上來了,你也知道我為什麼生氣對吧?」遲稚涵看了他一眼,鼻子上白色的澱粉沾的很牢,傍晚的光線下,他的膚色居然白的快要接近澱粉的顏色。

  「你可以不相信自己,但是不能不相信我。」邏輯很奇怪的一句話,可是齊程聽懂了。

  「我看過你所有的漫畫,你漫畫裡一直什麼都有。」

  真的什麼都有,你很難想像一個抑鬱的把自己關了十年的人,能畫出這樣感情豐沛的漫畫,親情,友情甚至愛情,都很濃烈,結局各種各樣。

  在漫畫的世界裡,齊程沒有禁忌。

  「我也看過你所有的病歷,你知道你病歷裡面什麼都畫的。」遲稚涵又看了齊程一眼,看他不自在的撇開眼。

  病歷,是真的什麼都畫,包括他吃了抑鬱症藥後會有影響的部位,趙醫生畫的很寫實……

  「我認識你這裡。」遲稚涵指了指齊程的心口,「特別瞭解。」

  「所以,你害怕什麼呢?」遲稚涵湊近,歪著頭問他。

  齊程沉默。

  「你相信我願意為殘缺的你去死,卻不願意相信我會繼續愛著完整的你,為什麼?」遲稚涵問的很認真。

  齊程下意識拽著遲稚涵的手,生怕她問完了就會站起來,又自顧自的去廚房,留他一個人在這裡繼續傻坐著。

  因為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所以變得有些驚慌。

  拽著她的手開始用力,眉頭越皺越緊。

  「放鬆。」遲稚涵幫他把鼻尖上的澱粉擦掉,揉著他因為用力青筋凸起的手臂,「把我手捏斷了你今天晚上就真的只能吃土了。」

  「……」齊程如夢初醒一般立刻鬆手。

  他知道自己彆扭從哪裡來的,知道自己問題的癥結點在不想回到正常人上,也知道,遲稚涵一個下午和他較勁,是想聽到他親口說出這些話。

  他知道自己為什麼不說,因為說了,可能就可以解決,而他,不想解決。

  這些他都知道。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心裡面的怒氣是哪裡來的。

  遲稚涵持續不看他的時候他心裡開始一點點沸騰起來的怒意,一直到剛才下意識的用力的拽緊了遲稚涵的手,他心裡面沸騰的怒意幾乎快要控制不住。

  他,不喜歡遲稚涵用不理他的方式來和他較勁,甚至因為心不在焉再一次燙紅了手指。

  很不喜歡。

  非常,痛恨。

  這種情緒,和病症沒有任何關係。

  「你可以跟我吵架。」

  「也可以和剛才一樣,用力的咬我。」

  「外放一點的發洩不滿,把你想要問的,想要讓我親口說出來的話都說出來。」

  「我一直都知道,我們兩個之間有很奇怪的默契,所以我也知道,你一個下午在廚房不理我,是想讓我親口說出我不願意康復這些話。」

  「你不可以……」齊程停了一下,皺眉,「這樣。」

  他甚至討厭說出她在廚房看都不看他的話。

  他寧可她又哭又鬧叫嚷著他不愛她,然後眼裡鼻涕糊他一身,逼著他又哄又抱的說出他不願意康復的話。

  他不要這樣安靜的,像個成年人那樣的處理這種問題。

  「我害怕這樣。」

  「我們以後會有很多問題,你每次都這樣,會變成習慣。」

  然後,越來越安靜,越走越遠。

  正常的成年人的溝通方式,他不喜歡。

  「我不要這樣。」齊程又重複了一遍,很認真的,皺著眉,像上次警告她不許再說不要做他的女朋友那樣。

  遲稚涵花了點時間,才理解齊程剛才說的七零八落的那番話。

  真正理解了,才發現錯的人是她。

  用冷暴力,逼著齊程承認什麼這件事,她之前做過一次。

  那一次,她讓齊程出了門。

  那一次,是因為她沒有安全感,而她缺乏安全感的原因,除了齊程不愛她在外面的樣子外,還有齊程幾近冷暴力的掛了她的電話。

  然後她今天,依樣畫葫蘆的又做了一次。

  當著齊程的面,想要逼著他道歉,想要逼著他主動開口。

  像過去每一次那樣,兩人鬧彆扭,最後總是能和好。

  所以肆無忌憚,如果不是因為擦燙傷藥,她可能會讓他在那裡站一個下午。

  她之前讓齊程不要那麼卑微,齊程記下了,也努力做了。

  然後她自己,反而忘記了。

  「我不喜歡你不理我。」齊程看懂了遲稚涵的表情,終於放軟了眉眼,語氣變得委屈。

  「你切了好多菜,盤子都擺好了四個,一眼都不看我。」

  「我費了好大力氣才鼓起勇氣抱住你的,但是你咬了我,就不理我了。」

  「想不想做正常人,很重要麼?」

  「比我還重要麼?」

  怒意終於徹底轉成了委屈,齊程拉下遲稚涵放在他小腿上的手,把坐在他身邊現在已經有點傻的遲稚涵抱到他面前,坐在他腿上。

  這幾天按計劃健身的下場,遲稚涵後知後覺的發現他其實是有力氣的。

  「比我還重要麼?」他又問了一遍。

  「你……」遲稚涵咽了口口水,「你重要。」

  「那為什麼為了這種事情,一個下午都不跟我說話?」

  ……

  明明只有四十幾分鐘。

  可是他現在委屈的像個孩子。

  「那我們繼續親?」想了半天想不到解決方案,遲稚涵只能把齊程的手放到腰上,自己往前坐了點。

  齊程愣了下。

  然後點點頭,眼裡還是委屈兮兮的。

  「不可以不理我。」他抱得緊了點,因為接吻,說的含含糊糊的。

  生病的事,治療的事,他有醫生。

  他不要遲稚涵也跟醫生一樣,用這種方式逼著他正視自己的心理問題。

  他不知道自己剛才有沒有表達清楚,所以吻的有些急切。

  「齊程。」遲稚涵氣喘吁吁的拉開兩人的距離,「你知道我今天姨媽還沒好的對吧。」

  「……」

  「還有,我不理你的時候你早點過來不就沒事了麼?」

  「哪有什麼事情都得讓我又哭又鬧才能解決的?」

  「你這人真的不講理……」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56 PM

☆、第五十七章

  齊程的減藥反應,就像趙醫生預估的那樣,有些嚴重。

  最明顯的反應是失眠,為了預防失眠,齊程這周的藥單上一直都有安定片,但是毫無用處。

  遲稚涵連續兩天半夜醒來,都發現齊程床是空的,畫室的燈是亮的。

  第三個晚上,遲稚涵很乾脆的爬上了齊程的床,在他又試圖偷偷爬起來去畫室的時候,八爪魚一樣纏住了他。

  淩晨一點。

  齊程看了眼時鐘,皺眉。

  「你還沒睡?」他老實的跟著她十一點就上了床,一動不動的躺到一點。

  遲稚涵雖然偶爾夢遊,但是睡眠品質一直不錯,三個小時,他以為足夠讓遲稚涵睡著了。

  「抱著睡……」遲稚涵咕噥了一句,閉著眼睛摸索到齊程的鼻子,然後往上,拇指和食指捏著他的鼻根,「眼保健操說這是晴明穴。」

  「你兩天沒睡了,眼睛不難受麼?」還是閉著眼睛,睡意朦朧的,嗓子也是沒清醒時候的沙啞。

  「……」齊程頭往遲稚涵這邊靠了靠,讓她可以不用把手伸太高。

  由著她按了一會,才伸手把她的手抓下來。

  「睡吧。」摟著她拍了拍。

  「一直睡不著?」遲稚涵用臉蹭蹭他的睡衣,然後兩隻爪子開始習慣性的往他衣服裡鑽。

  「嗯……」齊程應了一聲,歎氣,「現在弄得兩個人都睡不著了。」

  「要不要試試我的方法?」遲稚涵抬頭,因為剛睡醒,她眼睛雙眼皮變成了兩三層,顯得眼睛更大。

  「你失眠過?」齊程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

  「……廢話。」遲稚涵白了他一眼,起身下床。

  齊程一直覺得遲稚涵穿著睡衣拖鞋在巨大空曠的房子裡來回走動的樣子很像誤闖巨人國的小矮人,當然這種形容他從來沒敢說出口。

  真的,挺可愛的。

  童話故事一樣的畫面,看著就暖暖的。

  她把暖氣調的很低,為了降下房間裡的溫度,還開了一會窗。

  然後跑到櫃子裡拖了一床厚很多的被子,拿著她自己的ipad哆哆嗦嗦的爬上床。

  溫度真的有些低。

  尤其他這樣常年恒溫的待在二十五度左右的人來說,窩在厚被子裡伸出一隻腳都被凍得寒毛直立。

  「你開了幾度?」他不是很懂為什麼這樣可以治療失眠。

  「十九,你家暖氣最低只能調到十九。」遲稚涵語氣居然還帶著遺憾,「本來溫度低一點會更有效。」

  「……」

  齊程只能繼續縮在被子裡看著她低頭用ipad搗鼓出了一個視頻,打開,點了單曲迴圈。

  然後把ipad丟到一邊,迅速的縮到齊程的懷裡。

  「凍屎……」嬌滴滴的含糊不清的抱怨。

  ipad開始同步播放聲音,一個女人的聲音,沒有任何語調的,在背中藥名。

  ……

  「夏天的時候,吹著空調蓋被子最容易睡著,和現在這種效果差不多。」遲稚涵指了指厚被子,「而且據說體溫低可以催生睡意。」

  ……

  齊程不是很想提醒她體溫低到催生睡意,可能就意味著低溫症。

  「然後這個視頻,是神器。」遲稚涵努了努嘴指著ipad,「這個人,反人類一樣的背了五個小時的中藥方子,沒有語調,也沒有間隔,你閉上眼睛聽一個小時,還睡不著算我輸。」

  ……

  所以又是她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奇怪法子。

  雖然那個女的聲音確實,會讓人不自覺的開始意識游離,有點像小時候上課某些老師講課就特別容易入睡一樣。

  「那試試……」純粹是為了安慰她。

  暖氣溫度太低了,他把被子塞緊,兩個人窩在裡面,隱隱的覺得滿足,遲稚涵又打了個哈欠,傳染一樣的,讓他也跟著打了一個。

  那女人的語調太平,他閉著眼睛無意識的跟著重複。

  懷裡的人已經漸漸睡著,呼吸配合著女人的語調,空曠的屋子裡只有被子這裡,是暖和熱鬧的。

  真的睡著的時候,他心底還在下意識的掙扎,天冬到底是不是性寒,他明明記得幾分鐘前這女人還說天冬不是性寒來著。

  然後意識就真的模糊了。

  早上醒來對著遲稚涵得意洋洋的笑臉,心裡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真的有點反人類……

  這種方法,居然,對他真的有效……

  ***

  趙醫生是在齊程減藥療程第十天出現的,這十天遲稚涵助睡眠的方法雖然偶爾會失效,但是比起前面幾次減藥療程,齊程的身體情況好很多。

  這本來是一件挺開心的事,可遲稚涵總覺得,齊程對趙醫生有敵意,那種小狗躲在角落裡面對著陌生人偷偷齜牙的敵意。

  「對了,方案的事情你跟小遲說過沒?」趙醫生摘下聽筒,戴著老花鏡開始寫病歷,問的漫不經心。

  齊程的回答是慢悠悠的把衣服拉好,躺平,被子拉上來蓋過頭。

  ……

  遲稚涵發現自己面對這種場景的第一個反應居然不是好笑,而是有些心疼。

  在病人之前,齊程首先,是個三十歲的男人。

  他一定不喜歡自己用這樣幼稚的抗議方式來抵制不希望發生的事,但是除了這種方式,他別無選擇。

  齊程,其實自尊心很強。

  醫生掀開他衣服做檢查的時候,他都會避開遲稚涵的眼神,慢慢的遲稚涵會在他檢查的時候找個理由離開他的視線範圍。

  他對其他人的碰觸,仍然會有灼燒幻覺,所以不管是哪個醫生,給齊程檢查的時候都會儘量減少碰觸面積,大部分時間,都會用手指戳,看起來,就更加可憐。

  齊程,最討厭她覺得他可憐。

  所以,遲稚涵沒接趙醫生的話茬,只是走過去坐在床邊,左手伸進被子裡,摸摸索索的握住了齊程的手,在他手心摳了摳。

  齊程翻了個身,兩隻手抓著遲稚涵的左手,放到嘴邊親了一下。

  兩個人徹底無視趙醫生,玩的黏黏糊糊。

  趙醫生寫病歷的時候,戴著老花鏡翻了個白眼,他心裡有些惆悵,自己費盡力氣找來的,個性背景都非常適合參與治療方案的遲稚涵,終於被齊程拱走了……

  這丫頭,現在看起來是怎麼誘拐都不會和他站在同一戰線了。

  收好筆,趙醫生咳嗽了一聲。

  沒人理他。

  「這方案你哥你姐都簽過字了,都看的到曙光了,忍一忍後面都是好日子。」趙醫生把病歷本豎起來放在書桌上磕了磕,「再說了,你們兩個還年輕,這點坎都熬不過,後面還有那麼長的人生,你打算這幾十年都不分開?天天狗皮膏藥一樣黏在一起?小遲今年才二十五吧,你不打算讓她多走走看看?讓她以後幾十年天天耗在這裡給你做飯?」

  「……到底什麼方案?」遲稚涵問的是齊程,他抗拒的都出冷汗了。

  「需要你配合兩件事,第一件是脫敏治療有關的。」趙醫生終於找到了插話的點,「齊寧說你馬上要開始春季沒事視頻的錄製了,錄製地點會改在對面。」

  「一般錄製會有多少人?」

  「……二十個人左右,全部都去對面,會不會太多了。」她對脫敏治療沒什麼意見,只是擔心齊程能不能扛得住那麼多陌生人。

  拍攝場地往往混亂嘈雜,她還擔心齊程的身份和病情會被人發現。

  「保密的事情,齊寧肯定能做好,這方面你也吃過虧的你忘啦?」趙醫生嘿嘿笑,「而且脫敏會等他這一個月減藥療程結束後做,具體的過程齊寧會和你的經紀人聯絡,你到時候只要當做平常錄製一樣就行。」

  「記得不要當著別人的面從對面直接進來這裡,就當成齊家買了你們公司後提供的拍攝場地就行。」

  「療程會循序漸進,先是聲音,然後才會開監控,這點齊程應該也同意。」趙醫生頓了下,沒忍住還是想調侃齊程,「被子那麼厚你不悶麼?小遲的手就那麼好吃?」

  ……

  齊程漲紅著臉從被子裡出來,和同樣紅了臉的遲稚涵對視,遲稚涵沖他吐了吐舌頭。

  「另外一件事,就是你可能需要參與到減藥療程中去。」等齊程出來了,趙醫生才繼續話題,說完之後脫下老花鏡,坐在齊程的電腦椅上觀察齊程的反應。

  沒有反應,除了抗拒之外沒有任何應激現象。

  齊程在遲稚涵身邊,確實穩定的不太像是病人。

  「齊程的社恐症狀加重,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已經在你身上滿足了社交需求。」

  「他有點麻煩,普通社恐患者雖然恐懼人群,但是為了生計不得不出門。」

  「可齊程沒有生計問題,他一輩子不出門都不會餓死,本來還有個社交需求,多少還算點動力,現在你幫他把這個問題都解決了,他自己又覺得抑鬱症轉為輕度警報解除,對治療社恐這件事排斥心裡就變得更重。」

  「這種症狀,類似于抑鬱症患者對於某些藥物上癮,以為某種藥物維持在一個相對平衡的精神狀態,一旦藥物撤除,這個平衡狀態就會消失。」

  「一夜回到解放前。」最後這句話,趙醫生是對著齊程說的。

  齊程意外的沒有撇開眼,和趙醫生對視之後,皺了皺眉,有些不滿,但是一時之間又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小遲不在的時候,你從來都不會和我對視。」趙醫生還是看著齊程,「我看的很清楚,她在和不在,你完全是兩種狀態。」

  ……

  「所以你想讓我做什麼?」遲稚涵打斷趙醫生的話。

  她和齊程都很清楚,趙醫生說的話,有百分之七八十,都是製造氣氛的廢話,剩下的那一兩句引導性的話藏在這堆廢話裡面,殺傷力特別的強。

  「給齊程做一個月的減藥治療,你這一個月離開洋房,和齊程斷絕所有聯繫。」

  「他如果能撐過這一個月,這次治療才能真正的算成功。」

  「一個月?」遲稚涵傻眼。

  「我本來打算兩個月的,齊程強烈反對下才改成了一個月。」趙醫生居然還委屈。

  「你都討價還價了為什麼不直接跟他說一個星期比較好?」遲稚涵恨鐵不成鋼的低聲埋怨齊程。

  「……你要跟我分開一個星期?七天?不見面,不聯絡?」齊程語速一下子快了,皺著眉,琥珀色眼瞳顏色變深。

  ……

  …………

  這兩個人明顯打算徹底忽略他了。

  趙醫生又生出一股惆悵來,現在的病人都不好治啊,事兒多,還不知道報恩,好歹,遲稚涵還是他找出來的。

  「一個月,是最低限度,減藥療程從來沒有一周的說法。」趙醫生很無奈。

  「可是我連一天都不願意。」遲稚涵看著趙醫生,身後的男人因為她這句話呼吸都變輕了。

  「我不是他的藥,抑鬱症變好社恐變差可能真的都和我有關係,我偶爾也會在發脾氣的時候自我暗示我是藥需要克制,但是事實上,和他戀愛,我從來沒有克制過什麼,不管我們怎麼定義我介入之後的治療方案,齊程他從來沒有把我當藥。」

  「我總覺得,你們都誤會了我和齊程的關係,我們戀愛,一直都和治療無關,和你忽悠我的什麼平穩的感情無關,我們兩個會互相發脾氣,會冷戰,會和大部分情侶一樣,我們的戀愛,從來沒有病態過。」

  「你覺得齊程是因為有我在,才敢和你對視。」遲稚涵笑了笑,「其實我也是因為有他在,才敢把這些話說出來。」

  「戀愛本來就是這樣的,有他和沒他是兩種狀態,甚至精神狀況都是兩種狀態,你不能把這種改變當成治療和病理。」

  「我其實有信心,齊程現在的精神狀況,哪怕沒有我,他也能自我調節,抑鬱症也仍然是輕度,社恐不會變好也不會變差,那一個月,他會心情抑鬱,但是絕對撐得過去。」

  「可是這能代表什麼?齊程康復的日子很寶貴,他人生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被抑鬱症折磨,那三十天,對他對我,都是一種浪費。」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57 PM

☆、第五十八章

  在趙醫生印象裡,遲稚涵從來沒有用這樣的姿態說過話。

  自信的,立場分明的。

  就算知道她性格裡有堅韌的部分,也經常會因為她的年紀身高和長相,不自覺的,只是把她當成一個小女孩。

  當初選她,多多少少有她的家庭原因在,正常人家裡的獨生女,誰家會放心讓她在這裡和一個有心理疾病的人關在一起。

  她缺錢,孤單,沒有這方面的遺傳基因,遇到問題心態極好。

  找她,風險和阻力都最小。

  趙醫生心裡知道,他為齊程找了遲稚涵,是蒙住了良心做的事,因為這樣,齊家給遲稚涵開的價格高的咋舌。

  和遲稚涵聊方案的時候,她大部分時間,都是沉默被動的,被他來回忽悠下套,牽引著一步步走到治療方案的核心。

  他知道遲稚涵心裡腹誹過他很多次,但是這丫頭心裡有一桿秤,沒撼動她心裡平衡的事,她經常笑笑就過去了。

  今天,看來是碰觸了她的底線了。

  她拒絕把她的感情和治療牽扯在一起,說的非常明白。

  巧的是,十一天前,齊程跟他說了一樣意思的話,他說不管遲稚涵離開多久,他都不會出現減藥反應,這種方案沒有必要。

  當時,他只是把齊程的話當成了心理病患者最經常產生的自我認識混亂。

  他並不相信這種一開始以治療為目的的戀愛,真的能變成齊程說的那個樣子,遲稚涵為了治療,勢必會壓抑本性,而這樣的戀愛,本身就是一種風險。

  所以,他並不看好,連帶的,對齊程的好轉也抱著悲觀的態度。

  可遲稚涵今天的理直氣壯打動了他。

  她的個性從不矯情,理直氣壯的原因是因為她覺得自己的戀愛很普通,哪怕她談戀愛的對象,是個一發病就只能脫力躺在床上的男人。

  他為這樣的純粹動容,也羞愧與自己心底的那些陰暗,但是專業上,卻始終無法跨過。

  「小遲啊……」趙醫生手裡拿著老花鏡磕磕桌面,語速很慢,「我向來很信任你,這種信任來自於我相信自己的專業,我觀察你很久,通過各種檢查確定你確實可以加入這個治療方案。所以哪怕這個過程中你出了很多次錯,叮囑你的事情除了按時讓齊程吃藥,其他的都沒有完全按照我的意思做,我也從來沒有說過什麼,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遲稚涵搖頭。

  身後的齊程擔心這樣的對話會讓遲稚涵不舒服,已經坐起身,防禦意味十足。

  「我是醫生,又不是站在你們對立面的人,不要都用這種眼神看我。」趙醫生哭笑不得,「我由著你的意思來,是因為齊程對你真實反應的接受度更高。」

  「但是這一次,不太一樣,這涉及到關鍵治療點,」趙醫生很難得的說的十分誠懇,沒有兜圈子也沒有製造氛圍,「就算我情感上已經被你說服,但是專業上,我不可能同意。」

  遲稚涵皺眉:「你希望我從專業上說服你?」

  這不明擺著欺負人麼……她懂什麼心理學。

  「或者可以替代的方案,證明你剛才說的話,你離開齊程,他會想念,但是能夠自我調節負面情緒,像個正常人一樣。」

  遲稚涵傻了一下,她還是說不過趙醫生,開足了火力也只夠撐個開場……

  「我真的不是為難你們,你們兩個在一起的過程我看得清清楚楚,我還算是半個紅娘。」趙醫生給遲稚涵沉默的空檔,再次開口的時候已經帶上了熟悉的趙醫生式的設套的味道,「但是齊程現在的現狀就是這樣,他不想變成正常人,在他看來,現在這個療效已經是終點。」

  「可社交恐懼症不治療,齊程的應激反應還在,他仍然出不了門。」

  「你們現在年紀輕,熱戀期,覺得很多事情都可以解決,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再一個十年之後,齊程仍然是這個樣子,你有信心讓他的抑鬱症不再復發麼?」

  「再來一次,你覺得他還能好麼?」

  這個套,下的很重。

  遲稚涵啞口無言。

  因為趙醫生說的是事實,齊程現在剩下的最主要的問題,就是他自己根本沒想著完全變好。

  他對正常人這三個字,非常排斥。

  「可分開一個月,也不代表你說的這些情況能解決啊。」遲稚涵的語氣已經弱了下來,吸了吸鼻子。

  「最起碼,這是無數這樣的病例資料累積下來的一個里程碑式的節點。」趙醫生又磕了磕老花鏡,「不是我不通情理,相比你們兩個小年輕之間的感情,我更相信科學,更相信資料。」

  遲稚涵動了動,還想說些什麼,手卻被齊程抓住。

  「趙醫生為什麼會覺得,我會一夜回到解放前?」齊程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遲稚涵回頭,看到齊程也正在看她,眼底,有笑意。

  暖洋洋的笑意。

  「我確實排斥自己最終會變成正常人,因為我覺得我可能沒辦法再融入社會。」

  「但是我沒有拒絕治療,現在的減藥療程,你說的讓遲稚涵在對門錄製視頻這些方案,我都在接受,從來沒有反對。」

  「為什麼,你會覺得這樣不夠?」

  趙醫生仍然在磕自己的老花眼鏡,沒有立刻回答。

  遲稚涵卻瞪大雙眼,發現齊程問的這些問題,居然也是事實。

  「為什麼你會覺得,遲稚涵跟我在一起,就註定只能在以後的幾十年裡關在這裡為我做飯?」

  「趙醫生,上次的測驗,你明知道我體力不濟,卻沒有阻止我提出再次測試的要求,其實是因為,你自己也不相信吧。」

  不相信那些用資料累積出來的表格,所以才會放任他一共測了三次,繁瑣的,耗費腦力的。

  ……

  遲稚涵的眼睛瞪得更圓,被齊程用手指輕輕彈了下腦門。

  「傻。」他聲音很輕,有些無奈。

  談判一開始就把底牌全露出來,到最後被趙醫生直接帶到了溝裡。

  她一個對心理學一無所知的人,怎麼可能贏得了專家。

  「她比所有人都更相信,我已經在好轉。」齊程看著趙醫生,笑得有些無奈,「你比我專業,所以應該知道現階段我這樣的症狀,最缺的就是信任了吧。」

  「比你的那些實驗性的方案更加穩妥的方案,而且更簡單。」

  「現在問題根本不在減藥,在你。」

  他目前的治療效果,早就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階段性里程碑能定義的了。

  因為進展太快,因為進展的主要原因,是趙醫生認為並不靠譜的他們兩個的戀愛。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趙醫生一直試圖驗證。

  「我目前的情況,其實只需要酌情逐步減藥,根據療程進行脫敏治療就可以了,我會配合。」

  「我不想浪費那三十天,只是為了用來驗證之前的檢測是否正確。」

  ……

  …………

  遲稚涵眨眼。

  齊程,看起來好嚴肅,好專業。

  他很認真的在和趙醫生探討他的治療方案,並且,很積極。

  「……你好帥。」遲稚涵皺鼻子,兩眼變成愛心狀。

  齊程的耳朵微微的紅了,捏著她的手很不自在的動了動,像是不習慣被誇獎的樣子。

  ……

  …………

  好想親他……

  趙醫生為什麼還不走……

  「你……」趙醫生一直摩挲著手裡的老花鏡,「是真的變了很多。」

  遲稚涵每天都會把齊程一天的精神情況詳盡的發送郵件給他,他其實是知道齊程的進展的,那些檢測,那些資料,是無法騙人的。

  他提出三十天的方案,確實就只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不想十年的努力功虧一簣。

  仔細想想,這是他的心結。

  因為一開始找遲稚涵介入這場治療,用的手段不足為外人道,所以下意識的覺得,不靠譜。

  他也確實覺得,三十天而已,對於兩個年輕人來說,眨眨眼就過去了。

  倒是真的沒想到,會觸碰到遲稚涵的底線,也沒想到,因為遲稚涵的反彈,齊程會把話說得那麼明白。

  「就算沒有這三十天,減藥療程結束後,小遲也需要回歸正常生活,這件事,你必須要做。」趙醫生又戴起了老花鏡,翻開病例開始重寫。

  「我會。」齊程點頭。

  他不喜歡,遲稚涵被問的啞口無言只能尷尬的吸鼻子的樣子。

  他以前也會和趙醫生討論治療方案,但是這樣具有攻擊性的,還是第一次。

  趙醫生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讓遲稚涵離開他生活三十天的時候,他心裡介意的,是趙醫生的不信任。

  他的個性,一旦心裡有了疙瘩,就不會願意再主動。

  直到今天遲稚涵擋在了他面前,說他們的戀愛,從來沒有病態過。

  這句話對他造成的衝擊,比他想像中的還要大。

  他一直以來心底介意的,也不過就是遲稚涵對他的態度,到底是因為他是病人,還是真的喜歡。

  這種容易鑽進牛角尖的問題,他一直刻意避開,問都不敢細問。

  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聽到,也沒想到遲稚涵說出來的時候一點猶豫都沒有。

  理所當然的樣子。

  最最開始,讓他怦然心動的樣子。

  她始終沒變,真好。

  ***

  趙醫生,覺得自己有些不開心。

  遲稚涵護著齊程,他還能調侃自己找來的丫頭被齊程拱了,但是齊程,當面戳穿他,用這樣帶著點攻擊性的方法控訴他的不信任,真的讓他有些失落。

  他十年的病人。

  這次似乎真的,走在遠離他的那條路上了。

  真的快好了……

  「您先是我爸的朋友,然後才是我的醫生。」

  「我還是會和您一起討論各種心理問題,而且,您也知道,我沒那麼快徹底康復。」

  路還很長,他們現在興奮,只是因為終於走對了路而已。

  這種時候,他倒是您起來了。

  剛才戳穿他的時候,一直你你你的。

  趙醫生哼哼。

  決定還是不要在這小子的女朋友面前調侃他,收起病歷,把改好的藥方和劑量交給遲稚涵。

  「照著上面的劑量吃,我明天會讓人把藥送過來。」趙醫生想了一下,「你這段時間要多關注他的心理情況,如果他對平時經常做的事情漸漸失去興趣了,記得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好。」遲稚涵站起來接過方子。

  「我走了,反正你們也不歡迎我。」趙醫生終於有些生氣。

  「對門有我剛剛做好的小菜,兩個小罐子,上面貼了藍色的標籤。」遲稚涵笑,送趙醫生出門的時候特意多補了一句,「還有之前你拿走的罐子,洗乾淨了還給我可以麼?我快沒罐子了。」

  ……

  趙醫生繼續哼哼。

  好心的繼續決定不要在這丫頭的男朋友面前調侃她了,畢竟她真的蠻好欺負的,人家男朋友會心疼。

  惡人都是他在做。

  他一個醫生而已,難不成真的能拆散了他們不成。

  哼。

  談戀愛了不起啊?!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58 PM

☆、第五十九章

  趙醫生前腳剛走,齊程後腳就像巨型犬一樣的貼在了遲稚涵身後,跟著遲稚涵看著她前前後後的把之前吃的藥瓶子整理好放好。

  遲稚涵手小,又懶得去拿容器,索性轉身,讓齊程平托著手當託盤用。

  乖乖巧巧的人形託盤此刻正眨巴著眼睛,一臉求表揚的樣子。

  「我現在心情很澎湃,等我平靜一下再誇你。」遲稚涵踮腳,拍了拍齊程的臉,很爺們的樣子。

  「澎湃……什麼?」抑鬱症患者齊程不是很理解心情澎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就是如果不克制一下,我現在可能會扒了你的衣服把你摁倒在床上猛親。」很澎湃的遲稚涵形容的很寫實,「你好帥,居然讓趙醫生這樣的人改了方案。」

  ……

  齊程被這樣寫實的形容嚇得手抖了一下,然後手忙腳亂的撿起差點掉在地上的藥瓶。

  趙醫生其實經常改方案來著……

  不過他現在躁得沒什麼心情解釋。

  「你一個女孩子,說話怎麼……」那麼……澎湃。

  關鍵每次說了都不做……

  「說說而已,又不敢動手……」遲稚涵還挺惆悵,拽著人形託盤走到角落的櫃子裡,打開櫃門,「你不喜歡?」

  ……

  也不是不喜歡……

  齊程糾結了一下,認命的換了話題。

  「藥瓶子都空了,為什麼要放起來?」這個櫃子之前是空的,遲稚涵買了好多收納的小盒子,把他每次換藥之後剩下的藥瓶子都放到一個小盒子裡,寫上日期和他吃了之後的症狀。

  這事挺繁瑣的,但是平時做事馬馬虎虎的遲稚涵一直堅持做幾個月。

  「我想留個紀念。」遲稚涵低頭寫日期,並且在日期後面寫了齊程吃這些藥的時候,吐了幾次,失眠了幾天,「打仗打贏之後,偶爾回頭看看這些,應該會覺得很偉大吧。」

  以後的日子不可能一帆風順,遇到困難的時候,就看看這個櫃子,想想他們現在的平淡幸福是齊程用了什麼樣的代價換來的,應該會有新的勇氣。

  「反正也費不了多少功夫。」說完之後大概覺得自己有些幼稚,吸了吸鼻子,傻呵呵的笑了。

  齊程垂眸,再抬起來的時候,走近了兩步,開始細細的查看櫃子裡的,她說的打仗過程。

  他經歷了很多,持續的脫水,持續的心跳加速。

  四肢無力,頻繁嘔吐,掉頭發,以及體重突然增加或者突然減輕。

  都被遲稚涵細細的記了下來,用不同顏色的標籤紙,珍而重之的放在這個最角落的櫃子裡,做成他自己的抗病史。

  「萬一,失敗了呢?」齊程看著遲稚涵,問的很認真。

  「那我陪著你重來。」遲稚涵連一秒鐘的停頓都沒有,回的理所當然,「最壞最壞的結局,也不過就是你抑鬱症變得嚴重,對這個世界沒有任何留戀。」

  「我說過的,大不了就一起走。」遲稚涵的語氣稀疏平常,「相比世界,我更喜歡你。」

  「第二壞的結局,就是你社恐無法治癒。」

  「那也不怕,只要有網路有快遞,宅在家一輩子,其實是很多人的夢想,我也是其中之一。」遲稚涵眨眨眼,「我沒有社恐,不過我也挺怕社交的……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們公司有個女的,每次遇到我,都會冷嘲熱諷的說我是林經武的養女,你知道養女的意思的吧?」

  遲稚涵開始滔滔不絕。

  她把最壞的結局,形容的像是happy ending一樣。

  「那最好的呢?」齊程忍不住想問。

  「最好的就是你完全康復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我的工作完美成功,拿到了你姐姐給我定的高額工資,你做漫畫家,我繼續做我的私廚,談戀愛,如果合適,就在一起一輩子,或許再生個孩子。」遲稚涵後面的語調變得有些奇怪,跺了跺腳,「不行,後面你自己想,我害羞。」

  ……

  齊程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這並不是幸福感,心裡面那些滿滿漲漲的,和愉悅有關的情緒,幸福感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遲稚涵,說的像是他的人生不可能會有bad ending一樣。

  無論哪一個,她都在。

  「我想要最好的那個結局。」齊程感覺自己心底某些東西,開始慢慢的成型,關於對幸福的渴求,關於對完滿的追求。

  「嗯。」遲稚涵轉身,很認真的看著他,「你今天和趙醫生說的那些話,讓我覺得,我們一定會有最好的結局。」

  她終於平靜了下來,終於可以好好的誇他。

  「有件事情很神奇。」遲稚涵仰頭看著表情溫柔的齊程,「我對你動心之後,抗拒過。」

  「因為經歷過,所以我很害怕自己在乎的人,最終會在我面前告別這個世界。」

  「但是真的跟你在一起之後,我一秒鐘都沒有後悔過。」遲稚涵歪頭,兩眼亮晶晶的,盯著齊程,「好神奇。」

  齊程正在暗自努力的深呼吸,他把手腕上的監控儀藏到身後,不想讓遲稚涵看到他差點破表的資料。

  現在輪到他的心情,很澎湃。

  真的澎湃了,才發現剛才遲稚涵的描述有多寫實。

  「等我好了,我們結婚吧。」在他吃過的藥瓶前,齊程把手腕裡的監控儀死死的摁住,看著遲稚涵問的很認真。

  「我們結婚,等身體檢查沒問題了,再生個孩子。」最好的那個結局。

  「嗯……」遲稚涵靠著櫃子,點了點頭,然後突然笑不可抑,「趙醫生如果知道被他一刺激,我們就私下定了婚約,會不會氣死。」

  「……不會。」齊程不是很明白遲稚涵為什麼在這種時候還能想到別人。

  「不過你今天真的很帥。」遲稚涵忍不住又誇。

  覺得自己求婚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答應的齊程很不爽的皺了皺眉,然後想起了剛才一直想問的問題。

  「你一開始就把治療和喜歡我分的很清楚,那為什麼偶爾還是會聽趙醫生的意見故意激我?」就像那天讓他在客廳罰站只是為了聽他親口承認自己不想成為正常人一樣。

  「齊程。」遲稚涵回答的非常嚴肅,「我拿了錢的,你姐姐給了我很高的年薪,我偶爾,需要良心發現一下做點應該做的事……」

  ……

  「讓你跟我簽那個合同你不簽。」氣的都想磨牙。

  「你不能變成我老闆。」遲稚涵斬釘截鐵。

  「為什麼?」

  「那樣畫面會很奇怪。」遲稚涵語氣弱了下來。

  「……」齊程突然失去了問的興趣。

  「比如霸道廚娘俏老闆什麼的。」遲稚涵頑強的堅持把話說完,然後拽住面無表情轉身就走的齊程,「你幹嗎去?」

  「燒書。」齊程很冷靜,他沒收的那些書,這輩子都不會有再見到遲稚涵的那一天了。

  「……那些書有些都絕版了啊!」痛心疾首的遲稚涵跟在齊程的屁股後面哀嚎。

  還有好多是個人志啊……

  有些大大都封筆了啊……

  「我剛才,跟你求婚了你知道的吧……」齊程在沉默了很久之後,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多問了一句。

  「……嗯。」遲稚涵應了一聲。

  「那你同意了?」小心翼翼的語氣。

  「那你戒指呢?」聽聲音就能聽出不爽的遲稚涵斜著眼睛問。

  「這個。」齊程翻出了之前被遲稚涵嫌棄的合同,「我所有的資產都在裡面了,你自己去買。」

  ……

  …………

  「你那麼想做俏老闆?」

  「……」

  「來!成全你!去床上躺好!」粗聲粗氣霸道的語氣,一秒鐘之後迅速的變成尖叫,「臥槽,齊程你怎麼也咬人!」

  「你真的……」齊程徹底無語,頭埋在遲稚涵的頸窩,耳朵紅到冒煙。

  原來,他也會有這樣一天。

  和自己喜歡的女人在一起,也會被氣到無奈,甚至張嘴咬人。

  他可能自己都沒發現。

  這幢洋房,已經漸漸地,不再是個枷鎖。

  他們很幸運。

  遇到了對的人,遇到了彼此。

  ***

  齊程第二個減藥療程,減藥反應開始變成了隱性,之前不愛吃甜的人,現在卻變得喜歡吃各類很甜的點心。

  失眠好了很多,但卻變得容易犯困。

  話越來越少,有時候懶得說話甚至跟遲稚涵重新玩起了敲牆遊戲,同意敲一下,不同意敲兩下。

  但是態度,積極了很多。

  不愛說話,卻變得愛笑,以及,黏人。

  做個飯脖子後面都會掛著人形犬的那種黏人,碰到不愛吃的菜就用手點她脖子,越不愛吃就越點。

  「你再亂動我拿油潑你。」拿出了芹菜的遲稚涵被戳的一直縮脖子,「走開啦,癢死了。」

  身後的那位歎了口氣,兩手直接摟住了她的腰。

  快接近四月底,天氣已經開始轉熱,遲稚涵怕熱,做飯的時候只穿了薄薄的T恤,被齊程微涼的手摟住,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你今天怎麼了?」遲稚涵無奈的轉身,對上齊程濕漉漉的眼。

  前幾天也黏,但是今天這樣恨不得跟著她去上廁所的黏法,她還是第一次遇到。

  拒絕齊程很難,拒絕惡意賣萌的齊程更難。

  被男色所困的遲稚涵轉過身之後語氣立刻就變得柔和:「不舒服?」

  齊程皺著眉頭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

  ……

  有種回退到過去和攝像頭聊天的錯覺。

  「心裡不舒服。」齊程大概也意識到光靠搖頭點頭沒辦法說清楚他現在的狀況,低聲嘀咕完就繼續貼著遲稚涵不願意鬆手。

  「減藥的原因麼?」遲稚涵嚇得立刻拉起他手上的監控儀,資料都正常,他身上也幹乾爽爽沒出冷汗。

  「不是。」齊程眉心仍然皺著,「就是……悶。」

  想了下又換了個形容詞:「……慌。」

  下午開始他心裡就一直隱隱的發慌,眼皮開始跳,他從來沒有這樣過。

  現在這個階段的減藥療程,他從未經歷過,想著應該也是反應的一部分,倒是沒有太放在心上。

  只是心越來越慌,到最後只能貼著遲稚涵才能稍稍的安心一點。

  「趙醫生下午有講座,晚上打電話問問吧。」遲稚涵踮腳親了齊程一下,「心裡不舒服我們就不吃芹菜了。」

  「我早上在外面花園裡摘了一些馬蘭頭,清炒要不要?」她本來摘了想弄成餃子餡的,現在只能拿出來哄齊程了。

  放在她頸窩的腦袋點了兩下。

  「紅燒肉?」

  腦袋又點了兩下。

  「番茄筍乾絲瓜湯?」遲稚涵繼續報菜名。

  腦袋似乎歪了歪,然後繼續又點了兩下。

  「齊程,我是不是太矮了?」摘馬蘭頭的時候覺得身後的人形犬動了幾下身體,似乎趴的不太舒服。

  人形犬齊程正在犯困,聽到她的問題,下意識點了點頭,還順便嗯了一聲。

  然後就被遲稚涵氣哼哼的轉身,惡狠狠的揪了一下耳朵。

  心裡仍然很慌,但是眉心慢慢的還是鬆開了一些。

  遲稚涵在很努力的幫他轉移注意力。

  和她在一起之後,心裡面滿滿漲漲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強烈到讓他覺得,這樣的心慌,其實也不過只是一種情緒。

  ***

  半夜一點。

  齊程的心慌終於有了答案。

  趕過來的,是齊甯夫婦,他們沒有直接進來,在門外按了門鈴。

  開門的是睡眼惺忪的遲稚涵。

  「爺爺不行了,讓齊程準備一下,爭取出門見他最後一面。」齊寧一直拽著身邊周景鑠的手,大半夜的穿著職業裝,烈焰紅唇,看起來像是要去打仗,「你也一起來,換身正裝,醫院那裡並不太平。」

  「……好。」遲稚涵後退了一步,放齊甯夫婦進來。

  齊程已經醒了,坐在床上,臉色蒼白。

  讓他晚上睡覺一直做噩夢的心慌。

  原來如此。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59 PM

☆、第六十章

  這個門,出的比預想中的快。

  四個人都沒有說話,齊程第一時間就下了床進了洗手間,出來的時候,遲稚涵注意到,他還特意刮了鬍子。

  有過上一次出門的經驗,等齊程和遲稚涵穿戴整齊出門,那輛專門做過改造的車就已經在門口等著,全黑色的車,在一片空曠中,安靜的開著車燈。

  遲稚涵沒來由的,覺得心裡一緊。

  「我坐你們的車。」齊甯幫齊程打開了車門,對周景鑠點了點頭,遲稚涵注意到齊寧後腦勺靠耳朵的地方,有一小塊圓形禿,因為點頭的動作變得有些明顯。

  注意到遲稚涵的視線,齊寧把頭髮捋到耳後遮住那塊頭皮,若無其事的對齊程交代:「藥和針我都從趙醫生那邊拿來了,半路如果不舒服,馬上告訴我。」

  「今天晚上醫院後門全部都清理過了,不會有別的人,我們大概還有三小時時間,三小時內如果到不了,你就和爺爺視頻。」關車門之後,齊甯從包裡拿了一個口罩,卻是遞給遲稚涵的,「門口有記者,以防萬一。」

  「你不能遮,到時候需要站在固定的窗戶邊讓我們請的記者遠距離拍一張交差,不然明天就又會有你去世或者逐出齊家的謠言了。」齊寧想抬手拍拍齊程的肩膀,伸到一半停住,轉了個彎有些尷尬的撫過遲稚涵的腿。

  齊程幅度很小的點頭。

  他在儲存體力,準備面對接下來需要面對的一切。

  遲稚涵一直握著他戴著檢測儀的右手,從車子發動開始,一直到開到有些嘈雜的大街,齊程手心都沒什麼冷汗,呼吸和各方面指標也都正常。

  說真的,太正常了。

  遲稚涵被這樣的正常,弄得非常不安。

  「你們一路都會走我已經清理好的通道,但是爺爺病房的前後門,都有顧總的人守著,進病房的人都需要簽保密協定。」齊寧交代的很快,她也一直在注意監控儀上的資料,因為不能碰到齊程,她貼著車門坐,背卻仍然挺的筆直,「我會想辦法支開後門的人,如果實在支不開,可能需要遲小姐上去簽個字,普通的保密協議,關於如果爺爺去世後七日內不得對外發消息的協定。」

  齊程的手緊了一下,遲稚涵點點頭。

  「只要告訴他們你是齊程的女朋友就可以了,齊程的病情,除了齊家人,沒有人知道。」

  「他和他爸爸常年旅居,這次也只是過來見最後一面就會馬上出國,這是我對外的公關稿,你大概知道一下就行。」齊甯遞給遲稚涵一張A4紙。

  「你怎麼樣?」齊甯湊近齊程問了一句。

  她和遲稚涵一樣,因為齊程現在的正常,變得有些不安。

  齊程搖搖頭,遲稚涵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抖了兩下,然後用了點力,從側面看,他下顎微縮,牙根咬的很緊。

  他在犯噁心,卻拒絕說出來。

  遲稚涵低頭,拇指和食指開始幫齊程捏手腕上部的穴道,她不知道能幫多少,但是她知道,齊程有多想去看他爺爺。

  齊程低頭,看著她嘴角微微上揚了一點,揚起的角度讓遲稚涵眼眶開始酸。

  「還有什麼?」他問齊寧,聲音平穩。

  齊寧調整了一下呼吸。

  他們家的人,生老病死從來都不止是自己家裡人的事,股東們看著,新聞媒體也看著,甚至那些天天炒股就指望聽到一些內部消息的股民們,也看著。

  她本來是挑了一些要緊的說,怕說太多會讓齊程的反應更嚴重,但是心裡總是有些擔憂的。

  醫院畢竟不是自己家,她佈置的再周密,也難保會有漏網之魚。

  齊程,一如既往的,是那個敏感懂事到他們全家人心痛不已的孩子。

  「顧總的事你都知道的吧。」齊甯問完,齊程就點了點頭。

  他們其實從來沒說過,但是齊程,總是有辦法知道。

  「爺爺有一份補充遺囑一直沒有做最後的公證,所以你去爺爺病房的時候,李律師也在。」

  「那份遺囑關係到爺爺一直沒有放出來的百分之四的集團股份,都給了你,所以,顧總那邊肯定是不會同意的。」

  病房裡已經鬧過幾次,因為齊程一直沒有露面,鬧歸鬧,卻每次都不了了之。

  「這百分之四,涉及到誰才會是集團的最大股東,顧總不可能放手,爺爺怕節外生枝,和李律師溝通,他會在神智清醒的最後一刻蓋下公證章。」

  「所以,我很擔心,你去了醫院,顧總的人會闖病房。」

  沒人知道齊程的病,突如其來的殺氣騰騰的陌生人,會對齊程造成什麼樣的衝擊,他們連試都不敢試。

  她和齊鵬已經動用了所有關係,但是仍然怕有疏漏。

  「遲小姐今天晚上需要一直在齊程身邊,萬一真的有人闖進來,你要第一時間帶他走,剩下的,我和大哥會處理。」

  「齊程,不能被人發現這個病。」齊寧說這句話的時候,看著遲稚涵的眼睛,眼底有悲涼,「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允許被人推上風口浪尖,公司的股價也不允許。」

  遲稚涵腦子裡,突然就想起她爸爸當年說過的話,那時候,爸爸的那位合夥人建議擴大規模,她爸爸拒絕了。

  「這錢吶,有個頂,越過了這個頂,你的生活就會變了。」

  齊家人,越過了這個頂。

  越的太高了,公司四五萬人的生計,無數的股民,虎視眈眈的競爭對手,以及身邊隨時拉你下馬的股東。

  那個垂垂老矣的臨終老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仍然殫心竭慮的護著這個由他一手建立起來的王國。

  ***

  齊程一直撐到了醫院後門,下來的時候趔趄了一下,臉色蒼白的吞了一顆藥。

  齊寧安排的很妥帖,後門走兩步路就可以找到住院部貴賓層的直達電梯,後門遠遠的有幾個看不太真切的人影,隱隱的有閃光燈的聲音。

  齊程的手已經開始出冷汗,但仍然不說話,靠在電梯內壁,低頭閉眼儲存體力。

  遲稚涵的心擰成一團,被齊程手心的黏膩揪得呼吸都有些痛。

  齊甯下了車就一直在打電話,眉心緊鎖,只要齊程呼吸略大一些,她就會突然停下通話,去瞥他手上的檢測儀。

  所有人,都很緊張。

  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讓齊程見他爺爺最後一面。

  對於普通人來說,是最簡單不過的事情,但是對於齊程,甚至,要冒著應激反應太過激烈休克導致的危險。

  醫院的環境對於齊程來說完全陌生,消毒水的味道,永遠簡單單調的配色,以及空曠的走路都能有回音的走廊。

  他開始暈眩,走出電梯後又吞了一顆藥。

  「這藥最多能吃幾顆?」遲稚涵終於有些忍不住,拿過了齊程口袋裡的藥瓶子放到自己的外套袋子裡。

  前面帶路的齊寧回頭,對遲稚涵比了五根手指,她還在電話,腳步很快。

  「我沒事。」齊程冷汗淋漓的對著遲稚涵笑了笑。

  沒有外人,走廊光線又被齊寧刻意調低,除了環境陌生給他帶來的壓迫感外,他的反應其實並不算大。

  為了讓他能和爺爺見最後一面,齊鵬和齊寧準備了一兩個月,甚至在視頻電話裡,他爺爺還再三和他確認了現在的治療進度。

  風險太大。

  不單單是他身體的,還有他的病被公眾知道的風險。

  可他想見爺爺這件事,沒有任何人開口阻止,連向來最謹慎討厭風險的齊寧都沒說一句反對的話。

  這件事,對他,對爺爺,甚至對齊家人來說,意義太大。

  他走出去了,意味著這十年來,因為他的病,分崩離析的家人,也會跟著變得不太一樣。

  他知道。

  這一次不是盡力,而是必須。

  ***

  齊程爺爺的病房,在走廊最靠裡面的位置,前後有兩個門。

  媒體記者沒辦法直接上貴賓層,大多都守在電梯等,齊寧他們繞過了電梯,就等於繞過了媒體。

  剩下的,就是後門顧總派來的要求入內必須簽協議的人了。

  齊寧走的快,齊程因為心跳血壓跟在後面幾米遠,遲稚涵挽著他的手,在快要走近的時候,感覺齊程挺直了背。

  她也微微的靠近了一些,做出了情侶常見的挽手姿勢。

  「我只是不想在爺爺病房前鬧事,但是你想清楚,這件事之後,你還要不要在公司在S市混下去?」齊寧聲音壓得很低,因為妝容狠厲,看起來像是另外一個人。

  堵在門口試圖走到齊程這邊讓他簽字的中年男人腳步停了一下。

  齊程努力保持站立的姿勢,遲稚涵冷著臉,手微微用力。

  他快撐不住了,她知道。

  從那個男人站起來的那個一刻起,他一直沒有出現呼吸聲。

  「孫華榮,你再往前一步試試。」齊甯不是沒看到遲稚涵求助的眼神,但是她一動不動,站在病房前,在那個中年男人停下腳步又打算走向齊程的時候,冷冷的提醒了一句。

  「齊總,字是必須要簽的,要不然齊董的病情傳出去,誰都負不起這個責任。」中年男人終於還是不敢,回頭看向齊寧。

  他已經快被這女人折騰瘋了,守在這裡一個月,隔三岔五的找他事情。

  現在用的理由更加奇葩,長得太醜髒了她家人的眼。

  真想找個機會弄死這女人。

  齊家現在外強中乾全靠這女人撐著,哪天倒了,他一定是第一個上去踩死她的人。

  「呼吸。」遲稚涵很小聲的提醒,另外一隻手遞給齊程一顆藥,看著齊程迅速的吃了,閉上眼睛強壓下心跳。

  第三顆。

  她心裡默默的記著。

  「我不想你髒了我家人的眼。」齊寧踩著高跟鞋不緊不慢的走過來,抽走中年男人手裡的合同,遞給遲稚涵。

  遲稚涵飛快的簽下字,一手托著紙,身體側了過來擋住中年男人的視線,咬著嘴唇看著齊程抬手,手心濕的都快握不住筆。

  「滾。」齊寧把簽好的協議砸在那人的臉上,嘴唇動了動。

  遲稚涵看著那個人臉漲成了豬肝色,拿了協議迅速的離開,同一時間,齊鵬打開病房的門,示意齊程和遲稚涵馬上進去。

  「孫華榮電話給顧總過來大概只需要十分鐘,但是他多疑,會以為我們支開放進去的齊程是假的,我停了貴賓電梯,他們多爬五層樓的話可以多爭取二十分鐘。」齊甯在齊程進門後交代,「大哥會守著前後門,可以繼續撐十分鐘,所以,你有四十分鐘時間。」

  「左邊視窗我放了一個綠色茶杯,你在那裡站一分鐘拍照交差。」

  「如果有任何不對,遲小姐,你第一時間帶他從後門走,去電梯的路記得吧?」

  遲稚涵點頭。

  「爺爺的病情你瞭解,拒絕手術和後面的藥物,最多撐到天亮,你不一定能守到最後的時間,儘量和爺爺多聊聊。」齊鵬關上門,把他和齊甯關在門外。

  「藥。」齊程一直撐到門關上才低聲開口。

  第四顆。

  遲稚涵又默數了一次。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0:59 PM

☆、第六十一章

  「小程子?」齊程爺爺住的病房是大套間,後門進來還有一個很小的會客室,齊程爺爺聽到關門聲就立刻揚聲問了一句。

  聲音聽起來,底氣很足。

  迴光返照。

  齊程靠在牆邊深呼吸了幾下,摘下監控儀,直起身的時候,看起來居然很有精神,他摸摸遲稚涵的臉,拉起她的手直接推門就進了病房。

  是他拉著她的手。

  遲稚涵因為那個眼神,四肢冰涼。

  他……預先,吃過藥了。

  一個人在衛生間刷牙換衣服的時候,雖然她完全不知道他從哪里弄來的藥。

  後面的四顆藥,除了她遞給他的那顆,其他的,都是算准了時間吃的,為了延長效果。

  難怪,上車的時候他沒有任何異樣。

  難怪,一路上他都不說話,她卻隱隱的感覺他一個人閉眼睛在數數。

  他從來不瞞著她。

  所以在最後,和她對視的時候,愧疚的眼神暴露了一切。

  可是太晚了,她看到那位老人形容枯槁的半躺在床上,對著他們兩人招手。

  老人笑的很甜,而齊程的手心,漸漸的變得乾燥。

  「坐,坐。」齊爺爺指著床邊的幾張椅子,等兩人坐了,又皺眉頭,「靠近點,我眼花了看不清楚。」

  齊程笑,搬著凳子往前挪了兩步,靠著床。

  遲稚涵因為這個笑容,第一次真切的感覺到了什麼叫做鈍刀子割肉。

  一下一下的,隨著看起來清醒正常的齊程每個正常的表情,來回的磨,鈍刀劃過的傷口,血肉模糊。

  「這位就是那個小丫頭吧,幫你治療社交恐懼症的那個?」齊爺爺對遲稚涵點點頭。

  遲稚涵站起來,彎腰,叫了一聲齊爺爺。

  視頻電話裡已經打過很多次招呼,但是這一次,總是有些不一樣。

  這是他們第一次以及最後一次面對面。

  「程子,你先去李律師那邊,有幾個免責合同你得親筆簽字。」齊爺爺對齊程努了努嘴,指著一直坐在角落對著他們微笑的中年男人。

  這人遲稚涵在電視上見過幾次,似乎是齊家私人各種事件的對外發言人,看齊程過去的姿勢,應該和齊程也很熟。

  「沒事的,李律師看著他長大,要不是他當年堅持要把齊程送到趙醫生那邊,齊程的後果,可能更嚴重。」齊爺爺笑皺了臉,然後又拍拍自己的床,「坐過來點,讓我看看你。」

  遲稚涵有點臉紅,收回一直盯著齊程的視線,坐到齊爺爺床邊。

  「你的事,我都知道,我們家為了那個孩子,對你做了很過分的事。」齊爺爺和她現象中的垂暮老人完全不同,眼神沒有渾濁,意識清晰,說話中氣很足,很難想像一個熬不到天亮的老人,怎麼會有那麼旺盛的生命力。

  遲稚涵不知道該怎麼接話,齊程也因為齊爺爺的這句話回頭,眉心微皺。

  「我家裡那位走的太早了,估計早就等不及重新投胎做人了。」齊爺爺笑,「所以下去了,我得一個人去見你爸爸,說真的,心裡有點怕。」

  遲稚涵低頭。

  她在陌生人面前,向來得體,笑容得體,禮儀得體。

  齊爺爺,除了是齊程的爺爺外,其實也是個陌生人。

  可是今天,她卻差點因為齊爺爺這兩句聽起來什麼都沒有的話,掉眼淚。

  心裡莫名的,就變得很酸,想念加上委屈,再加上這位老人言語裡的惆悵。

  「誰家不是含辛茹苦帶大的孩子,咱們家卻一開始看著你孤苦伶仃又缺錢耍了些手段讓你進了齊家,這下去了,和你爸爸估計得多喝幾杯才能好好聊下去。」齊爺爺又笑,笑完問,「丫頭你心裡有疙瘩吧,沒事,存著,等齊程好了你慢慢折騰他。」

  遲稚涵低著的腦袋嗤得一聲笑了出來,再抬起頭,早已經笑臉盈盈小梨渦若隱若現,「哪能呢,畢竟真的給了好多錢。」

  齊爺爺也跟著嘿嘿笑,身上的貼著的各種儀器滴滴的響,病房裡,居然莫名的變得歡樂。

  「咱們家,只有錢了,最喜歡的就是缺錢的人,這是病啊,得治。」齊爺爺笑得咳嗽了兩聲,看遲稚涵斂了笑容站起來,沖她擺擺手,「不過,哪怕見了你爸爸,有件事我也可以挺著腰杆說,小程子,值得嫁。」

  遲稚涵臉又紅了一些,齊程那邊已經簽好了協議,走過來坐好,伸手就拉住了她的手。

  手心仍然是乾燥的。

  遲稚涵低頭,把眼底的焦躁藏好。

  「你比你大哥出息,剛才我讓他找個老婆,這小子直接跟我說如果我死了他打算找個男的。」齊爺爺嗤了一聲,「從小喜歡盯著女人胸看的人現在跟我說要找個男的。」

  「……」遲稚涵的頭就沒敢再抬起來。

  「他打算找個三十五歲以上的。」齊程跟著笑,語氣聽起來特別的平常。

  「……全家就他一個科學家,結果只有他信了詛咒的事麼?」齊爺爺簡直要被氣笑,「這麼多年書都讀哪去了。」

  「爺爺,遺囑……」齊程頓了下,「您是不是最好再考慮一下。」

  他簽了協議才知道,那不止是百分之四的股份,還有兩大塊這兩年年利潤超過百分之三百的造船零件部門,都一併劃到了他這邊。

  所以,也難怪姓顧的,現在會連一個瀕死的老人都不打算放過了。

  值錢的,能把控主權的,齊爺爺一個都沒丟。

  「老顧的這個兒子……」齊爺爺搖了搖頭,「真不是我偏見,這小三兒生出來的孩子,真很少看到能有大局觀的。」

  「他打算開化工廠。」齊爺爺只說了七個字,就成功的讓齊程咽下了後面打算推辭的話,「為了發家,我承認我也做過違背良心的事,但是化工代加工工廠這事,不能做啊,那害的是幾代人啊。」

  齊程沉默。

  「甯寧撐了那麼多年,主控權一點都沒交出去。」齊爺爺看著齊程,「但你也知道,過剛易折,她得罪的人太多,一旦下位了,這後果我完全不敢想。」

  「你和齊鵬都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我走了以後,把長青和長明叫回來吧,長青在俄羅斯那些生意,該停的也都停了,一個大男人倒騰點酒,賺那麼點錢天天給我發照片得瑟。」

  「長明雖然重新結婚有了家庭孩子,但到底是甯甯的親爸爸,甯甯這一天到晚的裝孤兒也不是個事。」

  「這事,我跟齊鵬也提過,跟你再提一次,集團可以找職業經理人,讓甯甯放權讓她可以專心做自己想做的事這些都沒問題,但是,切記一條,老顧那個兒子,用不得。」

  「哪怕哪天我們齊家真被這小子給陰下去了,你們給我把自己想做的事都停了,該把他弄的多慘就把他弄的多慘。集團留下來的,都是我的老弟兄,你們要是搞垮了它,等以後下來了,別想過上好日子。」

  齊程點頭。

  遲稚涵在一旁,也只能跟著點頭。

  齊程進來的時候,脫了監控儀,她完全不知道他現在的情況到底怎麼樣。

  病房裡的氣氛,和她想像的相差太多。

  沒有哭哭啼啼戀戀不捨,老人也沒有神志昏迷氣若遊絲,爺孫兩個人,一個躺著,一個坐著,聊的,都是公事。

  遲稚涵有些後悔,一開始因為齊寧的態度對齊家排斥的太厲害,她對齊程的家人,瞭解度幾乎為零。

  她不知道齊爺爺說的顧家是誰,也不知道為什麼老人臨終了,兩個兒子都不在身邊,四處打點的只有孫子孫女。

  和齊程一起在小洋房與世隔絕,於是她也真的就忘記了,齊程,也是齊家的一份子。

  齊程如果沒有生病,和她的世界,遠到天涯海角。

  「你的病這幾年變得多嚴重,齊鵬一直瞞著我,但是你也知道,小趙是我的晚輩,差點認了做乾兒子的人,他不可能瞞得住我。」

  「我從來沒擔心過你會自殺,我們家的孩子,打仗打輸的有,但是投降的人沒有。」齊爺爺說的驕傲了,喘了兩口氣平息了一下,「我的葬禮,你不用來了。」

  齊程抬頭,想說什麼被齊爺爺揮揮手制止了。

  「人都死了,燒個肉身而已,不用特意跑一趟。」

  「頭七的時候,對著東北方向給我燒點吃的,燒點紙錢,以後逢年過節的也一樣就行。」齊爺爺始終是微笑著的,「爺爺累了,也老了,一個人過得太久,偶爾也會想你奶奶,現在年紀大了,你奶奶長什麼樣都快忘了。」

  齊爺爺歎口氣,抬手,似乎想拉住齊程的手,抬到一半,放了下來。

  齊程上身前傾,主動握住了齊爺爺的手。

  齊爺爺怔了一下,拍了拍齊程的手背。

  「罷了,最後一次了,痛也忍著吧。」齊爺爺又拍了拍齊程的手背,「這麼多年了,你還怪爺爺麼?」

  齊程搖頭,抿著嘴,搖的很用力。

  他知道爺爺說什麼,他社恐症狀幾乎恢復的那年,爺爺六十五歲壽辰,因為孫子久病初愈興奮不已的齊望達,帶著剛剛恢復的齊程四處見客,最終導致病發。

  這次病發,讓齊程在小洋房裡,一住十年。

  這是齊望達和兒子齊長青之間最重的隔閡,也是齊長青後去了俄羅斯的導火線。

  那一年之後,齊家開始出現崩裂的徵兆,齊程都知道,只是當時已經無能為力。

  齊爺爺說完這些之後,陷入沉默,齊程也低著頭,握著爺爺的手。

  遲稚涵忍不住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只剩下十五分鐘。

  可齊程的表情仍然平靜,和齊爺爺交握的手一動不動,也沒有忍痛的樣子。

  遲稚涵不安的挪了一下身體,椅子因為她的動作劃到大理石地板,在安靜的病房裡發出了很響的聲音。

  齊程抬頭,看了遲稚涵一眼,嘴角帶著笑。

  遲稚涵就這樣,被他冰凍住了,感覺到齊爺爺似乎笑著說了她什麼,然後齊程也跟著微笑。

  十分,不對勁。

  齊程是個很有主見的人,有主見,冷靜,而且,有計劃,這一點,遲稚涵在一次次的意外中已經深有體會。

  但是她以為,齊程再大的主見也會有個度。

  比如,她幾乎沒有看到過齊程反對齊鵬和齊寧的時候,在他們面前,齊程大部分時候,表現的像是未成年的弟弟,由著他們安排所有的事情,他只負責聽話的配合照做。

  所以她根本沒有想過,今天晚上,她可能沒有辦法在混亂發生前,把齊程拉出後門。

  齊甯和齊鵬也沒想過。

  所有人都沒有把在陌生的環境中站都站不穩的齊程當成一個有行為能力的成年人。

  也都沒有想過,齊程,有他的計畫。

  現在回想起來,齊寧的那一連串交代,讓齊程真正點頭答應的,幾乎沒有。

  遲稚涵這下真的開始慌。

  「齊程……」她開口,拽住齊程的衣角。

  她不知道他有什麼計畫,只知道現在看起來像一個正常人的齊程太陌生,一觸即發的陌生。

  尤其是,齊程只是看了她一眼,握了握她的手。

  「放心。」他安慰她,在齊爺爺戲謔的眼神下,摸了下她的頭髮,「你總要學會相信我的。」

  ……

  齊爺爺大笑,然後一陣咳嗽。

  遲稚涵被他這樣的眼神和齊爺爺的笑容弄得手足無措,慌亂之中,腦子裡只剩下三個大字:完蛋了。

  齊程的這個計畫,似乎還包括了齊爺爺。

  兩人一直聊著公事,偶爾聊聊齊程的治療情況,完全無視一分一秒過去的時間,以及外面突然開始嘈雜的吵鬧聲。

  齊程眼底,有前所未有的鎮定,他甚至,空出了一隻手,悄悄的握住了遲稚涵的,十指交握,指腹輕輕的安撫的摸著她的手背。

  門被踹開的那一瞬間,遲稚涵想的是,齊程一個人在衛生間,到底吃了什麼藥。

  能讓他如此鎮定。

  能讓他,終於如願以償的,站在了她的身前,擋住了她和爺爺被闖進來的人群被閃光燈肆虐的視線。

  齊鵬幾乎呆了,甚至鬆開了一直拽著的胖子的手。

  他沒料到齊程還在,剛才齊寧用她能隨時把人氣死的特質,成功的又制住了顧胖子十分鐘,將近五十分鐘的時間,齊程居然還沒走。

  跟著顧胖子闖進來的,還有六七個扛著短炮的記者,對於齊程這個常年活躍在猜測中,卻從來沒有見過真人的傳奇人物,記者們幾乎失去理智。

  甚至忘記了跟著一起進來的傳說中的可能的齊家二把手顧總。

  閃光燈閃爍的頻率,讓遲稚涵眼前都是黑色的陰影,她下意識的抓住擋在她前面的齊程,一片嘈雜聲中踮起腳,貼著他的耳朵問:「你還能再吃幾片藥?」

  齊程根本早就已經計畫好了今天的一切,她所能做的,只有站著,手裡握著他的藥,盯著他的每一個微表情,守著他每一個可能倒下的方向。

  齊程,在打一場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仗。

  為了齊家,在爺爺的默許下,他做了周密的計畫,在一片閃光燈前,腰杆挺得筆直,面無表情,琥珀色的眼瞳頭一次,冷漠疏離的讓遲稚涵心頭一顫。

  但是他還是握著她的手,在她小聲的問他問題的時候,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他不能再吃藥了,沒帶監控儀,但是他很清楚,因為藥物作用,他現在心跳的聲音都能穿透耳膜。

  鎮定的,連冷汗都出不來,可是身體內部,卻很誠實的一直預警。

  ***

  「這還真是……齊程?」被記者擠到一邊的顧總好不容易突破人群,走近了兩步,問的非常的不確定。

  顧家和齊家算是至交,他和齊程相差不了幾歲,十幾歲的時候還打過架。

  十幾年沒見,他成了快兩百斤的胖子,而齊程,居然更高,更好看了。

  好看的像個娘們。

  「你要是想解決遺囑的事,就先把記者都清出去。」齊程的聲音帶著笑意,一如既往的溫柔,聲音不高,卻也夠病房的所有人都能聽清楚。

  但是,沒有結巴,沒有任性的只挑出自己願意說的關鍵字。

  齊鵬的眼眶紅了,看了看爺爺又看了看抿著嘴站在齊程身後的遲稚涵。

  他的傻弟弟。

  知道爺爺的遺囑後,一直不置一詞讓他覺得奇怪的傻弟弟。

  拉住想沖進去的齊寧,站到了一邊,手裡迅速的撥通了趙醫生的電話。

  「讓他試試。」齊鵬低聲的勸住齊寧,「他快好起來了,心裡面的疙瘩,要讓他自己去解。」

  「他也想,守到最後一刻的。」那也是他的爺爺,過來一趟卻像是在作賊,掐點算時間甚至沒辦法送爺爺最後一程。

  拍了拍齊寧的肩膀,看著她緊握著拳頭,卻忍住了往前走的腳步。

  「有事,我們擔著。」哪怕真的因為齊程病情暴露公司股票大跌,股東暴動,齊家被投票趕出管理層。

  這些,都沒有齊程重要。

  「我擦,我還真以為你死了。」顧總擠著已經胖到看不出原樣的五官,伸手想捶齊程的肩膀,最後卻因為身高差,很是懊惱的捶在了齊程的胸口,「十幾年了,你小子真挺能藏的。」

  齊程沒躲,表情也沒變。

  握著遲稚涵手的手指,卻突然收緊,然後慢慢放鬆。

  「照也拍了,也證實了我確實還活著,這裡是病房,記者,可以走了。」齊程看著顧總的眼睛,語氣仍然輕鬆。

  但是熟悉他的人,卻知道,他的話,開始少了。

  他根本不習慣被碰觸,尤其還是被這樣的人碰觸。

  「呿!」顧總低頭做了一個吐口水的動作,低俗的笑了,然後回頭,舉起自己又短又胖的手臂,「我說的沒錯吧,你們要拍的人,最後一刻總是會出現的,該拍的都拍了,散了散了啊。」

  「早就說了嘛,遺囑這事那麼大,怎麼可能會讓你們空手而歸對不對。」顧總又笑了,吭哧吭哧的,「哪有人不愛錢的,你們還真以為齊家的人錢多了對錢沒興趣了啊。」

  ……

  說真的,遲稚涵之前公司的老總,也算是草莽起家,偶爾也會粗俗的說一些帶顏色的笑話,但是像顧總這樣的上位者,遲稚涵真的是第一次看到。

  昂貴的西裝和鋥亮的皮鞋也無法掩蓋的,已經腐爛到骨子裡的低俗無恥。

  他甚至,在記者退出後,齊家人都在的情況下,笑嘻嘻的對著病床上的齊爺爺威脅:「老爺子,差不多得了,這種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你家風水不好,兒子都跑路了,剩下的孫子都不愛做你做的事,只有個孫女強撐著。」

  「你兩眼一閉就啥事沒有了,可憐你孫女月子都沒做完,頭髮掉的都快禿了,我聽秘書說,她這卸了妝簡直就不能見人了。」說完又吭哧吭哧的笑了,像是自己說了多好笑的笑話一樣。

  「之前那一巴掌還不夠狠?」齊寧像是十分熟悉了顧總的無恥,眼皮都沒跳一下,「給你十分鐘,有事說事,這地方小,你站著太擠。」

  「另外,剛才那波記者,我讓助理都扣下了,都還沒簽協議呢,您也真是心大。」齊寧彎了彎豔紅的嘴角,「協議這事,還是您向董事會提的,監守自盜雖然是您的風格,但是這麼明顯總是不太好。」

  「……」顧總臉上的肥肉抖了抖,小眼睛往上一翻,一屁股坐在齊爺爺的病床前,椅子晃了晃,居然穩住了。

  「簽吧,趁著人都在。」肥又短的二郎腿翹了起來,臉上的肥肉又抖了抖。

  「你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一直沒說話的齊爺爺冷笑了一聲,「你提交的那些,我都看了,那兩個部門交給甯寧確實不合適,所以我都給了齊程。」

  「你來之前,該簽的字都簽了,我也差不多到了兩眼一閉的時候,所以遺囑也都公證了。」齊爺爺閉眼,喘了一會氣,「顧哲,你爸爸用一個腎救了我兒子的命,該還的,我都還了。」

  「甯寧這幾年,為著她爸爸的這個腎,壓著脾氣和你井水不犯河水的任由你瞎折騰,賬務不清不楚的也幫你填了幾次。」

  「知道你和幾個股東商量著拉齊家下臺,也只是跑到我這裡發了點脾氣沒找你麻煩。」

  「但你,也別真的以為,我們家就沒人了。」

  看著臉漲成豬肝色的顧哲,齊爺爺歎了口氣:「你所謂的那些我偷稅漏稅的把柄,在我生病前,該交的都已經交了,甯寧做事比我乾淨,找不到她漏洞就開始給她老公塞女人,這種事,也就你媽媽教出來的孩子有臉做。」

  「我忍了你很久了,甚至直到你闖進來的前一刻,還打算放過你。」齊爺爺轉頭,對一直在一邊待命的李律師點點頭,「老顧在我這裡留下的所有好感,都被你敗光了。」

  「李律師的這份訴狀,你自己看看吧,直接辭職,我會讓甯寧給你發些補償金,最重的那幾項,證據我都有,先幫你留著。」

  「要是你拿著補償金老老實實的過日子,這幾項就跟著我一起帶到地下去,但是要是你又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重還要折騰我家的孩子,這幾項加起來,也夠你吃一輩子的牢飯了。」

  「走吧。」齊爺爺揮揮手,「這種日子還要看到你的臉,也真的是晦氣。」

  ……

  齊寧的毒舌,應該是遺傳自齊爺爺。

  雖然這人,不值得任何同情,但是遲稚涵卻還是本能的,開始盯著這位臉色已經越來越不對的大胖子。

  為什麼齊甯和齊爺爺都不懂,有些人下了狠手後,是會魚死網破的。

  之前病房前的那位看著齊甯的陰狠眼神,以及這位大胖子現在由紅轉青的臉。

  挪了挪身子,想在他惱羞成怒暴起發飆前,拿腳下的凳子砸過去。

  但是卻沒有考慮到顧哲的體型。

  突然沖過來準備砸掉齊爺爺身後氧氣瓶的胖子,她其實,用凳子是攔不住的。

  而且,她前面,還有一個齊程。

  她以為已經做完整個計畫,現在正在放空恢復體力的齊程。

  腦子裡面下意識的就覺得自己應該保護的齊程。

  在顧哲沖過來的瞬間,用手掐住了顧哲的脖子。

  然後因為衝力,往後退了兩步,不想碰到遲稚涵和爺爺,哐得一聲砸到了牆上。

  瞬間發生的事,顧哲也立刻被熊一樣的齊鵬扭著雙手壓出了房間丟給了門口的助理。

  遲稚涵嚇得一個晚上憋著的眼淚瞬間就出來了。

  「背怎麼樣了?」雖然牆很光滑,但是齊程今天,超出他範圍內的做了太多事了。

  「你……拿著凳子做什麼?」齊程皺著眉頭問,「幫我砸他?」

  「……」遲稚涵哽咽了一聲。

  「……陪我去洗手。」他一直伸著那只掐住顧哲脖子的手,「都是油……」

  「……」遲稚涵打嗝。

  齊程走進,貼著她的耳朵,微紅著臉:「我哥我姐現在就快要掐死我了,你陪我出去,我可能……需要打針。」

  「我想陪爺爺最後一程,好不好?」近乎撒嬌的語氣,全然沒有了之前在眾人面前冷漠疏離的樣子。

  還是她的齊程。

  「你們……來掐……」遲稚涵轉身,向著齊鵬和齊寧,「我剛才……真的快被嚇死了……」

  嚎啕大哭……

  「他還要打針……」繼續嚎啕大哭,「我陪齊爺爺……你們……去!」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00 PM

☆、第六十二章

  齊寧說的最多只能吃五顆的藥,齊程在出門前已經吃了五顆,加上剛才的四顆,藥物過量無疑。

  趙醫生在電話那端一邊叫著胡鬧一邊八卦顧哲的下場,還一直讓齊寧等一等他正從機場趕過來。

  「還打什麼針?他現在鎮定的你拿刀砍他都不帶眨眼的。」趙醫生這句話齊寧直接按了免提,「這藥就是他前幾年吃上癮的那東西,他明天估計就發燒虛脫了,其他的,也就影響心肺,影響性功能,他自己心裡清楚的很。」

  ……

  …………

  「另外他是不是摘了監控儀?我就覺得奇怪,這數據怎麼跟昨天一模一樣。老爺子啊,您家孫子自學成才啊,都能當駭客了,不戴監控儀還能往服務端發之前的歷史資料,人才啊……」

  ……

  …………

  齊爺爺居然還嘿嘿直笑,一副驕傲的模樣。

  遲稚涵又打了一個嗝。

  「反正吃藥這事最後他肯定得找老李,這身體的事不歸我管,我也懶得管。」趙醫生直接撂攤子。

  他那邊一直有車輛來往的聲音,撂完攤子停了一會,才又提高了音量,卻是問候齊爺爺的:「老爺子,撐住啊,我這還有驚喜給你。」

  「驚喜?你打算給我燒個女人帶走?」齊爺爺笑的臉上的皺紋全都擠在了一起,「行,我等你。」

  寒暄的,和生離死別毫無關係。

  遲稚涵的眼淚卻開始止不住的往下流。

  這個病房裡,看起來沒有悲傷。

  反而讓她這個不姓齊的人,一開始心裡非常腹誹齊家的人,哭成了傻子。

  「哭得難看死了。」齊爺爺嫌棄,「我早說過了,我過完年都七十六了,喜喪了,哭啥?」

  「都坐過來。」齊爺爺指了指病房裡的所有人,李律師笑著,又去外面會客廳搬了幾張椅子,幾個人圍著病床,看起來倒也熱鬧。

  「你老公呢?」齊爺爺問這話的時候眼睛斜了一下,齊寧居然很不自在的別開眼。

  「你真當爺爺瞎了?闖進來那幾個記者,一大半都是熟面孔,要是小程子不留下來,你打算做什麼?」齊爺爺哼了一聲,「顧哲那點伎倆你居然那麼久都沒有動作,我就知道你想闖禍。」

  「把娃抱走了,程子交給了小遲,外面放著你老公,裡面留個齊鵬在這裡請君入甕呢?」齊爺爺又哼了一聲,「感情我這老頭子彌留之際還能給你做一回甕。」

  「爺爺!」齊寧皺眉。

  「想給顧哲按個翻不了身的名聲?逼迫瀕死老人修改遺囑?整個大點的輿論順便搞一波事是吧?」齊爺爺阻止了又想說話的齊寧,揮揮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布了一年多的局,想趁著這次一網打盡麼?」

  「那是集團的半壁江山,你這一棍子敲下去不怕敲到自己?」

  「今天顧哲最後的動作你看到了吧?就他這種豬腦子,被逼急了最後也會狗急跳牆,何況藏在後面的那些蛀蟲?」

  「您都說那是蛀蟲了。」齊寧的嘴唇撅了一下,居然有些撒嬌討饒的樣子,遲稚涵在邊上嚇得又打了一個嗝。

  「你一個個來不好麼?非得一次性搞定?懶成這樣?」齊爺爺又咳嗽了兩聲,「我以後沒機會教你了,今天晚上,就當最後一課吧。」

  「逐個擊破,撬人牆角,才是最快的瓦解辦法,你智商再高,能力再強,再看不起顧哲這樣沒有腦子的豬頭,十個顧哲一起出來要弄死你,那也是分分鐘的事,壓都能把你壓死。」

  「心別急,別想著在我走之前把事情解決了能讓我安心的走。」

  「這點,你還得跟小遲學學,剛才我激顧哲的時候,只有小遲一個人坐立不安的一直想拿凳子做防守,只有她一個人注意到顧哲的表情越來越不對。」齊爺爺伸手,指了指他的幾個孫子孫女,「其他幾個都沒反應,都覺得我這樣教訓人挺對的,齊鵬甚至還在開小差,拿著手機不知道在發什麼東西。」

  「……我在打電話給趙醫生。」齊鵬委屈。

  「還有你!」齊爺爺哼了一聲轉向齊程,「他那個體重你怎麼想的起來用手去攔的?小遲都知道找凳子,你居然第一反應是掐脖子,我真虧你想得出來!」

  「……」齊程不安的挪挪身子,回答的倒是很老實,「他那裡最細……其他地方我抓不住。」

  ……

  「我真是……」齊爺爺精瘦的一張臉上寫滿了無奈,停頓了一下,語重心長,「你們都過的太順了,就算程子常年生病,排除身體上的,他的日子,過的也比普通人好得多。」

  「我走了,護著你們的人就又少了一個,我不擔心你們三人的感情,我擔心你們前半輩子的寵愛會害了你們啊。」齊爺爺歎了口氣,最後這句話向著齊寧說的,「做事情,要麼就做絕,打得對方永遠別想翻身,要麼就做漂亮,讓對方哪怕翻身了也沒辦法挑你的錯處,這話我要跟你說幾遍?顧哲這樣魚死網破的,你一年到頭碰到的還少?你是孩子的媽了,這條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齊寧低頭,沒有再辯解。

  「丫頭,你先陪程子去把手洗了。」齊爺爺沉默了一會,沒再繼續教訓齊寧,轉了個話題,對著遲稚涵指了指洗手間,「他那手舉著半天了,我看著都累。」

  「……哦。」遲稚涵一個指令一個動作,聲音還帶著剛剛哭完的鼻音。

  「安慰安慰她。」齊爺爺拍拍齊程的手,「她從進病房到現在,一直是懵的。」

  ***

  齊程進了洗手間就直接關上了門,對上遲稚涵疑惑的眼神,低聲解釋:「我姐為了下套,讓我姐夫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當著你的面說,怕我姐自尊心受不了。」

  「……嗯。」遲稚涵仍然有些傻愣愣的。

  「嚇著了?」齊程摸摸她的頭髮,眼底有歉意,「之前我只知道爺爺想給我姐上一課,一直到過來之後被交代了那通話我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是那時候又不方便跟你說。」

  所以他坐在了靠門的位子,出現動靜站起來第一時間擋在了她前面。

  遲稚涵還是低著頭,幫他解開襯衫袖口的扣子,挽好,打開水籠頭。

  齊程抿嘴,關掉,然後手指用了點力,讓遲稚涵抬頭。

  遲稚涵眼淚還掛在臉上,表情窘迫,和齊程對視了一眼又想低頭。

  「……怎麼了?」齊程皺眉。

  「就是……感覺自己很沒用。」遲稚涵又低頭,又開始企圖給他洗手,「今天這種情況,我什麼忙都幫不上。」

  「我都不敢問你現在這樣強撐著什麼時候會垮掉。」水籠頭的水有些燙,遲稚涵手指縮了一下開始調冷水,「先洗手吧。」

  齊程由著她把他的手拉到水籠頭下麵沖,沒說話。

  「你爺爺其實一開始就跟我解釋了顧哲的事。」遲稚涵聲音弱弱的,「這些事你早知道了,他是說給我聽的。」

  當時她還奇怪為什麼齊爺爺說話的時候都是對著她說的。

  「他怕我事後怪你瞞著我,所以先解釋了。」遲稚涵開始擠洗手液,「你們……都很顧及我的想法了……」

  在這種時候……

  還顧及著她的感覺……

  所以她心裡悶悶的……

  幫不上忙,反而拖後腿的感覺……

  齊程往前走了兩步,把遲稚涵環在懷裡,頭擱在她的腦袋上,他們兩個最近很熟悉的黏人姿勢。

  「這幾年……我一直都是這個感受。」齊程的聲音也很輕,「因為你,我今天才可以做點什麼。」

  「雖然方式……並不好。」齊程又關了水籠頭,「別洗了,夠乾淨了。」

  遲稚涵轉身,直接埋進齊程的懷裡。

  「你還能撐多久?」真的靠近了,才發現他心跳快的不像樣子。

  「撐到最後。」齊程的語氣安靜堅定。

  「我喜歡你爺爺……」聲音更悶了。

  她是真的喜歡這個老人,雖然這是他們第一次面對面的見面。

  「嗯,我知道。」齊程低頭,吻了吻她的頭髮。

  「出去吧。」遲稚涵終於抬頭,和齊程對視。

  最難過的,應該是家人。

  這麼好的老人,最終也仍然需要告別。

  老人嚷著這是喜喪,嚷著自己活的夠久了夠累了,卻仍然在最後的時間,給最不放心的孫女上了一課,言語裡,都是對他們的不舍。

  齊家人,都沒有哭,齊程甚至連眼眶都沒有紅,他們都安靜的,面帶微笑的坐在老人床前,陪著老人聊天,聽他一字一句的安排自己的後事。

  遲稚涵被這樣的氣氛,壓得胸口悶得發痛,卻也終於學著和齊程一樣,安靜的,陪著老人走完最後一程。

  「別哭,要不然,他會走的捨不得。」走出洗手間前,齊程細細的擦掉了遲稚涵臉上的眼淚。

  遲稚涵牢牢地記得,她一直低著頭,看著齊寧一點點的把她自己手上的指甲摳成一塊一塊。

  看著齊鵬一直拿著手機翻來覆去的給齊爺爺看太空的照片。

  看著齊程,臉上微微泛著不自然的紅色,卻仍然握著爺爺的手。

  天快亮的時候,病房變得更加熱鬧,趙醫生趕了過來,帶來了齊長青,齊甯的丈夫周景鑠不知道從哪裡接來了齊長明。

  齊家人,這一次在齊爺爺的病床前,終於團圓了。

  只是這兩個離家很久的中年人,進來的時候眼睛都腫成了核桃,開口的第一句話都是埋怨齊爺爺居然到最後了,也不找人告訴他們。

  「全世界都找不到你那麼狠的爹!」長相和齊鵬神似的齊長青氣得口齒不清。

  而齊長明,進來看到齊寧瞪他的眼神,就迅速的走到了床另一邊,眼不見為淨。

  「這一屋子的人都有疙瘩,我本來是想走的清淨點,結果你們還是不孝啊。」齊爺爺歎氣,他精神已經明顯不如前半夜的好,臉上開始出現灰敗的顏色,只是終於,放下了心。

  「該說的,我都和幾個孩子說了,齊家這麼多年來,鬧歸鬧,但是最多也就是跑的遠一點眼不見心不煩,真的鬧翻的一個都沒有。」

  「小程子眼看著慢慢的好起來了,甯寧也結婚有了孩子,你們這些愧疚的心結也該解了,能回來的,就回來。這三個孩子需要人看著。」

  「既然你們回來了,我的葬禮就往大了辦,小程子今天晚上之後估計有段時間下不了床,就不用來了,其他的人,都來吧,齊家也很久沒有熱鬧過了。」

  「這樣……也好……」

  「不會再有人說咱們齊家沒人了……」

  「團圓了……就好……」

  老人在最後合眼前,念叨的是團圓。

  他是笑著走的,身邊,終於不再有任何牽掛。

  第一聲嗚咽,是齊寧發出來。

  然後病房裡哀傷的哀傷終於彌漫了開來。

  齊程在最後走的時候,對著爺爺的遺體磕了三個響頭。

  上車時,已經高燒到四十度。

  就像這位睿智的老人說的那樣,齊程這一次,在床上躺了一周。

  頭七那天,在房子的東北角,擺了一桌的祭品,燒了一宿的紙錢。

  「你會一直難過下去。」遲稚涵在齊程某天半夜失眠坐著一臉空白的時候,抱著他,「這一輩子,想起他,都會難過,會覺得胸口壓抑,悶得無法喘氣。」

  「但是,會習慣。」

  「會永遠記得他,會學會去他的墳前陪他聊天,等到老了,會回想自己有沒有做過會讓他罵的事,想想下去了,重新見面,會不會被他敲腦袋。」

  「齊程,會習慣的,習慣了,就過去了。」

  傷口,會一直都在。

  等到痛麻木了,就會變成你生活的一部分,你活著的一部分,你成年的一部分。

  因為生活,仍然一路向前。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01 PM

☆、第六十三章

  齊爺爺臨終前給齊寧上的那一課對齊寧產生了什麼樣的影響,遲稚涵並不清楚。

  但是齊家的產業在齊爺爺死後的一個月內,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齊長明和齊長青接手了齊家大部分生意,而齊甯夫婦,把工作重點放在了齊長青帶回來的新業務上,周景鑠經常俄羅斯S市兩地跑,和一開始所謂的入贅女婿最終會掌權齊家的傳言比起來,齊甯夫婦似乎是落魄了。

  但是遲稚涵卻發現,齊寧笑容多了一些,也很少再化齊爺爺去世那天晚上的大紅唇了。

  私下裡,遲稚涵好奇過周景鑠到底做了什麼,但是齊程只是摸摸她的頭,告訴她,周景鑠從十六歲開始就喜歡齊寧,他為了齊寧,可以做任何事。

  那天晚上的跳樑小丑顧哲最後還是入獄了,判了二十年,顧家為了這事,在齊家老宅鬧了好幾天,最終齊長明暴怒,領著他們去了醫院,要求把自己身上的腎摘下來還給他們告終。

  齊家,在S市仍然是傳奇一般的存在,而小洋房,也仍然在齊家產業一片地動山搖的時候安安穩穩,與世隔絕。

  唯一的不同就是,齊程,這一次連趙醫生都確認,確實是在治癒的最後衝刺階段了。

  或許是因為他靠著意志力陪著爺爺走完了最後一程,或許是因為引起齊程抑鬱症的根源來自於社交恐懼症,社交需求被遲稚涵滿足後,抑鬱症的復發幾率減少。

  不管是哪一種原因,齊程這次,對待生離死別的情緒調節,做的十分正常人,甚至比很多正常人還好。

  他的第二個減藥療程,除了因為藥物服用過量延長了一周外,沒有任何意外發生,他甚至,主動要求下次減藥療程結束後,用脫敏治療來克服肢體接觸障礙。

  遲稚涵在最短的時間內,見證了一個男人從蒙著被子不敢見人,到現在可以淡定的對視,流利的對話,準確的表達自己所有的喜怒哀樂。

  而遲稚涵,也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了一系列的退化,諸如太高的東西絕對不會自己拿,洗菜洗碗跟她幾乎已經沒有關係這樣表面行為退化,以及想哭就能哭出來這樣的感情退化。

  ***

  齊程第一次自己一個人走出洋房的那天,和往常一樣普通。

  他一早按照遲稚涵給他定的計畫,做完鍛煉洗完澡,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看到遲稚涵半邊身體掛在窗臺上,兩條腿在半空中撲騰。

  五月底的天氣,遲稚涵怕熱,很早就穿上了短褲T恤,兩條不算細長但是勻稱白皙的腿撲騰了兩下哐得一聲撞到了窗沿。

  「……要掉下去了。」齊程很無奈的走過去,伸手摟住她的腰,想要幫她揉揉剛剛撞紅的腿,手伸到一半轉了個彎收了回去。

  他最近一直有個煩惱。

  關於天氣越來越熱,遲稚涵越穿越少這個煩惱。

  普通日常的肢體接觸,都能非常明顯的感覺到體溫和她身上細膩膚質的煩惱。

  「那裡!有一隻松鼠媽媽前幾天剛生了一窩小松鼠!」完全沒這方面煩惱的遲稚涵腰力驚人的在窗臺上轉過上半身,形容的很義憤填膺,「然後剛才有另外兩隻松鼠把松鼠媽媽藏好的食物都搬走了。」

  「……哦。」齊程的眼神很有禮貌的一直盯著遲稚涵的臉,手把遲稚涵趴在窗臺上弄皺後露出大半截腰的T恤拉好。

  「松鼠是不是只吃堅果?」遲稚涵攀著齊程的脖子從窗臺上滑下來站好,一秒鐘都沒耽擱就往廚房跑。

  「嗯,除了杏仁和巴西果都行,蘋果也可以喂。」很習慣被遲稚涵當成百科來用的齊程下意識的答完,抿了抿嘴壓下被遲稚涵鬆開後心裡湧上來的失落。

  他始終無法習慣被遲稚涵忽略的感覺,但是倒是開始慢慢學會把這種失落壓下去,等遲稚涵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時候,多黏幾分鐘。

  「我去給松鼠媽媽投食。」遲稚涵懷裡抱了一堆堅果罐子,跑到門口轉頭,「頭髮吹幹,小心感冒。」

  齊程繼續抿嘴,這次連眉頭都皺了起來。

  遲稚涵懷裡有他昨天沒吃完的核桃……

  剩了六顆……

  他不能吃油脂過多的堅果,遲稚涵一天只給他三個,昨天數了下還能再吃兩天心情還愉悅了一下……

  可又不能跟松鼠搶吃的……

  更何況那只松鼠剛剛生過孩子……

  有些悶悶的進了洗手間,拿了一塊乾燥的浴巾,一邊擦頭一邊靠在窗臺上看遲稚涵喂松鼠。

  遲稚涵對外面這塊私人花園的稱呼一直亂七八糟,從最早的荒郊野嶺到小樹林,偶爾還會稱讚這裡是殺人埋屍的最佳地點。

  這塊花園的占地面積確實有些大,他記得應該有六七個園丁在做定期維護,他從來都不出門,十年來進來看他的親人也大多開了車進來然後就開了車出去,這花園的真正意義還真的就變成了荒無人煙。

  初夏的花園,植被已經很茂密,遲稚涵穿著白色的T恤,背後印了一個卡通的紅色草莓,蹲在草叢裡很顯眼。

  齊程嘴角微微彎起,看著她小心翼翼的拿出堅果,一個個的放在松鼠媽媽之前埋食物的地方。

  松鼠媽媽遠遠的站著看她,鼻子嗅了幾下,居然慢慢走近。

  畫面很美好,齊程的嘴角又彎起了一點,然後,凝固。

  「遲稚涵。」他喊她的名字。

  「啊?」遲稚涵回頭,笑臉盈盈,梨渦很深的印在臉上,指著松鼠媽媽的方向輕聲炫耀,「你看,松鼠過來了!」

  齊程拿著浴巾的手指很用力,用力到關節泛白。

  但是語氣仍然鎮定:「看到了,你蹲著不要動它就會跳過來。」

  「哦。」遲稚涵早就養成了齊程說的常識全都是對的這樣的習慣,轉過身,繼續專心的往松鼠藏食物的地方塞堅果。

  落地窗的窗臺只有一米高,以齊程的身高,用手撐著就能跳過去。

  齊程眯著眼又看了一眼遲稚涵身後半米遠的草叢,咬咬牙根,真的就撐著跳了出來。

  落地的時候,還穿著家裡的室內拖鞋。

  松鼠媽媽因為這個動靜在原地愣了一下,瞪大眼睛伸長脖子。

  遲稚涵回頭,看到已經站在外面的齊程,居然瞬間做出了一個和松鼠一模一樣的瞪大眼睛的驚訝動作。

  「……你別動。」齊程手裡拿了一根隨地撿來的長樹枝,走近遲稚涵的時候,在她身後用樹枝挑了一下。

  有東西落地的聲響 ,然後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剛才你身後盤了一條蛇。」齊程松了口氣,丟掉手上的棍子。

  遲稚涵還是維持著瞪大眼睛的動作,懷裡的堅果摟得死緊。

  聽了齊程的話後,眨了眨眼睛,很僵硬的重複了一句:「盤了……一條蛇?」

  「嗯。」齊程伸手比了個大小,「黑色的,應該沒毒……」

  ……

  …………

  遲稚涵又眨了眨眼睛。

  然後像兔子一樣彈跳起來,迅速的跳到了齊程身上,攀住他的脖子,兩腿纏在他的腰上,堅果散落一地,心有餘悸的瞪眼低頭:「在哪?!」

  「……我趕走了。」齊程下意識的用力托住遲稚涵的臀部,他的印象裡,自己還是那個抱不動她的男人。

  結果……很穩。

  穩得他托住遲稚涵臀部的手開始發燙。

  「為什麼會有蛇……」遲稚涵還處在炸毛的狀態。

  想到自己剛才身後居然盤了一條蛇,兩腿用力把齊程當成柱子盤得更緊。

  「夏天到了,公園邊上的山裡偶爾會有蛇爬進來,不過都沒毒。」齊程臉開始紅,托著她臀部的手漸漸地能從不是很厚的牛仔布料中感受到柔軟的觸感,腦子裡嗡嗡作響,「你……要不要先下來?」

  他這次是真的快要流鼻血了。

  遲稚涵很乾脆的搖頭,想到腳下的草地裡可能會藏著蛇,她就恨不得自己是浮在空中的。

  ……

  而且,她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低頭傻乎乎的看了一陣子草地,眼睛瞥到了齊程腳上的室內拖鞋。

  抬頭,繼續傻乎乎的看了一陣子齊程。

  「……你……出來了?」她終於意識到了哪裡不對。

  一回頭看到他的時候就意識到了,然後被蛇嚇得忘記了。

  「…… 你……怎麼出來的?」問完覺得這不是重點,又補充了一句,「不難受麼?」

  她知道他最怕陌生的環境,雖然小洋房週邊對齊程來說不算陌生,但是這種純戶外的體驗,齊程快有十年沒有感受過了。

  不會覺得壓迫或者噁心麼?

  齊程搖頭。

  他現在的重點在雙手的觸感……

  「你動動看?」遲稚涵空出一隻手去摸齊程的額頭,他這個減藥期很容易發燒,李醫生說是因為自身免疫力低,身體的自我調節。

  齊程很聽話的左右動了一下。

  「不難受。」很肯定的答覆。

  上午的陽光不算太烈,灑在齊程的頭髮上,很陌生的畫面。

  齊程看起來略微僵硬,手臂一動不動,臉有些紅。

  頭髮還沒有完全擦乾,額頭上還有水珠。

  很專注的看著她,表情欲言又止。

  「我想哭……」遲稚涵吸鼻子。

  「……這其實應該不算重大突破。」齊程喃喃的解釋,「這裡的環境我不陌生,而且我跳出窗戶,是因為看到你身後有蛇……」

  如果給他足夠多的時間做思想準備,遲稚涵又沒有任何危險,他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有勇氣踏出洋房大門。

  不過有了這樣的第一次,第二次多少會容易很多。

  「我不是指這個。」遲稚涵繼續吸鼻子。

  齊程終於覺得自己兩隻手臂僵硬的開始變麻,動了兩下,發現其實他不用這樣用力的托住遲稚涵的臀部,遲稚涵也能很穩的盤在他身上。

  她只是把他當成了柱子。

  ……

  有點點失落的齊程悄悄的把手往上抬,放在她的腰上。

  接著發現,觸感更……微妙。

  「……那是指什麼?」齊程紅著臉繼續對話,其實現在這個場景,想哭的人應該是他。

  「你第一次走出洋房,這麼有紀念意義的日子,你居然穿著室內拖鞋。」遲稚涵哭喪著臉低頭,看了一眼更加鬱悶,「而且還是那麼醜的一雙。」

  「……你先下來。」齊程決定結束這段毫無營養的對話。

  「我不!」遲稚涵摟的更緊,「下麵有蛇。」

  「……我趕走了。」沒營養的話題仍然在繼續,「我快抱不動了。」

  「你少來,剛才放我屁股上的手還動了兩下。」遲稚涵瞪他。

  「……」齊程覺得自己快要在陽光下冒煙了。

  「抱我回去!」摟住脖子蹭兩下。

  她早就發現他力氣變大了,好幾次她胡鬧的時候他都把她當成貨物一樣搬來搬去。

  「而且我沒有動你的核桃。」遲稚涵繼續笑嘻嘻。

  「什麼?」認命的往回走的齊程還沒反應過來。

  「就是你一天三個的核桃啊,我給松鼠媽媽吃的是我打算用來做核桃派的核桃。」遲稚涵伸出食指刮了刮齊程的臉,「羞羞臉,松鼠的食物都想搶。」

  「……」齊程抿嘴,手開始往下,托住遲稚涵的屁股顛了顛。

  「不過掉地上的那些堅果怎麼辦?」遲稚涵皺眉,注意力又被其他事情轉移,「我沒膽子過去撿了。」

  「松鼠會過來搬走吧。」已經快走進大門,齊程腳步停了下,「到時候讓園丁在房子周圍多撒點驅蛇藥,這附近就可以隨意走了。」

  「哦。」遲稚涵隨意的點點頭,「所以我的屁股和腰哪一個抱起來比較舒服?」

  「……」正在走臺階的齊程差點被自己口水嗆死。

  「你上上下下換了好幾次了,我好奇……」遲稚涵咬著嘴唇,眨巴眨巴雙眼,梨渦變成了兩個圓點。

  「……你很煩……」齊程終於忍不住。

  「夏天衣服穿太少了對不對?」遲稚涵賊兮兮的。

  「……輸密碼!」齊程粗聲粗氣。

  「再熱一點我會在家穿吊帶,到時候你怎麼辦?」遲稚涵樂呵呵的輸完密碼樂呵呵的被齊程抱回房間。

  「那時候應該減藥療程做完了。」齊程沉默了一會,居然回答了。

  「啊?」調戲的很開心的遲稚涵還沒完全反應過來。

  「到時候,你可以隨便穿。」齊程紅著臉,看著遲稚涵的眼睛。

  「……」遲稚涵傻眼,回味了一下還是沒忍住,低聲的靠了一句。

  「有賊心沒賊膽。」齊程聲音有笑意,親了下她的額頭示意她下地,「減藥以後不要亂說話了。」

  「我會當真。」最後四個字,他說的很認真。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01 PM

☆、第六十四章

  齊程第二個減藥療程結束的時候,體檢指標和各種心理指標都上了綠線,為此,遲稚涵感受到了齊長青的熱情。

  他送給她一張卡……

  原話是:「隨便用,想怎麼用怎麼用,買車買房都行,沒有限額。」

  ……

  齊長青塊頭和齊鵬差不多,熊一樣的爪子把卡摁在了她手心裡,交代完之後就一陣風一樣的開車走了。

  「……你爸爸為什麼……不進來?」遲稚涵夢遊一樣的捧著那張據說沒有限額的卡晃進房間。

  「他一直覺得我生病的直接原因是因為他。」齊程在窗邊安靜的看著窗外絕塵而去的尾燈,表情藏在陰影裡。

  「沒事,等你好了去找他也一樣。」遲稚涵非常心不在焉的安慰,仍然雙手捧著那張卡。

  「你捧著它幹什麼?」齊程轉身就看到遲稚涵詭異的盯著手裡那張銀行卡,之前那一點點的惆悵也被她很敷衍的安慰弄得煙消雲散。

  確實,好了之後去找他也是一樣的。

  心結沒那麼容易解開,等到他自己心裡的結解開後,其他的也都不是問題了。

  「你爸說這張卡可以買車買房沒有限額……」遲稚涵雙手舉高了一點,讓齊程看清楚這張卡。

  「……嗯。」齊程不太猜得出來遲稚涵下一句想說什麼,回答變得謹慎。

  因為每當遲稚涵這種表情的時候,通常都不會太正常。

  「我要把它供起來!」果然,她下一步就穿著拖鞋踢踢踏踏的跑到他那張電腦桌上,找了個盒子把卡放進去,然後爬到凳子上,塞到最裡面的書櫃裡。

  蓋上一本很厚的原文書。

  齊程看了一眼名字嘴角抽了一下:惡魔的事業……

  ……

  還真的是很詭異的適合……

  「你不用麼?」他記得她來這裡最初的原因就是因為錢。

  但是相處那麼久卻很少看到她真的缺錢的時候。

  「你姐開的年薪足夠了。」遲稚涵搖了搖頭,「而且上次你給我的那幾幅畫在微博上效果太好,我這兩個月收到的分成多了很多。」

  跳下凳子拍拍手上的灰。

  「像那張卡那樣的,屬於神器,應該放著應急。」遲稚涵歪歪頭,「比如萬一你家破產了之類的。」

  齊程:「……」

  「然後你爸把你晚上要吃的紅燒肉打包走了,我們晚飯簡單點吃暖鍋吧?」遲稚涵藏好卡就像沒事的人一樣往廚房走。

  「其實你可以用的。」齊程跟著進了廚房,看了眼桌上的材料,又去冰箱拿了一盒午餐肉。

  「……你們家真的全都是肉食動物。」遲稚涵白了他一眼,「我一直……把你家和你分的很清楚。」

  「嗯。」齊程從後面摟住她,晃來晃去的幫她洗好該洗的菜。

  她說的,他早就發現了。

  她並不愛問齊家的事,她對他有多信任親密,就對齊家人有多禮貌疏離。

  「說不上來。」遲稚涵大約覺得自己現在的彆扭不太容易解釋,皺了皺鼻子,「你家太有錢了,有距離感的那種有錢,三觀和我也不完全一樣。而且,都挺複雜的,不是壞人的那種複雜。就是……和我不是一個世界。」

  都不是那種一眼能看穿的性格。

  每個人都有故事,每個人對外人的防心也都很重。

  「我慌的時候會亂說話,所以就下意識的不想和他們有太多的交集。」遲稚涵仰頭,倒看著齊程的臉,笑嘻嘻的,「而且,你的錢我就挺樂意用的。」

  想想前幾天用他的卡清空了購物車的快感,她就覺得幸福滿滿。

  齊程忍不住笑著彈了下她的腦門,什麼都沒說,繼續黏著她,晃來晃去的幫她拿暖鍋,看她切菜做高湯。

  「你會不會介意?」遲稚涵切了一小塊午餐肉塞到齊程嘴裡。

  齊程搖頭。

  「他們都不是喜歡太親密感情的人,也都很忙。」齊程吞下午餐肉才開口,「你這樣挺好。」

  在他看來,家裡人隔三差五的到這邊打包一點菜走,已經是很親密的表現了。

  「可是你喜歡親密啊。」遲稚涵又切了一小塊黃瓜,想要依樣畫葫蘆的塞到齊程嘴裡。

  結果齊程反應很快的仰頭,皺著眉頭嫌棄:「我不要綠色的。」

  遲稚涵翻白眼,把黃瓜放到了自己嘴裡叼著,正對著齊程。

  齊程糾結了一下,還是沒忍住,皺著眉嘴對嘴的叼走黃瓜,黑著臉嚼了兩下。

  「我可能,比較像我媽。」齊程後抱住遲稚涵,蹭了蹭她的頭髮,「我哥說過,我媽媽性格比較敏感。」

  遲稚涵切菜的動作停住,低著頭,感覺齊程的呼吸在耳邊暖暖癢癢的。

  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他媽媽。

  「你媽媽應該很漂亮。」心軟軟的,忍不住轉身抱住他,摸摸他的頭,又拍拍他的背。

  「嗯……」齊程回抱,有些孩子氣的嘟囔了一句,「我爸跟我哥都長得像熊。」

  遲稚涵瞪大眼:「我以為就我一個人這麼想。」

  「……心裡想想就好了,不要說出來。」齊程已經帶著笑意,「說出來你的卡會被沒收。」

  「好!」遲稚涵點頭。

  「再讓我抱一會,明天漫畫上架了我有點緊張。」齊程手還是沒有松,他是真的喜歡遲稚涵身上的甜香味,聞起來莫名的柔軟心安。

  「好!」遲稚涵繼續點頭,又摸摸他的頭。

  「不要再加胡蘿蔔了。」齊程滿足的繼續抱著提要求。

  「……不好。」差點被他騙過去的遲稚涵氣得掐他,「你上周吃了一個禮拜的肉,血壓高了多少了?」

  「……」齊程哼哼了一聲。

  「挑食怪!」遲稚涵被他的哼哼撩得氣勢瞬間降了一半。

  「你為什麼不挑食?」齊程已經乖乖鬆開遲稚涵老老實實的開始洗胡蘿蔔,他挑了個最小的,洗的時候還皺著眉頭。

  「我不吃茴香桂皮。」遲稚涵被齊程困在水槽邊,樂此不疲的開水關水配合著齊程洗菜,「還有酸的水果,需要吐籽的水果也不喜歡,對了,香蕉也不喜歡。」

  「……挑食怪。」齊程皺著鼻子罵回來。

  「多配!」遲稚涵沒臉沒皮的感歎,撅了撅屁股把齊程頂得遠一些,「菜洗好了就出去,你在這裡我會忍不住一直沉迷於你的美色。」

  齊程臉紅紅的往後退,被她那句多配哄得全身舒坦,嘴角一直不受控制的往上揚。

  「對了,我和出版社簽了新的合約。」退了一半想起了正事。

  「嗯?」遲稚涵停下手裡的動作轉身。

  「重新簽了五年。」齊程看起來只是在很簡單的陳述事實。

  「哦。」遲稚涵下意識的點頭,然後轉身繼續切菜。

  留下退回到吧台邊的齊程,微笑著,等著遲稚涵回頭。

  她大概用了一分鐘時間消化掉他這個消息的重要性,然後丟下菜刀尖叫著沖過來用力的抱住他。

  齊程,笑出了聲。

  他就知道她會懂。

  漫畫,在他的生命裡,曾經是用來延續呼吸的存在。

  他在最絕望的時候,仍然努力的想把最後一本畫完再離開。

  甚至為了取材,找了私廚,認識了她。

  他願意續簽五年。

  代表,那段絕望的日子終於過去了。

  他願意重新再開始,他也願意給陌生的出版社五年的承諾。

  代表,自殺這件事,離他,真的已經遠了。

  這樣隱晦的,七彎八繞的驚喜,其他人不一定能理解,但是他知道,遲稚涵,一定理解。

  「我給你多加兩片肥牛!」她樂顛顛的給他加了獎賞。

  臉頰紅潤,嘴角微揚,眼底濕漉漉的有欣喜若狂的光芒。

  「我不要。」齊程低頭,吻上了遲稚涵的嘴唇,「我要換這個。」

  幸福,或許真的從來都不會不到。

  只是早晚的問題。

  ***

  因為齊程的治癒情況良好,第三次減藥療程,趙醫生建議和社恐的脫敏治療一起進行。

  而遲稚涵也終於真正意義上的,開始慢慢的回歸自己原來的生活。

  春季美食視頻因為齊爺爺和齊程藥物服用過量耽擱了,所以官博只能在視頻還沒開始錄製的時候,就放了春夏兩季聯播的大餅。

  腳本和團隊都已經多次開會定下來了,因為地點選在了小洋房,林經武需要帶著導演和其他助理實地采景,鋪設燈光和廣告贊助商的用具等等。

  齊程這邊的攝像頭一直關著,為了不讓導演發現遲稚涵就住在對面,遲稚涵這幾天都是一大早就出門,然後在洋房外和導演匯合。

  導演和遲稚涵很熟,三十出頭的男人,之前合作過幾次視頻拍攝,一見面就直接把遲稚涵抱起來顛了顛分量。

  「快兩年沒見了吧?你起碼重了十斤。」導演聲音洪亮,小洋房又安靜,遲稚涵發誓,齊程一定聽到了。

  ……

  有點惱。

  氣哼哼的掙扎著下地。

  「你才重了呢!」氣死了……

  「這裡能不能外景拍攝啊,我覺得這樹林景色不錯啊。」導演拍小動物一樣的拍拍她的頭,開始在洋房四周晃悠。

  「不行!」遲稚涵嘟囔,還在為重了十斤這件事痛心疾首。

  「你說了不算。」導演笑著瞪她,又伸手拍拍她的頭,「我打電話問問。」

  然後,遲稚涵的手機就響了。

  ……

  遲稚涵退後了幾步,小聲的接起來。

  她沒料到齊程會在這種時候打電話,有些擔心導演聲音太大讓齊程不舒服了。

  「……我不舒服。」齊程的聲音聽起來更像是在生氣,「讓他們今天回去吧。」

  ……

  遲稚涵眨眨眼。

  「你回來,我想你了。」齊程繼續用慪氣的語氣,連語氣助詞都不想加,「他抱你,還拍你的頭。」

  「換導演吧?」號稱不舒服的某人因為遲稚涵一直沒吭聲,心虛的話開始越來越多。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02 PM

☆、第六十五章

  因為齊程的語氣太認真,所以遲稚涵還真的下意識的猶豫了一下。

  林經武在不遠處對她招手,表情看起來像是有話要說。

  「別鬧了。」遲稚涵臉有些紅,聲音壓得很低,「他們采景很快就好了,你乖乖等我一會。」

  「我沒有鬧。」可能是因為齊程的房間太安靜,齊程的聲音太認真,這四個字的語氣讓遲稚涵怔了一下,下意識的抬頭去看齊程房間的落地窗。

  然後電話,就被掛斷了。

  ……

  遲稚涵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手機。

  然後眯眼看向落地窗遮得嚴嚴實實的窗簾。

  齊程在窗簾後面,蒼白的手指拽著窗簾一角,陰影裡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明明知道她最恨他掛電話。

  上一次掛電話直接把他逼出了門,是因為他不愛看她在外面的樣子。

  那麼這一次呢?

  單純的不愛她和異性相處的樣子?

  那她還得被掛幾次電話?

  畢竟,她還有很多很多外面的樣子沒有被齊程看到過。

  怒氣一點點的湧上來。

  林經武看她一直站在原地,已經皺著眉頭走了過來。

  遲稚涵揚揚眉,對著齊程,把手機丟到了包裡,若無其事的迎向林經武。

  氣死拉倒!

  其實剛才,齊程只要再軟著聲音委屈的抱怨一下,她可能就真的讓他們先回去了。

  和齊程在一起之後她才發現,她其實也是戀愛腦。

  大部分時間,齊程在她的腦子裡都是第一選擇。

  這次電話掛的,真的很是時候。

  「什麼事?」走進林經武才發現他的臉色不是很好看。

  「任俊友還記得吧?」林經武也是剛剛掛掉電話,語氣不太好。

  「……」遲稚涵愣了一下,這個名字好熟。

  「抄了你媽媽菜譜說是他爹做的那個!後來被公司悄無聲息開除的那個!」林經武簡直氣絕,伸手敲她腦袋,「你這與世隔絕入戲的太深了你知道麼?」

  「……哦。」遲稚涵捂腦袋。

  「他開了直播,還是這個平臺。」林經武給遲稚涵看手機畫面。

  「大平臺啊。」遲稚涵感歎了一句,然後立刻捂腦袋往後退。

  「我真是……」林經武一臉怒其不爭的樣子,「總之你給我小心點,這人我接觸過幾次,陰狠小氣,實在不是現在這樣被開除了都沒啥動靜的性格。」

  「他總不能再抄菜譜了。」遲稚涵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值得小心的,「我只是美食博主,他現在已經是美食主播,領域都不一樣了吧。」

  「那也是美食領域的,剛才公司公關打電話過來說他在直播的時候賣慘。」林經武有些頭疼,「隱射你有後臺,公司因為一點小事就把他開掉了。」

  「指名道姓了?」遲稚涵皺眉。

  「沒有,不過他走之前抄襲菜譜的事情,雙方的粉絲都有知情的,沒指名道姓也知道是你。」林經武瞥她,「比較麻煩的是,你也確實是有後臺的。」

  「……」遲稚涵有些不自在,看了一眼仍然緊閉著的窗簾。

  「你打算一直做下去了?」林經武順著遲稚涵的眼光也跟著看了一眼窗簾,然後轉身看了眼仍然在打電話的導演,壓低了聲音,「他人在裡面?」

  「……」遲稚涵低頭。

  林經武歎口氣,拍拍她的肩膀:「你自己斟酌吧,真要是感情穩定了,嫁到齊家也算是很好的歸宿了,工作的事情,可以暫時緩緩。」

  遲稚涵仍然低著頭。

  她有些煩躁。

  齊程漸漸康復了,她也開始慢慢回歸到自己的生活。

  然後發現,與世隔絕的洋房和她的生活,很遠。

  連續將近半年的與世隔絕,已經讓很多同事私下裡有了各種各樣奇怪的猜測。

  林經武這話,並不是第一次對她提。

  她也知道,他開始物色新的私廚,開始為她可能會隨時離開這件事做準備。

  戚晴前兩天和她見面的時候,也十分鬱悶的問她,是不是真打算就這樣嫁入豪門了,她覺得以她的智商做豪門媳婦,會被豪門這兩個字吃的渣都不剩。

  「你要不要和你男人商量一下,如果真的在一起了,能不能不要放棄工作?」戚晴勸的眉心緊鎖,「這工作就算不是為了生計,也是你真的喜歡的,爬到現在這個位子吃了多少苦啊,真的就不做了?」

  她身邊所有人都忘了,她是簽了合同的,這半年她仍然是私廚,仍然為了齊程的飲食殫心竭慮,也仍然是每月領薪水的。

  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放棄工作。

  可回歸生活後身邊人的態度讓她有種難道是她自己在自欺欺人的錯覺。

  「為什麼要暫時緩緩?」遲稚涵仍然低著頭,剛才被齊程掛了電話的怒氣和一再被誤會的煩躁讓她的語氣變得不太平穩,「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放棄私廚工作了?」

  「工作重心放在這邊的合同,是你幫我看過讓我簽的,你忘記了?」那一份齊程說起來仍然有漏洞的合同,那一份林經武和老闆都看過卻對漏洞一聲不吭的合同。

  最後那句話的聲音有點大,在四周看景色的導演停下了走過來的腳步,摸摸鼻子又開始往林子深處走。

  林經武沉默。

  遲稚涵深呼吸了兩下,也沉默。

  這件事,她沒打算提的。

  站在林經武和老闆的立場,齊家人根本惹不起,更何況,齊家還直接買了公司的經營權。

  哪怕他們當時提出了漏洞,讓齊寧改了,事後想再找她麻煩,那也不過是換個角度換種方法的事。

  社會小人物的悲哀。

  大家都懂的成年人的規則。

  所以,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怪過林經武。

  只是現在,她有些委屈。

  在洋房的這段日子,讓他們,把她也劃到了齊家人的位子上。

  說不上來,但是確實存在的,排外感。

  「合同還有幾個月?」林經武踹了一腳地上的小石子。

  「五個,多幾天。」遲稚涵吸鼻子。

  「還續簽麼?」林經武又把地上的小石子踹了回來。

  「……你不是我經紀人麼?」仍然氣喋喋的語氣。

  「他們工資開的很高,我當然是希望續簽的,但是這樣會不會有點公私不分?」林經武背著手看她。

  「我做飯本來就是要收錢的啊!」哪裡來的公私不分?

  「那行。」林經武重重的拍了下遲稚涵的肩,「有你這句話就行。」

  「但是如果他已經康復的話,不算治療費,你可以只開個私廚的價格……」理直氣壯完之後突然又有點心虛。

  其實除了做飯部分,治療上面她做的最認真的也就是盯著他吃藥以及每天晚上的郵件了,這樣想想這工資確實值得讓林經武把她劃到齊家人的立場。

  林經武斜斜的瞪她。

  然後招呼在邊上很無聊又不太方便過來的導演:「進去吧,去裡面看看?」

  走臺階的時候,很小聲的對著遲稚涵報怨了一句:「死丫頭,真他奶奶的記仇。」

  遲稚涵低頭笑。

  眼睛又瞥向齊程的房間。

  他已經進去了,窗簾重新變得密不透風。

  手機也沒有再響過。

  他們兩個人,必須要解決這個一言不合就掛電話的壞習慣。

  他太容易鑽牛角尖。

  而她,又太討厭這樣毫無預兆的冷暴力。

  每次被他掛了電話,總是能越想越生氣。

  ***

  對門她已經收拾過,把和齊程有關的一些醫療器械又重新鎖回三樓的小房間,她之前睡覺的臥室也鎖上門,生怕人多嘴雜,被別人看出點什麼傳出去對齊程不利。

  不過這也不能阻止導演的讚歎。

  「我們以後所有的視頻錄製都到這裡做吧!」導演興奮的搓手,又想去抱遲稚涵,被她很靈活的跳開了。

  「你看看這層高,這光線,還有這周圍的景色。」導演毫不在意的繼續搓手,「這出來的效果絕對比之前的高好幾個檔次啊!」

  「我估計懸。」林經武已經開始讓幾個助理往房間裡擺放贊助商用品了,聽到導演亢奮的聲音,毫不留情的潑冷水。

  「為什麼?」導演的蘭花指翹了一半縮回來,皺著眉頭很不爽。

  「這是齊家的產業,有錢人的心思你問我我問誰去。」林經武回答的很順口,只是答完又瞥了一眼遲稚涵。

  遲稚涵吸吸鼻子。

  她進來之後,就很不自在。

  因為她發現,攝像頭是開著的。

  社恐症狀沒什麼起色的齊程,居然這種時候開了攝像頭。

  現在這屋子裡來來往往起碼有六七個人,嘈雜,混亂。

  他這是……想擔心死誰?!

  「小遲!採光站位了啊!發什麼呆啊?」導演走過來捶了下她的腦袋,彎腰,貼著遲稚涵耳朵陰森森的警告,「談戀愛了?想看手機啦?先幹活,不然我把你手機扔油裡去!」

  「……」遲稚涵紅著臉推開導演,下意識的又看了一眼攝像頭。

  「站這裡!」導演懶得理她糾糾結結的表情,半摟半推的把她放到流理台中間。

  「你知道你的個子的,那麼矮一坨,我得對好位子才能襯托出你的胸。」導演又開始翹蘭花指。

  他很愛說這樣的話。

  大家都很習慣了,有男模的時候,他會說的更離譜。

  所以所有人仍然各忙各的,遲稚涵老老實實的站在粉筆畫好的位子上,聽從指使假裝切菜,洗菜,彎腰。

  很艱難的,才從導演喋喋不休的話裡偷出幾秒鐘的空閒,瞄了眼攝像頭。

  ……

  關了。

  不但關了,還把鏡頭直接轉了一百八十度。

  屁股對著她。

  ……

  這下完了……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03 PM

☆、第六十六章

  取景用的時間並不長,遲稚涵也就是配合著做了一整套的燒菜流程,一個多小時就完事了。

  本來為了齊程,後面的工作遲稚涵打算不參加的,但是這一次,遲稚涵留了下來。

  像還沒有認識齊程的時候那樣,留下來一起確認腳本和什麼時間點放贊助商廣告。

  都是遲稚涵很熟悉的工作,做起來也容易投入。

  之前定菜譜的時候,她為了照顧齊程只進行了幾次視頻電話,現在面對面開會,才發現有幾個菜譜明顯已經過了季節週期,用的材料和所謂的食材療效都不應該出現在現在這個季節裡。

  更為尷尬的是,好幾個食譜,已經被任俊友在直播中做過了。

  直播最大的好處是即時,哪怕遲稚涵後來的視頻錄製的品質再高再好,也不是第一個了。

  更何況任俊友還在直播中狀似不經意的,「透露」了所謂的錄視頻潛規則。

  「人家都沒有露臉,找幾個差不多體型的,隨便做幾個菜,你們就以為這是私廚本人做的了?真的是太年輕。」任俊友聲線不錯,長得用了美顏攝像頭之後看起來也屬於中上,刻意壓低了嗓子說出的這幾句話,引起了彈幕一片蘇死了,666的刷屏。

  從不露臉,走的乾淨優雅情懷家常菜的遲稚涵這一次,變得十分的被動。

  所以這個會,開的很嚴肅。

  一整個春夏季的視頻,遲稚涵換掉了將近二分之一的菜譜,其中好幾個,是她這段時間為了讓齊程多吃蔬菜想出來的。

  「菜譜我會提前一天準備好材料,然後發郵件給腳本編輯和導演。」遲稚涵靠向椅背,嘴角微微翹起,「我不想任俊友又先一步在直播中做了他和我一樣的獨家菜譜。」

  公司裡,肯定有給任俊友通風報信的人。

  當初他被開除,這幾個月私下裡說她靠睡領導睡到美食博主一姐的謠言並不少,在這個大部分人都仇富的年代,這些人很容易找到友軍。

  她倒是,並不介意被人傳說有後臺。

  她和齊程本來就是正常戀愛,齊家也本來就真的是很大的後臺,她一開始就沒打算要藏著掖著。

  這又不是壞事。

  不需要丟臉,也不需要隱瞞。

  她只是,不想做一點本事都沒有,真的是靠著後臺上位的人。

  她尊重自己的工作,也真心喜歡這個工作。

  她因為這個工作,才認識了齊程。

  她也因為這個工作,把家裡一塌糊塗的債務一點點理清,留下了爸爸留給她的房子。

  她從來沒有考慮過,有一天她會為了愛情放棄工作,她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而且今天被齊程掛電話之前,她還覺得,齊程似乎也是這麼想的。

  遲稚涵突然又看了一眼別轉過頭的攝像頭。

  一整天的取景定菜譜開會,心裡面被他掛了電話的氣憤少了一些。

  只是手機一直沒有再響過。

  他手腕上的監控儀,資料也一直都很正常。

  他應該,窩在畫室畫畫。

  為了以防萬一,她在冰箱放了做好的中飯,不知道他氣成這樣還會不會記得熱了吃。

  她都能想像得到他抿著嘴,微微蹙著眉毛的樣子。

  心有一點點軟了,拍了一張林經武帶過來的蛋糕的照片,微信給他問了一句要不要吃。

  齊程出乎意料的,很快的回了。

  四個字。

  「不餓,謝謝。」

  ……

  …………

  遲稚涵咽下了就要衝出喉嚨的髒話,面無表情的把手機丟回包裡。

  她就不該先理他!

  謝他個七舅二大爺!

  ***

  一整天的工作做完,和一群人假裝走出小洋房互相告別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多。

  天還沒有完全黑,遲稚涵在大鐵門口目送著大家離開,又低著頭在鐵門附近晃悠了一陣子。

  直到安保大叔不太好意思又笑嘻嘻的提醒她,齊程那邊沒有開攝像頭,讓他一個人待著,他們不太放心。

  人在沮喪的時候,一點點小事都能讓她更沮喪。

  遲稚涵拖拖拉拉的走回小洋房的時候,心裡想的,是她好像連鬧彆扭的立場都沒有。

  想散個步再回去面對那位元掛她電話,全程拿攝像頭屁股對著她的男朋友的立場,都沒有。

  更加焦躁,尤其是看到齊程這邊的窗簾仍然嚴嚴實實的遮著。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遮著窗簾過日子了,今天一開始,是為了采景。

  可是人都走了,齊程仍然沒有拉開窗簾。

  手機,也仍然沒有任何動靜。

  按密碼鎖的時候,遲稚涵甚至深呼吸了一下,想要壓下滿身的負能量。

  因為外因,因為心情,這是最嚴重的一次。

  她和齊程在一起,最嚴重的一次,甚至讓她開始懷疑這段感情存在意義的一次。

  然後,她發現。

  密碼鎖,打不開。

  一開始以為是她心神恍惚輸錯了,完全沒放在心上,又輸了一次。

  還是錯誤。

  ……

  抿著嘴,一個一個的確認無誤的輸了一遍。

  仍然是三聲警告。

  齊程,換了密碼。

  遲稚涵眨了眨眼,咬著嘴唇,又輸了一遍。

  仍然錯誤。

  她不是不知道管理員的密碼,齊程也知道,換密碼根本沒辦法攔住她。

  遲稚涵不可抑制的想笑。

  他估計,是想她怒氣衝衝的輸入管理員密碼,進了房間對他大吼大叫吧。

  他向來不喜歡成年人的相處方式,他喜歡她把話說清楚。

  他們兩個為數不多的幾次吵架,都是互相對對方使用冷暴力。

  可是。

  她憑什麼?!

  生病了不起麼?!

  她是他女朋友,憑什麼,要被掛了電話還被改了家裡的密碼?

  面無表情的拿出了手機,面無表情的撥了齊程的電話。

  齊程接了,他先出的聲,聲音有一整天沒說話後的沙啞。

  「你改密碼了?」遲稚涵聽到自己問。

  她所有的理智都燃燒殆盡,剩下的只有拉著他一起氣死的滿腔憤怒。

  「……嗯。」齊程應了一聲,「因為有……」

  「不想我進來?」遲稚涵直接打斷。

  「……不是。」齊程這次回答的很快。

  「趙醫生今天不在S市,齊寧在俄羅斯,你哥也不在。」遲稚涵低頭,「我怕你出事,所以還是睡在對面,你打開攝像頭,讓安保他們能看到。」

  「明天,我會聯繫你爸爸。」遲稚涵語速很快,沒打算讓齊程說話,「然後我搬出去。」

  「齊程,你掛了我電話,我能忍,你一整天陰陽怪氣我,我主動求和,你跟我說不餓謝謝,我覺得,我也能忍。」

  「但是,你改了密碼。」

  「哪怕我知道管理員密碼,我也知道你改了密碼,只是為了發洩下心情。」

  「但是我也會不高興。」

  「我連散步都會被安保大叔叫回家,因為放你一個人在家不安全。」

  「我討厭你。」最後那句話說完,她立刻就掛了電話。

  回到對面。

  反鎖門。

  反鎖房門。

  不洗臉不洗澡不刷牙,直接和衣躺在臥室裡。

  她一點都不想顧及他是不是病人。

  他有的是人關心,而她,只有她自己。

  唯一那個會關心她的人,掛了她的電話,改了密碼鎖。

  很討厭的,哭都哭不出來的感覺。

  天都沒有完全變黑,可是她卻累的一句話都不想說,只想就這樣睡過去。

  迷迷糊糊的,在想自己是不是該來大姨媽了。

  情緒化成這樣……

  迷迷糊糊的,聽到似乎有很大的動靜,撞門之類的聲音。

  她抱著枕頭睡得更熟。

  反正,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找她。

  關她屁事。

  ***

  她最後,是被熱醒的。

  初夏的天氣,被結結實實的蓋了兩床巨厚的被子,身後還嚴嚴實實的被人摟著。

  下意識的踹被子,又被人壓住手腳,完全無法動彈。

  ……

  「你好煩……」遲稚涵迷迷糊糊的抱怨了一句,然後迷迷糊糊的感覺耳朵被人親了一下,更氣。

  「我討厭你。」聲音帶著哭腔。

  然後似乎被抱得更緊。

  終於熱得不行,睜開了一點眼睛。

  她還是睡在對面的臥室,衣服還是之前躺下來的那一套。

  只是被汗弄得黏黏膩膩的。

  身上的被子太重,身後的男人摟得又太緊。

  不舒服的動了動。

  「齊程?」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居然沙啞的跟被車碾過一樣。

  「我在。」齊程回答的很迅速,微涼的手背覆上了她的額頭。

  遲稚涵轉身,和往常一樣回抱住他,嘟囔了一句:「熱死了。」

  「乖,出身汗就好了。」齊程似乎親了她的額頭,聲音有些緊繃。

  身體的感覺,慢慢的恢復。

  意識,也慢慢的開始清醒。

  遲稚涵緩緩抬頭。

  齊程皺著眉頭蒼白著臉一直在幫她揉肚子。

  她……真的來姨媽了?

  來姨媽之前……

  他換了密碼鎖。

  他還掛了她的電話。

  他們,吵架了。

  「你怎麼進來的?」她終於徹底清醒了,明明記得她反鎖了所有的門。

  「砸進來的。」齊程身體僵了一下,然後老老實實的回答。

  「……」遲稚涵抬頭,看到徹底洞開的大門。

  「你掛我電話。」現在的情況秋後算帳有些奇怪,但是她還是沒忍住。

  「你昨天,拿我手機玩遊戲玩到半夜,沒有充電……」齊程聲音仍然緊繃,「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沒看到電量,就沒電了。」

  ……

  這下輪到遲稚涵傻眼抬頭。

  對上齊程的臉,蒼白的有些病態。

  「充電之後想再給你打電話的……」後面的話他沒說,嘴巴抿了一下,不太高興的樣子。

  ……遲稚涵知道他想說什麼,後面那位導演也沒有任何收斂。

  「我問你要不要吃蛋糕,你跟我說不餓謝謝。」要算帳的東西很多。

  「我在生氣……」尤其是那位導演說要突出胸部的時候。

  「你還改了門的密碼。」遲稚涵眼睛有些紅。

  「密碼設定了三個月改一次,我沒有改過,是你設定的,我的生日。」齊程停了一下,「你上個月拿我的筆記本設的。」

  ……

  …………

  她,忘了…………

  「你發燒了,三十八度五……」齊程因為這樣的沉默有些手足無措,「我進來的時候,你一直說肚子痛頭痛。」

  「我算過日子,也應該是你快來的時候……」齊程猶豫了一下,「燒退了,肚子如果還痛,床頭有你一直吃的藥。」

  她身體素質好,睡醒了之後體溫基本就已經正常了。

  遲稚涵仍然沉默。

  「我……去對面。」齊程鬆開遲稚涵坐了起來,幫她塞好一床被子,「兩床被子太熱了,你晚上要是冷的話,另外一床在你床右邊。」

  「明天,我會讓司機送你回去,我會打電話跟他們解釋。」齊程又停了一下,「沒事的,我不會發病,你也不用覺得心裡難受。」

  齊程站在床邊,停了很久。

  「中飯我吃過了,晚飯也不用擔心,我會叫外賣。」

  又是一陣安靜。

  他也終於被這樣的安靜逼得無路可退。

  「那我先走了,有事可以打這個電話,我手機……暫時用不了。」齊程彎腰,遞給遲稚涵一張小紙片,想要再量一次遲稚涵額頭的溫度,手放到一半停住,然後縮了回去。

  「冰箱裡有退熱貼,不過我覺得你應該只是來例假心情不好導致的,睡一覺就沒事了,退熱貼太涼了,我怕你頭痛,止痛藥也最好少吃,你右邊抽屜裡我放了幾包暖寶寶。」齊程直起身,發現自己終於沒有任何事情可以交代了,「我先走了,明天就不送你了。」

  他背轉過身,走的時候,沒有猶豫。

  遲稚涵坐起身,確定自己真的感冒了,頭暈沉沉的花了一點點時間才消化掉齊程剛才說了什麼。

  他走了。

  彎著腰輸密碼,然後開門。

  轉身關門的時候,看到直愣愣看著他的遲稚涵,於是停了動作。

  遲稚涵咬著唇,隔著兩扇破敗的門和陰影中的齊程對望。

  陰影中的齊程一動不動。

  遲稚涵的嘴唇咬得越來越用力。

  最終,他似乎歎了一口氣,走了回來,看著她,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遲稚涵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難過了一整天,做足一整天委屈女友的戲碼,甚至還發了燒。

  結果,只是因為手機沒電,他有些醋意,以及自己沒腦子。

  掀開被子,坐起身,悶著頭開始往他身上爬,感覺他全身肌肉緊繃,卻一直不敢再像以前一樣托著她的屁股。

  「門砸成這樣,我睡不著。」遲稚涵一直到摟住齊程的脖子,聞到他身上的藥香味,才安下了心。

  他沒有掛她電話。

  也沒有改了房間密碼。

  是她,把所有的負能量集結在一身之後,遷怒了。

  「那去對面?」齊程猶豫了一下,「我晚上可以去畫室趕稿。」

  ……

  潛臺詞是他們要分床了。

  她似乎在暴怒的時候,說了討厭他,還說了要回家……

  心裡縮了一下,不敢再抬頭看他,現在也只能悶頭悶腦的點頭……

  手臂軟綿綿的沒什麼力氣,齊程沒有托著她,走了兩步她就開始往下滑。

  她乾脆閉眼,摔死算了……

  齊程停住,在原地糾結了一會,還是伸手抱住她,穩穩的往上托了一下。

  「沒力氣?」他聲音很輕。

  遲稚涵繼續點頭,臉埋在他的頸窩打算這輩子都不要抬起來了。

  「餓不餓?」走到房間,齊程用後背關上了門。

  他非常生氣。

  遲稚涵那個電話說的太快,他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

  把一堆他沒做過的事強加在他頭上,劈裡啪啦說完,還總結了一句她討厭他。

  被掛電話的那一瞬間,他才知道自己身上是真的有齊家人暴脾氣的基因的,他砸了手機,在發現對面的門被反鎖後,直接就砸了門。

  他想問問她到底為什麼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氣得頭腦發昏,卻在看到遲稚涵一個人蜷縮在床上的樣子後,立刻軟了。

  她在發低燒。

  眉頭皺的很緊,迷迷糊糊的抱住他,埋怨他很討厭。

  於是,就真的再也氣不起來了,尤其是等她徹底清醒,解釋清楚後,她看都不敢看他的眼神。

  心裡仍然有疙瘩,所以剛才交代完了,硬起心腸轉身,想讓彼此都冷靜一下,但是,卻看到她無助又懊惱的眼神。

  他,沒辦法對她真的硬起心腸。

  她是遲稚涵,他一直在心底發誓會寵一輩子的女人。

  「冰箱裡還有餃子,要不要?」把她放到床上,推薦了冰箱裡他唯一能燒熟了吃的食物。

  遲稚涵持續的搖頭,摟著他的脖子一直不肯松。

  「我還在生氣,而且很氣。」齊程歎氣,捨不得讓她鬆手,只能由著她把自己也拽到了床上。

  遲稚涵又縮了一下。

  「我討厭你。」她堅決的,把頭埋在他懷裡,很清晰的又說了一句,兩隻手握成拳,卻仍然抱著他脖子死不鬆手。

  ……

  「……我應該回答什麼?」齊程的語氣已經很無奈,摸摸她的頭髮,低頭親了下她死不肯抬起來的腦袋。

  不氣了……

  她這樣委屈的,不願意道歉又不願意他走的死倔的樣子,讓他徹底的沒了脾氣。

  也不過就是一些小事。

  情侶之間的,小小的誤會導致的小事。

  他不是完全沒責任,手機充了電後也沒有告訴她掛她電話的原因只是因為手機自動關機。

  她丟三落四迷迷糊糊,忘記今天是設定改密碼的日子也很正常。

  只是不巧,所有的事情都撞在了一起,她身體又不舒服。

  「吃一點好不好?你扛不住餓。」想通了,就開始心疼她。

  也是委屈了一整天。

  手機關機後,他看她在林子裡和她經紀人聊天的表情,似乎也不太好。

  在這裡關了大半年,回歸現實後,她的情緒一直不是特別高。

  剛才說到安保不讓她散步的時候,盛怒之下居然還是被她的委屈弄得心裡一抽。

  他當然知道她的不容易。

  只是她向來笑嘻嘻的,抱著他看著他眉眼都是幸福,所以他以為,她跟他在一起很開心。

  所以有時候,會忘記她背負的壓力。

  他偶爾身體不舒服,她就會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吸著鼻子想著要怎麼給他家人打電話。

  她為了照顧他,漸漸的離朋友家人都遠了,連這個美食視頻,也是因為他要脫敏治療,才最終能搬上議程的。

  在他和家裡人都認為理所當然的地方,其實都是遲稚涵笑嘻嘻的退讓。

  她只是,不說而已。

  「對不起,我不應該為了那個導演和你慪氣的。」看著那顆一動不動的腦袋,齊程擰著眉變得更心疼。

  確實,他不應該慪一整天的。

  在她煩心的時候,他如果能支持一點,她今天也不至於會失控。

  ……

  遲稚涵終於抬頭。

  憋得太狠,她的臉通紅通紅,嘴唇咬的太用力,印子很深。

  眼瞳漆黑漆黑的,卻沒有水汽。

  她沒哭。

  她只是,在發現一切都只是誤會之後,變得害怕。

  她一直,給齊程的是她最好的一面。

  獨立堅強韌性樂觀,在他病態的鑽進牛角尖的時候,拉他走出泥潭。

  她從來沒有在他面前這樣無理取鬧過,密碼鎖提示錯誤的那一瞬間,她心裡是真的有不管不顧想要把最惡毒的話都說出來的衝動的。

  她其實一直都是這樣的,情緒上來的時候,衝動的會不願意過腦子。

  第一次不知道病因找齊程搭訕是這樣,後來明知他有病卻因為好奇一直頻繁測試他冷汗發作的程度也是這樣,甚至,間接的,逼著齊程出了門。

  雖然,所有的犯錯都有了好的結果。

  讓她潛意識的認為,她並沒有做錯什麼。

  然後今天,冷著他一整天,對著他大吼大叫,發現是個誤會後,只能用無賴的方式死拽著他不放。

  最終,道歉的人,卻變成了齊程。

  「你不能這樣……」遲稚涵眼底的委屈變成了真實的心疼,「不能所有的事情,都站在我的角度考慮。」

  「我不開心的時候,無理取鬧傷人的時候,你可以生氣的。」

  「我欠揍的時候……」遲稚涵又咬住嘴唇,「你也可以揍的……」

  比如今天。

  比如她怒急的時候,恨不得拉著他一起進入負能量深淵的時候。

  「我試過了。」齊程手指用了點力,把遲稚涵就快要咬破的嘴唇解救出來,「我這輩子都沒有那麼生氣過。」

  「所以我砸了手機,沒找安保就用凳子砸了對面的門,在看到你之前,我是真的很想揍你的。」

  「但是,還是捨不得。」微微皺眉頭,「嘴唇咬破了,你那麼用力幹什麼?」

  「你不是會胡亂發脾氣的人,你委屈,總是有委屈的理由。」

  「我們以後,可能還是會吵架,像今天這樣的誤會,可能還是會發生。」

  「但是都儘量第一時間說出來好不好?我第一時間告訴你,我手機沒電了,你也第一時間告訴我,你工作上很不順利。」

  「我容易鑽牛角尖,也容易安靜的生悶氣。」

  「你容易越來越氣,到最後不可收拾了就開始胡說八道。」

  「我們,都儘量的,各退一步好不好?」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05 PM

☆、第六十七章

  齊程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

  低低沉沉的,每個字的尾音都讓遲稚涵的耳邊癢癢的。

  冷靜下來想想,讓她情緒失控的,其實都是些小事,只是累積在了一起,又遇到了最近工作不順的敏感時期。

  大部分情侶都會遇到的小事。

  她見過很多情侶,日常因為這樣的小事,不管不顧惡言相向,最終,真的傷了對方。

  因為知道。

  所以更能感受到齊程的彌足珍貴。

  尤其是,發現自己如果沒有齊程,她也會是惡言相向的那一方,也會是親手,把愛情一步步推到折磨彼此這條路上的那一方。

  幸好是齊程。

  摟著他脖子的手越來越緊,最後索性直接蹭到他身上,趴著抱住。

  他身上藥香的味道,還是那樣,淡淡的,微微泛著苦。

  他的體溫仍然偏低,初夏的天氣,指尖卻是微涼的。

  他很容易出汗,就算不是冷汗,害羞的時候,額頭也仍然會亮晶晶的有細細密密的水漬。

  他和抑鬱症抗爭了十年,在準備與世界告別的時候,還想妥善的安排好她的生活。

  他為她出門,為她跳窗,為了她壓下社恐應激症狀打開攝像頭。

  他在自顧不暇,心跳速度快到手抖的醫院裡,坐在了靠門的方向,幫她擋住了記者們的閃光燈,幫她攔下了那位大胖子。

  他一直把她放在第一位,哪怕氣到砸手機砸門,哪怕被她的口不擇言氣到決定分床,他跟她說話的時候,卻仍然是溫柔的,準備退燒貼,準備暖寶寶,甚至,看不得她無助的樣子,歎了口氣又走回來抱她。

  他真的,太好太好了。

  她愛上的男人,比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好。

  「齊程……」遲稚涵咕咕噥噥的,肉蟲子一樣挪來挪去,伸出爪子蒙住齊程的臉,「你好帥!」

  「……」齊程被她蹭得心浮氣躁,因為這三個字又紅了臉。

  「我要吃餃子。」趴在身上那坨軟軟香香的的傢伙,開始了她習以為常的蹭。

  「我去下。」齊程認命的拍拍她的頭,坐起身。

  「我還要蘸醬!」遲稚涵爪子還沒有從他臉上拿下來,拍了拍,又揉了揉。

  「……我不會做蘸醬。」齊程抓住兩隻作亂的爪子,「不要揉了,我臉上有汗。」

  「汗也是香的!」遲稚涵很固執的沒臉沒皮。

  「……」齊程動作停住,微微皺了眉,拉下她的手,看著她,「那為什麼,要討厭我?」

  ……

  遲稚涵被他看得只剩下眨眼睛。

  「你說了四次。」齊程仍然很認真。

  「……」這是秋後算帳吧,遲稚涵傻眼,「……我就是賭氣……」

  「賭氣了,也不能討厭我。」齊程依然是認真的語氣,「我生氣的時候,都沒有討厭你。」

  ……

  …………

  「好……」遲稚涵點頭。

  齊程終於彎了彎嘴角,揉了揉她的頭髮:「下餃子?」

  「嗯。」遲稚涵繼續點頭,吵架慪氣的時候都沒有哭,卻被他揉了兩下頭髮就揉紅了眼眶。

  「你教我做蘸料?」嘴角彎的弧度變大,琥珀色的眼底又變成了熟悉的溫柔的溫度。

  「好。」遲稚涵跟著他起床,低頭,又抬頭。

  「我拖鞋還在對面……」她居然全程都沒下過地……

  「我背你吧,肚子痛就不要下地了。」齊程背轉過身,蹲下,兩手向後對遲稚涵招招手。

  「……我們,會不會和好的太快了?」趴在齊程的背上,指使齊程用剪刀剪大蔥,做的太自然,自然到她幾乎忘記他們十幾分鐘前,還彆扭的都不想開口說話。

  「你還想多慢?」齊程反問,剪大蔥的剪刀明晃晃的晃了兩下。

  「……」遲稚涵識相的縮縮脖子不敢再問。

  「那個導演……」齊程仍然低著頭,「以後還會過來麼?」

  「嗯,他是主導演,你接下來兩個月會經常看到他。」遲稚涵回答的異常乖巧。

  齊程哼哼。

  「他下次抱我,我會閃開。」遲稚涵繼續乖巧。

  齊程手裡的動作停了下,又哼哼了一聲。

  「他就是這樣滿嘴葷段子的人啊,處久了你會發現其實他人還不錯的,而且鏡頭語言特別高級,切大蔥都能拍出米其林效果。」遲稚涵在他背後眯著眼睛笑。

  「我為什麼要跟他處久了?」齊程悶聲悶氣。

  安靜了一下,繼續悶聲悶氣:「我的漫畫也很高級。」

  「嗯。」遲稚涵的梨渦快要收不住。

  「賣很貴。」齊程又補充。

  「嗯。」遲稚涵頭點的很用力。

  「不要憋笑。」齊程忍不住拿大蔥去錘遲稚涵的頭,耳朵微微紅了。

  遲稚涵終於笑出聲,看著齊程耳朵徹底變紅,然後低聲嘟囔了一句土話:「又哭又笑,老貓上吊」。

  他們,會幸福的吧。

  那麼溫暖的男人,一定會康復的吧。

  遲稚涵摟著他的脖子,幸福到鼻酸。

  ***

  齊程在遲稚涵這一次的美食視頻中,又一次提供了畫稿,這一次,還出了他上架漫畫的網路版番外,用的都是遲稚涵這次錄製美食視頻的菜譜。

  所以遲稚涵的微博又火了一把。

  如果上一次,粉絲們還覺得澄乙和遲稚涵之間只是商業合作的話,這一次,已經有不少人開始猜測這位女私廚和澄乙的關係了。

  連林經武,都忍不住開始好奇。

  「他為什麼那麼幫你啊?」視頻拍攝間隙,林經武看著視頻一路上漲的閱讀量,表情介於欣喜若狂和忐忑不安之間,顯得有些詭異。

  遲稚涵下意識的瞟了一眼攝像頭,然後很無辜的搖頭:「我不知道,都是齊寧幫忙的。」

  「澄乙欠齊甯錢?」這麼低調的漫畫家,做出這種事真的是匪夷所思。

  遲稚涵繼續搖頭,轉移話題:「任俊友那邊怎麼樣了?」

  這個人,是擺明瞭針對她了。

  她這一季第一個美食視頻,主打的是早餐,所以放出來的第一個菜譜,是低脂蛋餅。

  視頻放出的當天晚上,任俊友就在直播的時候做了一模一樣的菜,中間出錯無數次,一邊罵髒話一邊做成了黑暗料理,然後丟到了垃圾桶。

  「視頻教學真的不能漏步驟啊,浪費我的食材!」任俊友對著鏡頭大肆吐槽她的食譜的時候,遲稚涵正窩在齊程懷裡看他的直播。

  氣得牙癢癢。

  「小人!」用手指點螢幕。

  「壞人!」繼續用手指點螢幕。

  然後齊程就收走了她的ipad。

  「睡覺。」齊程命令。

  「……」遲稚涵眨眼,「這種時候你應該很霸道的說,不怕,我把那家視頻平臺收購了炒了他!」

  「……」齊程看了她一眼,很誠實,「我買不起。」

  「……」遲稚涵皺鼻子。

  「而且這家平臺和我們家有仇。」齊程拿出手機搜索資料給遲稚涵看,「平臺的出資方是我們家的死對頭。」

  「……」遲稚涵坐起身看齊程的手機。

  「所以這件事你只能睡覺,因為明顯,他不會這麼簡單就算了的。」放下手機,齊程很淡定。

  「那我怎麼辦……」遲稚涵有些傻眼。

  在今天之前,她都沒有把任俊友當回事。

  抄襲菜譜,被開除,轉做美食主播,在直播的時候對她冷嘲熱諷,這些在她看來,很下作。

  她又不是只靠微博賺錢,和這種下作滿嘴髒話的男人對罵,她覺得挺沒意思。

  人家就是要做無賴,她跟他吵,就得把自己也放到無賴的位子上。

  她事業上升期,一點都不想為了他降低自己水準。

  但是被齊程這樣一提醒,這事情瞬間就變得很複雜。

  「他憋不住的,等他亮底牌吧。」齊程把憂心忡忡的遲稚涵摟到懷裡,「別想他了,你最近每天晚上都在看他的直播。」

  「……」遲稚涵忍不住開始拱。

  「……你不要亂動。」關了燈都能感覺到齊程的話是皺著眉頭說的。

  他這個減藥期,很煎熬。

  李醫生做了主治醫生,所以這個療程的藥,很多是補身體的。

  當然,也包括了他之前虧損最大的身體問題。

  李醫生讓他禁欲。

  「如果你們以後打算要孩子的話,我建議等到療程結束,檢測過精子品質後再開始。」李醫生這話,是把他拉到衛生間說的,說的時候,特別開心。

  「不過我最近這藥可能有些猛,你自己看著辦吧。」

  特別不負責任的拍拍他的肩膀。

  這事,他還沒和遲稚涵說,不知道怎麼開口。

  但是這樣蹭下去,真的會出事。

  「你最近為什麼……一碰就有反應。」遲稚涵問的很疑惑。

  「……我去畫室。」齊程認命的坐起身,開燈。

  「我躺平,不碰!」遲稚涵立刻挪到一邊,舉手表態。

  「……」齊程關燈,黑暗中,歎了一口氣,「你還是問我任俊友的事吧。」

  她怎麼可能會不碰。

  大夏天的貼得他快要憋出病……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05 PM

☆、第六十八章

  遲稚涵接到戚晴電話的時候正在錄視頻,齊程不在。

  因為治療效果很好,趙醫生讓齊程加大脫敏治療力度,所以今天一大早,齊程就被他的專車帶出門,據說要四處溜達到下午才能放回家。

  遲稚涵一個上午,一有空就瞄手機,齊程的心跳和血壓都有些偏高,但是仍然在可控範圍內。

  心理病的治癒過程,很奇妙。

  似乎心結解開了之後,按療程吃藥,就可以肉眼可見的看到好轉。

  齊程的病,在他們兩人之間,越來越像是普通的感冒發燒,小心一點,按時吃藥,就總是有康復的時候。

  這幾天,甚至連齊程爸爸,都開始把他們公司的一些公事拿出來和做齊程視訊會議,齊爺爺遺囑裡面交給齊程的那兩個部門,照齊程爸爸的意思,是要等他好了以後交給他的。

  所有人,都在為齊程康復做準備。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慢慢變好。

  順利的,讓她覺得,是不是這輩子的苦難,終於快要過去了。

  然後,戚晴的一個電話,讓她整個人都有些傻。

  「我確定那是你媽媽,不過她跟你姑姑走了,我沒來得及攔住她。」戚晴的聲音很急,「要不然這樣,我去找你姑姑再確認下,看能不能拿到你媽媽的聯繫方式。」

  「哎呀,你要是在就好了,我真的就是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就讓她走了。」戚晴仍然在惋惜,「不過她看起來過的還不錯,臉色挺好,身上行頭都挺貴的。」

  「總之你先別急,她既然來找你了,應該會繼續找下去,我這幾天哪裡都不去就在你家守著,一定會拿到她的聯繫方式的。」遲稚涵持續的沉默,讓戚晴的語速越來越快,「臥槽,你倒是跟我說句話,你這樣我很慌啊。」

  「戚晴。」遲稚涵閉了閉眼,「齊寧之前找到她了,嫁給了俄羅斯華僑,現在還有個兒子。」

  「我不知道……該不該再見她。」找到媽媽,曾經是她最大的願望。

  但是現在,這個願望變得尷尷尬尬。

  「見不見,是其次。」戚晴很快的做了決定,「我先想辦法幫你留下她的聯繫電話。」

  「你需要她給你一個解釋,要不然這個心結你一輩子都走不出來。」戚晴猶豫了下,還是問出口,「你現在還夢遊麼?」

  「應該……沒有了。」戚晴並不知道她最近每天晚上都不是一個人睡,「我有一陣子身上沒有奇怪的碰擦傷口了。」

  「那就好……」戚晴歎氣,「你姑姑估計很快會給你打電話了,你做好思想準備,她說什麼也別往心裡去,畢竟,她這幾年一直那麼幫你。」

  「嗯。」遲稚涵低頭,「戚晴,謝謝。」

  唯一一個,在她最落魄的時候,沒有落井下石,沒有竊竊私語的朋友。

  唯一一個,在她完全絕望的時候,告訴她人最終只能靠自己的朋友。

  她其實,仍然是幸運的。

  遇見戚晴,遇見齊程。

  但是她,就像戚晴說的那樣,仍然很想知道自己媽媽在最難的時候拋棄她的原因。

  十月懷胎,在一起親密生活了二十年的媽媽。

  她們很少吵架,哪怕她讀書的時候成績一直不太好,課間看小說被老師沒收叫了家長,回家的時候,她媽媽也仍然不會罵她,只是會讓她自己想一想,如果不想讀書,還有沒有其他感興趣的出路。

  如果有,父母一定會全力支持。

  可還沒等她想到出路,她就沒有了父母。

  她一直是被寵著長大的,蜜罐裡的孩子。

  她媽媽,會為了給她做一條萬聖節的公主裙,熬夜到天亮。

  這樣的媽媽,最終為了努力一點就能還清的債務,為了深愛卻突然去世的丈夫,就拋下了她。

  她無法理解。

  一個人的時候,甚至想過電視劇裡的狗血橋段。

  她心裡面,一直覺得,她媽媽當年走,是為了她。

  結果齊寧告訴她,她媽媽已經嫁人生子,並且活得很好。

  遲稚涵咬唇,下意識的看向攝像頭。

  黑漆漆的,啟動燈沒有亮。

  她這個一開始作為治療方案進入齊程生活的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後起,變成了現在這樣。

  一遇到不開心的事,就下意識的想抱他。

  微涼的體溫。

  寬厚的擁抱。

  以及,淡淡的藥香。

  ***

  之後的視頻錄製,變得不太順利。

  最開始是導演作妖,非說她拌麵糊的角度不好拍,拍出來跟拌嘔吐物一樣。

  然後遲稚涵一模一樣的麵糊拌了三小時,終於讓導演找到了不像嘔吐物的角度。

  然後,是林經武。

  林經武其實是非常不錯的經紀人,護短,每次都會很努力的幫手下的私廚拿到最好的報酬。

  所以哪怕市儈,哪怕大家都知道,真的出了大事,還是會各自飛,他們這一行,也仍然很多人想要找林經武做他的經紀人。

  他向來自製。

  卻在她好不容易找到拌麵糊角度的時候,突然踹翻了凳子,嘴裡飆了幾句她很少聽到林經武會說的髒話。

  所有人,包括導演,都停下了手裡的工作。

  遲稚涵,抿著嘴,接過了林經武丟過來的手機。

  這十幾天來一直擔心會有動作的任俊友,終於亮出了底牌。

  一封律師函。

  告她:誣陷,損害名譽,要求索賠一百五十萬人民幣。

  當然,那麼熱愛露臉的任俊友,肯定不會放過露臉的機會,這封律師函後面還跟了一段視頻。

  「我要告,並不是因為我現在過得不好。」任俊友停了一下,眼睛微微向下,嘴角翹出了譏誚的角度,「因為一個遠古的,都不知道所有權是誰的菜譜,讓我丟了私廚的工作,找了水軍天天的在我直播間裡帶節奏刷彈幕。」

  「你們都說抄襲的成本太低,我今天,想發出一點不一樣的聲音。」

  「反抄襲的成本,也一樣很低。」

  「我很幸運,哪怕被打壓到私廚做不下去,也有人看上我的才華讓我做了主播,但是不代表當時心裡的怨氣和受到的傷害就能消失。」

  「索賠的這一百多萬,能勝訴,我會全部捐出去。」

  「我並不愛錢,我只是咽不下這口氣。」

  遲稚涵拿著手機的手,微微有些抖。

  拍攝場地很安靜,她剛才的視頻開的是功放。

  她沒想到,一個人,能無恥成這樣,毫無底線的,加害人做的事翻個面,然後把所有的髒水,潑到受害人身上。

  林經武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急著回公司聯繫法務和公關商討策略。

  導演揮揮手,索性就提早了收工時間。

  林經武走之前拉上了遲稚涵,對方來勢洶洶,索賠金額巨大,又是賣慘又是捐獻,把自己放在道德制高點上,煽動了一波粉絲開始各種扒遲稚涵的皮。

  也幸好,遲稚涵一直沒把那個微博號當成自己的帳號,私人資訊極少,又從來不露臉,之前懷疑公司內部洩露視頻菜譜,林經武回去之後找老闆徹查了一次,這一次,倒是沒有內部員工洩露遲稚涵的個人資訊。

  遲稚涵擔心齊程在脫敏治療的時候壓力過大,忍住了沒給他打電話發資訊,最終還是找了齊寧。

  不知道為什麼,在遲稚涵心裡,齊甯做事比齊程爸爸更靠譜一些。

  而且,這種事,對齊寧來說也確實不是大事。

  遲稚涵和林經武剛到公司,齊家就已經派來了律師,四個人,其中有一個是上次在齊爺爺病房裡的那位,齊爺爺說看著齊程長大的李律師。

  作為齊家的代表律師,李律師的出現讓公司法務部經理全程發蒙。

  陣仗有些過大。

  林經武這次居然忍住了沒再問,只是看向遲稚涵的眼神有些複雜。

  遲稚涵,心情也有些複雜。

  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變成了齊程的救命恩人,而齊家,也一直是以這種規格來報答她的。

  倒不是,不好。

  只是她剛才打這個電話,並不是為了找齊家要律師的。

  她就是習慣性的告訴齊家人她的方位,以免齊程療程結束後找不到她的人而已。

  但是齊寧迅速的找來了齊家最核心的律師團。

  其實,誰都知道,這點事情,還真的用不到那麼好的團隊。

  也難怪法務部經理臉色灰敗。

  他都不知道應該提供什麼資料給這個精英團隊,全程搓手擦汗。

  連帶的讓他們所有人,都開始變得局促。

  她知道自己心情很微妙的複雜了。

  她就是,一直覺得,齊甯和齊爸爸,在某些方面的下意識行為,其實並沒有把她當成齊程的女朋友。

  他們只是習慣性的,不去反駁齊程的要求,習慣性的,齊程想要什麼,就給他什麼。

  而她作為那個「什麼」,在一切慢慢變好之後,開始變得敏感。

  不管是齊爸爸給她的無限額卡,還是齊甯永遠第一時間提供的齊家第一梯隊的幫助。

  都是基於她是齊程的救命恩人,而不是像齊爺爺這樣,閒話兩句家常,念叨兩句下去了估計要被她爸爸罵。

  很微妙的,接受度的問題。

  ***

  這個會,開了一個下午。

  期間李律師還叫來了齊家的公關團隊。

  人擠滿了小小的會議室,需要討論的話題,卻寥寥無幾。

  形勢很明顯,遲稚涵拿不出媽媽家常菜就是他們家獨家秘方的證據,而對方,也拿不出遲稚涵誣陷任俊友抄襲菜譜的證據,因為作為遲稚涵發聲的微博,從頭到尾也就只是轉發了那一條三年前的圖片食譜,而且轉發微博的操作人還不是遲稚涵本人。

  也就是這封律師函,其實沒啥用。

  「警告作用大於實際價值。」李律師笑了笑,「最近好多大V喜歡搞這套,找個律師事務所發個置頂微博,警告一下,真的打官司的很少。」

  「如果確有其事,公司的公關團隊會找對方私下和解,像你這樣根本子虛烏有的,其實理都不用理。」李律師又笑了一下,看了一眼遲稚涵,「不過齊小姐的意思是,這個人最近挺討厭的,讓我們看看能不能借此機會,找點事情直接告了他。」

  接下來的會,和遲稚涵就沒什麼關係了。

  他們和法務開始一條條的比對任俊友還在這家公司時的合同條款,李律師那邊也拿出了厚厚一疊,任俊友這段時間做的所有商務演出和收酬勞的工作。

  應該是有不少收穫。

  會議快結束的時候,幾個法務部同事的臉上都掛滿了笑容,連公關都開始兩眼發光。

  遲稚涵和林經武,只能繼續眼神複雜的對視一眼,然後咽下了一個哈欠。

  「我本來想不問的。」林經武靠在會議室的門上,用比蚊子響一點的聲音開口,「這到底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遲稚涵這次是真的很真心的搖頭。

  「我本來以為你是真的靠上大樹了,但這陣仗,又實在不像是霸道總裁的作風。」林經武乾脆拉了遲稚涵出了會議室。

  反正沒人發現他們。

  一個下午除了一開始,他們兩個都只是陪客而已。

  「我現在開始覺得,齊家是不是欠你錢?」林經武摸著下巴開始瞎猜。

  ……

  …………

  遲稚涵苦笑。

  所以真的不是她多心。

  這確實就是報答的方式。

  而她其實,如果可以說服自己不要那麼矯情的話,她以後的日子可能還真的,可以一路瑪麗蘇下去。

  不愁吃穿,男朋友高帥富,有什麼問題就背靠大樹。

  但是……

  遲稚涵看著仍然熱火朝天的會議室發呆。

  她就是矯情了……

  他們可以告任俊友,也可以把這個人從她的視線中移開。

  遲稚涵從來不懷疑齊家做這種事的能力。

  但是她其實,只是想要任俊友道歉,承認他用了她媽媽的菜譜,承認他污蔑了她,撤下律師函,換上道歉信。

  她知道這個要求,只要她提,就肯定能夠滿足。

  用這場官司附帶的贈品一樣,很簡單的就能滿足。

  只是她一直到最後,送走了李律師,鞠躬道謝,滿臉笑容的時候,還是一個字都沒有提。

  李律師在臨走的時候還拉住了她。

  「你也知道任俊友這個直播平臺背後的投資人是誰,齊寧讓我來,只是想用這個案子做個敲門磚。」拍拍她的肩膀,讓她放寬心,「沒事的,小事而已。」

  遲稚涵點頭。

  和林經武一起,維持著滿面笑容。

  他們是真的幫了忙。

  幫了她的大忙。

  她也是真的心存感激。

  但是……

  「我怎麼就那麼矯情呢!」送走了李律師後,遲稚涵開始用頭撞電梯門,「沒有矯情的命卻偏偏長了一顆七竅玲瓏心!」

  「……」林經武目不斜視的打開電梯門,「你這七竅玲瓏心,是個人都會有,畢竟這個下午的會,沒有一個人問過你的心情。」

  「你能喜歡上他們家的人,就說明你沒啥玲瓏心,不過就是腦子一般的普通人而已。」林經武理了理自己的頭髮,「跟對方說說吧,說說你的玲瓏心想法。」

  「世界不一樣,看世界的角度也會不一樣,不見得是惡意的。」

  「但是你不說,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

  看著電梯樓層開始往上,林經武往遲稚涵這邊靠了靠,用肩膀推了她一下:「不過你到底是跟誰戀愛了?」

  「情商不咋地啊……」電梯停了之後,林經武搖著頭踱著方步出了電梯,留下遲稚涵一個人又有了想撞電梯的衝動。

  這事跟齊程沒關係。

  她需要訴說玲瓏心的物件是齊寧……

  她還不如去撞電梯……

  但是不說的話,她心裡,會很難過。

  齊程已經對她很好很好,這段感情,也已經很好很好。

  所以,她必須得說,把齊甯和齊爸爸這樣不同世界的人,拉到她的高度,聊一聊。

  不見得一定要有個結果。

  她只是不想自己和齊程之間,有任何陰影。

  ***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遲稚涵還窩在電梯裡研究角落裡的灰塵。

  看都沒看就接了,聲音聽起來無精打采。

  手機那頭安靜了一下,遲稚涵拿到眼前看了一眼,立刻就雀躍了。

  「你療程結束了?」她好想他。

  「嗯。」齊程低低的應了一聲,「你今天,過的不好?」

  「……嗯。」遲稚涵也跟著放低了聲音。

  「下班了麼?」

  「嗯,我回辦公室拿個包就可以走了,晚上想吃什麼?」遲稚涵走出電梯,努力讓聲音變得輕快。

  他在外面溜達了一整天。

  心跳血壓一直有些高,人也應該累了。

  她那些,都是小事。

  「晚上再說,我在你公司樓下。」齊程仍然是很安穩的聲音,「……你不要跑,慢慢下來,我不走。」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06 PM

☆、第六十九章

  遲稚涵最後,連包都沒拿,沖出電梯就直接到了齊程停車的地方,氣喘吁吁的開門,第一個反應就是拉起他的手看監控儀。

  「我沒事。」齊程遞給她一瓶礦泉水,擰開瓶蓋,「讓你別跑了。」

  「……」遲稚涵接過水,然後傻愣愣的看著齊程拿出手帕給她擦汗。

  他臉色不算太好,和這幾天已經漸漸有些血色的感覺比起來,蒼白了很多。

  頭髮有點濕,一個人被逼著溜達了一天,應該出了很多汗。

  眼瞳的顏色也因為疲憊變得更淺。

  可是,仍然溫柔的讓她想哭。

  「我們兩個身上都是汗。」遲稚涵歪頭。

  「嗯?」齊程停下動作。

  「所以抱在一起誰也別嫌誰身上有汗臭。」遲稚涵咧嘴,用擁抱毛絨玩具的姿勢抱住齊程,摸摸他汗濕的頭髮。

  「……你前幾天還說我的汗是香的。」齊程的聲音帶著笑,回抱她,也摸摸她的頭髮。

  「真好。」遲稚涵閉眼,歎息。

  再也不可能找到這樣的人了,也再也不可能遇到一個人,只看到名字,就能讓她心裡潮乎乎的一片。

  ***

  車子在她上車後就平穩緩慢的啟動了,開出停車場,外面嘈雜的聲音開始越來越響。

  晚上六點多,是大部分上班族下班的時間,堵車導致的不耐煩的喇叭聲此起彼伏,齊程的額頭又開始出汗。

  他的脫敏治療不算成功,人群中的慌張應激反應其實和用藥之前差不多,只是沒有了抑鬱症的併發反應,看起來輕了很多。

  因為身體緊繃和出汗,遲稚涵鬆開了抱著他的手,改成捂他的耳朵。

  兩人對視,映在彼此眼瞳裡的倒影,都是眉心緊鎖,表情出奇的一致。

  然後,不約而同的笑了出來。

  「我現在終於理解你說的不想康復的意思了。」遲稚涵隱下梨渦,歎氣,「我只是半年,就已經不適應了。」

  齊程靠在椅背上,剛才的笑意還沒有消失。

  「如果你完全好了,會做什麼呢?」遲稚涵有些好奇。

  她這段時間花了好多力氣去填補這半年的空白期,精疲力盡的時候,會想起他。

  他要填補的,是十年的空白。

  「我應該還是會像現在這樣。」齊程的眼睛微微眯起,抬手,微涼的指腹摸了下遲稚涵的耳朵,繼續眯著眼睛,帶著笑意的看著她縮了縮脖子。

  「我只是要治好會影響身體功能的病,生活應該還是這樣。」他沒打算走出洋房,「只是在有需要的時候,可以沒有障礙的出門。」

  比如接送她上下班。

  比如,今天這種情況,能幫她多做點什麼。

  「不回齊家工作麼?」這句話,遲稚涵問的有些小心翼翼。

  「那兩個部門,理順了就會交給職業經理人。」齊程笑笑,「我也不是經商的料。」

  「不管有沒有治癒,我都不太喜歡人群,也不喜歡太嘈雜。」

  「吃了十年藥,也不可能還像以前那麼開朗了。」

  齊程又伸手,繼續摸遲稚涵的耳朵。

  冰她一下,就縮一下,樂此不疲。

  最後惹惱了她,被她惡狠狠的瞪了一下,整個頭都埋到他懷裡。

  「心情好點沒?」齊程停下動作,揉了揉她的頭髮。

  總算不像剛上車的時候那樣死氣沉沉了。

  她其實很好哄,抱著揉兩下搓兩下,就會紅著臉笑嘻嘻。

  「看到你就好了。」遲稚涵聲音甕聲甕氣,「我媽媽回國了,去我家找我,然後被我姑姑帶走了。」

  「我有點害怕,不知道她為什麼找我,也不知道我姑姑會跟她說什麼,下午給我姑姑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接。」

  「嗯。」齊程聲音低沉沉的。

  「任俊友下午發了律師函,告我誹謗。」遲稚涵抬頭,鼻子因為太用力的埋在他身上,蹭的紅紅的,「我第一次看到蓋了章的律師函上面寫著我的名字,而且,微博轉發量超過了十萬……」

  「嗯。」齊程點頭。

  「不過齊寧下午找來了李律師他們,說對方沒有證據證明我說他抄襲了,應該能很快解決。」遲稚涵歪頭想了下,「李律師走的時候也跟我提了平臺投資人的事,這事他們會繼續跟進。」

  齊程這回沒出聲,只是拍拍她的頭。

  她低頭,看了眼監控儀。

  剛才車子外面有人駡街的聲音,齊程的心跳加快了一點。

  然後兩人又皺著眉頭對看了一眼,抿嘴,眼底都有了笑意。

  以前需要嚴陣以待的事情,因為這樣有默契的對視,居然夾雜了一些曖昧的情緒。

  「快到家了。」齊程低頭看了眼手機地圖,微笑。

  「嗯。」遲稚涵點頭,因為家這個詞,安靜了一下。

  「到家後,我們在房子外面走走?」齊程伸手握住她的手,晃了晃。

  遲稚涵抬頭。

  「夏天了,外面有螢火蟲。」齊程瞳孔的顏色在車廂裡看起來暖成一團,「以前一個人的時候,我只能隔著玻璃窗看。」

  「好。」遲稚涵微笑著點頭。

  家呢。

  她很久很久,沒有聽到有人跟她提這個詞了。

  ***

  遲稚涵把齊程說的外面走走,整成了野餐。

  白天拍攝的視頻功能表本來是番茄厚蛋燒加海鮮蔬菜餅,因為提早收工,留下了不少番茄蔬菜和海鮮。

  遲稚涵手腳俐落的用番茄和蛤蜊做了番茄濃湯鍋底,熱氣騰騰的端出來,發現齊程仍然在盯著燒烤架子發呆。

  「還沒點著麼?」遲稚涵也跟著傻了眼,這是電子燒烤架,打開電源往上丟木炭就行了。

  她心裡想著齊程肯定沒有戶外野餐的經歷,所以自以為很體貼的給他分了最簡單的活……

  「……你端著。」讓齊程接過鍋子,遲稚涵開始拉電線開電源丟木炭。

  齊程始終抿著嘴,端著看起來非常美味的鍋底,眼底被熏的霧氣騰騰。

  「怎麼了?」炭火迅速的變紅,遲稚涵接過鍋子之後才發現齊程似乎興致不高。

  「沒事。」齊程笑笑。

  他只是在那一瞬間,想起了這個燒烤架子的來源。

  四年前,他有過一次好轉。

  趙醫生建議他出門在屋子周圍走走,他一直不肯。

  到最後,齊爺爺買了燒烤架子,想用美食誘惑。

  最終自然是失敗了,四年後,爺爺走了,而他至今仍然不會用這個燒烤架子。

  現在真的快好轉了,他卻怎麼都想不起來當初不肯出屋子的原因了。

  「有些想爺爺了。」齊程摸摸迅速安靜下來的遲稚涵的頭,「這架子是他買的。」

  「難怪那麼好用……」遲稚涵撓頭,「這個架子停產了,現在二手的都很難買。」

  齊程彎了彎眉眼。

  「你真的很喜歡我爺爺。」所有和他爺爺有關的事情,遲稚涵誇得都不遺餘力。

  哪怕只是個有些舊了的燒烤架子。

  遲稚涵臉紅,皺皺鼻子,等到水開,把之前切好的蔬菜,魔芋絲,鮮蝦和章魚丟進湯裡。

  「我爸爸出事後,家裡的親戚就少了,怕被牽連假裝不認識我的,看上我爸爸留下來的房子逼著我賣的。」遲稚涵攪拌了一下濃湯,等燒開了舉起勺子嘗了一口,然後遞給齊程,「夠不夠鹹?」

  齊程湊過來嘗了一口,點點頭:「正好。」

  「所以我很羨慕你們家,雖然人少,但是感情都很深。」遲稚涵盛了一碗湯遞給齊程,「你有個很好的爺爺。」

  有這樣的長輩,家裡才有了主心骨,有了根。

  小輩們不管出了什麼事,到了多遠的地方,最終也總是會回來,因為根在。

  遲稚涵煮的濃湯,放了不少海鮮,嘗起來,鮮得心情莫名的舒暢。

  林子裡有蟋蟀的叫聲,遠遠地,有一些螢火蟲。

  木炭燒到最後,會爆出劈啪的響聲,襯得這個夜更加的安靜。

  齊程轉頭,看著專心拿筷子挑出牡蠣外殼的遲稚涵。

  「我有你媽媽的聯繫方式,上次你給我的那疊資料裡面,有她的電話。」

  遲稚涵筷子動了下,牡蠣外殼又丟回了碗裡。

  「要不要打她的電話?」齊程問的很柔和,「我一直在,如果難受了,我也有辦法讓你哭出來。」

  遲稚涵維持著拿碗的姿勢不動。

  「夢遊了,我就叫醒你。」齊程的語氣更柔和。

  遲稚涵抬頭。

  「你果然看過我夢遊。」

  「嗯。」

  「很醜麼?」

  「醜,但是只有我看過。」

  「……」

  木炭又爆出了一個火花,遲稚涵的眼睛被火花襯得亮晶晶的。

  「她……會不會是來跟我告別的?」終於還是問了出來。

  糾結了一整天,被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弄得糊裡糊塗的時候,她心裡,其實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她再婚了,有了孩子,日子過的還不錯。

  卻在這樣的時候選擇回來找她。

  會不會,是做最後的告別。

  見了面,她就徹底的變成了孤兒。

  齊程歎氣。

  放下碗,拿過她的手機,對著紙條輸入了她媽媽的電話,然後遞給她。

  「我的性格很悲觀,你問的問題,差不多是我能想到的最壞的結局了,打吧。」手機晃了晃,重複了一句,「最壞也不過就是這樣了。」

  她似乎,用一樣的話勸過他。

  最壞,也不過就是這樣了。

  這種情況,真的在自己身上發生的時候,原來,還是會想要逃避的。

  一個下午都沒有接到姑姑的電話,她除了擔心,其實還有些慶倖。

  總覺得還沒有準備好,哪怕心裡知道,這件事她可能這一輩子都沒辦法準備好。

  她確實,像戚晴說的那樣,需要一個最終的解釋,哪怕她心裡很早很早前就已經知道,這個解釋,她媽媽早就給了她答案。

  電話終於撥了出去,響了幾聲,通了。

  電話那端的聲音,她太熟悉了。

  委屈的時候,沒錢的時候,冷了餓了熱了病了時候,最想聽到的聲音。

  「媽……」她低頭,喊了一聲,手握成拳。

  「囡囡?」她媽媽聲音很驚訝,「你怎麼有我的電話?」

  「你姑姑給你的麼?下午我們大吵了一架,我以為她不會告訴你我回來了。」仍然是她印象中媽媽的樣子,話有點多,喜歡自問自答。

  遲稚涵的手握得更緊。

  她從來沒有換過手機號碼,哪怕被追債追的最厲害的時候,她也沒有關機停機。

  她媽媽,不記得她的電話了。

  「是這樣的,你爸爸留下來的債,還欠了多少?」她媽媽的聲音沒有太大起伏,也……沒有很親密。

  像是長輩問候晚輩的樣子。

  「你問這個做什麼?」遲稚涵閉眼,炭火又爆了一下,她肩膀縮了下。

  齊程走過來,安靜的摟住她。

  「還錢啊。」她媽媽似乎被她的語氣逗笑了,「傻囡啊,你真以為那些錢你得一個人還掉麼?」

  「那得還多久啊,你總要嫁人的,拿著債去嫁?」

  「……」遲稚涵又睜眼,不太理解她媽媽到底想要做什麼。

  「我這次只能回來兩天,今天跟你姑姑大吵了一架,不過錢她倒是收了。」

  「兩百萬,你先拿去還了,剩下的錢,你把帳號發到這個號碼上,過幾個月我再把剩下的錢打給你。」

  「媽媽重新嫁人了,過得還不錯,還給你生了個弟弟。」

  「我知道你這兩年不容易,不過我攢下這些私房錢,其實也挺難的,你長大了,你弟弟還很小,所以也走不開。」

  「……」遲稚涵覺得鼻子像被人狠狠的揍了一拳,酸痛到了眼眶,然後蔓延到了後腦勺。

  「聽你姑姑說,你過的也還不錯,年薪高,最近還在齊家打工做私廚。」

  「你爸欠的這些錢,你不用再管了,我來還。」

  「媽媽能做的,也只有這個了,你長大了,很多事情我不用說的太透,照顧好自己好不好?」

  「另外這個電話啊,我現在長期住在國外,你打過來我應該是不會接的,你有什麼事可以發短信,尤其是錢上面的,欠債的再找你,你發短信給我,聽到沒有?」

  「然後你再打電話過去罵他們麼?」遲稚涵笑出聲,「你連住在國外哪裡都不告訴我,發個短信為了堵住你心裡面的愧疚麼?」

  「我手機號碼從來沒有換過,這幾年,你連一個標點符號都沒有發給我。」

  「我找了你很久,賺的錢除了還債剩下的都丟給了征信社。」

  「媽媽,這是四年,不是四個月。」

  「你還不如不要回來!」

  這叫什麼結局?

  她長大了,很多事情不用說的太透。

  她媽媽過的特別好,有丈夫有兒子也有錢,所以,還了錢後,她就當沒有這個媽媽。

  「我沒有收入啊。」她媽媽也急了,「我一個女人,沒有收入,帶著個大學還沒畢業的孩子,六百萬欠債啊,我還能怎麼辦?」

  「四年已經很好了,你以為媽媽還年輕麼?拿這些錢來還債,容易麼?」

  「囡囡啊,現實一點。」

  「……」遲稚涵深呼吸。

  身後的齊程,拿過她手裡拽得死緊的電話,直接掛斷。

  「不打了。」他拍她的背,「以後這個電話都可以不用打了。」

  「這些錢,我自己能還。」遲稚涵抬頭。

  「嗯。」齊程點頭。

  「結局比你想的最悲觀的結局還要壞。」遲稚涵維持著抬頭的姿勢。

  「嗯。」齊程繼續點頭。

  「所以怎麼辦?」遲稚涵問的完全是下意識的問題。

  她腦子裡空空一片。

  電視看得太多,久別重逢的母女,應該是要抱頭痛哭的。

  可她媽媽讓她現實一點。

  「我當時,也沒有收入啊。」遲稚涵喃喃自語,聽話的現實了一點,然後一片空白的腦子裡終於開始覺得委屈。

  齊程長歎了一口氣,抱著她往洋房裡走。

  遲稚涵低頭,很固執的要看他的監控儀,確定數值沒有問題後,又抬頭。

  「你沒有吃藥吧?」皺著眉很嚴肅。

  「沒有。」齊程搖頭。

  這是他第一次,發現遲稚涵和他的不同,他一直都知道遲稚涵的經歷坎坷,但是親眼看到,是第一次。

  因為幾分鐘前,她還在誇他的爺爺。

  因為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所有事情發展都很溫情。

  所以他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的感受過這種坎坷。

  他和家人的感情,打不散,他們家最常說的話就是,我們齊家人。

  帶著驕傲的。

  所以他這種得了抑鬱症,從小思想悲觀的人,想到的最壞結局,也不過就是一個溫情的告別。

  遲稚涵媽媽別有隱情,過上了平靜的日子,所以想確定女兒過的怎麼樣,最終各自告別,各自生活。

  電話那端的話,他都聽到了。

  卻,無法評判。

  骨肉關係,分別四年,唯一的忠告,是現實一點。

  為了彌補,她媽媽選擇了金錢,還完了,和女兒的牽扯就結束了。

  他現在唯一慶倖的是,遲稚涵像她爸爸,不管是性格,還是三觀。

  「我現在負能量有點爆表。」懷裡的女人仍然在嘀嘀咕咕,慌亂的,不知所措的,「我先回家一趟好不好?我打電話給齊寧。」

  「你現在應該可以一個人了吧?開著攝像頭?」

  「藥片在你床頭櫃的盒子裡,我都按照星期放好了,明天是藍色的那一隔。」

  「我應該,不用冷靜太久。」

  「你讓我先回家好不好?」喋喋不休的,想到什麼說什麼。

  「你別這樣看我。」遲稚涵低頭,「我又不是沒人要。」

  「二十五歲了,又不是十五歲。」

  「拋棄就拋棄了,沒有她,我這四年過的也挺好。」

  ……

  …………

  「齊程……」遲稚涵最終終於無法忍受,拽著他努力的想要下地,「你讓我待在這裡,會出事。」

  「出什麼事?」齊程終於開口。

  遲稚涵怔住。

  「哭不出來,就不要哭了。」齊程站在空曠的房間裡,懷裡抱著遲稚涵,說的很清晰,「負能量暫時宣洩不出來,也沒關係。」

  「實在憋得難受了,就睡一覺,第二天再試試能不能哭出來。」

  「我沒有辦法感同身受,但是我現在的情緒,也不是很穩。」齊程低頭,「我也很氣。」

  「她,憑什麼讓你現實一點?憑什麼,不要你?」

  齊程,情緒確實不穩。

  他向來溫和,不開心的時候話會變少,說話的尾音會變短。

  剛才那句問話,每個字都沒有尾音。

  空氣安靜了下來。

  遲稚涵拽著他想要下地的手停住。

  眼淚流出來滴到齊程的T恤上的時候,她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哭了。

  「這下我可能真的要夢遊了。」遲稚涵苦笑。

  「嗯。」齊程尾音仍然不長。

  「我現在什麼情緒都沒有。」可憐兮兮的。

  「我知道。」拍拍她的頭。

  「等我反應過來了,你讓我回家住兩天吧。」

  「不好。」

  「我可能會摔東西潑婦駡街然後對你大打出手。」

  「……」

  「太醜了,我不想給你看。」

  「……」

  「然後我們把燒烤架子這樣放在外面,會著火。」

  「會有人來收。」

  「齊程……」

  「嗯?」

  「謝謝……」

  「嗯……」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07 PM

☆、第七十章

  遲稚涵最終沒有去見她媽媽,把照片資料都丟進了垃圾桶。

  她姑姑那天下午,一整下午都在幫遲稚涵還債,兩百萬,挑了幾個臨近日期最近的。

  「這錢你親媽給的,我怕你腦抽不要,就索性幫你還了。」姑姑在電話那頭歎氣,「剩下的錢,你自己還也行,把帳號給她也行,你自己決定。」

  「不過,她和我們遲家算是沒有任何關係了,這種自己女兒都不要的媽,我見一次罵一次。」姑姑停了下,語氣放緩,「小涵啊,向前看吧。」

  「你最苦的日子過去了,向前看,你還年輕,別為了這些事,把自己繞進去了。」姑姑歎氣,說完了很久沒說話,又歎了口氣。

  她是很想再罵她媽媽兩句的,但是到底不忍心在遲稚涵面前說太多。

  她哥哥當年娶她,看上的就是她如花似玉的外表和嬌滴滴的性格,結婚前長輩們勸過,說這女的看起來就不是能同甘共苦過一輩子的。

  結果她那位從小到大意氣風發的哥哥,下了豪言,不需要共苦,他寵她一輩子。

  誰都沒想到,她哥哥的一輩子太短了,那個女人,也始終如一的無法共苦,只是可憐了兩人的孩子,二十歲而已,看盡世態炎涼,一張能吃得出大米原產地的叼嘴到最後只能靠著給有錢人家炒幾個家常菜來賺錢。

  「我已經把帳號發給她了。」說這話的時候,她正在整理齊程下周的藥片,抑鬱症的藥很有意思,明明是那麼灰暗的心理病,藥片卻顏色豔麗色彩繽紛,「她要還就讓她還吧,我每個月打到還錢帳戶裡的錢也會照舊,以防萬一。」

  「那些錢,就先存著,湊到她打的那個數額之後,我會一併還給她。」她不想讓她媽媽心安,這一輩子都不想。

  可唯一能想到的讓她不安的辦法,卻只有這一個。

  她媽媽就是不要她了,從頭到尾,不給挽回餘地。

  或許,過幾年,她的怨會慢慢淡了,但是心裡面有那麼一個地方,徹底的空了,類似於,根的地方。

  其他的,無喜無悲。

  ***

  遲稚涵媽媽的事佔據了她大部分的心力,齊程的減藥療程雖然順利,但是對於人群恐懼的應激反應卻始終沒有任何好轉。

  趙醫生和李醫生的吵架次數越來越頻繁,吵到最後遲稚涵才理解,很久很久以前,護士們聊天說的齊程的身體已經虧空是什麼意思。

  簡單來說,長時間心理上的應激反應心跳加快讓齊程的心臟不負重荷,所以李醫生非常不同意趙醫生越來越激進的脫敏治療。

  「你非把他折騰出心臟毛病來才肯甘休是吧?十年都下來了,為什麼快好了就急成這樣?」李醫生發飆的時候,齊程身上還帶著心律監測的貼片,他大嗓門一嚎,齊程很無辜的對著在一邊皺眉頭的遲稚涵眨眼睛。

  「他這病不解決,過段時間小遲不要他了,他肯定馬上反復回去你信不?」趙醫生嗓門並不比李醫生小,「你是醫生,不知道這個本不解決,標怎麼治都沒用麼?」

  這下輪到皺著眉頭的遲稚涵對著臉色一黑的齊程眨眼睛……

  「你是醫生,難道不知道心臟在人體器官中的重要性?!」李醫生嚎回去,「是你自己歪門邪道靠著小遲整好了齊程的抑鬱症,現在怎麼樣?覺得這方式虛了?害怕了?我看你就是有心結!」

  ……

  …………

  「那個……」遲稚涵舉手,然後被兩個醫生同時瞪了一眼,「正規醫院裡面,這種討論,是不會讓病人聽到的。」

  ……

  兩位醫生繼續瞪她。

  「他們在對我發火。」被摁在床上做了一個小時的心率監測的齊程很無奈,伸手握住了遲稚涵的手,手指摳了摳她的手心。

  「你知道啊?」趙醫生斜眼,「所以每次開車載你出門,你盯著地圖,知道哪裡人流量大,就提前做好思想準備這種事,故意的?」

  「……我也會害怕。」齊程自己把身上的貼片拔了,坐起身,苦笑,「所以到了節點會不由自主的先做好防禦。」

  「所以就是死結,當初就不應該讓你去自學心理學療程!」趙醫生跺腳。

  「總之不行,這半個月他的心臟必須休息,半個月以後看情況再決定!」李醫生一錘定音。

  ……

  「好凶……」遲稚涵看著兩位中年男人氣乎乎的出門,卻都沒有忘記去對面拿走有他們專屬標籤的小菜,對著齊程皺皺鼻子。

  「療程沒有效……」齊程坐到床沿,抱住遲稚涵,語氣多少有些沮喪。

  「慢慢來,休息半個月再繼續,總是有辦法的。」遲稚涵拍拍他的頭,「不知道為什麼,我蠻相信趙醫生的。」

  雖然各種不靠譜各種神經兮兮。

  「我不想慢慢來。」齊程頭沒有抬起來,聲音含含糊糊。

  「嗯?」遲稚涵有點意外。

  「李醫生的藥很煩……」齊程耳根開始紅,語氣有點怪怪的沙啞。

  「……」遲稚涵被齊程的聲音弄得莫名的吞了口口水,臉也開始微紅。

  再慢慢來他真的要憋死了……

  離遲稚涵穿吊帶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

  齊寧回國的時候沒有告訴任何人。

  晚上十一點,她剛下飛機就直接去了齊程這邊,沒有進門,而是坐在車裡給遲稚涵打了電話。

  「假裝我是廣告騷擾電話。」劈頭蓋臉的一句話,讓遲稚涵愣了一下,緊接著就是第二句,「你掛了電話去廁所,然後再給我打過來。」

  「要像,你知道齊程的敏感。」她又叮囑了一句。

  「……齊程,在洗澡。」遲稚涵到洗手間門口看了一眼,補充了一句,「剛進去,剛開始。」

  這幾天他在家努力的維持心律平衡,她在對面錄製視頻的時候都沒有開過攝像頭。

  「你先去把家裡的路由器都關了,然後把齊程所有能上網的東西全都斷網,包括他手上的監控儀。」齊寧停了下,「算了,監控儀不要關,其他的,手機,ipad,筆記本,桌上型電腦。」

  「我暫時想不出藉口,不過你向來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藉口,你要說服齊程,明天開始,讓你回家一個月。」齊甯聽到遲稚涵在房間裡跑動的聲音,語氣平靜了點,「另外斷網的藉口,你也想一個。」

  「……」遲稚涵停了下,「說我不想看到那些網上惡評?」

  任俊友的事情過去了五天,和李律師當時說的就是小事不同,網上仍然在持續發酵,遲稚涵不知道齊寧他們有什麼打算,所以在很多惡評湧向她微博的時候,選擇了不看。

  倒是正好,可以拿來做藉口。

  「行!可以!」齊寧迅速的下了結論。

  「但是我為什麼要回家一個月?」遲稚涵關了所有的的網路後,反問。

  「這事跟你關係不大,而且也不一定要一個月。」齊寧敲了敲車子方向盤,習慣性的皺眉。

  齊甯慣常的處理方式,遲稚涵也下意識的就想答應下來。

  齊程在洗手間的水聲小了,她聽到他提高聲音問了一句,誰的電話。

  「不要說是我的電話。」齊寧迅速阻止。

  「戚晴的。」遲稚涵反應很快,然後壓低聲音,「齊寧,我知道現在說這個不是時候。」

  「我和你是一樣的,齊程現在是我的命,我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所有的事情,都和我有關。」

  「……」齊寧沉默。

  遲稚涵咬著嘴唇,第一次,和齊寧正面衝突。

  「你做事情……太衝動。」齊寧似乎還想了下有沒有委婉的說法,最終放棄,「有小聰明,但是腦子不好。」

  「……」遲稚涵動了動嘴,放棄爭辯,保持沉默。

  「和齊程有關的任何事,我都不會冒險,告訴你結論,比讓你冒冒失失的憑感覺做事更讓我放心。」齊寧拒絕的很乾脆,「現在的結論就是,你和齊程暫時不太方便在一起,你的視頻拍攝後續會挪到其他地方進行,不過我保證,場地不會比這裡差。」

  「齊寧。」遲稚涵第一次沒有稱呼她為齊小姐,「我以前覺得,我和齊程的感情好就行了,和你們保持距離,對我們的感情不會有任何影響。」

  「但是你們對齊程來說很重要。」

  「齊程說你們都是冷靜的人,不喜歡太親密的感情,所以我保持距離也沒關係,但我發現,跟他不可能再分開後,我會在意你們的態度。」

  「我沒有齊家的冷靜基因,我需要你相信我。」

  「會和齊程在一輩子的人是我。」

  齊寧沉默了很久,耳邊有她不規則敲擊方向盤的聲音。

  「齊程太熟悉你們瞞著他的方式了,反而是我這樣冒冒失失不按牌理出牌的,他會聽。」遲稚涵覺得自己口乾舌燥。

  她還真的是怕齊寧……

  從一開始就怕。

  現在只是多說了幾句,她就覺得她背後隱隱的開始冒汗。

  「他快洗完了。」洗手間裡的水聲小了。

  「我需要和你單獨相處兩個小時,你能做到麼?」齊寧終於開口,「不讓齊程懷疑,不讓他知道我回國了,兩個小時。」

  「好!」遲稚涵迅速的答應了。

  「一旦讓他產生懷疑,你剛才說的話,我就當作沒聽過。」齊寧叮囑了一句。

  「好!」遲稚涵點頭,掛了電話,直接沖進了洗手間。

  「遲稚涵!」齊程反應再快,也只來得及拿了一條毛巾遮住要害,臉不知道是因為熱氣蒸紅的還是被她嚇紅的。

  「事出緊急。」遲稚涵臉也紅了一下,「我出去兩個小時好不好。」

  「……」齊程抹了一把臉,「現在晚上十一點多了。」

  「嗯,所以我兩點前趕回來。」遲稚涵接的很快。

  「……」齊程抿嘴。

  「戚晴江湖救急。」遲稚涵雙手合十。

  「……」齊程仍然抿嘴。

  「我把戚晴電話留給你,我保證半個小時給你打一次電話。」遲稚涵習慣性的想上前拽齊程的手,伸到一半發現拽了之後他的毛巾就掉了,尷尬了一下,撓撓頭。

  「……」齊程的臉更紅了,「你先出去等我兩分鐘,我和你一起去。」

  「你在測心律不能出門!而且我們女孩子之間的事你在會很尷尬。」遲稚涵咬牙,下了狠招,「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兩點前回來?」齊程終於被說動。

  「我保證!」遲稚涵舉手。

  退出去半步又突然回頭,讓齊程再一次迅速的找了衣服遮住要害。

  「那個……我就是想告訴你我把家裡的網全斷了,你無聊的話先看會書或者直接睡覺。」

  「我不想看到那些評論,明明是抄襲卻硬要說自己無辜的評論。」皺了皺鼻子。

  「……好。」齊程手足無措,被她兩次闖進門,而且,她亢奮的不太正常。

  「你沒事吧。」還是不放心,拿了塊浴巾,滴著水走出來,身上還有沒洗乾淨的肥皂沫。

  遲稚涵已經在穿鞋子,看他出來對他比了比手指。

  「進去!感冒!」兇神惡煞的。

  「……」齊程迅速的縮了一半身子回洗手間。

  「戚晴的手機號我貼在冰箱上,我馬上回來。」遲稚涵又一次保證,這次沒有風風火火,「我沒事,真的沒事。」

  「……路上小心。」齊程的眉心一直沒鬆開。

  看著她隨意揮了揮手就往外沖,然後是她打電話告訴司機方位的聲音,和車子漸漸開遠的引擎聲。

  她有事。

  他不怎麼相信是戚晴。

  不過,他不想追問。

  這段時間,她過的太艱難,現在難得大半夜的能有事讓她亢奮一下。

  亢奮的跟想要上場打仗的戰士一樣。

  兩個小時。

  應該沒事。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07 PM

☆、第七十一章

  遲稚涵做足了全套戲,甚至叫了配給她的專車師傅,在外面繞了一圈才上了齊甯的車。

  上車的時候還在給戚晴打電話。

  「兩個小時哈,別忘了。」

  「江湖救急的理由你幫我想……」

  「其他的等明天再跟你說。」駕駛位上齊寧的手又開始敲方向盤,遲稚涵迅速的掛斷了電話。

  「他不會信的。」齊寧大概猜得到她用了什麼理由。

  「那也得做全套。」遲稚涵拿手機打開齊程屋子裡的視頻監控,「齊程不會信,但是他會給我這兩個小時。」

  齊寧沉默。

  她對遲稚涵的感覺,從一開始到現在,都不能說是特別好。

  和一開始她調查的資料一樣,她心不壞,人也比她想像中的單純。

  可是,太能闖禍了,到最後居然讓齊程站出來幫她說情,一而再再而三的跟她說,因為她沒把他當病人,所以有時候會忘記後果。

  偏偏,治療齊程最關鍵的問題,就在於她沒有把齊程當病人。

  老趙說這是緣分,她看著這兩人關係越來越好,也只能認了。

  畢竟一開始,大家都沒料到這個最後的方案能有用。

  對於齊程這樣的身體來說,能結婚,已經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了。

  總歸,是件好事。

  但是她仍然不太喜歡遲稚涵。

  直到今天晚上,她被逼急了之後說的那些話。

  不是感動,而是真的提醒了她,不管她喜不喜歡遲稚涵,她都可能會變成她的弟媳。

  哪怕她不相信她,也需要,相處到能相信為止。

  「今天下午我們公司的公關攔下了一波爆料。」齊寧直接切入正題,「有一陣子了,因為關鍵字用的很冷門,再加上都是在一些小眾零散的論壇裡發出來的,所以直到今天才被發現。」

  「任俊友發出律師函的那天,對方已經在小範圍的傳播這個爆料,是關於澄乙是重度抑鬱症患者的消息。」

  「……」一分鐘前,還在醞釀應該怎麼樣和齊寧溝通她心裡面那點想法的遲稚涵迅速抬頭。

  「我下飛機是半個小時前,而被公關攔下的這波爆料,在我下飛機的這半個小時內,由另外一家水軍公司發到了微博,行事作風和對頭公司一模一樣,所以我有理由懷疑,下一波爆料,就是齊程是澄乙的身份。」

  「你知道這件事如果被爆出來的後果。」齊寧的眼睛長得不像齊家人,更為細長,眯起來的時候,會讓人不寒而慄。

  「任俊友也好,你也好,都只是前戲,重頭戲,是齊家二少爺是重度抑鬱症和社交恐懼症患者。」

  「齊程剛剛繼承了集團效益最好的兩個部門,所以股票一定會跌。」齊甯看著遲稚涵,「而我們的治療,很有可能會因為這次事情,毀於一旦。」

  遲稚涵有種窒息的感覺。

  來自於毫無防備的,現實的壓迫。

  「處理方案,有三種。」齊寧仍然冷靜,「第一種,最為簡單粗暴,就是毀了遲稚涵私廚的名聲。」

  「發通告,說明你提供的澄乙所有的漫畫全是假的,澄乙公司對你追究法律責任,並且承認誣陷任俊友的事實,所有的髒水全都潑在遲稚涵私廚這個名聲上,轉移公眾注意力,空出時間去解決真正的問題。」

  「賠錢和打官司會被媒體輿論渲染的很大,你需要參與,但是不用露面,我們毀的只是那個微博帳號。而你,可以換個名字,用公司最好的資源,一到兩年內,重新開始。」齊寧笑笑,「這是我最喜歡的方案,可惜,我還想做齊程的姐姐,這事我要真做了,齊程估計會直接發病。」

  ……

  遲稚涵有那麼一瞬間,腿軟了。

  這個方案,如果齊寧要求,她會做。

  齊程的命和她那個只是靠著公司經營的微博比起來,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但是,齊寧居然沒選。

  甚至很快速的提供了第二個方案。

  「第二種,對齊程的健康風險最大,就是把你和他一起送往美國。」

  「雖然我不信任你,但是你對齊程的作用一直很積極,你們去美國,等我們把所有事情都壓下來後再回來。」

  「這是備選方案,老趙和老李暫時沒有簽字,你也知道齊程最近心律不齊,長途飛機對他的健康影響太大。」

  「第三種,是你和齊程分開一個月。」

  「這幢洋房太安全了,沒人能夠進來,最高端的航拍也拍不到齊程在裡面的任何行為,在幫你拍攝美食視頻的小組進來之前,從來沒有澄乙患有抑鬱症的消息傳出去過。」

  「美食視頻小組的成員我們正在逐一排查,但是拍攝肯定是不能進行了,你和齊程,也不能再有任何接觸,直到我們找到洩密的人。」

  「對方如果能查到齊程的病,我們就有理由相信,他們也知道你和齊程的關係,只有齊程一個人在的洋房不可能會出事,你是唯一的突破口,搬出去後,我們也仍然會把媒體焦點放在你身上,你需要對公眾承認你和澄乙的戀愛關係,並且引導輿論向網路暴力發展,公關稿都會寫好,你只要出面解釋就行,一來先把洩露病情這件事控訴成網路暴力,阻止對方進一步爆料,二來為我們的調查爭取時間。」

  「這點,我倒是非常相信,你能做好。」

  「老趙挺開心的,反正他也打算把你當斷藥治療用。」

  ……

  齊寧的方案,都是各方考慮過的。

  第一個優先考慮的,是齊程的感受,股價這件事,反而變得沒那麼重要。

  遲稚涵轉開視線,看到了齊寧的指甲,在齊爺爺去世的那天晚上,齊寧為了不哭,一直用尖利的指甲摳得邊緣斑駁滲出血絲。

  趙醫生曾經對同行的醫生說過,她和齊甯,都是心理有問題的人。

  她知道自己的問題,是因為失去家人被媽媽拋棄。

  而齊寧,應該是過於巨大的壓力吧。

  那些她想都不敢想的,龐大的集團運作的壓力。

  所以,齊爺爺走之前,最最捨不得的人,是齊寧。

  「可不可以有第四種。」她還是開口了,這一次除了為了齊程,還因為齊爺爺,和齊寧那天晚上斑駁的手指甲,「讓齊程來選。」

  「我們瞞不過他的,他知道所有的事。」

  齊寧安靜。

  林子裡的蟋蟀叫聲和青蛙叫聲此起彼伏,遲稚涵有些焦灼。

  「遲小姐。」齊寧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看向遲稚涵,「我記得很早以前,我就跟你說過,比起良心我更相信錢。」

  遲稚涵沒吭聲。

  「因為價碼清晰,更加可控。」齊寧的聲音帶著冷,「我非常厭惡失控的東西。」

  「今天我給你兩個小時,不是為了坐在這裡聽你勸我要用什麼方案的,我坐在這裡,是為了讓你想出離開齊程一個月的藉口,並且確認這個藉口沒有任何疑問的。」齊寧又開始敲方向盤,「我和你的時間都很寶貴,這兩個小時,集團公關的人正在爭分奪秒的為了第三個方案製造輿論導向,樹林裡面你看不見的地方,安保,網路遮罩器,應付齊程突發狀況的醫療團隊都已經全部待命。」

  「定下第三個方案,是齊家人加上趙醫生在一起反復討論開會確定的,而不是你一時興起,沒有考慮過任何後果就想把事情全都告訴齊程這樣衝動兒戲的。」

  方案,早就已經定了。

  她只是執行方,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

  「我沒有衝動兒戲。」遲稚涵告訴自己要冷靜,齊寧的高高在上和頤指氣使是習慣,她的長處,在於如果你足夠的有理,她是可以被說服的。

  「我想不到任何一個可以離開齊程一個月,並且讓齊程不反對的理由。前幾天我媽媽回國,給了我兩百萬讓我面對現實,這種衝擊下我提出回家平復心情的要求,齊程拒絕了。」遲稚涵平穩了一下語氣,看向齊寧,「我和齊程認識的時間不長,參與治療方案也只有這短短幾個月時間,但是這幾個月裡面,你們所有打算瞞著他的事情,都沒有成功過,他會有自己的打算,甚至可能比告訴他更危險的打算。」

  「齊程比我聰明很多,他做事情有計劃性,並且非常周全。如果我們不把這件事告訴他,強迫他相信一個我離開一個月的藉口,他會因為擔心你為難我而同意。」

  「然後,他會避開所有人,用他能做到的方式解決這件事。你告訴過我,齊程的選擇永遠是傷害自己來成全別人,他在這幢洋房十年,他自學心理學,能黑了手上的監控儀,能在我二十四小時貼身照顧的時候藏好去看齊爺爺的藥,這幢洋房,他比我們所有人都要熟悉,我們防不住他。」

  「既然防不住,為什麼不能直接告訴他,告訴他我們選擇方案三的原因,讓他斟酌得失,也讓他告訴我們他會有什麼樣的措施。」

  「最起碼,可以預防他又選擇更加極端的方式。」

  「齊程快好了,思維能力行動力都比以前更加成熟,他非常厭惡我們不相信他。」

  遲稚涵喘了口氣。

  她很怕這樣大段大段的反駁人,她也很討厭正面衝突,她非常的不擅長。

  倒豆子一樣把所有要說的話倒完,齊寧沉默,她只能開始發呆。

  齊程教過她,談判不能先把自己的底牌全亮出來,她似乎……又沒忍住。

  可是這次她不能失敗。

  她本能的,反對在這樣的時間點隱瞞齊程。

  就像齊爺爺的事情一樣,齊程能承擔的壓力比他們想像的都多,給他時間緩衝,他能做的很好。

  齊寧思考了很久,終於轉頭。

  遲稚涵和她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比,皮膚白了一些,頭髮也剪短了。

  她們第一次見面並不愉快,她急著拿錢打發她,而她,因為自尊心受傷,之後的每一次見面都與刻意與她保持距離。

  很記仇內心戲很多的女孩子。

  認識將近一年,她終於第一次被這個她一開始不太看得起的女孩子說服。

  她其實還是衝動,但是確實沒有兒戲。

  「你覺得你能說服齊程用第三種方案?」由她公開兩人的戀情,對著媒體的長槍大炮,成為輿論中心。

  「我只是覺得瞞著他一定會更糟。」遲稚涵咬牙,逼自己和齊寧對視。

  「那試試,你去說服他,我繼續安排其他的事情。」齊寧微微一笑,異常乾脆,「記得他現在的心臟不能受刺激,就算要出頭,也要等李醫生同意之後。」

  「好。」遲稚涵點頭。

  「我會嘗試開始相信你。」齊寧低頭,拿出口香糖,「你先走吧,網路遮罩還是得做,他看到那些評論對身體不好,我等確定沒問題了再走。」

  「好。」遲稚涵打開車門走出去,猶豫了下,彎腰,「你可以喊我遲稚涵或者小遲。」

  「……」齊寧正在拆口香糖,動作停了下,遞給遲稚涵一片,「我不喜歡和人太親密。」

  「所以我沒有讓你喊我小涵。」遲稚涵臉微微紅了一下。

  「……」齊寧沒出聲。

  「另外,謝謝你派了李律師幫我。」遲稚涵閉眼咬牙,索性說完,「不過陣仗太大,我有點受寵若驚。」

  「你不喜歡有後臺?」齊寧反問。

  「……」遲稚涵吞了口口水。

  「有人脈,要用。」齊寧語氣嚴肅了一點,「你馬上要對外公開和澄乙的關係了,陣仗只會更大。」

  「你既然要跟齊程一輩子,就應該要有心理準備,我們家做什麼事陣仗都很大。」看到遲稚涵臉越來越紅,齊寧歎了口氣,「不過我明白你意思,拿錢砸你這件事,我們以後應該是不會做了。」

  「價值觀不同,路有點長,慢慢來吧。」齊寧揮揮手,靠在椅背上閉上眼。

  「還有,你忙完了可以進一趟洋房麼?我在對面櫥櫃裡放了幾罐芝麻核桃糕,吃了對頭髮好。」遲稚涵說完就立刻關門。

  「……」齊寧搖下車窗,看了她一眼,然後打開車前的大燈,「路上小心。」

  「好。」遲稚涵轉頭笑。

  她盡力了,幸好,齊寧也在盡力。

  路有點長,但是總歸,開始走了。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08 PM

☆、第七十二章

  回洋房的時候,齊程正坐在沙發上看書。

  她記得齊程以前不喜歡客廳中間的沙發,寧可窩在電腦桌後面的躺椅裡光線昏暗,也堅決不會主動坐在沙發上。

  他真的正常了太多了,禁忌越來越少,主動想要治癒的念頭也越來越堅定。

  「還沒到兩個小時。」齊程抬頭看了眼時鐘。

  「……那我出去等滿兩個小時後再回來?」遲稚涵嘴裡嚼著口香糖,單腳跳著脫涼鞋的動作停住,笑嘻嘻的看著齊程。

  「……」齊程抿嘴,站起身,走到遲稚涵身邊,扶住她搖搖晃晃的身體,彎腰幫她把甩了半天都沒甩下來的涼鞋脫掉。

  「……我姐回來了?」齊程微微皺眉,「你出去是為了見她?」

  「你……妖怪麼?」遲稚涵嚇得都快打嗝了,「你怎麼知道的?」

  「你的口香糖,她每次下飛機就吃這個牌子的口香糖,有咖啡因,你吃了晚上會睡不著。」齊程說完後,頭歪了歪,似乎有些疑惑,「不過她很少把這東西給別人吃。」

  「……關鍵還很難吃。」遲稚涵苦著臉。

  簡直是反人類的難吃,她一路嚼過來到現在感覺嘴裡都是藥味。

  「因為這是軍用口香糖,吐出來吧。」齊程被遲稚涵的苦臉逗笑,遞給她一張紙巾。

  「她找你什麼事?」齊程看著她赤著腳沖到廚房喝水漱口,看著她齜牙咧嘴的轉身,風風火火的沖過來抱住他。

  軟軟香香的還帶著樹林裡的青草味。

  「你從林子裡跑過來的?」齊程又皺眉,拎起她的胳膊,果然四五個蚊子包,「不癢麼?」

  遲稚涵招蚊子,出去晃一圈回來露出來的皮膚經常紅紅的一片。

  「忘記了。」遲稚涵隨意的撓了一下,踮腳拉下齊程的頭,嘴巴撅著小小聲抱怨,「藥味。」

  齊程眉眼軟了下來。

  嘴唇碰觸了一下,很淺的舔了舔。

  「甜的。」齊程聲音暗啞。

  「明明苦的……」遲稚涵被齊程的嗓子撩得臉又紅了,扭扭捏捏的抱怨了一句,摟著他的腰不出聲了。

  「出什麼事了?」齊程的聲音很穩定。

  齊甯回國,遲稚涵出門前關了家裡所有的網路,心那麼粗的人,居然還記得他放在床頭櫃上不怎麼用的那只手機。

  她只有對待他的病情的時候,才會心細成這樣。

  都是出事的徵兆。

  只是不知道他們,這次會不會跟他說。

  他這幾天的心跳控制的很好,除了早上慢跑時候的心跳外,其他時間幾乎沒有什麼波動。

  趙醫生和李醫生給的藥,也越來越輕,他減藥反應最最難熬的階段,已經過去了。

  他覺得自己應該可以逐漸承擔更多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家人會不會允許。

  遲稚涵回來的時候,並沒有躲避他的眼神,提到齊寧的時候,也坦坦蕩蕩。

  所以,他就又多了一些希望。

  能更近的靠近正常人的希望。

  ***

  遲稚涵沒有隱瞞。

  齊程一直安安靜靜的坐在沙發上聽,低著頭細細的幫遲稚涵把手臂上和腿上的蚊子包塗上消腫膏藥,帶著監控儀的手老老實實的放在遲稚涵隨時能看得到的地方。

  他表現的很平靜。

  哪怕知道自己的病被敵對公司知道了,哪怕知道他們最終一定會公佈這個消息讓他的生活天翻地覆,他表現的還是很平靜。

  平靜到遲稚涵開始怕。

  「你……沒事吧?」她腦袋開始炸,之前在齊甯面前的自信全沒了。

  「我姐為什麼會同意你把這件事情告訴我?」齊程沉默了半天,問的卻是其他的問題。

  「我用愛和勇氣……」遲稚涵試圖緩和下安靜的氣氛,說了幾個字之後開始虛,「你這麼平靜我很害怕……」

  「我沒事,我只是很好奇我姐是怎麼被你說服的。」齊程蓋上消腫藥膏的蓋子,站起身去洗手,「這種事,他們一般都會定好方案直接執行。」

  遲稚涵小尾巴一樣跟在他後面,彎著腰一直看他的監控儀。

  「他們是直接定好方案了,但是我覺得不讓你知道,你會偷偷摸摸做壞事。」確定他真的血壓心跳都沒有變化後,遲稚涵終於鬆口氣,語氣也輕鬆了一點,「而且你智商太高,你偷偷摸摸做的事情,通常我都不可能會知道。」

  「……」齊程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去看爺爺的時候偷吃的藥一直都放在衛生間的櫃子裡,你看到過好幾次了。」

  她一直對他偷偷藏藥的事情耿耿於懷,記仇記到現在。

  「所以你聰明我笨啊。」不知道什麼叫做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

  齊程有些無奈,洗完手後濕嗒嗒的手指彈了兩下,水珠濺到她的額頭鼻尖上 ,亮晶晶的。

  「記仇鬼。」齊程皺眉戳她的耳朵,看著她立刻炸毛嘶得一聲對他齜牙咧嘴。

  氣氛……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安定。

  「真的沒事麼?」遲稚涵繼續小尾巴一樣的跟在他後頭,「如果沒事,我們就按照第三個方案來,我明天先回家好不好?」

  抿著嘴,皺著眉,微微還有些緊張。

  「不算完全沒事。」齊程終於停下腳步,轉身,看著身後一步一趨的小尾巴,有些無奈,「我在背中藥名。」

  這不是小事。

  在遲稚涵把所有事情說出來之後,他仍然在消化。

  為了控制心跳,他把一些衝突點小部分小部分的分開,覺得煩躁了就立刻開始背中藥名。

  再加上身後一直貼著的這個緊張兮兮的小女人,分散了一部分注意力後,他發現,在得知了所有真相後,他仍然能把心跳血壓以及情緒,控制在可控的範圍。

  「給我半個小時。」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那麼不相信我為什麼還敢跟我姐對抗?」

  齊寧的脾氣有多獨斷固執他最清楚,也是因為她的脾氣,所以這麼多年來盯著他吃藥治療讓他嘗試新方案的人一直是齊寧。

  他也知道遲稚涵一直有些怕齊寧,她膽子不大,對於齊寧這樣鋒芒畢露的人,向來抱著能躲多遠躲多遠的心態。

  他很感動。

  卻仍然要控制著不能讓情緒太激動。

  轉移注意力的時候,看著她白著一張臉瞪著眼睛盯著自己,心裡揪揪的疼。

  他是真的想要快點康復,不用控制情緒,不會再有危害健康的應激反應。

  長長久久的,和面前這個擔心成一團的人過一輩子。

  「相信和擔心是兩碼事啊,齊甯齊鵬多相信你啊,但是一遇到事情還是會想把你打包包好藏起來。」遲稚涵索性拉住他的T恤一角,「如果不舒服要跟我說,齊寧說了醫療團隊都在外面待命了。」

  「嗯。」齊程點頭,然後苦笑著看著越貼越近的遲稚涵,「你也得離我遠一點。」

  她一直是他最近控制心跳最大的難題,尤其現在兩人都洗完澡沒多久,頭髮上的洗髮水味道都一模一樣。

  「……」遲稚涵紅著臉鬆開手。

  「去穿拖鞋。」她進來之後他一直心裡有事,直到現在才發現她還赤著腳四處踩。

  「哦。」被齊程皺著眉頭打發了的遲稚涵有些委委屈屈的去玄關穿好自己的拖鞋,拿出手機給齊寧發了一條齊程目前的現狀,然後蹲在門口委委屈屈的盯著站在客廳裡看著她的齊程。

  他最近,都不給她碰……

  親都只是淺淺的親一下。

  這種時候,好想像以前一樣抱著他安慰他,可是他不給她碰……

  「遲稚涵……」齊程忍了又忍,仍然無法無視可憐兮兮蹲在地上的女人,「我以前的藥有副作用。」

  「嗯?」遲稚涵眨眨眼,不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

  「會影響精子活力。」齊程臉開始漲紅,然後瞥了眼監控儀,「現在恢復期,李醫生給我配了一些藥。」

  遲稚涵繼續眨眼。

  「很……容易起反應。」硬著頭皮說完,走近幾步蹲下跟遲稚涵平視,「對恢復活力不好……對心臟也不太好……」

  ……

  …………

  遲稚涵石化。

  下意識的捂住自己的T恤領子。

  「……我去換長褲。」臉紅的要炸開來。

  「……你不熱麼?」他怕冷,家裡的空調溫度調的並不高,遲稚涵經常動一動就一身汗。

  「我能忍!」遲稚涵特別嚴肅認真。

  ……

  這下輪到齊程臉紅了。

  其實他不是很明白,氣氛怎麼會變成這樣的。

  齊寧帶過來的消息,其實很嚴重,他繼承的部門,是公司近五年的戰略部門,對股票的影響非常大。

  而他自己,也並沒有把自己的狀況公諸於世的思想準備,因為不知道公開了會面臨什麼問題,也不知道這些問題會不會對他已經快要康復的心理造成打擊。

  但是就是……變成這樣了。

  整個房間裡都是曖昧的味道。

  「我……」真的換了長褲出來的遲稚涵穿了圍裙去了廚房,「我給齊寧他們弄點夜宵。」

  「她在做網路遮罩,還有附近的安保。」遲稚涵想了想,「要把所有可能被拍攝到的角度都封死,估計得要到半夜。」

  「我來洗菜。」齊程站起來也跟著進了廚房。

  「你姐知道會生氣……」她一直在想自己讓齊家二少爺洗菜這件事讓齊家人知道了,會不會被群毆……

  「她不會,他們家也是我姐夫洗菜。」齊程答的很快。

  「……然後她做飯?」遲稚涵嗓門不自覺的大了。

  「然後她婆婆做飯……」齊程聲音小了。

  「切……」遲稚涵撇嘴。

  「做什麼夜宵?」感覺遲稚涵又拿出了要掏空冰箱的架勢,甚至開始往對面跑。

  「簡單一點做個烤冷面,然後鹵三雞好了。」遲稚涵看著冰箱裡的雞腿雞翅和雞蛋,轉頭問齊程,「你要不要吃?」

  「要。」齊程點頭,「不過你不讓我吃宵夜。」

  他維持早睡早起的習慣很久了。

  「今天情況特殊,不用按計劃。」遲稚涵兩手滿滿的抱著食材,笑嘻嘻的看著齊程接過,自己踮起腳親了下表示獎勵。

  要打仗了呢。

  只是這一次,似乎,挺幸福的。

  所有人,都在一起。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09 PM

☆、第七十三章

  中國人對吃,有著很多國家的人無法理解的極端和執著。

  老一輩很多的寒暄建交,都是建立在吃上面的。

  齊寧坐在沙發上,看著碗裡面遲稚涵盛給她的雞腿和雞翅的時候,心裡不知道為什麼就想起了這兩段話。

  遲稚涵做了很多夜宵,分量足夠到可以分給今天晚上所有加班的工作人員。

  她發資訊讓他們都過來吃夜宵的時候,她其實是覺得多此一舉的。

  集團的福利不差,到了點也自然會有後勤人員負責夜宵這類的補給。

  只是不太放心知道真相的齊程,再加上遲稚涵拍的夜宵照片確實有些誘人。

  她讓後勤人員招呼所有人進洋房吃夜宵,並且要求在走廊裡保持絕對安靜,吃飯的時候必須關上門。

  大家都很拘謹,因為知道對門住的是位重要的病人,也因為齊甯以前從來都不會過問這些零碎的事情。

  直到,有人嘗到了烤冷面的味道。

  直到,一大堆熱氣騰騰的鹵三雞和涼菜擺了滿滿一桌子,後勤人員關上門之後搓著手讚歎了一句鹵三雞的雞腿味道真的是人間美味。

  大家才真的開始放開手腳。

  在室內吃飯休息,肯定比在林子裡喂蚊子舒服很多,況且食物是真的鮮美無比。

  場面逐漸熱鬧,遲稚涵悄咪咪的拉了拉齊寧的衣服,對她眨眨眼。

  她和齊程,很安穩的縮在齊程的屋子裡,兩人圍著一碟冷面和一小鍋鹵三雞。

  「齊程說你們家的人都愛吃肉,所以特意給你留了。」遲稚涵端給她一個巨大的面碗,裡面都是扎扎實實的雞腿和雞翅膀,色澤紅豔,香氣誘人,「雞皮你自己去,吃不完的可以考慮給齊程留一個,他今天的熱量還可以再吃一個雞腿。」

  齊寧沉默。

  她說的不喜歡親密,是真心的。

  這樣熱誠的、不帶保留的氣氛,讓她渾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帶著排斥。

  但是齊程,對她眨眨眼,一如他十歲的時候。

  那時候,她爸爸剛剛娶了別的女人,那個女人為了和她處好關係,做了很多親媽才能做的事。

  比如,生日的時候為她下了一碗面,然後摸著她的頭髮哄她喊她媽媽。

  結局是她把滾燙的燒好的面砸到了那個女人身上,而她的爸爸扇了她一巴掌。

  她躲到了齊家老宅沒人會進的花室,卻撞到了也躲在裡面的齊程。

  當時齊程就是這樣,嘴角帶著溫和的笑意,對她眨眨眼。

  筷子挑掉雞皮弄了一塊雞肉放到嘴裡,鹵得味道剛剛好,入味但是仍然嫩滑,口味,是她最喜歡的鹹鮮的味道。

  突然,就覺得很累很累。

  累得她,眼底開始慢慢的水氣模糊。

  「我還有七天就可以進行下個療程的治療了。」齊程主動開口,讓齊寧意外的挑眉。

  「我們的公關團隊能不能撐七天?」齊程看著齊寧,問得懇切。

  齊寧咽下嘴裡的雞肉,似乎很久很久,沒人跟她討論過這種問題了。

  她很習慣自己定下四五個方案,發給所有人,投票解決,快速準確。

  接下來方案的成敗,責任就全在她。

  「七天太長了。」她聽到自己冷靜自製的回答,「今天已經做了一波輿論,對方也不是傻子,等明天流量最高峰的時候,他們肯定會放出更多的爆料。」

  「我們還沒有找到洩密的人,所以對對方到底知道多少心裡沒有底。」

  「舒芙蕾好了。」遲稚涵戴著巨大的石棉手套端過來三個小盅。

  齊程舀了一勺,然後在遲稚涵的瞪視下默默的吹了兩下。

  「他……昨天喝湯燙著了。」意識到齊寧在看,遲稚涵紅著臉解釋。

  齊寧挑挑眉,繼續專心的用筷子一點點的去掉雞腿上的皮。

  「如果讓人知道我的病情,對股票會有多少大影響?」他的弟弟一邊吹涼舒芙蕾一邊往嘴裡塞的樣子,讓她不自覺的把勺子伸過去,舀了一勺粉色盅裡胖鼓鼓黃乎乎的蛋糕。

  「保守估計百分三十以上。」齊寧回答的仍然十分鎮定。

  遲稚涵在舒芙蕾里加了乳酪和焦糖醬,口味卻調和的很清淡,入口即化,齊寧忍不住又吃了一塊。

  「董事會能接受麼?」齊程又問。

  齊寧準備再吃一口的動作停住,這一次她是真的意外了。

  她的弟弟,主動的像是被換了個人。

  而且孩子氣的,低聲央著遲稚涵再給他吃一塊烤冷面。

  她有點傻眼的看著遲稚涵把冷面在清水裡滾了一圈,塞到齊程嘴裡,眼底還帶著譴責。

  完全就是她出了這個門,她弟弟一定會被欺負的眼神。

  可是齊程,笑得很暖。

  滿足的嚼了兩下,甚至還低頭笑了笑。

  熱戀中傻小子的樣子……

  ……

  遲稚涵說他快好了的時候,她心底是有猶疑的。

  畢竟這十年他反復了很多次。

  內心深處,她其實仍然做好了齊程反復的心理準備,甚至做好了遲稚涵最後撂攤子走人,他們仍然要帶著齊程去美國的思想準備。

  但是他……

  何止是不太一樣。

  「董事會能接受跌百分之三十的前提是,我們得要答應他們半年內漲回百分之五十。」齊甯回答的很鎮定,吃了一口烤冷面強行把心裡面的波瀾壓下去。

  「我們能夠做到麼?」齊程又問,然後有些慚愧的低頭,「這方面我不太懂。」

  「穩住這兩個部門的話,絕對是可以的。」齊寧語氣放柔,「你想公佈自己的病情?」

  「為什麼要公佈啊?」問的人是遲稚涵。

  齊寧敢賭自己的全部家產,遲稚涵對他們剛才的對話,一個字都沒聽懂。

  「遲早的事。」齊程對遲稚涵笑笑,「而且如果對方得到的消息是重度抑鬱症,對我們挺有利的。」

  齊寧點頭,又低頭開始撕雞皮。

  她已經吃了兩個雞腿了……

  好煩……

  她弟弟居然在冷靜的算計別人了……

  好……神奇……

  「你不想讓遲小……遲稚涵面對媒體,這個優勢就體現不出來。集團的公關站出來說這些沒有立場,當初為了不讓你澄乙的身份被人查出來,你的經紀公司和其他所有的法務關係都和齊家沒有任何關係的。」齊寧終於在第三個雞腿後放下碗,開始吃舒芙蕾,「讓她站出去,承認戀情,並且演一齣澄乙確實病重但是我就是不說的戲碼,才能讓這個優勢體現出來。」

  齊寧說完後看了一眼遲稚涵,補充:「我覺得她能演好。」

  齊程保持沉默。

  遲稚涵也沒說話,她其實不太理解齊程為什麼要公佈病情,也不理解為什麼對方知道齊程是重度抑鬱症對他們會有優勢。

  同樣的,她更不理解齊寧為什麼從一開始就相信她能在媒體面前做得很好。

  她從來沒有面對媒體過,美食視頻固定團隊的拍攝和記者發佈會是兩回事。

  「我理解你不喜歡遲稚涵站在你面前為你擋槍的心情,但是這次不太一樣,這次是個局。」齊寧停了一下,「遲稚涵今天讓我嘗試開始相信她,因為她遲早要成為我的弟媳,但是你知道我的脾氣,答應她是因為你,而不是真的相信。」

  ……

  遲稚涵臉黑了一下,有種想把她舒芙蕾搶回來的衝動。

  「但是今天看到你,我反而真的開始相信她。」齊寧放下手裡的勺子,「她得站出來,也得讓股東們明白她能做到什麼程度,我不想等你們兩個辦婚禮的時候,還有不和諧的聲音從各種小道消息裡爆出來。」

  「我的擔憂,你應該懂,我就是前車之鑒。」齊寧說到最後,想拍拍齊程的手,拍到一半看到遲稚涵默默的把手放在了他們中間。

  ……

  …………

  齊寧臉僵了一下,冷靜的挪開。

  齊程看起來太正常,她差點忘記他拒絕碰觸的應激反應還沒有好。

  「不一定要七天,我們的公關能撐四天,這四天時間用來排查遲稚涵之前的拍攝團隊也足夠了。」齊寧咳了一聲,「遲稚涵只要第五天出現就可以,但是我不太希望她住在這裡。」

  「讓對方以為我們不知道他們已經知道澄乙和你是同一個人,對這次事情也有好處。」

  說的有些繞。

  但是遲稚涵多少明白了。

  齊甯不知道對方到底知道了多少,所以想先穩妥的把齊程保護起來,讓她先出去擋一波。

  如果對方仍然還是以為齊程是病重的患者,打算利用這個消息打壓齊式集團的股票,遲稚涵對外製造的那些煙霧彈,會讓這個消息看起來更加可靠。

  然後齊程在這個時間點公開自己的其實已經基本好轉的病情。

  這就是齊程和齊寧說的優勢。

  比起一開始被人知道的以為隨時要自殺的病情來說,齊程公開的實際病情肯定能夠暫時安撫股東。

  「我不住在這裡沒有問題。」七天而已,而且還是有正事要做,「但是,齊程要怎麼公開病情?開記者發佈會麼?他現在可以做這件事麼?」

  「我有問題。」齊程仍然反對,「她可以去記者發佈會,但是所有的稿子要先經過我,而且不能搬出去。」

  「……」遲稚涵被他突如其來的強勢弄得有點手足無措,尤其是他說完還當著齊寧的面把她的手拽的死緊。

  「不是她的問題,是我的問題。」齊程在齊寧皺眉前搶先開口,遲稚涵盯了一眼監控儀,抿嘴,果然提高了,「記者發佈會我要用最好的狀態去參加,這七天她不在風險太高。」

  「……」齊寧沉默。

  她也看到了齊程手腕上開始變色的監控儀。

  「這種談判方式不公平。」她指了指他手腕上的監控儀,「而且你現在這種狀況,怎麼開記者發佈會?」

  只是拒絕她而已,就已經控制不住情緒。

  「用視頻呢?」一旁看著這姐弟倆陷入膠著狀態的遲稚涵弱弱的發問,「如果把記者叫到對面,讓齊程只是對著視頻回答問題呢?」

  「因為記者也只是要看到活人而已,他的病情趙醫生那邊可以開證明,齊程對著顯示器問題已經不大了,之前拍視頻的時候他偷偷的開了好幾次監控還以為我沒發現。」

  「……」齊程臉紅。

  「但是他不能這樣粘著你!」齊寧仍然拒絕。

  「反正都要結婚的呀。」遲稚涵歪頭,「粘著就粘著唄。」

  ……

  …………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09 PM

☆、第七十四章

  齊程一直到齊寧走出門都沒有完全從臉紅的狀態緩過神。

  他姐姐一臉被雷劈中的表情。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遲稚涵在齊寧面前那麼理直氣壯沒臉沒皮的耍賴。

  「你……」他紅著臉,看著齊寧走後就把自己埋到床裡面只願意對他露出兩隻腳的遲稚涵,「過來。」

  遲稚涵的腳丫子左右晃了晃,充分表達了自己此刻已經快要羞愧爆炸很想移民外太空的心情。

  ……

  齊程盯著檢測儀,發現背中藥名也不怎麼管用了。

  索性不再管心跳血壓的問題,走到床邊,坐上床,開始拽遲稚涵的毯子。

  遲稚涵咕噥了一聲,露出一張血紅的臉。

  「我想親你。」齊程的臉並沒有比她好看多少,「我想把監控儀摘下來親你。」

  「……」遲稚涵覺得自己已經聽到了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聲。

  「就當慢跑。」齊程皺著眉看著變色變得很歡快的監控儀,直接摘了下來。

  吻之前,很少爺脾氣的任性的命令:「閉眼。」

  這當然是不對的。

  齊寧還在對面……

  這當然不是重點。

  遲稚涵被吻上的那一瞬間腦子徹底停擺。

  重點是齊程這一次,有點不一樣……

  他們親過好多次,蜻蜓點水的,含著眼淚的,甜甜蜜蜜的,甚至稍微帶點粉色的。

  但是都沒有像這次一樣,只是碰觸到彼此的皮膚,她全身的汗毛就迅速起立。

  齊程略略有些急促的鼻息,兩人都紅透了的臉,以及,中間隔著的,摸起來軟軟薄薄的毯子。

  他不再像以前那麼小心翼翼,這一次,他帶著點不管不顧的攻擊性。

  起碼他壓在她身上的反應,讓她立刻連腳底板都開始泛紅。

  「齊程……」遲稚涵漿糊一般的腦子在齊程吻完她的嘴唇開始慢慢往下的時候,突然很掃興的敲起了警鐘,「現在……是不是不可以……」

  她記得齊程說了要禁欲,為了以後生孩子。

  ……

  齊程動作停住,埋在她身上喘氣。

  「那個……你埋的地方……」遲稚涵幾乎要窒息,「……是我的胸。」

  ……

  …………

  「還有……」遲稚涵覺得,人,活著就一定要把話一定要說清楚,「你那個……膈著我了……」

  動了動下半身。

  …………

  齊程終於撐起上半身,看起來有點咬牙切齒。

  「我們以後……的時候。」他還是說不出那幾個字,「你最好不要說話。」

  遲稚涵咬著嘴唇紅著臉憋著笑。

  「……你故意的?」齊程簡直快要氣死。

  「說好了要忍著以後生孩子的。」遲稚涵甕聲甕氣。

  ……

  齊程忍不住又低頭,親了一下。

  這次淺淺的。

  然後翻身,老實的戴上監控儀。

  揉揉遲稚涵的頭,把她摟到懷裡。

  「我必須得好起來了。」歎口氣,仰頭發現,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盯著天花板了。

  「因為要生孩子?」遲稚涵下意識的接話。

  她其實快要害羞死了,剛才的觸感以及齊程身上的荷爾蒙。

  好想流鼻血。

  額頭被齊程不輕不重的敲了一下,接著是他有些暗啞帶著笑意的聲音。

  「因為你已經給了很多人希望,讓他們相信我甚至願意讓我分擔責任。」對她跟直腸子一樣的腦回路無語,齊程只能說的更詳細,「我爸爸,我姐姐,這件事情以後可能還有董事會。」

  他一直在煩惱的康復了之後應該怎麼回歸社會的問題,似乎不知不覺中就解決了。

  原來,真的就是一念之間。

  生活,一直都有各種問題,逃避和解決,真的就只是一念之間。

  「其實剛才如果不是為了無條件站在你這邊,我挺想贊成齊甯的,齊寧的計畫真的更穩妥。」遲稚涵在他懷裡抬起頭,「七天真的不長,這件事真的不是小事。」

  他們以後與更長的日子要過,齊甯其實是對的。

  「你沒有被媒體追問的經歷,一個人住在市區,又會被人二十四小時盯著,我不放心。」齊程低頭,又沒忍住吻了一下她的額頭,「你會害怕的。」

  膽子那麼小的人,自從知道林子裡可能會有蛇,她在林子的草地上走路一定會用跑的人,他不放心讓她出去面對這些事情。

  「媒體雖然都是安排好的,問的問題也會讓你事先背好。」齊程暗啞的聲音稍稍恢復了一點,夜深人靜的,空曠的房間裡迴旋著他溫柔的嗓音,「但是那麼多的人,難保會有出錯的時候,而且現在這個時代的媒體和以前不太一樣,為了搶新聞,總會有些激進的行為,我怕你到時候應付不來。」

  ……

  所以他剛才和齊寧說的那些為了他的話,純粹就是為了應付齊寧。

  也難怪齊寧並不想理他……

  「齊寧很相信我。」遲稚涵試圖和他講理。

  「集團嚴令禁止齊寧參加任何公關項目,是有原因的。」齊程苦笑,「你的親和力在她看來足夠應付一切外來攻擊。」

  ……

  遲稚涵眨眼。

  「她有一次在電視新聞直播的時候,罵過主持人……」齊程的笑容更無奈,「因為那個主持人一直問她我姐夫入贅的事,然後她在直播過程中發飆了,網上應該有視頻,你去搜搜就知道了。」

  「罵了幾句髒話,順便把主持人收了別人錢還在外面養小三的事說出來了,所以她算是被媒體永黑了。」齊程解釋的特別詳細,「在她的標準裡,當然很相信你。」

  ……

  「而且,我會睡不著。」齊程兩手用力的把遲稚涵摁到懷裡,「你不在我睡不著。」

  他已經很難回到過去安靜的日子了。

  遲稚涵睡覺偶爾會很輕的打呼,偶爾會睡相霸道,但是他已經習慣了她的呼吸聲。

  再安靜下來,就覺得空氣壓抑的快要壓死自己。

  遲稚涵回抱。

  齊程……性格裡也有不管不顧的部分。

  遲稚涵和齊家人因為心疼他多年的病痛,很多時候,也都會由著他去。

  遲稚涵有時候會覺得,齊程生病十幾年,仍然保有少年脾氣,大概和這樣的縱容也有關係。

  只是遲稚涵沒有想到,齊寧這次居然沒有繼續縱容,她找了趙醫生和李醫生,一大早的又重新殺了回來。

  真的是一大早,昨天晚上都半夜才睡的兩個人坐在沙發上睡眼惺忪。

  齊寧嘴裡嚼著口香糖,衣服換了一套,很明顯的一夜未睡。

  「還記不記得我之前想把你丟到廣場上的建議?」趙醫生不知道又去什麼地方受到了刺激,這次莫名其妙的戴了一個耳釘,只帶了一隻,還是有點做舊的髒髒的白色耳釘。

  齊程點頭。

  趙醫生對上遲稚涵的視線,洋洋得意:「是不是很想幫我把耳釘擦乾淨?還是覺得不對稱?」

  ……

  遲稚涵選擇沉默。

  「這兩天有個強迫症病例,沒辦法啊,醫生也苦。」絲毫看不出苦的趙醫生抱怨了一句,接著回到正題,「老李不同意,是因為他覺得這種衝擊療法對你心臟刺激太大,但是昨天齊寧找我聊的這個,我們討論了之後,覺得非常可行。」

  「你在熟悉的環境裡用視頻召開記者招待會,是絕對符合你身體情況,並且十分貼合你目前狀況的衝擊治療。」趙醫生似乎有些激動,站起來又坐下去,繞了一圈,問得非常真誠,「話說有早飯麼?」

  ……

  …………

  「牛奶麵包?」遲稚涵站起身去廚房,又被趙醫生阻止了。

  「你讓齊寧去,我還有話要跟你們兩個說。」

  ……遲稚涵和齊寧對視。

  齊寧默默的站起身。

  「冰箱裡有牛奶,櫥櫃的保鮮籠裡面有麵包。」遲稚涵吶吶的,坐立不安。

  「你放心,她不會在你的牛奶裡下毒。」趙醫生嘿嘿笑。

  李醫生很無奈的歎了口氣,決定把話題拉回來。

  「你這幾天心跳控制的很好,體檢指標也不錯,所以這次的治療我可以簽字,但是前提是,小遲得搬出去。」李醫生努了努嘴,「老趙說到一半跟你要吃的,就是不想自己親口說這話,奸詐小人!」

  ……

  「齊寧把所有的事情都跟我們說了,為了保證治療萬無一失,我們首先得保證你們這次公開齊程病情的過程萬無一失,讓小遲離開,面對媒體是最穩妥的方案。」

  「我是醫生,在明知道有更好方案的前提下,是不可能對第二個相對冒險的方案點頭的。」李醫生和趙醫生相比,說話更加直白,大多數時候都沒有迴旋餘地。

  齊程應該在他們來的時候就預料到了,所以全程不說話。

  「你快好了,我不可能還慣著你。」齊甯遞給齊程一杯溫牛奶,把剩下的早餐放到茶几上。

  「齊程……」遲稚涵握著他的手,看著他略帶著孩子氣的,悶聲不吭。

  頭髮亂糟糟的,看起來又該剪了。

  有一點點胡渣,襯得他一張臉更加白皙。

  不可能不心疼,她一直會想起他們第一次撞見的場景,他把自己用被子包著,可憐又可笑的坐在床上,手足無措。

  這麼乾淨優雅的人,在那個階段一直把自己當初陰溝裡的怪物。

  她迫切的渴望他好起來,她迫切的想要看到他兩眼笑成月牙的樣子,為了這個迫切,她覺得她可以配合任何事。

  「齊程,想想我結婚時外界傳的那些消息,再想想小遲接下來要經歷的事情,她這次站出去,會比到最後被人把家底都挖出來群嘲的好很多。」齊寧這番話,應該是最終終於打動齊程的原因。

  遲稚涵也是後來才知道,齊甯和周景鑠結婚前,因為董事會不允許加上對手的拉踩,被潑了多少髒水,周景鑠家裡每天買菜的價格單都被扒了出來,後來是齊甯不依不饒的把所有相關水軍都告上法庭才逐漸平息。

  她嫁給齊程,因為家世的原因,被這樣深扒的可能性很大。

  齊程連這樣安排好的記者招待會都不想她一力承擔,更何況那樣的全民群嘲。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10 PM

☆、第七十五章

  但是大多數時候,人的理智和感是分開的。

  「藥我都根據日期分好了,是彩虹的顏色,你忘記了就默背彩虹色就知道星期幾了。」遲稚涵開始滿屋子轉悠,「赤橙黃綠青藍紫,很簡單的,不要亂吃!」

  她監管了齊程的藥之後才發現,齊程那樣拿著小碗認認真真吃藥的樣子,是假像。他吃藥挑顏色,還經常懶得想自己今天有沒有吃過這類藥,完全是隨緣……

  「一日三餐劉媽都會過來幫忙,如果沒胃口,我在對面藏了點小菜,你可以偷偷的過去拿,鹽分我都控過了,少吃點沒有太大關係。」遲稚涵的眉仍然擰著。

  「監控儀要帶著不可以摘下來,攝像頭二十四小時開著,去廁所不要關門,不然我會讓人沖進來。」又轉悠了一圈,咬著嘴唇站在空曠的房子裡,開始沒事找事,「你一個人為什麼要住那麼大的房子啊,太空了啊……」

  空得她眼眶都快要紅了。

  「你不走就不空了。」齊程坐在電腦桌後面的躺椅上,半邊臉藏在陰影裡。

  遲稚涵拎著小包,咬著嘴唇瞪他。

  「既然都這麼捨不得,幹嘛要答應他們。」齊程歎氣,站起來幫她拿了手裡的包,「我送你回去好不好?我那輛車看到的人不多。」

  「不好,你要控制心跳。」遲稚涵眼睛紅通通的。

  齊程安靜。

  「我到了會跟你視頻。」遲稚涵吸了吸鼻子,「白天有空的時候,我會儘量兩個小時就跟你視頻一次。齊寧的把所有相關的關鍵字都用網路遮罩器遮罩掉了,網路可以正常使用。」

  「就算能破解也不許你去搜那些新聞,看了難受,而且評論你也吵不過。」遲稚涵又吸了吸鼻子補充了一句。

  齊程持續的安靜。

  「戚晴在那邊陪我,所以我不是一個人,應該也不會太害怕。」遲稚涵眼睛裡的眼淚轉悠了好幾圈,就是倔強的忍著不讓它掉下來,「我和戚晴在一起的時候很彪悍,真要有敢沖上來偷拍的記者,我們會立刻用手機拍回來然後傳到我微博上去,你知道的,我微博粉絲挺多的。」

  「採訪的稿子還是會先給你看,到時候你視頻教我怎麼回答好不好?」遲稚涵持續的不停的說,安靜下來她真的會哭。

  明明最後點頭的人是她,現在真的要走了,心裡面撕心裂肺的。

  「七天很短的,你四分之一個減藥療程而已。」遲稚涵盯著齊程的眼瞳,他眼底的琥珀色漸漸的變深,「我要學習怎麼應對媒體,還要背誦答案,記者招待會後,網路評論肯定會有惡評也會有人帶節奏,到時候我還要一一面對,所以這七天很快就能過去的。」

  「你剛簽了漫畫協議,新的大綱都還沒畫出來,正好趁著這七天做一做,而且,七天后打仗的那個人就得是你了。」絮絮叨叨,沒完沒了。

  聲音有點顫,但是始終保持微笑,眼淚就是不肯掉下來。

  「這是最後一次。」齊程忍不住終於開口,他心底仍然有些氣,只是加大了一點風險,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扛得住,可是所有人包括她,都還是選擇了更穩妥的方案。

  雖然氣,卻還是能夠理解。

  畢竟方案失敗的後果連他自己都無法承擔。

  「以後都不要分開。」遲稚涵忍著眼淚的樣子,讓他心裡絞痛絞痛的,甚至超過了七天分別帶給他的慌張。

  她也捨不得。

  她做事情向來隨性所致,很少會認真考慮後果。

  陪伴他的這幾個月,她成熟了很多,也隱忍了很多。

  「以後都不會這麼委屈了。」為了顧全大局,為了他的病。

  「以後,還會這樣的。」遲稚涵淚眼婆娑的看著他,「也就你這個傻子,會認為可以用你一個人的力量,讓我再也沒有委屈。」

  「這個世界很惡意,所有人都經歷了出生和死亡,活著的過程千奇百怪,每個人在死之前,都傷痕累累。」

  「但是再傷痕累累,大部分人還是不願意告別世界,因為離開世界之前,總是會有讓自己放不下的人。」

  「在認識你之前,我很怕自己真的告別世界的時候,找不到那個放不下的人。」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媽媽在那樣的時刻離自己而去意味著什麼,也不是不知道戚晴遲早有一天會結婚生子,生活重心會偏移,因為知道,所以才自欺欺人的想要等等媽媽。

  讓媽媽有足夠的時間編出一個理由。

  讓自己可以有一個最終留戀人間的理由。

  所以她,幸好遇到了齊程。

  「這不是最後一次,我們以後一定還會遇到不好的事情,只是從此以後,都不用一個人去面對了。」踮起腳,吻上齊程的嘴唇,「只要不是一個人,就很好。」

  齊程回吻的有些急切。

  他帶著監控儀的手,背到了身後,另一隻手,摟緊懷裡的女人。

  被趙醫生重新優化升級的監控儀,在這種時候會發出五顏六色的光,還會歡快積極的唱上學歌,提醒他現在需要控制欲望。

  他把已經吻得有些迷離的遲稚涵推到了牆邊,在幾乎無法控制的時候,喘息著說會等她。

  他們有很長很長的未來。

  所以有足夠的信心,讓這一刻的等待,變成了甘甜的回憶。

  ***

  出了洋房,遲稚涵才知道,齊寧冷靜到了什麼程度。

  事情從微博上爆出來不到二十個小時,網上的輿論就已經燎原,澄乙所有的作品都上了熱搜榜,伴隨的還有抄襲,代筆,抑鬱症等相關搜索。

  為了規避造謠轉發超過500的限定,微博爆料用的都是一些不知名的論壇上某某某發帖的截圖,一個個擺出一張吃瓜的臉。

  截圖內的帖子大多自稱為澄乙的粉絲,說澄乙早在四年前就已經無法再執起畫筆,也有說澄乙已經赴美電擊治療多次,得了嚴重的失憶後遺症,早已經精神崩潰,還有說為了保護澄乙這個名字,澄乙工作室這四年發表的所有和澄乙相關的作品,都是代筆。

  這些帖子內容詳細,有很多作品截圖細節比對,對於四年前澄乙漫畫裡某些爆發高潮的劇情中運用到的大量的黑色背景做了看起來很專業的分析,甚至還有某些半吊子的心理諮詢師為了湊熱度,也跟著一起分析了黑色對抑鬱症病人的影響等等專題。

  澄乙漫畫的每一部題材都不太相同,所以這類的細節對比做起來似是而非,反而特別容易被誤導。

  二十個小時,原來力挺澄乙沒事的粉絲們因為澄乙工作室微博仍然沉默開始動搖,輿論已經逐漸的不可控制。

  齊甯派過來教遲稚涵面對媒體的老師是個美女,姓蘇名秋,之前在和李律師他們討論任俊友案子的時候,她作為集團公關代表出現過,所以算是有一面之緣。

  「別看了,這裡面有四分之一是我們幫著踩的。」蘇秋過來抽走遲稚涵手裡的ipad,用下巴指了指餐廳,「去那邊坐好,準備上課。」

  蘇秋和齊寧說話只愛挑重點、你聽不懂就是你蠢的溝通方式不同,她長袖善舞,並且很擅長講課。

  「我們先講講整體進度。」蘇秋手指纖長,擦了黑色的指甲油,拿著一隻白板筆在白板上直接寫上了澄乙兩個大字,然後把筆交給遲稚涵,「你覺得現在網上的輿論有什麼奇怪的地方,都列出來。」

  遲稚涵剛剛被一波網路暴力轟得暈頭暈腦,看到這兩個字腦子更加是一團漿糊。

  關心則亂。

  她剛才腦子裡全是你們造謠你們誣衊你們誹謗你們都去死的跑馬燈,拿著筆的手都有些抖。

  蘇秋不說話,坐在餐椅上翹著二郎腿,一雙桃花眼睛水汪汪的看著她。

  「……」遲稚涵被看得有些難堪,咬咬唇,實話實說,「除了想讓他們去死外,我沒有其他想法。」

  蘇秋非常迅速的拿了遲稚涵的手機拍下遲稚涵剛才說話的表情,然後把手機丟還給她:「記得你剛才的情緒和照片上的這個表情,記者發佈會的時候需要用。」

  ……

  遲稚涵目瞪口呆。

  「網路輿論其實是有規律的,澄乙這個消息一出來立刻出現了一面倒的情況,沒有人闢謠,官方沉默,所謂的猛料一波接著一波,粉絲們從一開始的維護到現在的失望,只用了二十個小時。」蘇秋拿起白板筆敲了敲澄乙兩個字,「你不覺得奇怪麼?沒有任何人維護,所謂的爆料帖子越來越圖文並茂證據確鑿,熱門度越來越高,所有人看起來都義憤填膺,想把澄乙這個漫畫家徹底踩到塵埃裡去。」

  遲稚涵又開始握拳,然後蘇秋繼續拍照。

  ……

  「這種突發的、非新聞性的爆料,通常是有對立面的,爆料後會出現這樣一面倒的現象,只能說明一件事。」蘇秋的語氣沉了下來,看著遲稚涵的眼睛一字一句,「澄乙的維護方,也就是我們,會犧牲澄乙這個名字去保護背後的人。」

  蘇秋特意加重加沉的語氣,配合上她比豔麗更多了幾分妖豔的臉,居然讓遲稚涵有些窒息。

  沒有精力去想她說的到底有沒有道理,就只是生理性的點頭,腦子一片空白。

  蘇秋的表情逐漸的放鬆,然後身體往椅背上一靠,揉著眉心歎息:「我把你教出師應該真的可以加薪了。」

  「……」從蘇秋說要開始上課的那一刻起,情緒就一直被她忽悠來忽悠去的遲稚涵,已經放棄了說話的權力。

  她大概這輩子和公關無緣了,私廚真的是個好工作……

  「在齊二少出面召開記者招待會之前,我們公關以及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讓對方堅信,齊二少現在處在抑鬱症失控的狀態,沒有行為能力,無法繼承老爺子給他的那兩個部門。」蘇秋看著遲稚涵的表情笑了笑,補充,「你放心,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小洋房裡藏著的居然是齊二少,甯姐的親信這幾年一直私下猜測洋房裡的那位可能是齊家長輩或者齊甯的真正愛人。」

  「……」遲稚涵咧咧嘴,表示自己已經感受到了蘇秋的幽默。

  「為了讓對方徹底相信,在齊二少出面前,我們需要節節敗退。」蘇秋擰了擰柳葉眉,很憂傷的歎了口氣,「但是我們家公關很少會打敗仗,這樣一路敗退要演起來,其實犧牲很大。」

  「所以讓對方誤以為我們會丟棄澄乙這個名字,保住齊家二少的安危是第一步。」蘇秋終於說到了正題,「我們會很有技巧性的在對方黑澄乙的時候,丟入一些看起來更為真實的爆料。但是同時,也會加入一些奇奇怪怪沒有任何依據的爆料混淆視聽,讓對方認為我們正在拖延時間保護齊程,也讓對方認為我們慌了手腳,決定放棄澄乙這個筆名。」

  「你應該能發現,這一波的輿論,沒有牽扯出你。」蘇秋打開ipad搜了遲稚涵的關鍵字,目前看起來乾乾淨淨,「澄乙做事一直非常低調,和你合作是他漫畫生涯唯一的一次,現在還沒有牽扯到你,是因為雙方水軍都覺得還沒到時候。而且,我們在放棄澄乙的名字的時候,會有意識的避開你的名字,讓對方誤以為,我們在保護你。這就是俗稱的放餌。」

  ……遲稚涵已經被忽悠的不知道應不應該為這樣的放餌高興了,畢竟她的原話是「讓對方誤以為我們在保護你」。

  「對方的公關和我們打過無數次交道,讓他們相信很難。不過我們也有優勢,齊家護短是出了名的,理論上來說,讓甯姐放棄澄乙這個筆名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所以對方在幾次試探後一定會信。」蘇秋沖著遲稚涵笑了笑,「然後下一步,就輪到你了。」

  「我們會雇傭一批零散的水軍潑髒水,髒水會潑的很凶,尤其會利用公眾對心理病的誤解,把澄乙形容成一個矯情、玻璃心的人。」蘇秋眼睛又綠油油的看著遲稚涵,遲稚涵下意識的挺直了腰杆,集中注意力去聽她下面的話,「對方的公關頭子和我一樣都非常多疑,所以在發現我們放棄澄乙筆名的時候,一定會有猶疑,你是解開他猶疑的關鍵因素,但是目前為止,我對你這個因素非常擔心。」

  「……齊寧覺得我能做好。」遲稚涵吶吶的想要給蘇秋信心。

  蘇秋臉抽了抽,到底自家老闆,她也不方便把話說得太毒,最後就只是哼哼兩聲當做沒聽到這個幾近噩耗的誇獎。

  齊寧?!

  沒有她在,集團的公關投入起碼能減少一半……

  「你只要做兩件事,第一件就是要讓公眾相信你們的愛情情比金堅,這一點,你只要真情流露,我覺得應該是可以蒙混過關。」蘇秋說的非常消極,尤其是對第二件事,「第二件事,是關鍵點。」

  她又在關鍵的時候停住了,遲稚涵冒著冷汗將已經挺的很直的腰杆用力的杵了杵。

  以前讀書的時候老師能這樣講課,估計她就能上重點大學了……

  「你需要把情緒回退到你見到齊二少病情最嚴重的時間點,想像一下如果那個時間點他的病情被曝光,而你深愛他,你會做什麼?」蘇秋說這些的時候,語氣沒有做任何而強調,平鋪直敘的。

  但是每個字打在心頭,都會鈍痛鈍痛。

  最嚴重的時間點,他們的交流只能靠著攝像頭和床頭的敲擊聲,他無法見人,看到有人在的時候走路都是用爬的。

  那樣的時候,他如果被公開,那個時候,如果她愛上他。

  會很慘吧……

  比所有的悲慘小說還要淒慘……

  「你有四天的時間,把自己徹底放到那個情緒裡面。」蘇秋倒是也不急,「你的長處在於沒有經歷過這類事情,說的話比較容易被人識破,所以對方對你的戒心會變小。」

  「把自己放到這樣的情緒裡,真心的回答每一個問題,我們就有贏的把握,你那天的記者發佈會,要讓所有的人知道,你和澄乙是真心相愛,抑鬱症是心理病症和其他疾病一樣是病,你表面上激烈否認澄乙的病,但是實際上因為沒有經歷過這麼大陣仗慌了手腳。」

  「你要讓看客相信,澄乙有病,並且開始同情。」蘇秋在澄乙的名字上畫了一個圈,「澄乙這個名字,能不能重新開始,齊二少的記者發佈會,能不能正常召開,就看你了。」

  「集團目前的市值如果跌百分之三十的話,是一千三百四十億美金。」蘇秋語氣仍然很平穩,「S市白領的平均工資是二十萬人民幣一年,也就是說,我們這次公關需要輸掉大概多少個白領一輩子的薪水這個就不用我仔細算給你了吧。」

  ……

  …………

  這是實質性的壓力。

  也難怪齊程會反對……他真的不是為了黏在一起,而是擔心她扛不住這樣的壓力。

  ***

  「你們集團的公關小姐姐,長得真的是……」遲稚涵在和齊程視頻的時候想了很久的形容詞,「傾國傾城……不對……禍國殃民!」

  「壓力很大就回來,記者招待會不是非你不可。」齊程在視頻裡仍然皺著眉頭,「你錄視頻的時候沒有露過臉,集團完全可以找個身形差不多的人來代替。」

  他們家關於生意經營的教育是從娃娃就開始的,所以他太清楚遲稚涵要經歷什麼。

  哪怕她在鏡頭面前巧笑倩兮,梨渦深的跟黑洞一樣,他也能很清楚的看出她眼底的無措,找替身確實冒險,但是也總比委屈她好。

  「我不。」遲稚涵噘嘴,「我不想看著別人在媒體面前承認和澄乙的戀情。」

  「……」齊程抿嘴。

  「說起來……」遲稚涵停了下,眼睛看向別的方向,然後有些小心翼翼的詢問,「戚晴也在,你要不要和她打個招呼?」

  戚晴想看齊程本尊很久了。

  她為了她的事,這幾天進貨都沒去,挑了個品質還可以的外送店,成本提高了不少。

  齊程點頭,把手腕上的檢測儀舉到鏡頭前:「可以,我最近控制的不錯。」

  他們之前那麼自信滿滿說服趙醫生的理由,是真的存在的。

  齊程並沒有因為她離開失控,他們的愛情,從一開始,就不是基於治療的軌道,而是因為真的相互吸引。

  齊程在遲稚涵離開的這兩天內,除了睡眠,其他的幾乎一切正常。

  在和戚晴打招呼的時候,甚至因為戚晴的小心翼翼,笑得更加親和。

  「……你跟我說你不是以貌取人?」戚晴見到本尊後簡直想要掐死遲稚涵,「你這叫不以貌取人?」

  鏡頭裡的男人除了臉色略微蒼白之外,簡直完美。

  外表,行為,言談,都完美的那種完美。

  遲稚涵臉紅,和鏡頭裡的齊程對視,眼底都有笑意。

  「她快想死你了,晚上夢遊的時候抱著我還嫌棄我不夠高。」戚晴飛快的告狀,然後迅速的逃離鏡頭,「我的餅乾焦了!」

  「……你又夢遊了?」齊程皺眉。

  「……」遲稚涵瞪了一眼戚晴,放柔了眉眼,放柔了聲音,「我想你了……」

  「你們在我餅乾剛放進去的時候才視頻過,我一爐餅乾也就三十分鐘,這狗糧撒的簡直恬不知恥!」戚晴的聲音老大老大的傳進視頻,齊程咳了一聲,臉也變紅。

  「等我好了,我們一起請她吃飯吧。」齊程笑著看著遲稚涵表情鮮活的對著戚晴翻白眼。

  這一次,他沒有絲毫排斥。

  她在外面鮮活的、陽光的樣子,這一次沒有絲毫的刺眼。

  因為和前面幾次不同。

  這一次,他確定自己一定能夠參與。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11 PM

☆、第七十六章

  蘇秋鼓勵人的方式,非常要命。

  她一邊讓遲稚涵不停地看他們雙方人馬用令人髮指的謠言摧毀了澄乙的名聲,最後還跑出來幾個號稱在澄乙工作期間被冷暴力對待的漫畫助理,言之鑿鑿的指控澄乙心理和生理上都已經不再健全,官博的沉默讓粉絲們解讀為默認,網上甚至開始了焚書活動。

  另一邊又一直在她身邊碎碎念,關於集團股票的損失,關於澄乙這個名字的經濟損失,以及如果她失敗,澄乙這個名字會隨著這一波無法翻身的謠言中,徹底消失。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齊程的記者發佈會能不能成功,這個治療方案的終點,能不能順利到達。

  連續四天十六個小時的疲勞轟炸,遲稚涵從一開始壓力大到胃痛耳鳴,到現在麻木的只想讓記者會儘快召開,早死早超生。

  第三天的時候,一些評論下方開始有人詢問澄乙和唯一合作過的女私廚遲稚涵之間的關係,這星星點點的消息很快被有技巧性的燎原。

  而蘇秋這一方,一開始用了粗暴的手段直接施壓刪帖,然後在燎原之後,採用了和放棄澄乙身份一樣的拋棄方式,遲稚涵的身份很快就被人肉了出來。

  「先放棄澄乙,再放棄你,讓對方認為我們退無可退,你再給對方一劑強力安慰,如果這樣還不入圈套,我蘇秋從此退出公關界。」蘇秋拍拍遲稚涵的肩膀,再次給她施了新壓,她今天的指甲是金色的,笑起來的時候,遲稚涵覺得她整個人都金光閃閃。

  好想把她放在神壇供起來,太不像人了……

  記者會的前一天,齊程和她視頻到很晚,一遍又一遍的預演整個記者會的流程。

  真的到了最後階段,齊程反倒是不勸她放棄了。

  而是無比耐心的和她確認每一個問題,回答的語氣,預先設定好的微表情,習慣性動作等等細節。

  他不放心,在過流程的時候好幾次手上的檢測儀又開始唱上學歌,眉心一直微微皺著,過問題的時候,語氣卻溫柔的讓遲稚涵心裡面一蕩一蕩的。

  有種被妥帖保護珍視的感覺,甜滋滋的讓她整個人都像是浸在糖水裡。

  「如果真的緊張,答錯了也沒關係,最後還有我呢。」齊程猶豫了一下,「澄乙的名字,不要就不要了,我還沒丟下畫筆,換個名字也一樣。」

  「……你黑了遮罩器?」要不然他根本不可能知道的那麼詳細,齊甯在齊程面前實際操作步驟一個字都沒提。

  「嗯。」齊程供認不諱。

  「……」遲稚涵咬唇,不想說話。

  她收回剛才甜滋滋的感覺。

  「你說我吵不過,所以我試著跟他們吵了一下。」齊程動了一下電腦上的攝像頭,笑著搖搖頭,「結果你是對的,我吵不過……」

  「……」他居然會轉移話題了。

  「心跳沒問題麼?」他什麼都能黑,難保為了看這些評論直接黑了監控儀。

  「沒問題,我沒有那麼在意那個名字,我只是喜歡畫畫而已。」齊程笑笑,「我怕心臟受不了,所以出現你的名字後我就沒有再跟。」

  知道這一切都是個局,仍然無法忍受遲稚涵被不知名的網友惡意的品頭論足。

  「明天的招待會你也不許看。」遲稚涵很嚴肅,「我認真的,你如果看了我會發飆。」

  「……好。」齊程點頭。

  「必須不能看!」遲稚涵壓著嗓子盯著攝像頭。

  「好。」齊程仍然點頭,保證的更有力了一些,「答應你的事情,我從來不會反悔。」

  他知道自己的承受能力,他不想辜負了遲稚涵這幾天的努力,所以明天的記者會,哪怕遲稚涵不說,他也不會去看。

  他必須用最好的狀態去面對他的記者會,十年來第一次出現在公眾面前,十年來第一次終於可以為家人為自己喜歡的女人主動的做一些事。

  讓所有的一切告一段落。

  讓爺爺臨死的時候,念叨的那句團圓就好,變成事實。

  ***

  踏入記者招待會大廳的時候,遲稚涵發現蘇秋的鼓勵方式非常有用。

  所有的答案都已經背的滾瓜爛熟,記者陣營前面幾排有蘇秋特別叮囑她的幾個人,也都穿著事先說好的衣服各就各位。

  她完全沒有緊張,甚至在閃光燈頻繁閃起的那一瞬間,很快速的低下頭,兩手看起來像是下意識的扯了扯今天的穿的正裝外套,上臺的時候,高跟鞋還稍稍的崴了一下腳。

  配合上她今天蒼白的妝容,拍出來的畫面絕對是被迫的,被欺負的,努力站出來的戀愛中的女孩子的形象。

  記者會一開始進行的十分順利,問的問題都是事先商量好的,回答的時候,有人精一樣的蘇秋特意標注的小動作,再加上昨天和齊程的預演,她看起來無措又可憐。

  在承認和澄乙關係的時候,點了兩下頭,就再也沒有抬起來過。

  她的髮型也做了特別的設定,蓬鬆混亂的,像是不知所措的孩子。

  再一次因為問題抬頭,遲稚涵眼裡就已經含著眼淚,後面的訪談就變得更加順利。

  「我和澄乙是因為我工作關係有所接觸然後日久生情的,就和普通的戀愛一樣。」說這話的時候,遲稚涵聲音輕柔,微微低著頭,露出一點點梨渦,「他……很好。」

  像是說不出他為什麼那麼好,遲稚涵局促了一下,然後加重了音量補充:「他特別特別好。」

  蘇秋對這段的描述備註是,像一個得不到肯定的孩子。

  多少有演戲的成分。

  可是遲稚涵,這幾句話說的特別真心,真心的在場所有的記者都安靜了一下。

  「所以您的意思是澄乙先生的抑鬱症並沒有嚴重到不可以談戀愛的程度?」記者A突然插話。

  「他沒有抑鬱症!」遲稚涵幾乎立即的幾近憤怒的回瞪,「我一開始就說過了,我們會保留起訴造謠者的權力。」

  「沒有抑鬱症為什麼在這種情況下仍然不願意露面?入選入選威爾艾斯納名人堂本來是國人的驕傲,他在頒獎的時候不露面我們可以稱之為低調。」記者B問的問題很長,事先設定好的,方便遲稚涵進入下一個環節,「但是現在這樣全民質疑的情況下,作為一個公眾人物,是否應該有告知的義務?」

  遲稚涵吸了口氣。

  這是整個訪問過程的關鍵轉捩點,這個問題之後,她就可以開始控制眼淚,控訴記者和網友,如果澄乙真的有抑鬱症,在這樣的逼迫下簡直是推著他去送死,然後就是一長串的,看似無意實則洗腦的抑鬱症常識科普。

  這個關鍵問題,她倒背如流,深吸一口氣,兩手握拳放到了身後,做好了一切預設小動作之後,剛準備開口,就被一位穿著卡其色馬甲的記者打斷了。

  「咱們能不能不要走傳統的過場了?記者追求真理的底線都被錢吃了?」記者斜斜的看了遲稚涵一眼,露出了鄙夷的表情,歪嘴笑了笑,「現在微博的熱度那麼高,被煽動起來的粉絲已經開始組織去出版社抗議,一個拿過那麼高獎項的有國際影響力的漫畫家造成了如此惡劣的社會影響,本人卻一直沒有出現。」

  「我想問問遲小姐,您這樣單方面站出來,原因只是因為澄乙先生和您有過兩次合作,我們並不知道你們是否男女朋友,也不知道您今天站出來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甚至不知道您本人到底是否認識澄乙先生。」記者說這話的時候,一雙帶著嘲諷的眼睛一直盯著遲稚涵,「現在這個年代,有很多不顧人性道德蹭熱度的人,我希望遲小姐不是,但是需要您給個證據,單憑兩次合作,真的無法證明您就是澄乙先生的女朋友。」

  「您如果不是澄乙先生的女朋友,就真的沒有立場在站在這裡眼眶含淚的控訴媒體輿論造謠。」

  ……

  遲稚涵克制著,讓自己不要看向後臺的蘇秋。

  這個問題,流程裡面沒有。

  現場層層管制,卻仍然放了不該放的人進來。

  而且一上場就用記者的底線這樣的言論站到了道德制高點,並且直接質疑了她的身份,甚至質疑了整場記者招待會。

  那就說明,她快成功了。

  她沒辦法第一時間看到直播下面的評論,但是對方這樣坐不住,就代表輿論已經開始往同情她的方向走,下一步讓大家相信澄乙真的患了抑鬱症但是仍然堅持畫畫就會變得容易,而最終讓所有人知道知道澄乙的抑鬱症並且開會同情澄乙的遭遇後,她的任務就完滿了。

  心跳開始加快,她非常無語的發現自己居然在成功在望的時候突然變得緊張。

  這位元記者的質疑,在上課的時候蘇秋提過,所以她們也做好了相關準備,她其實不應該緊張的。但是她就是在成功在望的同時發現了自己對成功的渴望,然後緊張感就這樣微妙的開始發酵。

  遲稚涵咬唇。

  她沉默的太久了,久到下面的記者開始面面相覷,而有幾個看起來面露不善的記者也蠢蠢欲動的打算在她慌神的時候再追問一些問題讓她徹底亂了手腳。

  放在採訪席下面的手機也亮了幾下,蘇秋應該發現她的不正常所以打算採用後備方案。

  她再不說話,就失敗了。

  「我……」遲稚涵開口,發現自己的聲線開始抖,兩隻手互相交握的時候用力的掐自己的虎口,「我很想說我有證據可以證明我和澄乙之間的戀愛關係,他畫過我的肖像,你們如果需要,我可以現在發給你們。」

  這是當時上課的時候準備好的回答,為此遲稚涵還讓齊程給她畫了幾張肖像當證據。

  而且,還有個小插曲。

  齊程給的太迅速,以致於讓她發現,他背著她偷偷的畫過好幾次她的樣子,睡著的,做菜的,趴在窗戶上看松鼠的,巧笑倩兮靈動萬分。

  遲稚涵繼續深呼吸。

  「但是如果你們本來就是懷揣著惡意的,這些證據,你們可以說成是假的,像之前污蔑澄乙找人代筆一樣。」

  「我不想讓自己的愛情被人這樣任意揣測,今天的記者會,是因為網友和媒體人肉出了我的消息,我本人又不想看到自己愛的男人在網上遭到這樣的詆毀,所以才站了出來。」

  「澄乙沒有找槍手,沒有抄襲,這麼多年來所有標上他名字的作品都是他本人畫的,針對這件事,澄乙工作室招待會後會找律師跟進。」

  「澄乙……」遲稚涵聲音低了一些,再次抬起頭的時候,有努力忍住眼淚的樣子,「也沒有……病。」

  因為緊張,她忘記了那些小動作,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她就只記得蘇秋讓她想想現在如果是齊程重病期間,她站在這個採訪席上,為自己深愛的男人的生命申辯,她會做什麼。

  她會激動,會手足無措。

  「抑鬱症是很可怕的病症,它和玻璃心、矯情沒有關係,它是病,來自於大腦的病。」

  「你們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用惡意揣測,是殺人。」

  遲稚涵最後三個字,是抬起頭,看著所有的記者說的,很清晰,沒有停頓。

  主辦方在這個時候叫了暫停,以情緒激動為由把遲稚涵扶了下去,久未露面的澄乙工作室的負責人頂上了位子,卻只是公事公辦的宣讀了會起訴所有網路謠言的結果。

  記者會,圓滿結束。

  到後臺的時候,蘇秋抱著遲稚涵嘴對嘴的親了一下。

  「恰到好處!效果比我們預演的還要好!」然後抱著又想親,被遲稚涵用手機擋住。

  「我後面忘詞了……」她腦子一片空白,只能憑直覺。

  「所以後面的效果最好!」蘇秋樂的一雙桃花眼裡面滿是愛心,「而且也提醒了我,以後相關的公關事件,你和甯姐一樣最好都只做那個不出聲的人。」

  「……沒成功?」遲稚涵有些摸不准蘇秋的話。

  「你自己看。」蘇秋把電腦讓給她。

  熱度很好,微博即時熱搜前十條有四條都是相關內容;評價很好,她從來沒有在公眾面前露過臉,這次露臉讓她的美食微博又加了幾十萬粉絲,並且還在繼續增加中;輿論導向完全按照他們先前的方向,粉絲們又重新開始集結,義憤填膺的要求一些博主刪博,對於那個中途起來為難她的記者,有人人肉出是某某小報上曾經寫過一篇侮辱女性報導的記者,於是他的微博被罵到直接關閉了評論。

  吃瓜群眾開始站在澄乙這邊,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沒有再提和抑鬱症有關的事,粉絲們開始為偶像發聲,微博熱門話題多了一個澄乙寫多久我們看多久的話題榜。

  遲稚涵心情複雜。

  她是從頭到尾參與的人,所以知道這種群情激昂的背後,有多少只操控的手。

  記者會,很成功。

  因為那個記者介入讓遲稚涵緊張沉默的片段,被人剪出來配上了很煽情的音樂,很多人從她的髮型,臉色,當時手指微縮,鼻尖有點紅,眼淚要掉不掉的各種細節判斷,她和澄乙之間的感情很深。

  偏偏那個時候,她腦子裡其實一片空白。

  ……

  「公關……好可怕。」遲稚涵誠心誠意的感歎。

  「所以不適合你。」蘇秋拍拍她的臉,「現在不是效果不好的問題,現在效果有點太好了。」

  「……」遲稚涵茫然。

  「你覺得如果對方現在放出澄乙就是齊二少的消息,並且公佈他重度抑鬱生活無法自理,會不會被網友噴成翔?」蘇秋挑起了一邊的眉毛,「讓大家發現折騰了半天,這只是一場商業戰爭,我們的股票是會跌,但是對方憋了個猛料放出來只是讓股價暫時波動了一下,你覺得他們會甘心麼?」

  「……所以?」遲稚涵陷入了完全聽不懂的境界。

  「所以他們暫時不會把這個料爆出來了……」蘇秋攤手,「現在時機不對了,你當時不應該說他們在殺人的,道德制高點放的太高,他們不敢玩了。」

  ……

  「我說的是真的。」遲稚涵聲音低了下去,「我當時很慌,只能讓自己陷入齊程病重的情境裡,我說的殺人,是真的。」

  「如果齊程是在那個時候被爆出這個消息,他一定會自殺。」遲稚涵看著蘇秋,「我不是為了公關才說這句話的。」

  「我知道。」蘇秋斂下揚起的眉眼,「這次能一次性壓下所有輿論,也是因為你足夠真誠。」

  「但是問題仍然是問題,對方不公佈,不把輿論反轉一下,齊程出場公開自己抑鬱症已經快要康復的記者會就也開不起來了,這事,可能就得壓著了。」蘇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遲稚涵的真情流露,說話的語氣也柔和了一些,「所以,還是得麻煩你做點事。」

  「什麼?」遲稚涵問。

  「任俊友。」蘇秋只說了三個字,看著遲稚涵眉心抽了一下,又笑著眯起了桃花眼,「咱們還有個棋子沒動,我是不是特別的機智可人?」

  ……

  …………

  遲稚涵最後做的事情有點蠢。

  這次效果太好,說穿了是她的人設做的太完美,所以輿論才會徹底一面倒讓對方失去爆料的契機。

  而任俊友,這個遲稚涵這段時間幾乎已經忘記的人,其實還在直播界各種蹦躂著說她的壞話。

  她做的事特別簡單,用自己微博的號登錄了直播平臺,她今天做了這件大事,任俊友果然在直播的時候又一次開始拿她尋開心,暗示她這次的採訪是有採訪稿事先背好演練過的,並且明著說她現在的後臺硬,他惹不起,之前的官司還沒開始打他就被人打壓了云云。

  遲稚涵做的事情很簡單,點了個分享,發了一個字:滾,然後十分鐘後迅速刪除。

  其實不算大事,卻變成了雞蛋上面的小裂痕,被有心人士抓在手裡,打碎雞蛋是隨時的事。

  遲稚涵的人設因為這個字變得有些曖昧,一開始覺得她委屈可憐軟萌的人,被她這個滾字嚇走了一些,然後接著有心人士科普她和任俊友的恩怨情仇,網上輿論終於開始有了不一樣的聲音。

  「成了!」蘇秋終於長籲了一口氣,看著遲稚涵,眼底是真心的喜悅。

  一場硝煙彌漫的商戰,在這一刻開始,由齊家徹底的拿下了主動權。

  ***

  遲稚涵按密碼鎖的時候,已經接近淩晨一點,小洋房本來就特別安靜,所以聲音突兀,讓遲稚涵在黑暗中吐了吐舌頭——她本來想給他一個驚喜,結果還沒進門就露陷了。

  屋子一如既往的空,小夜燈自從遲稚涵住進來以後,齊程晚上就很少會關,所以光線暖暖的。

  她朝思暮想的男人,此刻正坐在書桌後面的躺椅上,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情緒不明。

  「……你怎麼還沒睡?」她以為回來會看到一個睡美男來著,還特意沒看攝像頭。

  「床上睡不著。」齊程聲音帶著剛吵醒的沙啞,但是仍然面無表情。

  遲稚涵發現自己的拖鞋還是她走之前的樣子,她隨手丟的衣服也都沒有動過。

  阿姨每天都會來打掃,劉媽也肯定會收拾,能原封不動,應該是齊程不准。

  鼻子有點點酸,她站在玄關,對著齊程張開雙臂。

  「不抱我麼?」語氣委屈極了。

  齊程站起來,走了兩步,然後腳步加快。

  「我怕是做夢。」齊程聲音變得更啞,「因為還有兩天。」

  今天才第五天。

  「我回來陪你睡覺。」遲稚涵在齊程胸口用臉蹭了蹭,小貓一樣眯起了眼睛,「你黑眼圈快掉到脖子上了。」

  「好。」齊程聲音太溫柔,抱著她的手太用力,這幾天一直揪著懸空的心,終於有了安放的地方。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11 PM

☆、第七十七章

  遲稚涵這次能夠提前和齊程見面,自然也是蘇秋的部署。

  「你這次採訪和後續的微博發言有娛樂價值有流量,即使我們雙方都不出面,這幾天也會有其他為了流量的娛樂記者偷拍你。」蘇秋臨走的時候抱著打包好的青梅酒,她今天化妝的時候在右眼下面畫了一顆黑色亮點,說話的時候越發嬌豔的不像人,「到時候被其他記者偷拍到你深夜去了齊家洋房,再深挖下去就能挖到你和齊二少的關係了。」

  「逼一逼對面,讓他們騎虎難下。」蘇秋眨眨眼,閃光的黑點也跟著眨眨眼,「我最喜歡萬無一失。」

  「我真的覺得她好厲害。」遲稚涵在床上手舞足蹈的複述過程,看著齊程眼睛亮晶晶的。

  「我以為你會害怕。」齊程微笑,把她手舞足蹈後散落在臉頰的頭髮撥開。

  「害怕到忘詞……」遲稚涵吸鼻子,心虛的嘿嘿笑,「那個直播視頻你不許看,好丟人……」

  「好。」齊程仍然微笑,琥珀色的眼瞳淺淺的,卷翹的眼睫毛在暖色燈光下,也映成了淺淺的琥珀色。

  ……

  遲稚涵突然覺得有點熱,臉開始紅,

  「那個……」她嘴唇抿了一下,用很輕很嬌的嗓音嘟囔了一句,「我回去幾天胖了……」

  「壓力太大就一直吃吃吃。」臉仍然紅紅的,對齊程眨眨眼,然後委屈兮兮撩起衣服露出一大截小肚子,「你看!都有肉肚腩了!」

  「……」齊程眸色加深,喉結上下滾了滾,拉下她的睡衣,粗聲粗氣,「沒有肉!」

  纖弱的腰肢,白花花的一片,晃得他眼底都是。

  遲稚涵笑眯了眼,非常非常習慣的就貼到齊程身上,開始日常蹭。

  「監控儀會唱歌……」齊程一邊歎氣一邊忍不住繼續抱緊懷裡軟軟香香的小女人。

  「上學去麼?」遲稚涵聲音裡都是笑。

  「嗯……」齊程的尾音也揚了起來。

  「趙醫生真的……」遲稚涵發現她居然找不到可以形容趙醫生的詞。

  「……所以你不要蹭了,那個歌很掃興。」齊程拍拍她的頭,聲音軟軟的。

  「你什麼時候才能好呀……」遲稚涵埋在他懷裡,糯糯的抱怨。

  「下週四可以檢查活力了。」齊程下意識的回答,然後安靜,低頭,「你問的是哪個好?」

  「……就這個。」遲稚涵耳朵也紅了,回答的很勇敢,但是頭卻不願意抬起來。

  齊程咳了一聲,臉也跟著泛紅。

  然後安靜的屋子裡,響起了異常歡快的兒童音樂:「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

  ……

  …………

  「確實掃興。」遲稚涵點頭承認。

  「等記者會結束我黑了它。」齊程笑。

  遲稚涵點頭,抱得更加用力,齊程身上的藥香味,估計要很久很久以後才會慢慢消失。他的身體在這十年虧損的太多,往後可能是十年或者二十年的緩慢調養。

  這種微澀發苦的藥香味,對他們兩個來說,卻代表了重生和希望。

  睡意襲上來的時候,遲稚涵又一次抱緊齊程,像個撒嬌的孩子。

  「齊程齊程齊程齊程……」一疊聲的,尾音甜糯的齊程整個人都軟了下來,「我好想你……」

  委委屈屈的奶聲奶氣。

  齊程拍拍她的背,吻了吻她的額頭。

  然後上學歌再一次響了起來。

  「……算了,我現在去黑。」齊程語氣無奈,也有又一次被打斷的惱羞成怒。

  遲稚涵笑出聲。

  「我睡了睡了,我真的睡了。」童子軍一樣的舉手表態,一臉認真。

  ……

  「真好。」齊程躺下後,微笑著歎了口氣。

  這種心裡面徹底圓滿的感覺,真好。

  ***

  之後的發展果然像蘇秋說的那樣萬無一失。

  遲稚涵深夜繞了幾圈路偷偷的進了齊家私家洋房的圖片被爆了出來,她還穿著當天採訪的衣服,沒有被偷拍的經驗,所以沒遮沒掩。

  有人爆料遲稚涵所在的經紀公司是去年被齊家收購的,收購人是齊寧那位很難判斷是好人還是壞人的老公周景鑠。

  這種反轉還帶著豪門因素,熱度一下子上了新高,吃瓜群眾的熱情空前高漲,各種各樣的猜測謠言開始滿天飛。

  「為什麼我也有份?」趕回國幫忙的齊鵬一臉鬱悶。

  他手裡拿著自己和遲稚涵的PS合照,標題是到底誰才是私廚的真愛,漫畫家?還是科學家?

  「……齊寧說,要分擔點火力。」遲稚涵說的委婉。

  實際上貢獻出自己老公後,齊寧的原話是一家人要齊齊整整……

  對於這種冷幽默和惡趣味,遲稚涵覺得她和齊寧存在代溝。

  齊程一直沒說話,表情嚴肅的坐在電腦桌後面滑鼠很忙。

  齊鵬好奇的湊過去看了一眼,然後無語:「你幼稚不?」

  遲稚涵也跟著湊過去。

  一本正經的齊程,把齊鵬從合照上摳下來,然後把自己的臉P了上去。

  他這幾年沒有照片,放的還是十年前的證件照。

  一聲不吭,P的一絲不苟。

  自認臉皮很厚的遲稚涵都開始沒眼看。

  齊程頂著兩張無語的臉,眯眼紅著臉笑了。

  比他十年前的時候,多了一絲靦腆,但是到底,眼底不在只有絕望。

  齊鵬眼眶又開始紅,為了避免嚎啕大哭,拍了拍遲稚涵的肩膀開始去翻他們家冰箱覓食。

  「快了吧,就快公佈澄乙就是齊程了吧?」遲稚涵其實也受不了最近的拉郎配,齊家的男人幾乎都被P了個遍。

  只有一直沒有照片的齊程沒有被P進去,也難怪今天他決定要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下一個熱門時間應該就公開了,對方被架在上面了,哪怕感覺到不太對勁也收不住手了。」齊鵬拿出一個紙盒子,裡面一坨粉紅色的啫喱膏狀的東西,「這是什麼?」

  聞起來香香的。

  「退燒用的。」遲稚涵在他放到嘴裡之前,趕緊站起來,「不能吃啦,你要吃什麼我給你做。」

  「你用?」齊鵬挑眉,問的是齊程,「貼額頭?」

  齊程點頭,家裡容易發燒的人只有他。

  「粉紅色的啊!」齊鵬痛心疾首。

  「你們兩個很適合粉紅色啊。」遲稚涵很理所當然,兩兄弟都是哭包屬性,「想吃什麼?」

  「面。」兩哭包異口同聲。

  「大排面?」遲稚涵看了眼冰箱裡的存貨,探出半個腦袋眼睛彎彎的。

  「好。」兩肉食哭包繼續異口同聲。

  這似乎,是病後的齊程第一次和齊鵬這樣自然的相處。

  誰都沒有再提治療過程中產生的隔閡,就自然而然的,回到了以前的日子。

  「家裡確實需要個女人。」齊鵬在遲稚涵系著頭巾下麵條的時候感慨。

  「這個我的。」齊程毫不猶豫。

  「……」齊鵬斜眼,終於意識到,「你好了以後會很煩。」

  「嗯。」齊程沒否認,埋著頭繼續他的PS工程。

  他已經想起來了,小的時候齊鵬塞到他嘴裡的襪子是乾淨的。

  ……所以沒什麼好怕的。

  晚上八點。

  齊鵬仍然賴在洋房沒走。

  齊寧這邊放出了最後的一波輿論,配上了一張照片。

  照片裡齊程臉色蒼白嘴唇發紫,半閉著眼睛任由遲稚涵扶著上了車。

  是爺爺走的那天,他藥物過量高燒被送回家的時候拍的。

  照片裡面齊程的臉色異常病態,但是哪怕這樣,他和遲稚涵之間的親昵信任仍然非常明顯。

  那是他們打開車門準備進去的那一瞬間偷拍的,齊程為了不要把重量都壓在遲稚涵身上,手用力的抓住了車門頂住自己半邊的體重。而遲稚涵,眼神一直放在齊程的臉上,一隻手捏著他的虎口分散他一直洶湧而來的噁心感。

  那天很混亂。

  他們都不太記得細節了,卻因為這張照片讓記憶又鮮活了起來。

  三個人都沒說話,安靜了很久,齊鵬拍拍遲稚涵的肩膀:「總算有合照了。」

  和他們PS出來的感覺完全不同的真正相愛的人才能有的契合感。

  評論瞬間就炸了。

  「這是澄乙吧?看起來就病得很嚴重啊!」

  「啊啊啊啊啊,澄乙居然長得那麼帥麼!!!!」

  「23333,這才是真材實料的爆料啊,之前那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臥槽臥槽臥槽,你們都沒看出這張照片快要溢出來的荷爾蒙麼?這兩人蘇炸了啊!」

  「我就說我們家小遲不會做出腳踏兩隻船的事吧!坐等對面打臉!」

  「好帥好帥好帥啊啊啊,看起來好好日啊啊啊……」

  ……

  …………

  齊程默默的關了評論。

  重點似乎變得有點歪……

  而這樣的預感,在齊鵬終於被齊程趕回老宅,對方終於爆出齊家二少就是澄乙本人後,變成了事實。

  真正關心齊程繼承了多少遺產,會對集團經濟造成多少影響的新聞,只有零星幾個,所有的評論下面都是一片的啊啊啊,帥帥帥。

  粉絲們的熱情高漲到了可怕的地步,只要有人說一句和澄乙或者齊程病情相關的內容,這人的微博就會立刻被一片沒有道德,殺人犯這樣的評論覆蓋。

  齊寧預計的會跌百分之三十的股票,在這波新聞爆炸開來之後,只是小小的浮動了百分之五。

  大家確實關心齊程病情到底如何,但是理由大多都是因為太帥了啊,這樣的人怎麼可以出事上面……

  蘇秋在電話裡笑到岔氣:「早知道這樣,甯姐直接放出照片多好?顏值秒殺一切公關好麼!我費那力氣幹什麼!」

  ……

  「你男朋友這顏值真的有點過了。」蘇秋再也不叫他齊二少了,「照片我先看到的,等載入出來之後我差點被帥得尿褲子。」

  ……

  遲稚涵對這樣的形容其實內心深處,是贊成的。

  她第一次看到齊程的長相的時候,花了好幾天才克服了心裡的彆扭。

  「他本人更好看。」遲稚涵非常自豪的宣佈。

  ……

  本來就對事態發展非常無語的齊程現在連看都不想看她了。

  「那記者招待會還開麼?」如臨大敵的一場惡戰,最終居然只有一個齊程很帥的結論,遲稚涵問的很不確定。

  「開啊。」蘇秋肯定,「甯姐說股東會那幫人對這樣的廣告效益很有興趣,本來中立的那派現在也拉過來了。真的,你們太認真了,這個世界上做什麼都是看臉的,你男朋友有這張臉,前面那些事情真的都不用做。」

  ……

  遲稚涵憋著笑看著齊程終於聽不下去站了起來去了畫室,按掉了手機免提,和蘇秋笑著又聊了幾句,說再見的時候,蘇秋還是在感慨齊程的顏值。

  有那麼帥麼……

  就連長得已經異常出色,見過許多世面的蘇秋都讚不絕口。

  「齊程!」遲稚涵揚聲叫,「出來讓我看一眼!」

  「……無聊!」齊程惱羞成怒的聲音。

  「你變成了高帥富以後不可以不要我!」遲稚涵噘著嘴嬌著嗓子。

  「……我一直都是……」齊程終於走出來,吞掉了高帥富三個字,在樓梯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坐在地上從後面仰頭看他的遲稚涵,「快入秋了不要坐地上了,等地毯鋪好了再坐。」

  一直不太懂她明明有沙發卻熱衷地板的喜好。

  皺了皺眉,想著以後家裡是不是要在地板下面重新鋪一層防潮墊。

  「你嫌棄我!」遲稚涵倒著腦袋做了一個泫然欲泣的表情。

  「……」齊程無奈,下樓。

  把像個孩子一樣賴在地上的遲稚涵拉起來,拍了拍她的屁股,睡褲上有點涼。

  「下次來了又要肚子痛。」皺著眉頭瞪她。

  「你真的比照片上還要好看……」遲稚涵完全沒理他,「網上那些說你好帥要給你生猴子的女人你一個都不許理!」

  「……我,為什麼要生猴子?」齊程有點不解。

  遲稚涵愣了下。

  「而且,我為什麼要理他們?」都不知道長什麼樣子,也不知道年齡性別的網路上的人。

  遲稚涵又愣了一下。

  「怎麼了?」齊程摸摸她的臉,剛才還笑嘻嘻的,突然就呆了。

  「你……會不會真的不要我?」她反射弧似乎斷了,剛才那一瞬間才突然意識到,齊程真的一直都是個高帥富。

  他病著,她可以肆意霸佔。

  但是如果他好了呢,他的世界更豐富之後呢?

  她為什麼……居然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

  齊程沉默。

  遲稚涵因為父母的事情,一直是個缺乏安全感的人,他們兩人之間,每次關係有些小小進展,她就會開玩笑的一樣讓他不許不要她。

  一開始他都會很認真的回答,到了後來,漸漸的發現其實認真回答沒有用。

  她仍然會擔心,用開玩笑一樣的方式問出來,只是一種情緒發洩。

  可是今天她問的很認真,臉上剛才戲謔他的笑意還沒有完全消失,眼底卻已經一片迷茫。

  「你跟我去畫室。」齊程牽起了她的手。

  遲稚涵瞪大眼。

  她一直沒有進過畫室,上次知道裡面放了木炭和安眠藥的時候,她試圖進去過,可是齊程說裡面有他最陰暗抑鬱時期畫的畫,他不想她看到難受。

  所以從那天以後,他們兩人就有了新的默契。

  她再也沒提進畫室,而齊程進了畫室再也不關門。

  「怎麼了?」遲稚涵突然就有些不安,爬樓梯的時候握著樓梯把手不敢往前。

  齊程回頭,牽著的手變成十指緊扣。

  「跟我來。」他語氣很堅定,手上的檢測儀小小的閃了一下。

  遲稚涵鬆開握著樓梯把手的手。

  莫名的,心跳開始加快。

  畫室很大,和遲稚涵想像中的逼仄擁擠堆滿了畫不一樣,三樓的一大半空間都是畫室,可是沒有窗,黑漆漆的。

  「那時候不喜歡看到外面。」齊程解釋,打開了燈,「所以只保留了最裡面的兩扇窗通風。」

  遲稚涵因為突然的光亮眯眼,然後半張著嘴。

  這個地方應該是齊程自己收拾的,偌大的沒有窗的空間,四面牆上都是他的畫,掛的很滿,顏色豔麗、震撼的遲稚涵心突然開始狂跳。

  她不懂藝術,對畫畫也只有好看不好看兩種直觀感受。

  但是滿牆的齊程的畫,讓她有些窒息,對於那些看不懂的豔麗顏色的堆疊,還有純黑色佈景裡面各種各樣猙獰的笑容……和器官。

  很美。

  驚心動魄的那種美,呼吸一下都會覺得心臟麻痹的美。

  「這是我十年的全部。」齊程任由遲稚涵夢遊一樣在畫室裡四處張望,他站在門口,兩手放在身後。

  遲稚涵轉身,她眼眶有點紅,有些自己都不清楚的激動的情緒。

  齊程的十年,陰鬱絕望偶爾能看到些色彩努力支撐的十年,全在這,神奇的是,她能感應到。

  那種對生命存在的質疑以及無法求生的絕望感,她居然可以清晰無比的感受到。

  她看著齊程抿著嘴摘下了監控儀,單膝下跪。

  她淚眼模糊的看著齊程拿出了藍色絲絨的戒指盒,打開後,璀璨一片。

  「我本來想明天記者會開完再說的。」齊程停頓了下,深呼吸了下,苦笑,「然後我現在有點緊張。」

  「這個畫室裡面,是我所有的醜陋面,抑鬱症最嚴重的時候,我畫了那一面牆上幾幅最最血腥的畫。」齊程指了指左邊,「偶爾覺得解脫的時候,我會用比較鮮豔的顏色畫一些相對平和的。十年下來,遇到你,真的意識到自己似乎開始好轉的時候,我發現,這四面牆上,其實鮮豔色彩的,比黑暗血腥醜陋的畫要多。」

  「我性格敏感,容易鑽牛角尖,遇到困難喜歡憋著不說。」遲稚涵已經捂著嘴哭出了聲,齊程紅著眼眶詢問,「我要不要繼續說?還是直接就給你戒指?」

  「繼續!」遲稚涵又哭又笑,「你就不能等我穿條好看的裙子,拿上攝像機一邊拍一邊美美的求婚麼?」

  她甚至腳上的拖鞋還是一隻紅色一隻藍色的……一身睡衣都皺皺巴巴。

  「……那我要不跪在這裡等著?」齊程紅著臉提議。

  「不要!你繼續!」遲稚涵流著鼻涕凶他。

  齊程眼眶更紅。

  「在確定你媽媽再婚的那天,你跟我推銷過你自己,你說你還算不錯。」齊程又深呼吸,遲稚涵已經跟著跪下去摸他的心跳,被他笑著躲開,「那時候,我心裡面唯一的念頭是,我憑什麼。」

  「從你家回來社交應激反應那次,你以為我病重,那麼堅定的告訴我你會和我生死相隨,那個時候,我居然沒有拒絕。因為我當時心裡居然隱隱的開始有了光亮,覺得我們可能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會有個好的結局。」

  「你很神奇,你用了幾個月的時間,讓我終於可以跪在這裡,告訴你我憑什麼。」齊程笑,又吸了一口氣。

  「我還算有錢,個子算高,長得應該算不錯。」

  遲稚涵被氣笑,拿他的T恤擦了擦鼻涕。

  「我性格雖然敏感,但是和你很配。」齊程又停了下,「我身體不算太好,但是勝在我們家真的算巨富,足夠支付藥錢,所以也會好的。」

  遲稚涵吸鼻子。

  「我不知道精子活力檢查後的結果會是什麼,但是我私下和李醫生確認過,最多五年,我們應該可以有自己的孩子,我算過了,那時候你也沒到三十。」

  「嫁給我,我會寵著你,護著你,永遠都不會不要你。」齊程拿著戒指把一直趴在他身上擦眼淚鼻涕的女人推開一點點,「而且,我所有的衣服都可以給你擦鼻涕……」

  「我哭的眼睛都快腫得看不見了啦!」遲稚涵開始打嗝。

  「求婚的時候男的能不能哭?」齊程壓著嗓子問。

  「……我怎麼知道……」遲稚涵又開始抽泣。

  「……那我忍一忍。」齊程開始深呼吸。

  「還有,戒指太大了,做飯的時候不方便。」遲稚涵有點忘記這戒指是她自己拿過來看的,還是齊程遞給她的,一片混亂中,她想的特別實際。

  「那再買一個小的。」齊程和她商量。

  「你現在心跳成這樣明天記者會怎麼辦?」遲稚涵反射弧一點點的重建中。

  「都這樣了記者會已經不重要了。」齊程答得有些無奈,他也沒料到最後會變成這樣。

  「那治療怎麼辦?」遲稚涵又開始抽抽。

  「求婚應該比記者會緊張……」齊程知道自己一直在努力深呼吸,「我剛才深呼吸的時候好像控制住流汗了。」

  ……

  遲稚涵驚喜的抬頭。

  「……你眼睛……」齊程有點不知道怎麼形容,「你明天記者會怎麼辦?」

  「……」

  「…………」

  「臥槽!」遲稚涵瞬間清醒,劈裡啪啦的往樓下跑,「消腫眼貼呢?」

  「冰箱第二隔。」齊程笑著低頭把監控儀戴上,眼淚滴到手腕上的時候,燙得他心尖上都泛著甜。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12 PM

☆、第七十八章

  開記者發佈會的時候,遲稚涵拒絕入鏡。

  原因是她的眼睛真的變成了核桃……

  其實一開始還是能忍的,雖然齊程這個婚求的猝不及防,但是用上了敷眼貼之後她基本就已經止住了。

  問題是齊程還來了第二波。

  兩人都冷靜了之後,他嘴裡咬著遲稚涵給他做的低熱量磨牙棒,很認真的問她:「我以後應該叫你老婆還是囡囡?」

  ……

  然後好不容易止住哭的遲稚涵拽下敷眼貼開始嚎啕大哭。

  她也對自己的哭點很無奈,但是聽齊程用那麼溫柔的嗓子喊她囡囡的時候,她心裡面有一塊地方裂了。

  那片空洞荒蕪,曾經被親人拋棄的地方。

  然後徹底止不住。

  在齊程崩潰到開始上網給她搜笑話哄她的時候,哭到了最高潮。

  然後停不下來一直哭到監控儀開始唱上學去。

  「我瞎了。」找個幾個抱枕坐在書桌下面抬頭望著齊程的遲稚涵宣佈,兩隻眼睛腫到發亮,「我會坐在這裡陪你參加記者會,抱著你的大腿給你愛的鼓勵。」

  ……

  齊程嘴角抽了抽。

  她今天是肯定不會入鏡了,因為據說她是百萬粉絲的微博博主,需要有點偶像包袱。

  他也沒料到求個婚而已,第二天他老婆的臉就腫成了豬頭……

  「不用在這裡陪我,我沒事。」他真的一點事都沒有,本來有的那麼一點點緊張,也被昨天求婚消耗完了。

  誰扛得住老婆在戴上戒指的那一刻開始,嚎啕大哭四個多小時……

  他覺得自己心理已經被遲稚涵鍛煉的非常健康……

  「我不陪著你會被你姐扣工資。」小媳婦一樣的遲稚涵把腫眼泡撐開一條縫,「你老婆特別缺錢。」

  「……」齊程抬頭看了眼監控,對面仍然人來人往的調整各種儀器攝像頭,離記者會開始還有半個多小時,「你打算以後一直用這個藉口堵我?」

  被齊寧扣工資,已經快要變成遲稚涵懶得想理由時候用的萬能藉口,他想問很久了。

  「……說起來這個問題我也有點擔心,我們真結婚了我還是繼續做你的私廚麼?」遲稚涵直起腰,「還是像以前一樣做私廚外賣,偶爾被人包一兩周?」

  賺自己家老公的錢總是前門出後門進的感覺……

  更何況齊程他真的把他們之間所有財產都簽上了兩個人的名字……包括她的債……

  「做私廚外賣的話,我白天可能會都不在家……」遲稚涵微微蹙起眉頭,「而且被人包走,你可能會有一兩周時間看不到我。」

  「……」齊程抿嘴,他現在最聽不得的一句話就是看不到她,幾乎到了厭惡的地步。

  而且什麼叫做被人包走。

  「只是開發菜譜錄視頻呢?」齊程也跟著蹙著眉頭想。

  「會餓死。」遲稚涵白了他一眼,從腫眼泡的眯縫中做出這樣的事其實難度挺高,「微博給我的提成很少,開發菜譜的成本又高。」

  「而且這件事你們幫不了我什麼忙,提高提成或者出開發菜譜的成本的話,就又變成自家人賺自家人的錢了,總是有點不甘心。」遲稚涵低頭,「算了我再想想。」

  「除了被人包走幾個星期,其他的都行。」齊程拍拍她的頭,「私廚外賣可以到對面做,你不做飯我吃什麼?」

  「……」她總覺得齊程好了之後,理所當然了很多。

  抱住他的腿點點頭,打了個哈欠。

  「睡會吧。」齊程到底還是心疼她哭了一個晚上,「記者會就一個小時,開完我叫你。」

  「監控儀……」遲稚涵抓住他的右手,十指緊扣,不想抬起自己的豬頭臉破壞氣氛,撓了撓他的手心,「我一直在哈,不爽了我幫你拔電源。」

  「好……」齊程眼彎彎的笑了。

  拉過放在躺椅上的毯子蓋住她半邊身體。

  「敷眼貼貼著。」拍拍她的臉,看她皺著眉頭齜牙咧嘴的把冰涼的眼貼套上,然後嘟囔了一句枕著他的腿閉眼休息。

  齊程低著頭,耳邊的耳麥開始倒數的時候,他正幫遲稚涵把碎發捋順,因為太過眷戀她臉頰柔軟的觸感,愣了下神。

  結果,記者會召開的第一個畫面,就是澄乙兼齊家二少柔情似水的抬頭,對著鏡頭眨了眨眼睛,因為突然,所以貼的很近,近到可以看到他長而卷翹的眼睫毛,以及淡色的琥珀色眼瞳。

  ……

  部分女記者紅了臉,直播平臺已經一片狼叫。

  然後……齊寧好不容易讓蘇秋扭轉到正題的話題,又偏了。

  一開始還挺正常,幾個大媒體的記者是齊甯事先安排好的,問的都是和集團生意相關的問題,諸如對此次因為他導致的股票波動有什麼看法,對於集團目前最被看好的的兩個部門有什麼戰略部署,他的身體是否能扛得住這樣的壓力等等。

  齊程回答的很官方也很簡單,不過他聲線溫和,說話的速度不快,哪怕臉上笑容很淡很疏離,也讓人覺得他是個性格安靜但真誠的人。

  記者問問題的聲音都不由自主的小了一些,慢了一些。

  遲稚涵一直沒動,直到有記者介紹齊程公開一下他的治療情況的時候,她才摘下眼貼去看齊程手上的監控儀。

  齊程聲音仍然平穩,鏡頭外面的手跟摸小狗一樣的摸了摸她的頭。

  ……

  遲稚涵臉有點紅。

  他還真的一點都不緊張……

  真的……變了好多。

  集團和身體的幾個關鍵性問題問完,下一部分本來應該是澄乙的問題,漫畫和財經之間的距離有些遠,那幾個主流記者安靜了下來,一個年輕的女記者舉起手,臉微微有些紅,開場白就是:「澄乙老師您好,我是您的忠實粉絲。」

  現場起了一陣善意的哄笑,女記者年紀輕,臉就更紅了。

  遲稚涵感覺齊程也微微笑了一下,抬頭,看他果然一臉笑意。

  「我想問問您,下一本漫畫的題材是什麼?能夠透露一下麼?」女記者似乎鼓足了勇氣才問了出來,尾音都飄了。

  「可以。」齊程用了更溫和的語氣。

  遲稚涵不自覺的撅了撅嘴,伸手摸索著在書桌上摸到了自己的手機,打算打開看看直播彈幕。

  齊程停住,忍著笑意看著遲稚涵撅著嘴巴閉著眼睛在桌面摸索了半天摸到了手機,小心翼翼的往桌下拿。

  然後低著頭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抱著手機開始看彈幕。

  委屈的跟小狗一樣……

  「……抱歉。」停頓太久了,那個站著的女記者越來越局促,「我下一本漫畫的主題會是抑鬱症。」

  遲稚涵正在刷彈幕的手停住,抬頭看他。

  他也正好低頭,笑的溫柔。

  「會以您自己為原型麼?」女記者聲音更抖了,彈幕更是一片啊啊啊的刷屏。

  「不會,具體的大綱我還在和編輯商量。」和回答集團問題不同,齊程對漫畫的回答更親和更詳細一些。

  所以,導致後面的問題開始變味。

  最開始是有人問齊程喜歡吃什麼,然後過渡到了血型,星座,甚至喜歡的女孩子類型。

  齊程所有的回答都一樣,抱歉,這是隱私。

  但是這六個字說的太溫和,彈幕開始刷各種各樣的隱私問題,而主持直播的主持人把這些問題分發下去,一堆記者都開始躍躍欲試。

  ……

  遲稚涵在桌子底下,內心咆哮。

  當她死的麼!你們看上的這傢伙有主了!老子手上的鴿子蛋看到沒有!

  氣憤不平,她拿起手機前置攝像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眼睛,然後默默的鎖屏。

  ……

  算了,她覺得自己還能忍。

  「大家最好能抓緊這一個小時的時間。」監控器裡傳來了蘇秋的聲音。

  遲稚涵鬆口氣,總算還能有人幫她。

  結果蘇秋下一句帶著笑意:「齊二少的社交恐懼症還在康復中,這樣的採訪機會以後都不會再有了,所以最好問一些關鍵的。」

  ……

  「之前遲稚涵的採訪您看了麼?」問問題的女記者看起來年紀三十出頭,整個採訪都沒有火藥味,所以她嘴角和其他人一樣帶著笑。

  「沒有。」齊程搖頭,「她不讓。」

  ……

  遲稚涵面無表情的看著彈幕刷過去一片23333。

  「粉絲和網友對你們的戀情很好奇,能給我們透露一下麼?」這是那位元女記者的第二個問題,做好了他又會用隱私這六字真言回答的準備,已經開始準備問第三個問題。

  沒想到齊程沉默了一下,繼續用他溫和的聲線,很清晰的回答:「我昨天跟她求婚,成功了。」

  ……

  遲稚涵火速抬頭,然後呯得一聲撞到桌角,沒忍住哀嚎了一聲。

  聲音很響。

  眾人都沒有回過神,鏡頭裡的被採訪人就已經不見了。

  「你怎麼撞的啊?」跟著鑽到桌子下面的齊程不可思議,這張辦公桌巨大,怕她撞到頭,他手一直放在離她近的那個桌角上以防萬一,結果沒想到她居然直接撞到了另外一邊。

  「你怎麼什麼都說啊!」遲稚涵痛得眼冒金星,「這就不是隱私了麼?」

  「……不能說麼?」齊程問的有些慢。

  「……」遲稚涵的後腦勺正被他的大手護著一下下的揉,看不到他的表情,卻敏感的覺得他僵硬了一下。

  她要怎麼解釋自己只是害羞過度……

  「不是不可以……」遲稚涵抓住他的手,抬頭。

  果然,齊程的嘴抿了起來,眼底淡淡的,情緒不佳。

  他不是什麼都會說出來的人,相反,他看似溫和其實和人之間的距離很疏離,反常的把求婚成功說出來,說的時候,還帶著笑。

  真心的分享喜悅的樣子。

  「我只是害羞。」遲稚涵紅了臉,「你又想到哪裡去了?」

  齊程仍然抿著嘴,但是表情緩和了一點。

  「痛。」遲稚涵又把他的手放到後腦勺。

  「……蠢。」齊程鼻子出氣。

  「你以前都不會這樣說我的。」遲稚涵聲音很委屈。

  「也說,心裡說。」齊程反駁,語氣裡終於有了些笑意。

  「在那麼多人面前說這個很害臊的啊……」遲稚涵小貓一樣撓了他一下。

  齊程嘴唇終於不再抿著,眉心鬆開。

  他基本好了,所以能感覺得到遲稚涵對待他的敏感有她自己的一套方法。

  像剛才那樣,輕描淡寫的解釋一句,然後就開始聊其他話題,真的等他放鬆了,才會撒嬌一樣抱怨兩句他的敏感。

  很適合他的處理方式,負面情緒出來的時候往往只是一個瞬間,打個岔冷靜下來就會知道自己又鑽了牛角尖。

  「還有,你不是在開記者會麼?」被齊程帶笑的眼神弄得暈乎乎的遲稚涵終於覺得自己為什麼從剛才開始就感覺怪異了。

  「嗯。」齊程點頭。

  「……還沒結束?」遲稚涵開始驚悚。

  「我不知道,沒聲音了。」他急著下來看她撞得怎麼樣,跟她一樣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況。

  ……完了完了完了。

  遲稚涵動作迅速的從桌子下面鑽出來盯著電腦螢幕。

  記者們走了,只有蘇秋留下來正在百無聊賴的修指甲。

  「齊程蹲下去那一刻我就讓他們先走了。」蘇秋咧嘴,笑得遲稚涵脊背一涼,「不過直播還開著,這套設備收音效果真好。」

  ……

  …………

  「還有,黑咖啡可以消腫。」蘇秋背上包包準備走人前補充了一句。

  「哈?」遲稚涵覺得自己頭頂已經開始冒青煙。

  「眼睛。」蘇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對她拋拋媚眼。

  然後扭著腰去關了直播,關了監控。

  「啊啊啊啊啊!」遲稚涵轉身抱著齊程又叫又跳,「我要移民!我要找個洞把自己活埋!」

  剛剛就瞥了那麼一眼,直播彈幕全是哈哈哈哈,沒出息啊,求個婚眼睛腫成這樣;或者臥槽我一直在想澄乙大大是不是養了狗,採訪全程都在低頭笑,搞了半天老婆躲在桌子下麵麼!騷操作啊!

  ……

  …………

  「不行,這個直播我們以後也絕對不能看。」遲稚涵拽著齊程的襯衫說的嚴肅認真。

  「好。」齊程臉上笑意彌漫,忍不住壞心的落井下石,「這次我姐姐可能真的會扣你工資。」

  「……你以前真的不是這樣的!」遲稚涵覺得自己心都在滴血。

  「我以前只是沒說出來。」齊程笑著摸她的頭。

  能說出來,真好。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13 PM

☆、第七十九章

  這次記者會很成功,比遲稚涵上一次的還要成功轟動。

  股票雖然沒有立刻上漲,但是集團並沒有因為齊程的病情遭受太大的經濟損失,反而因為這波熱度加上齊程本人溫和正面的形象,讓新產品上市多了不少廣告效益,股東會在確認了醫生證明後,終於不再質疑齊爺爺的遺囑。

  齊家之前捂得嚴嚴實實最擔心的一塊隱憂終於徹底解決,用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方式,結束了一切。

  「抑鬱症相關的藥物,吃完這個療程後就可以全部停了。」趙醫生摘下老花鏡,「以後的主治醫生會改成老李,我這邊只要每月定時複檢就可以。」

  「檢測儀還得再戴半年,不過你自己經常摘下來玩兒,關鍵時候我覺得這東西用處也不是特別大。」趙醫生斜斜的看了齊程一眼,繼續嘮叨,「記者會作為衝擊治療來說不算特別成功,但是好在你前一天求了婚。」

  遲稚涵臉一紅。

  「後面會根據你身體的情況安排相應的治療方案,不過我個人覺得,你痊癒了。」

  齊程抬頭。

  趙醫生一直老不正經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摸不透的情緒。

  「你是我的病人,但是你我心裡知道,其實你也是我最得意的徒弟。」趙醫生看著齊程,眼底隱隱的有水光,「你失去求生欲望這件事,我是第一個知道的,找小遲進入治療方案,違背了良心也違背了醫德,但是你也知道,我當時其實對這個方案並不樂觀,之所以堅持,只是因為……」

  「臨終關懷。」齊程笑著,把趙醫生無法說出口的四個字說出來,「我一直都知道。」

  他當然知道。

  在遲稚涵來之前,他知道自己的指標已經接近臨界值,所以他大哥一直試圖麻醉他帶他出國,連當時只是以為他單純社交恐懼症的齊寧,都感覺到他狀態不對。

  趙醫生想幫他把最後的漫畫畫好,建議齊寧請私廚住到他對面,原意只是希望他不至於那麼孤單的走。

  他都知道。

  他身邊的善意太多,生病的時候,那些善意會變成讓他無法呼吸的壓力,他排斥過,也因為無力抵抗放棄過。

  直到遇到遲稚涵。

  直到她半夜夢遊,對著鏡頭豎起食指噓了一聲,她當時嘴角的譏誚,全是他那時候心底無力吼出來的諷刺。

  「天無絕人之路。」趙醫生感慨,他行醫多年,知道這世間很多病,對於醫生來說都只能盡人事。

  但是這麼多年,他見過奇跡。

  像齊程這樣的,也有比他更嚴重最終居然靠著自己走出來的。

  當醫生也無力回天的時候,他心底也企盼過天意。

  「你真的痊癒了。」趙醫生拍了拍齊程的肩膀,無視邊上變了臉的遲稚涵,「你已經接近四個月沒有過任何幻覺,肌膚接觸的應激反應,人群中冷汗噁心窒息的恐懼感,應該如何克服,你很清楚,你甚至可以制定出比我還適合你自己的方案。」

  「我的方案,選擇權在你,因為在我心目中,你已經是正常人。」趙醫生低頭笑笑,「只是可惜,你的方案始終不可複製。」

  遲稚涵這樣的人,他傾盡全力只找到了一個。

  「我一直,都很幸運。」齊程伸手,握住了趙醫生的手,微笑著,像個正常人一樣,正式的握手言謝。

  能遇到趙醫生,能有這樣的家庭,能最終讓他等到遲稚涵。

  他的方案不可複製。

  但是他想想辦法回饋這樣的幸運。

  ***

  趙醫生走了以後,遲稚涵沉默了很久。

  一反常態的安安靜靜的做飯,吃飯的時候也沒有盯著齊程飲食均衡,空白著表情吃完了自己的,然後等齊程吃完了,收拾碗筷去洗碗。

  齊程也很安靜。

  愧疚的、像是做錯事的樣子。

  他一直站在遲稚涵身邊,看著她做飯,看著她洗碗,卻並沒有走近一步,雖然他一直覺得以後的人生裡,洗菜洗碗這兩件事應該是他來做的。

  他們兩個人的食量都不算太大,兩菜一湯加兩個飯碗,很快就洗完了。

  遲稚涵關掉水籠頭,擦乾手,轉身。

  沒有看齊程,只是低著頭徑直的走到他面前,抱住他。

  「對不起。」齊程說的很輕,貼著她的耳朵。

  他們家人,趙醫生甚至李醫生,因為站在臨終關懷的立場,用錢用權甚至用合約壓迫過她。

  而他,在無暇顧及的時候,一直知道。

  但是,默許。

  因為他也曾經自私過,覺得自己已經無可救藥,如果死的時候,在他對面仍然住了一個活人,也算是一種安慰。

  就算他很快意識到不對,急著想給遲稚涵簽另一個合約,但是在意識到之前,他也仍然是默許的。

  他們,選了一個孤女,被家人拋棄,為了活著努力賺錢,卻仍然堅持底線的孤女。

  為了找這個孤女,趙醫生甚至去翻了他的醫療庫。

  看中的也不過是她的樂觀開朗孤苦無依。

  「對不起。」他又說了一次,心慢慢的開始痛。

  他知道她的壓力太大,所以最初搬進來的時候,她幾乎兩三個晚上就會夢遊一次。

  他也知道齊寧對她的威脅,還知道他姐夫為了齊甯,能把事情做到什麼程度。

  他們家人,甚至無恥的利用了遲稚涵的媽媽。

  他都知道,能做的卻也只是晃動兩下攝像頭,說清楚自己晚上要吃的是豬肉還是牛肉。

  「臨終關懷……」遲稚涵的聲音從他的懷裡傳出來,哽咽的,帶著抖,「趙醫生明明跟我說,治癒你有百分之四十的可能。」

  ……

  齊程閉眼,拍了拍遲稚涵的背。

  「……會復發麼?」懷裡的女人抬起頭,聲音仍然哽咽,卻咬著嘴唇問的認真。

  「我覺得不會。」齊程和她對視,琥珀色的眼瞳專注的看著她。

  他是很清晰的走出來的。

  知道自己問題在哪,然後從不想解決問題到為了她努力試試這樣的心路歷程裡面,一點點的,自己走出來的。

  清晰地,甚至能夠畫出一條完整的路線。

  他的問題出在社交恐懼症,十幾歲的他因為想念媽媽,心裡面也相信了嫁入齊家就意味著他的愛人會香消玉損於35歲。

  那時候的他,感覺三十五歲這樣的年齡久遠的像是一輩子都不可能碰到。

  他們都說他暗戀那個女孩子。

  但是對他來說,更為震撼的是這樣美好的他暗戀的女孩子,在她自己朋友面前說的話卻每一個字都帶著刀,嘴角的惡意甚至讓他開始懷疑美好這個詞。

  他應該是從那一刻對人性產生了懷疑,因為懷疑,所以對自己爸爸逼著他上學這件事開始排斥。

  這是病因。

  和暗戀無關。

  只是他人生裡面第一次,對人性開始懷疑。

  年輕的他沒有想到,這種情緒,會漫長的彌漫十年,最終導致他的家庭分崩離析。

  「你姐姐最開始仗勢欺人的時候,我其實沒有排斥。因為她從頭到尾都按照合同,而我不太看合同,一般來說林經武答應的,我就會簽字。」遲稚涵仍然是他熟悉的樣子,敏感的時候裝傻,衝突厲害的時候假裝自己什麼都不懂的樣子,「她給的薪水太高,做齊家私廚的附加利益又太好。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如果齊寧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告訴我給你送飯只是為了臨終關懷,我可能還是會接了這筆單子。」

  「所以不管你們一開始態度怎麼樣,齊寧一開始給的價格我都會接受。」

  幸好,你們沒有直接說這就是臨終關懷。

  不然,她可能沒有勇氣去和齊程搭訕。

  「幸好……」遲稚涵有些後怕的把他摟得更緊。

  所以,真的沒有什麼值得對不起的。

  她已經很久沒有夢遊,也有很久很久,沒有那種哭不出來全身心都想笑的病態狀態。

  齊程一開始對外人露出來的,對待現世留戀的事情,是覺得她即將走入抑鬱症。

  他太知道抑鬱症的痛苦,所以選擇了在走之前,把十年來學到的知識用到她身上。

  「幸好……」尾音被齊程的嘴唇吞噬,他摘了監控儀,他眼眶微紅,他和她,都在這樣唇舌糾纏裡,再一次確認了,他們之間的無法替代。

  ***

  李醫生檢查精子活力的時候,對遲稚涵努了努嘴:「你去趟對面,儀器和醫生都在,就當婚檢了。」

  ……

  「為什麼你家還有檢查婦科的東西?」走之前,遲稚涵擰了一把齊程的腰。

  「我以前一直懷疑……」齊程也壓低了聲音,「我爺爺可能會給我買個越南新娘。」

  「……」遲稚涵覺得這話她接不下去。

  「他想給我留後,又怕溝通之後會越來越糟,所以想找個和我無法溝通的。」齊程對她眨眨眼,「所以我還特意學了越南語。」

  ……

  …………

  「我覺得我對你一點都不瞭解。」遲稚涵在去對面之前,很幽怨的看了他一眼。

  齊程當時正拿著紙杯準備進衛生間。

  李醫生在一堆儀器前抬頭:「要不然,讓小遲跟你一起進衛生間,是不是會快點?」

  遲稚涵在齊程打算點頭的前一秒,用百米衝刺的速度沖到了的對面。

  然後電話響了。

  「我沒辦法測。」齊程懊惱的聲音。

  「……」遲稚涵喘息,她剛剛跑過來,現在正面對著婦科檢查的床。

  「李醫生給的視頻我完全……」齊程聲音低了下去,遲稚涵耳朵快紅的出血。

  ……

  「醫生……」遲稚涵咬牙,看著面生的婦產科醫生,「您能給我十分鐘麼?我馬上回來?」

  「行,你多喝水。」婦產科醫生揮揮手,「沒結婚的話不能直接做入侵式的。」

  ……

  …………

  遲稚涵心底咆哮著看著根本沒掛的電話。

  「我好像……可以了。」齊程那邊的聲音有些沙啞。

  「……可以什麼?」遲稚涵因為齊程的沙啞吞了口口水,走到房間裡關上門,因為一個人,反而有了勇氣。

  「……」齊程只給她留了呼吸聲。

  「……男的到底要怎麼檢查?」很純潔的遲稚涵想起了齊程拿進衛生間的紙杯,「你拿紙杯進去做什麼?」

  「……」電話那頭的呼吸聲突然變粗,齊程仍然沒說話。

  「……真的要自己動手?」遲稚涵其實很無辜,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為所謂的活力檢查是很科學的事情,直到那個看起來有點簡陋的紙杯子加上齊程現在的呼吸聲。

  「……閉嘴。」齊程向來溫和的嗓音帶了點火氣。

  「……李醫生留給你的視頻我能不能看看?」好奇心大過一切,她真的一直都有欺負齊程的欲望,這種情況下尤其。

  「遲稚涵……」齊程的聲音啞得她臉無法控制的開始爆紅,「我以前一直都沒說,其實我很記仇。」

  ……

  遲稚涵呼吸加重了點。

  「非常……」齊程的聲音更啞,「不管這次結果如何,我都記仇。」

  ……

  …………

  「我好了。」遲稚涵迅速的掛了電話,對婦產科醫生微笑。

  她偶爾會忘記。

  齊程是開了掛的。

  病了十年,仍然能夠很精准的表達荷爾蒙的那種掛。

  她一直忐忑到所有醫生都走了,回到齊程房裡面看著他的眼睛。

  「李醫生說。」齊程看著她,「活力仍然不太理想。」

  遲稚涵不知道為什麼微微的松了口氣。

  「但是可以解禁了。」齊程仍然看著她,「克制頻率就行。」

  「什麼頻率?」遲稚涵覺得好熱。

  「一周兩次?」齊程走進,摸著遲稚涵有些發燙的耳朵。

  「好不好?」他問,琥珀色的眼瞳慢慢的變成了金黑色。

  遲稚涵覺得窒息,卻感覺到自己點了下頭。

  「你臉好紅……」齊程聲音迅速的啞了,和他之前好幾次逼的監控儀唱歌那樣。

  「……你也紅。」遲稚涵不甘示弱的頂回去,然後有些不太明白自己到底為什麼這種時候還不服輸,

  齊程笑。

  「我一直以為等到你能穿吊帶的時候,我應該就好了。」結果等到入秋,他才真的正式解禁。

  讓她一整個夏天,都老老實實的穿著T恤長褲。

  遲稚涵有些喘,齊程微涼的指尖不管摸到哪裡,都讓她有種點燃火苗的感覺。

  「我們得避孕。」齊程的嗓音沙啞帶著讓人臉紅的熱氣,「然後,我沒有買避孕套。」

  遲稚涵腿有些發軟,下意識的嗯了一聲。

  感覺到齊程動作停了下來,和她拉開了點距離。

  他臉也很紅,本來就白皙,所以紅的看起來觸目驚心。他眼尾也有點紅,遲稚涵看過他哭,但是這樣的紅,她從沒見過,有種基於本能的被侵犯的羞澀。

  「明天?」齊程問的很認真。

  ……

  遲稚涵暈乎乎的點頭,末了還暈乎乎的補充:「那我明天穿吊帶。」

  ……

  齊程摟住她在她頸邊笑的時候,她其實還沒有完全回過神。

  她並不習慣齊程這樣有侵略性的樣子。

  卻仍然被他這樣撩撥的全身都泛著癢。

  她……曾經只是被叫來臨終關懷的……

  臨終關懷的對象是齊程。

  這個五官組合在一起,只是淡淡笑一下就忍不住掏心掏肺給他的男人。

  幸好啊……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14 PM

☆、第八十章

  有些事情是不能預約的,尤其,是不能打斷後再預約的……

  兩個這方面都毫無經驗的人,在最初的悸動過去後,開始尷尬。

  第一個難關是……買套。

  他不能出門買,這種事情也不可能讓遲稚涵去買,更加不可能吩咐洋房外幫忙採購的工作人員。

  於是齊程在遲稚涵打開投影開始看電影的時候,摸出了手機,抿著嘴,紅著臉。

  他用的是外賣軟體,搜索了附近的超市,然後陷入了泥潭。

  ……

  …………

  為什麼會有那麼多……

  品牌,款式,厚薄,尺寸甚至還有香味……

  ……

  齊程的鼻尖開始出汗。

  他甚至不知道尺寸要怎麼算……

  他這輩子對這方面開始好奇似乎是十六歲左右,第一次偷偷摸摸的去翻齊鵬的庫存,然後被齊鵬暴力鎮壓。

  他向來聽齊鵬的話,那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好奇過了。

  生病之後,更加沒有任何興趣。

  他抬頭,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遲稚涵,她耳朵的潮紅還沒有消下去,看都不看他一眼。

  齊程額頭也開始出汗,他知道遲稚涵應該知道他一個人坐在吧台幹什麼——因為她看的這部法語片忘記調出中文字幕……

  可她看的跟真的一樣,目不轉睛。

  咬咬牙。

  他開始網路搜索,認認真真的從型號大小,到薄厚,到品牌,最後沒忍住順便看了一眼款式和香味。

  一直到那部冗長的法語片都快要接近尾聲,他才滿頭大汗的買了人生中的第一盒避孕套,彈出支付成功的聲音的時候,遲稚涵挺直的背很明顯的松了一下。

  兩個半小時……

  遲稚涵在內心咆哮……

  她第一次買衛生巾都不用那麼久!!!

  「我先去洗澡。」覺得完成了一件大事的齊程聲音輕鬆了一些,走了兩步回頭提醒遲稚涵,「你一直沒調出中文字幕。」

  ……

  …………

  遲稚涵咬牙切齒的轉頭,對上齊程笑成彎月的眼睛。

  「我現在看你的時候,你臉上有四個字,金色的,自帶迴旋效果。」遲稚涵的語氣了無生趣。

  齊程微微挑了下眉。

  遲稚涵窒息,他現在居然會挑眉了……

  「明、天、就、做!」遲稚涵伸出手,在齊程臉上虛點了四下,抑揚頓挫,「後面還有個感嘆號。」

  ……

  …………

  齊程僵在當場。

  「……很尷尬?」他快要原地冒煙了。

  「嗯。」遲稚涵拼命點頭。

  齊程走近,指了指自己額頭上的汗,苦笑:「我剛才深呼吸了好多次。」

  ……就為了買一盒避孕套。

  「為什麼其他情侶同居的時候不尷尬?」遲稚涵百思不得其解,半跪在沙發上拿紙巾幫齊程擦掉臉上的汗。

  指尖碰到齊程的臉,兩人眼神交匯,遲稚涵下意識的口乾舌燥舔了下嘴唇,接著很無語的看著齊程喉結上下動了一下。

  「我們兩個禽獸現在滿腦子都是這個……」遲稚涵哀嚎,抱著抱枕把自己頭埋進去撞了兩下。

  滿臉通紅的齊程索性也坐了下來,跟著遲稚涵一起,抱著抱枕發呆。

  「要不我問問其他人?」遲稚涵用肩膀撞了下齊程。

  「……問誰?」齊程聲音緊張的發幹,乾咳了一聲。

  ……戚晴也是個母胎單身,暗戀某男將近五年至今沒有成功告白。

  她身邊認識的,差不多年紀的,有戀愛經驗的……

  「齊寧?」遲稚涵說完之後馬上自我否定,「完了我現在滿腦子黃色廢料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

  「……」齊程發現他這一次,居然很認同遲稚涵的胡說八道。

  「蘇秋?」遲稚涵腦子裡面閃過了那個嬌豔如花的公關小姐姐。

  「……誰?」齊程疑惑。

  「……算了我和她沒有熟成這樣,問她一定會被她笑死。」遲稚涵再一次放棄。

  「網上發帖?」思維很活躍的遲稚涵再次有了新的想法。

  齊程沒吭聲。

  遲稚涵轉頭,發現他看她的表情很奇異。

  「……你是不是在心裡面罵我?」遲稚涵擰眉。

  「不是。」齊程搖頭,老老實實,「我覺得你現在不適合思考。」

  「都是你!」遲稚涵憤憤的。

  「嗯。」齊程小聲的承認了,然後又小聲的委屈的補充了一句,「其實你不說那四個字就還好一些。」

  金光閃閃還有感嘆號,描述的太具體了,導致他也有了同樣的感覺。

  「那你買避孕套為什麼要買那麼久?」遲稚涵把抱枕放下,轉身面向齊程。

  來嘛!互相傷害!

  「……」齊程默默的舉起自己的監控儀,然後被遲稚涵一巴掌拍下去。

  「它閃都沒閃一下好不好!」又來這套。

  沉默……

  大眼瞪大眼……

  最先憋不住的是遲稚涵,梨渦若隱若現的最終還是露了出來。

  「天哪,我們兩個太蠢了。」蠢到她自己腳趾蜷縮。

  「嗯……」齊程也笑,靠在沙發上揉揉眉心。

  「還有一件事。」遲稚涵頭放在抱枕上,懶洋洋的昂了起來,「你只買了一盒麼?」

  「什麼?」齊程以為自己聽錯。

  「你只買了一盒麼?」遲稚涵又問了一遍,「我看你用的外賣軟體,他們不提供包裝的,會放在白色塑膠袋裡,安保大叔一看就知道是什麼了。」

  「……」齊程半張著嘴眨眨眼。

  「所以你應該多買點東西,混在一起比較不尷尬。」遲稚涵看著他,再捅了一刀,「不然明天安保大叔會拿著一盒避孕套敲我們的門。」

  「所以我每次買衛生巾的時候都特意買一大堆的東西。」遲稚涵看著呆若木雞的齊程笑嘻嘻,站起來拍拍他的頭,「我先去洗澡。」

  ……

  …………

  戲弄成功。

  她開心死了,關上門洗澡的時候哼著五音不全的歌,隔著門都能聽到笑意。

  齊程靠在沙發上,看著天花板,慢慢的臉上的笑意也越來越深。

  原來幸福也能累積,越來越多,和悲傷一樣。

  原來,不同的角度看天花板,哪怕看了十年,也會有別樣的景色。

  ***

  安保大叔把那盒套子送過來的時候,齊程剛剛慢跑完,遲稚涵憋著笑把一袋子東西放到齊程面前。

  「你要給大叔加薪!」遲稚涵歪頭笑,手裡的塑膠袋嘩啦啦的響。

  為了避免尷尬,安保大叔居然在塑膠袋裡放了很多餅乾蛋糕之類的零食,鼓鼓囊囊的一包。

  齊程本來因為晨跑熱得潮紅的臉變得更紅,伸出指頭彈了下遲稚涵的耳垂。

  皮死了。

  臉皮也不見得比他厚多少,卻偏偏愛逗他。

  「我一會就出門,大概四點多回來,中飯放在冰箱裡了,微波爐熱一下再吃。」遲稚涵笑著捂耳朵,她正忙著找口紅,一轉身又找不到自己的手機,「我手機呢?」

  「沙發上。」齊程擦乾汗準備進衛生間洗澡,想了下回頭,「你昨天說了要帶的包在進門左邊櫃子第二格。」

  遲稚涵動作停住,赤著腳吧嗒吧嗒跑過來,捧著齊程的臉很響的吧唧了一下做獎勵。

  「入秋了不要赤腳。」齊程嚴肅著臉,眼底卻都是溫柔,「今天家裡會找人來鋪地毯,你晚點回來也行。」

  她太喜歡坐地上,拖鞋又經常不知所蹤,索性就提前把冬天的地毯鋪好。

  想一想,他們認識居然也一年多了。

  「那你今天做什麼?」那麼多人來鋪地毯他肯定得找地方避開。

  「去對面。」齊程拍拍她的臉,把她整個人抬起來放到自己的腳上,兩人同手同腳的去找她的拖鞋,「我的大綱這個月得交了。」

  「寫抑鬱症沒問題麼?」遲稚涵索性把齊程當杆子攀住,這個問題她上次直播就想問了,她有些擔心齊程會回想起不愉快的經歷。

  「應該不會有問題,系列漫畫,取材都是這幾年我看的一些公開案例,我想讓更多的人瞭解抑鬱症。」齊程托住她的腰讓她可以抱得更舒服一些,「你最晚一次穿拖鞋是什麼時候?」

  到處都沒有她的拖鞋。

  「昨天晚上開始就沒穿過。」遲稚涵沖他皺鼻子,笑的燦爛。

  她只要赤腳就會被齊程抱著走來走去,時間久了她就開始熱愛把自己的拖鞋藏起來。

  「幫我拿包包,直接去玄關換鞋子吧。」遲稚涵開始把齊程當成坐騎指揮,「我如果簽了直播合約,每個月就必須得直播80個小時,到時候我們中飯都在對面吃吧?」

  「嗯。」齊程臉微微沉了一下,但還是點了點頭。

  「還是不喜歡我做直播哦?」遲稚涵歪頭。

  「嗯。」這次頭點的快了。

  「為什麼啊?」從林經武幫她談了這個直播合約後,齊程一直表現的不是特別開心,但又不像是明確不想她去做的樣子。

  「吃醋。」齊程看著她,學著她的樣子皺皺鼻子。

  遲稚涵做飯的樣子很好看,他不想被別人看到。

  但是她喜歡這份工作。

  所以也只能……習慣。

  遲稚涵像是聽了了不得的甜言蜜語一樣樂顛顛的笑眯了眼,穿鞋子的時候對站著不太開心的齊程招招手。

  「不露臉。」她神秘兮兮的對齊程眨眼,「我在合約裡面加了一條不露臉。」

  她會同意這個直播合同,除了對方誠意十足的合約金外,同意她不露臉也是原因之一。

  「我也不喜歡和陌生人交流,尤其是網上那麼多奇奇怪怪說話不用負責任的網友。不過這家直播平臺同意我不露臉,配有專門的房管管理彈幕,而且過程中我也不用一直和他們互動。」遲稚涵看著齊程,梨渦隱隱約約,「所以我才答應的。」

  齊程點頭,他正在往她包裡放餐巾紙和手機。

  「加上任俊友之前在直播裡說我錄視頻用的剪輯,又說我用替身。」遲稚涵撇撇嘴,「心裡面總是不太舒服。」

  雖然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讓她一直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這上面,但是每次想起來卻仍然覺得膈應。

  「要不把那個平臺買下來吧,炒了他然後你上?」齊程很誠心的建議。

  「……你不是說你錢不夠麼。」遲稚涵無語。

  「可以借。」齊程仍然很認真,「我姐肯定有。」

  ……

  遲稚涵不知道為什麼,就被這樣的話感動到了。

  像之前無數次那樣,不是甜言蜜語,和我愛你無關,面前的這個男人並不是無所不能,也無法隻手遮天。

  他們的對話行為都很日常,她受了委屈,他盡力的安慰,也盡力的幫她想辦法。

  這是她一直以來嚮往的愛情。

  柴米油鹽,普通平常,有煩惱,但是大多都抵不過幸福。

  「我自己來。」遲稚涵又親了下齊程,「不用為那種人費心力。」

  不過就是跳樑小丑,她的日子越過越好,那人自然就越來越膈應,眼皮子淺成這樣的人,這一輩子也不會有太大的格局。

  最大的利用價值,估計也就是前陣子為了引出齊程的病做了個先鋒棋子,失敗了,最近那平臺上似乎連他的推廣位都沒有了。

  「記得戶口本。」出門前齊程又叮囑了一句,笑著看遲稚涵沖他揮揮手跑跑跳跳的出了門。

  按照方案,他還有兩周就可以嘗試出門。

  可以接送她上下班。

  可以……嘗試一起去民政局。

  ***

  白天兩人都忙,遲稚涵回來的時候已經接近五點,吃了晚飯收拾完,兩人都很有默契的開始換衣服洗澡。

  她拿了一條吊帶裙,黑色的,微微有些透。

  上次被齊程說他會認真之後,頭腦發熱買的,一直沒試過。

  結果洗完澡發現她出不了這個門。

  好像……太透了。

  「齊程……」開了一條門縫小小聲的喊了一句,臉漲成番茄色,「幫我拿下我平時穿的睡衣。」

  齊程過了一分鐘才走過來,手裡卻是空的。

  「……」遲稚涵試圖講理,「這條太刺激了,不太適合第一次使用。」

  齊程紅著臉,卻沒動,他剛洗完澡,身上散發著好聞的乾淨的藥香味。

  「出來看看。」平靜的,邀約的語氣。

  「……」遲稚涵覺得自己全身都開始紅,「你別後悔。」

  她一開始想的太簡單,也太相信那些不良作者寫的霸道總裁文,甚至沒有穿內衣。

  走出來的那一瞬間,全身皮膚都因為害羞變成粉色,她局促不安的包著濕嗒嗒的頭髮,幾縷濕透了的頭髮貼在白皙的脖子邊,水滴順著小巧的鎖骨流到看不見的地方。

  確實有些透。

  隱隱約約的一覽無遺,卻偏偏比一覽無遺多了許多遐想。

  「……我給你拿睡衣。」齊程深呼吸了十幾次之後放棄,確實,有點太刺激了。

  「你先吹頭髮。」想了下又轉身,把站在原地害羞的腳趾頭縮成一團的遲稚涵推回洗手間。

  指尖碰到她肩膀的時候,兩個人都僵住了。

  「我幫你吹。」齊程已經開始把自己完全交給本能。

  雖然刺激,但是他似乎捨不得讓她把衣服換掉。

  電吹風的聲音在安靜的洋房內聽起來特別響,今天看起來特別沉默乖巧的遲稚涵抱著膝蓋坐在凳子上,吊帶裙的一邊滑落了下來,她咬著嘴唇又拉上去。

  又熱又潮的洗手間,只剩下兩人越來越明顯的呼吸聲。

  她不太記得自己的頭髮是什麼時候吹幹的,只能感覺到齊程越靠越近。

  恍恍惚惚的,真的開始的時候,她似乎聽到他咬牙問了一句可不可以。

  她應該是點頭了吧。

  然後下一秒,就被痛清醒了。

  「你出去!」所有的浪漫旖旎都變成了泡沫啪啪啪的在她眼前消失,痛的她尾音都帶著啜泣。

  齊程咬咬牙照做了。

  兩人都出了一身汗,黏黏膩膩的。

  遲稚涵不安的動了下,對上齊程汗濕的臉。

  「再來一次?」她充分表現出了越挫越勇的精神。

  然後……

  「不行不行不行!」抓著齊程的背太用力,幾乎要劃出血痕,「痛……」

  咬著嘴唇,眼淚在眼眶裡委委屈屈的轉。

  要命了,為什麼從來沒人跟她說過這居然是那麼痛的一件事。

  這一次,齊程停了下,才照做。

  趴在她身上,喘得很厲害,全身肌肉都因為某些欲望變得緊繃。

  遲稚涵又有些心疼了。

  「要不……」她剛開口就被齊程捂住嘴。

  「我一次性試試,不行今天就不做了。」他眼角都因為忍耐而泛紅,語氣卻仍然溫柔,雖然已經沙啞不堪。

  遲稚涵點頭。

  這一次,她真的忍了。

  她背僵直,嘴唇咬的死死的,然後慢慢的,發現痛感消失。

  「好一點了。」遲稚涵摸摸齊程汗濕的臉。

  「……我不好了。」齊程埋在她頸窩裡,呼吸都是熱氣。

  「……啊?」遲稚涵沒反應過來。

  「這次不算。」齊程聲音帶著惱。

  ……

  …………

  遲稚涵突然就懂了。

  「那個,他們說第一次是這樣的,男的快女的痛……」這算不算安慰。

  肩膀似乎被他惡狠狠的咬了一下。

  齊程起身,拿過毯子蓋住她的眼。

  「這次不算!」他快氣死了。

  「哦!」遲稚涵抿著梨渦揚著嘴角。

  「也不能算在一個禮拜兩次裡面。」齊程得寸進尺。

  「好。」遲稚涵嘴角揚的更高。

  從毛毯裡,偷看齊程起身,估計一開始想自己去衛生間,回頭發現她也一身汗。

  索性用毛毯裹著把她一起抱了進去。

  「你是不是偷偷練肌肉了。」遲稚涵戳了戳。

  「……嗯。」齊程仍然心氣不順。

  遲稚涵眯眼,摟住他的脖子埋進他懷裡。

  「第一次呢……」聲音軟軟糯糯的。

  「嗯……」齊程親了親她的耳朵,看著她縮了一下。

  「第一次。」聲音終於溫柔了下來。

  他們的第一次。

  他之前曾經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的第一次。

  發生在遲稚涵一年合約終於截止那天。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16 PM

☆、第八十一章

  趙醫生摘下聽診器,「問題不是很大,應激反應心跳過快供氧不足導致的昏迷。」

  「他這段時間身體調理的不錯,現在的發燒最好可以靠他自己體抗力扛過去。」趙醫生看著遲稚涵,「我不給他掛水了,你用物理降溫,飲食清淡兩天,五個小時量一次體溫,如果持續在三十九度以上,就給我打電話,退燒針和掛水的藥物我都配好了放在對面,門房那邊有二十四小時換班的護士。」

  遲稚涵一直沉默的點頭,其他的一句話不說。

  「你跟我來一趟。」趙醫生歎了口氣,指了指對門。

  齊程仍然在昏迷中,額頭上貼著退熱貼,臉色蒼白的沒有半點血色。

  「他心率剛剛恢復,暫時不會那麼快醒,你先跟我出來。」趙醫生看著遲稚涵,又說了一次,這次語氣加重了一些。

  遲稚涵低頭,終於起身跟著趙醫生走出門。

  「齊寧讓我交代你,齊程的狀況如果穩定的話,暫時不要通知長青,他性格急,知道齊程亂來估計會發飆。」趙醫生站在走廊裡,兩手負在背後。

  遲稚涵點頭。

  「第一次吧。」趙醫生笑,「你在這裡一年多,第一次遇到齊程病情反復吧?」

  遲稚涵咬唇。

  她今天不在家,下個月開始做直播,這之前還有很多細節和設備要商量,所以她最近很忙。

  齊程一直配合著治療方案,遲稚涵不知道的是,他自己在逐漸給自己加壓。

  本來今天的計畫應該是上午讓司機帶他去市內走一圈,中午人多的時候避開鬧市區,下午兩三點再去她公司樓下接她的。

  結果齊程中午在鬧市區下了車,在花店裡買了一束花,撐到上車暈倒了。

  猝不及防的,在所有人都以為一切都塵埃落定的時候。

  「哪怕我同齊程說過他現在已經痊癒,我也仍然要提醒你,我說的痊癒和你們認為的痊癒是有差別的。」

  「他是一個沒有接觸過社會的人,這十年時間,因為齊家的財力和齊家在S市的勢力,他被保護的天衣無縫。」

  「他簽約的經紀公司是齊鵬同學開的,現在的經紀人和編輯,也都是齊鵬和齊寧找來的信得過的人,哪怕這樣,齊家也一直沒有透露讓他們簽下的漫畫家是他們的弟弟齊程。」

  「齊程這個名字在這十年內甚至比澄乙這個筆名還沒有存在感,這一點,其實也是齊程之前越來越厭世的原因之一。」

  「他是因為太渴望痊癒了,才會開始絕望。」

  遲稚涵抬頭,看著趙醫生。

  趙醫生對她笑笑,轉頭看向齊程門上遲稚涵曾經用來送飯的小窗口。

  「今天的反復不算大事,對他整體的療程來說也沒有影響,但是如果處理不好,讓他再這樣壓迫自己的話,以他目前的身體情況來看是很危險的。」

  「我叫你出來,是想問問你,你知道他這麼急迫的想要進入人群的原因麼?」趙醫生轉頭,看著遲稚涵。

  趙醫生說話仍然是拐彎抹角的讓人第一時間很難抓到重點,鬆懈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的先回答他的問題。

  可是遲稚涵卻理解了趙醫生的意思。

  他是怕她隱瞞,他怕他們兩個私下裡讓齊程承擔了他目前無法承擔的壓力,所以齊程才會用這樣激進的方式。

  趙醫生和齊程的感情已經很深,深到很多時候已經失去了判斷能力,趙醫生自己知道,在可控範圍內,他一直選擇放養。

  直到今天齊程出乎意料的突然昏迷。

  趙醫生問她的方式看起來全程都在隱忍,隱忍著怒氣,害怕說多了會破壞他們兩人的感情。

  「他應該是想儘早和我去民政局領證。」遲稚涵沒有絲毫隱瞞,「我們兩個感情穩定,他對未來開始有計劃,在他看來他的生命浪費了十年,他也會心急。」

  「不管我們用多精確的詞語描繪他這十年的心情,我們也始終不是他。」遲稚涵看著趙醫生,「哪怕從頭到尾我都能理解會心痛,我也沒有資格說我自己感同身受。」

  「對於他來說,為了治癒不管做的多激進,我都能理解,也都能原諒。」

  「趙醫生,這和愛情無關,他是個很好很負責任的男人,他如果肯承擔下承諾,就一定會想要付出。」遲稚涵眼眶微微泛紅,「所以我說不出勸他不要激進的話,因為在我看來,不管他的心理病有多嚴重,他始終是個人,在這個原則下,他今天做的沒錯。」

  「您說的痊癒和我認為的痊癒從來都不是一樣的,我和他在一起,從來沒有覺得他有任何心理疾病,或許有時候會不願意說話,激動難過的時候看起來會很可怕,但是那只是他的表達方式。」

  「他今天打開車門出去買花的那一瞬間,一定是覺得自己可以扛過去的,他撐到上車才暈倒,也說明他從頭到尾都知道自己在抗爭什麼。」

  「他沒有操之過急,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相信他,也不覺得他現在急著想要進入人群的訴求有什麼問題,我會勸他更加謹慎小心,但是不會認為他這件事是做錯了的。」

  她說的很急,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

  聽起來雜亂沒有邏輯。

  趙醫生安靜了片刻後,笑了。

  「你一直都相信他,這是最大的奇跡。」他拍拍她的肩膀,歎氣,「所以齊程的方案真的無法複製。」

  「我問你原因,告訴你那些話,也就是想看到你這樣的態度。」

  「齊程度過了關鍵期,現在哪怕反復,也只是像今天這樣的身體不適而已。我需要他身邊的人像你一樣有信心,不是責怪他操之過急,也不是責怪他為了愛情腦子發熱。」趙醫生說完看遲稚涵驚訝的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更大,「你沒有說錯,他一直沒有錯。」

  「但是如果這時候身邊的人勸他謹慎,他會聽,而且會照做,但是卻會對他最終完全康復造成影響。」

  「這一點,和齊家人是無法溝通的,也幸虧他身邊的人是你。」

  「齊程需要自信,他一直沒有告訴你,他對自己十年後痊癒重塑性格這件事心裡是沒有底的,他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樣的,所以本能的給你最積極向上的樣子。」

  「給他自信,他會慢慢的找回自己,只是這過程中,像今天這樣的情況很有可能還會發生。」

  「給他空間給他自信,讓他找回自己原本的樣子,是我這個多年醫生兼他的長輩想要請求你的最後一件事。」

  「你已經做的比我想要的還要好,我忽悠你的最後一關,你也順利通過了。」

  ……

  遲稚涵低頭。

  「兩個人之間再相愛,有些難關還是只能自己走的,身邊的人能給的也只有陪伴和信任。」趙醫生說到最後,語氣裡有感慨,「齊程到底還是幸運的。」

  「可以心痛,可以照顧他,也可以黏著他二十四小時不離開,但是千萬不可以說他為了治癒自作主張,他現在太需要這樣的自作主張了。」

  這是趙醫生留給她的最後一段忠告。

  這位心理專家,宣稱這是最後一次忽悠她,這一次忽悠,他用了他自己對齊程難以客觀的弱點,讓遲稚涵下意識的以為他不相信他們的愛情,下意識的產生了反抗情緒。

  一個可以談笑風生操縱人心的人,卻偏偏人過中年仍然孑然一身。

  或許,他真的看破了很多東西,也或許,他這輩子的摯愛真的只有工作。

  ***

  齊程在趙醫生走後不久就醒了,遲稚涵當時正在幫他換退熱貼,四目相對,齊程有些欲言又止。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臉色蒼白了,看的遲稚涵心裡一陣陣的痛。

  「明天如果還是三十九度沒退下去的話,就要掛水了。」遲稚涵俯身額頭對額頭的貼了一下,然後皺著眉直起身,「你手上的針眼好不容易好了一點。」

  「會退下去的。」齊程眼睛一直盯著遲稚涵,語氣沒什麼異樣,但是表情仍然忐忑。

  「為什麼會突然想起來買花?」遲稚涵遞給他一杯溫水,問的時候嘴角仍然有梨渦。

  「求婚的時候忘記了。」齊程有問必答,因為不確定遲稚涵此刻的態度,蒼白著臉老老實實的喝了兩口溫水。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藍色的?」齊程買的是一大束藍色的繡球花,和昏迷的他一起被司機和安保大叔送了進來,她在他昏迷的時候找了幾個瓶子插好放在了檯面上。

  「你房間裡都是藍色。」齊程聲音輕了點。

  他一直在等遲稚涵什麼時候繞到關鍵點,也做好了被她糊一身鼻涕眼淚的準備。

  他可能真的太著急了,這幾天過的太像正常人所以以為自己就真的正常了,到底,還是嚇著她了。

  遲稚涵卻笑了,湊過去親了下齊程的嘴唇,舔掉他嘴唇上喝水留下來的水漬。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收到花。」她語氣帶著真誠的喜悅,「好漂亮。」

  貼的太近,這樣軟軟帶著甜的嗓音讓齊程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你……」齊程猶豫了下自己要不要自投羅網,遲稚涵現在的表情和態度讓他剛才的謹慎少了一些,「不生氣麼?」

  「我有點心疼。」遲稚涵親完就鑽進了被子,和往常一樣摟住他的腰,「不對,我很心疼。」

  特別強調,順便咬了一口他的手臂。

  他手肘上的傷疤正好在她的掌心,遲稚涵咬完之後就開始習慣性的用手去摩挲他的傷疤。

  都是之前經常做的小動作,毫無異樣。

  「這不是療程的一部分,你不生氣麼?」齊程問的更詳細了。

  「如果我接了一個單子讓我一天之內準備五十個人的小宴會,你會讓我接麼?」遲稚涵卻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

  齊程下意識的皺眉:「會很累吧。」

  「嗯,但是那五十個人在美食圈聲譽都不錯。」遲稚涵抬頭,看著齊程。

  「會吧。」齊程想了一下才慎重回答。

  既然是她的樂趣,她能掌控好的事情,哪怕他會心疼,到最後也仍然會同意。

  「你現在的心情跟我的是一樣的。」遲稚涵笑,「治療的事情,你是專家,趙醫生也說過你可以用一些自己節奏定適合自己的方案。」

  「就算你今天暈倒了,接下來幾天就又得在床上了,我也覺得沒什麼好生氣的,治療本身就是有反向作用的,每種病都這樣,更何況是心理病。」

  「而且今天趙醫生又套路我,幸好我一開始就挺相信你的。」遲稚涵樂呵呵的,揪著齊程那塊傷疤上下晃悠了一下來表達自己打敗了趙醫生的激動心情。

  齊程手指正習慣性的摸遲稚涵的耳垂,聽到她這樣帶著炫耀驕傲的語氣微微怔住了。

  不是因為她那麼信任他,而是因為他自己心裡面,對這種信任沒有絲毫意外。

  就像是本來就應該這樣,完完全全的理所當然的樣子。

  他們本來就應該相遇,相愛,一輩子在一起。

  所以遲稚涵說出來的語氣像是普通家常,而他聽完了,心裡除了溫暖和滿足,並沒有太多的意外。

  「你發燒的時候手指頭熱乎乎的。」遲稚涵笑眯眯,又轉過去玩他沒有摸她耳垂的手。

  「以後身體養好了,手指就不會那麼涼了。」去年冬天他們還不熟,今年入了秋開始,不想冰著她,他每次洗完澡都會用熱水再泡一會手。

  「下次如果還想加大治療壓力,可以帶上我麼?」玩了一陣子手,遲稚涵轉身,「我總覺得今天我在車上的話,你不至於會暈倒那麼長時間。」

  「帶上你會沒有療效。」齊程把遲稚涵往他身上挪了一下,方便他看到她的表情。

  他跟她在一起很不容易有應激反應,他不想冒險。

  「我想早點和你把證領了。」齊程按下遲稚涵撅起來的嘴巴,「最遲月底,我得想辦法出門。」

  「為什麼那麼急?」遲稚涵有些意外,不是因為他的療程,而是因為領證。

  「怕你跑了。」齊程笑,「都已經是我的了,就捨不得再讓出去了。」

  「……」遲稚涵安靜了下。

  「肉麻……」忍不住吐槽。

  「我肚子餓。」齊程換話題。

  「趙醫生說你只能喝粥。」遲稚涵起身,補充,「白粥。」

  「吃完親一下就好了。」齊程坐好,把床上的書桌摁出來,毫無煩惱的樣子。

  「……」遲稚涵又瞪他。

  「肉麻……」繼續吐槽。

  床上的那個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已經可以笑得眉眼彎彎,像他當初吃了藥後的樣子,雖然臉色蒼白,卻再也不是過去的那個藏在黑暗中的怪物了。

  他變成了她的男人。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17 PM

☆、第八十二章

  日子在按部就班中慢慢變好。

  遲稚涵在齊程自我施壓的療程中,明白了這個男人為什麼能堅持十年的原因。

  他比她想像中的要堅韌堅強太多 。

  有了目標之後,他甚至能在屏住呼吸兩眼發黑的情況下安安穩穩的控制住自己的心跳。

  他吃了一個月的苦,把趙醫生將近四個月的康復療程壓縮。

  雖然九月份的月底過去了,他們卻在十月金桂飄香的時候,找了一個適宜嫁娶的黃道吉日。

  他答應過的,會盡力康復,會帶她一起去領證。

  齊家人到底還是不放心,齊長青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關係,幫他們爭取了當天中午民政局午休的半個小時,沒有其他新人圍觀,只有三四個辦理的工作人員。

  齊程牽著遲稚涵的手,手心裡微微黏膩。

  領結婚證的過程並沒有太多的儀式感,填寫申請表格的時候工作人員給他們的也只是一張列印出來的二維表,上面已經密密麻麻的寫了很多其他新人的名字。

  填表格,提交上兩人之前拍的兩寸照,做了結婚證,就完成了。

  流程化的,但是確實是法律意義上的結為一體。

  可是齊程卻在這個時候突然猶豫了。

  民政局裡明晃晃的百年好合白頭偕老的標語刺痛了他,他在遲稚涵下筆簽字前拿走了她的筆。

  他有些茫然的看著自己的父親為自己做好的領證準備,那三三兩兩的工作人員,大多目不斜視,努力不讓他對這個陌生的環境產生壓迫感。

  他愛身邊的這個女人,或許,比男女之間的愛還要更深一些。

  他們兩個在一起,無比的默契和契合,所以他也會催眠自己這是命運。

  可是,他們要結婚了,他卻沒有帶她出門約會過。

  他和她的種種都發生在小洋房,不管遲稚涵表現的多麼無所謂,事實上,他仍然是那個毫無社會經驗的病人。

  如果沒有齊家人的財力庇護,甚至有可能會餓死的病人。

  他這樣的人,值得嫁麼?

  「你再考慮一下。」齊程臉色有些發青,語氣認真,因為緊張,他一早就把監控儀直接丟在了車上,「你還可以有更好的選擇,我哪怕好了,也是個病人。」

  ……

  遲稚涵默默的看他。

  「不是不結婚。」齊程說的艱難,「只是再多考慮一下。」

  他知道自己害怕了,並且本能的又要開始鑽牛角尖。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比愛情這樣虛無縹緲的感情更加實際的東西,比如生存,比如社交。

  哪怕他內心渴望自己像男人一點,把筆遞給遲稚涵讓她簽字,讓她跟他過了這一輩子,理智卻仍然無法讓他這樣放縱。

  萬一……他復發了呢。

  如果沒有結婚,遲稚涵她離開他,就只是失戀。

  他太明白家庭對遲稚涵的意義,也太明白這個字簽了,對於遲稚涵這樣的傻女人來說,就真的意味著一生一世。

  她那麼好。

  好到他在擁有的那一刻突然清醒自己有多麼殘缺。

  遲稚涵仍然沉默,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抿嘴。

  嘴角沒有梨渦,眼神轉開,不再看他。

  然後面無表情的從包裡拿出來另外一支筆,在申請表格上,一筆一劃的簽上她自己的名字。

  「不要耍流氓,都到了這裡了再說不娶我,我會發飆。」她說的很冷靜,「也不要狗血的跟我說你配不上我之類的屁話,我在你面前很少罵髒話,但是我罵髒話可以五分鐘不重樣。」

  「簽吧!」把自己簽好字的紙挪到齊程這邊,努了努嘴。

  眼底都是威脅,仿佛他如果不簽字,她就有可能在那麼多外人面前打死他。

  齊程接過,拿筆簽字的時候,手都是抖的。

  這只是一張普通的二維表,上面還有其他新人的名字,他們在簽的時候應該都在憧憬美好的未來。

  而他,在看到遲稚涵在這張表格上一筆一劃簽下的名字後,心底翻湧的複雜情緒讓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他們在洋房裡確認過彼此會生死相隨,也在洋房裡求過婚。

  那個地方他熟悉,在心理問題逐漸解決後,他在這樣舒服熟悉的環境下,漸漸地生出了更多的願望和遐想。

  但是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臨門一腳的時候,他被現實問題反問的冷汗淋漓。

  他讓她再考慮一下。

  在他明知道遲稚涵絕對會簽下名字的情況下,他讓她再考慮一下。

  仿佛這樣,他就可以說服自己,起碼這件事,遲稚涵是同意的,這種說服,似乎可以讓他更加心安。

  他今天做的事,和當初他們為了讓遲稚涵加入治療方案做的事,簡直如出一轍。

  「你爸爸幫我們爭取了半個小時,你先簽字,這筆賬我會跟你算。」遲稚涵安靜的看著他,因為喜歡笑,她嘴角始終帶著上揚的角度,但是現在漆黑的眼瞳裡沒有太多的情緒,讓齊程看不出喜怒。

  她知道他剛才的糾結。

  也知道他剛才因為這個糾結陷入了自我厭棄的情緒。

  齊程閉眼,把眼前的黑霧硬生生的壓了下去,和遲稚涵一樣,一筆一劃的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遲稚涵知道他所有的陰暗面,也看過他最不堪的時候。

  這樣的認知,居然比愛情這兩個字更讓他覺得安全。

  遲稚涵全程很冷靜的握著他的手腕,舉著手機碼錶數他的心跳數。

  仿佛他剛才那個猶豫的插曲從來沒有發生過。

  鋼章終於蓋下去的那一瞬間,遲稚涵知道齊程哭了。

  因為他微微轉過了頭,安靜了一下才轉過來。

  她的鼻尖也有些酸。

  走到這一步,他們兩人心底都知道這有多不容易,往後的路還有很長,他們也都知道這條路他們或許會走的比普通人更艱難。

  齊程體質仍然很弱,太補的東西吃不得,普通的補品吃了又幾乎沒有效果。

  他失眠,怕冷,經常性的低燒。

  李醫生在給他調理的時候,偶爾會眉頭緊鎖欲言又止。

  這些或許是齊程臨門一腳突然猶豫的原因。

  她嫁的男人,可能會抑鬱症復發,也可能會因為身體虛弱早死。

  簽下那個字,她就有可能會變成寡婦。

  因為爸爸,她一直認為結婚是一生一世的事情,變成寡婦,她也仍然是他的女人。

  所以齊程猶豫的簽字的時候,指關節用力的從白變成青。

  她看著心疼,這一次卻沒打算那麼快原諒他。

  畢竟是一生一次的領證。

  哪怕知道他的糾結是情有可原,哪怕知道他的本性就是這樣糾結敏感小心的人。

  卻仍然無法按下心裡面的委屈。

  就像她一早就說過的那樣。

  最開始主動的人,其實是齊程,他主動親了她,他在發病的時候拉著她的手不撒手,他主動求了婚,甚至是他主動的讓他們兩人有了肌膚之親。

  一切都是他主動的,雖然中間難免有她逼著他承認的時候。

  但是在真正法律意義實際意義上成為夫妻之前,他居然讓她再考慮一下。

  真的,欠抽。

  ……

  走出民政局鑽進車子裡的時候,遲稚涵一言不發,這輛車的窗戶仍然是一片漆黑,她沒有街景可看就拿出了手機開始玩消消樂。

  很幼稚的啪啪啪的聲音,她玩了一路。

  開著遊戲聲音,瞥了一眼齊程乖乖戴上的監控儀,確定不會閃爍之後就再也不想理他了。

  她覺得,今天是她不得不使用冷暴力的日子。

  ***

  齊程一直沒說話。

  上了車遲稚涵就沒有再拉他的手,目不斜視的玩遊戲。

  到了家後,她拉著他的手走進洋房,輸入密碼鎖的時候,他把她抱了起來。

  也不知道哪部電視看來的習俗。

  遲稚涵說過新婚當天進門,是要抱著進去的。

  他記得,所以哪怕現在遲稚涵沒打算理他,他也乖乖的把她抱進門。

  遲稚涵嚇了一跳,反應很快很習慣的摟住他的脖子。

  大約也想起來自己曾經提過這個風俗,所以進門的時候表現的很乖巧。

  可放她下來之後,她立刻就松了手,丟了包換了衣服一頭栽到了沙發上,然後就再也沒有起來過。

  手機被玩到沒電。

  消消樂到底有多好玩這件事,齊程在她完全不打算理他的時候偷偷的也玩了一把。

  然後抿嘴,退出。

  並不好玩。

  所以她真的是氣狠了。

  他想過要道歉,但是卻覺得任何一種道歉都沒辦法表達他現在心裡面的愧疚。

  他為了讓自己心安,簽字前讓遲稚涵當著他的面再確認了一次,用自己擅長的低姿態。

  回到家到了熟悉的地方,安全感重新回來之後,他才知道他那時候的確認有多過分。

  要是對方不是遲稚涵,是個像他這樣喜歡鑽牛角尖的人,他那樣的確認簡直就是否認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和信任。

  想的多了,愧疚感就越來越強。

  遲稚涵正在向他使用冷暴力,他們之間說好了吵架以後再也不用的方法,他本來應該覺得委屈的,但是這次,他連委屈的情緒都不敢有。

  是他先過分了。

  不管她怎麼罰他,都應該受著。

  低著頭陪她洗菜,因為心不在焉,開熱水的時候調過了頭,燙得他指尖縮了一下。

  遲稚涵面無表情的走過來,幫他調好水溫,然後面無表情的走。

  今天晚上本來是要慶祝的,兩個人吃不了太多的菜,所以遲稚涵原本的菜譜是日式豆乳鍋,早上就浸泡好了黃豆榨了豆漿。

  齊程洗菜的時候遲稚涵發了一會呆,發現他們似乎每一次吃這種鍋都會出問題,從第一次暖鍋齊程急性胰腺炎開始……

  太不吉利了。

  擰眉,把煮豆漿的火關了,豆漿丟到一邊。

  齊程正在一根根的清洗白玉菇,看到遲稚涵表情不太好的把晚飯的豆漿鍋底放到一邊,心裡慌了一下。

  遲稚涵再生氣,也不會不做飯。

  她很珍惜食物,兩人的菜從來不會做多,偶爾有剩下的,她也會想辦法做成第二天早上煎餅裡的餡料。

  像今天這樣煮了一半停下來的,從來沒有過。

  ……

  手裡的菜有些洗不下去了。

  他關了水,濕漉漉的手想伸過去拉拉遲稚涵的衣角,猶豫了一下,又找了毛巾擦乾,擦乾了之後把手指放臉上感受了一下,發現有些冰,去民政局雖然沒發病,但是總歸還是刺激了一些,他手腳迴圈不太好,於是又猶豫了一下,把熱水打開,開始泡手。

  全程都沒敢看遲稚涵,所以自然沒發現遲稚涵現在正在無語的翻白眼。

  要等一個慢性子、內心又想得太多的男人道歉,她可能得等一年。

  明明抱她進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欲言又止了,結果這人估計內心掙扎了一下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灰敗,到現在連看都不敢看她了。

  拉個衣角而已,還在乎自己手冰不冰。

  溫吞鬼!

  矯情鬼!!

  但是她不想主動!

  可是不主動她真的會等到吐血……

  遲稚涵翻著白眼開始四下給自己男人找臺階,想想覺得自己其實挺委屈,明明錯的是他,明明是他遲遲不道歉,但是最後心疼他那個欲言又止的樣子的人還是自己。

  瞥了一眼齊程仍然全神貫注的在泡手,他用的水水溫高,白皙的手燙的紅紅的。

  ……

  算了。

  遲稚涵歎氣。

  轉身,蹲下,嗚咽了一聲。

  身後迅速的有了聲音,齊程還冒著熱氣的手都沒擦乾直接沖了過來。

  「怎麼了?」遲稚涵靠近切菜的砧板,他第一個反應是切到手了,然後想起來遲稚涵今天被他氣得都不打算做飯。

  手濕嗒嗒的想把她蹲著後低的死死的腦袋抬起來,卻被她撇開。

  他手還很濕,躲開後他有些無措的在身上混亂擦了下。

  遲稚涵低頭看不到他的動作,看他被她撇開後兩手又離開自己,氣的咬牙,又嗚咽了一聲,這次還帶著吸鼻子的特效。

  「怎麼了?」齊程只能坐下來摟住她。

  她被他氣哭了麼?

  可是都半天過去了……

  她脾氣向來直來直去,會憋那麼久才哭麼?

  「你……理我一下好不好?」齊程語氣小心翼翼的,懷裡的女人似乎哭的很凶,身體還一抖一抖的。

  「……要不,給你咬一下?」被她哭的心煩意亂,又猜不透她哭的原因,齊程開始哄。

  倒是有些忘記剛才的愧疚了,抱得更自然了一些,習慣性的哄孩子一樣的有節奏的拍著她的背。

  「不哭了……」他聲音越來越低,「白天是我不對,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遲稚涵身上的甜香味讓他覺得放鬆,哄她的時候不知不覺把道歉說出口,之前繃著的神經莫名的松了一下。

  「對不起,不要哭了。」他哄得更加得心應手。

  遲稚涵終於有了動作,她抬起頭,一口咬住齊程的下巴,和他怒目而視。

  ……

  臉上乾乾淨淨,哪裡有眼淚,連鼻子都沒紅。

  「捨得道歉了?」她咬完就鬆口,哼哼了兩句。

  結果還是得讓她找臺階。

  「今天是我們新婚第一天,你居然就打算讓它這樣沉默過完麼?」她又問,問出口了才覺得應該委屈,然後鼻子微微紅了。

  ……

  眼看著再醞釀一下情緒就真的要哭了。

  「我只是覺得……」齊程被她一連串流暢的感情起伏弄得整個人有些懵,吞了口口水才想起來他還得解釋,「我白天做的事情似乎道歉都沒有用。」

  「我不應該那樣的。」那樣了,就像是質疑了遲稚涵對他的感情,在她對他付出了那麼多之後,他不應該那樣的。

  「道歉沒有用的話你打算怎麼辦?」遲稚涵的委屈收了回去,被齊程的話題帶跑。

  「……我還沒想好。」齊程有些懊惱。

  「……」遲稚涵瞪著他。

  最終還是歎口氣。

  「對付女孩子,有一招特別特別特別管用。」遲稚涵說的非常認真。

  「……什麼?」齊程本能的開始覺得走向不太對。

  「你站起來。」遲稚涵自己先站起來,然後拉著齊程靠著牆。

  齊程照做,還是摸不著頭腦。

  「如果我生氣了,你直接把我推到牆上,然後捧著我的頭狂吻就可以了。」遲稚涵把齊程的姿勢擺好,自己靠著牆窩在那方寸之間兩眼晶晶亮,「狂甩舌頭的那種狂吻。」

  「……」齊程覺得再給他一輩子,他也接不了這樣的話。

  「很管用,不騙你。」遲稚涵甚至還拍胸脯保證。

  於是,齊程真的試了。

  他是漫畫家,他知道什麼是壁咚。

  為了研究怎麼才能畫出那種感覺,他還看了不少相關視頻,算過人體比例。

  所以他熟悉的不得了,捧著她後腦的位置都剛剛好,甚至還走近了兩步,兩人無縫貼合。

  「……看吧,管用。」遲稚涵在被吻的七葷八素的時候還不忘炫耀了一下自己的教學成績。

  「……」

  「……還有你這周兩次的份額用完了。」被丟到床上的時候遲稚涵對他無辜的眨眼。

  「……用下周的。」

  「下周的你昨天用了。」遲稚涵繼續眨眼,把毛毯往自己身上拉。

  「……」齊程停住,喘息。

  「好了,我消氣了。」摸了摸他汗濕的額頭,遲稚涵軟下嗓音。

  「對不起。」齊程很認真的又說了一次,「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下次,在陌生的環境我會克制不住。」

  「嗯。」遲稚涵點頭。

  「下次如果我還這樣……」齊程皺眉,想找個嚴厲點的懲罰。

  「就壁咚!」懷裡的女人立刻提供方案,眯眼笑得像一隻得逞了的小狐狸。

  「我們用下下周的吧……」齊程突然提議。

  「流氓!」遲稚涵起身,「做飯,我要餓死了。」

  「……我以為你生氣不做了。」齊程也跟著起身在她屁股後面亦步亦隨。

  「我們以後不能吃鍋,一吃就出事。」遲稚涵憤憤的,「今天吃炒菜吧!」

  「……好。」齊程繼續老實的洗菜。

  「老婆……」洗完白玉菇,齊程突然喃喃的叫了一聲,聲音很輕,臉很紅,看著遲稚涵抿著嘴笑,「我洗好了。」

  「……」遲稚涵怔住。

  然後原地跺腳。

  「啊啊啊啊啊!」她尖叫,「太他媽肉麻了啊啊啊啊!」

  ……

  「不行你再叫一次。」

  ……

  「不叫不給吃飯!」

  「……老婆。」

  「啊啊啊啊啊!」

  ……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17 PM

本帖最後由 lan8825 於 2018-5-20 03:51 PM 編輯

☆、第八十三章

  遲稚涵正式開直播的時候已經入冬。

  因為齊家、澄乙再加上她自己的名氣,她這次直播宣傳做的很大,開播的時候線上人數很多。

  一開始粉絲對於遲稚涵堅持的不露臉直播是有異議的,畢竟她已經在記者會上露過臉了,現在突然又說不露,總覺得有些說不過去。

  但是真的等遲稚涵開了直播,流暢的動作加上甜美卻安靜的嗓音,反而莫名的有種歲月靜好的生活煙火味。

  直播的器材都是遲稚涵找了之前那位導演幫忙選的,焦距都放在案板和檯面上,畫質高清,接到的贊助又大多走小資情懷路線,看起來各種高大上。

  和任俊友那種在廚房裡面整一個普通攝像頭隨便做做嘮嘮嗑的美食主播不同,遲稚涵這次直播和她的微博主題一致,主打的都是精緻路線。

  這個路線的好處是哪怕一再被人說裝13偽小資,好看的畫面也總是能留住人。

  而她選擇的第一道菜譜,是紅燒肉。

  「五花肉的選擇其實很重要,如果要讓不吃肥肉的人也能吃得下你做的紅燒肉,最好就是選擇豬屁股尖的那一塊。」遲稚涵拿著生肉在鏡頭面前放平,「那個部位的五花肉三層分明,肥瘦肉的間隔相當,一塊切下來厚度在三釐米到四釐米之間。」

  「當然了,必須帶皮。」遲稚涵說到這裡嘴角有了些笑意,想到了齊程吃紅燒肉只愛挑豬皮吃的樣子,語氣變得更加溫柔,「燒五花肉也不用放油,把切好的五花肉先放進去,小火慢煎,煎到每一面都焦黃,出了油就可以了。」

  小火慢煎需要時間,遲稚涵有些忐忑的看了一眼彈幕。

  居然,出乎意料的好。

  她花了好多心血佈置的場地再加上洋房本身安靜祥和的特質,她的直播效果好到爆棚,很多人甚至覺得這是有專業導演剪輯後的錄播。

  把五花肉煎出油的時候,攝像鏡頭焦點移到了檯面,遲稚涵也不說話,安安靜靜的用筷子緩慢的撥動肉塊,讓滋啦啦的油慢慢飄香的聲音傳遞出去,彈幕果然又是一連串的太餓了的刷屏。

  「紅燒肉是很適合添加輔助食材的菜。」遲稚涵說完之後停了一下。

  因為門被打開,齊程走進來之後看她在忙就直接蹲下鑽到了檯面下面。

  「我個人比較喜歡加鵪鶉蛋、雞蛋或者各類豆製品……」遲稚涵聲音持續的飄,低頭瞪了眼齊程。

  「你幹嘛?」沒敢發出聲音,放慢語速讓齊程看懂她的口型。

  「手機。」齊程也用同樣的語速讓遲稚涵看懂他的口型。

  ……她手機正在放彈幕。

  遲稚涵搖頭,不想給他。

  齊程抿嘴,眼睛眯了一下。

  彈幕已經開始刷問號,她放在鍋裡面的五花肉煎的時間久了開始從漂亮的焦黃色慢慢的變黑。

  ……高清攝像頭的壞處。

  遲稚涵用最快的速度把五花肉翻面,鎮定的繼續。

  「喜歡吃的稍微脆一些口感的人可以把肉煎到剛才的那個色澤,不過要把握好火候,這個顏色時間再久一點,就焦了。」她一邊說一邊瞪齊程。

  他居然蹲在下麵不走了……

  不理他!

  遲稚涵開始往已經熬出一層豬油的鍋裡面放冰糖。

  「冰糖要放小塊的,大塊的一定要砸碎了再放進去,不然……等到肉焦了冰糖都不會化。」

  遲稚涵的聲音明顯頓了一下。

  她已經把冰糖丟了進去。

  紅燒肉的炒糖色是很關鍵的一環,所以丟了冰糖之後她開始不間斷的翻炒。

  然後就看到齊程學著她上次直播時候的樣子,把手伸到桌面上開始摸索她的手機。

  ……

  …………

  遲稚涵簡直快要哭了。

  她沒有拍臉,鏡頭都對著檯面。

  也就是說,齊程現在做的動作所有直播的網友,接近兩百萬用戶都看到了。

  彈幕A:「臥槽那只手不會只有我一個人看到吧?」

  彈幕B:「不你不是一個人。」

  彈幕C:「澄乙????」

  彈幕D:「不至於吧,遲稚涵居然在家直播的?」

  ……

  遲稚涵真的臉都綠了,一不留神又忘記翻面,五花肉油在冰糖的作用力下開始飛濺,齊程的手正好在附近,一塊很小的焦糖濺了出來沾到了齊程手上。

  「……」遲稚涵第一時間關火,第二個反應就是把齊程從檯面下面拉起來拽著他的手去沖水,「痛不痛?」

  心疼死了,那麼高的溫度,第一時間沖了涼水也仍然紅了一塊,眼看著就要起泡了。

  「……你在直播。」齊程臉紅,卻又不想推開遲稚涵的手,身體下意識的靠近,另外一隻完好的手很自然的就摟住了她。

  完全無視已經被一片問號感嘆號狗糧以及啊啊啊和臥槽佔領的彈幕。

  「你要手機幹嘛?」遲稚涵在檯面抽屜裡放了燙傷膏,順手拿出來開始幫齊程塗藥。

  「你手機裡有街景素材,你昨天忘記給我了。」齊程聲音很輕,他瞥了一眼彈幕,聲音變得更輕,「你直播還開著。」

  ……

  齊程的漫畫需要幾個十字路口的素材,她昨天去公司的路上順便拍了幾張,回來之後兩人膩在一起完全忘記了正事。

  「我今天要交第一本的初稿了……」齊程解釋的很認真。

  他有些愧疚,這是她第一次直播,但是似乎弄得直播間裡全是臥槽……

  遲稚涵紅著臉把自己的手機交出去,然後紅著臉看著齊程把他的手機調到直播間,中間還順手給她刷了一堆禮物。

  「……這錢平臺要收一半的!」她氣得掐他,「不許給我刷禮物!」

  「哦。」齊程很聽話,看了眼攝像頭確定沒人看到他們的臉,湊過去親了一下,「我走了。」

  「……」遲稚涵很難解釋自己為什麼覺得捨不得,所以乾脆摟著多親了一下。

  「……你幹嘛還從檯面下麵走?」簡直瘋了。

  「……忘記了。」齊程也有些窘。

  ……

  …………

  等遲稚涵重新開火做紅燒肉,彈幕已經再也不是剛才平和的模樣了。

  彈幕A:「貧窮限制了我的想像,我無法想像有錢人家的桌底到底是什麼樣的風景。」

  彈幕B:「桌子底下有那麼好玩?澄乙記者招待會的時候你鑽,你直播的時候澄乙鑽?」

  彈幕C:「我只是想學個紅燒肉,可是我現在只想找根繩子吊死我這只單身狗……」

  彈幕D:「嗷嗷嗷嗷嗷嗷,齊程好溫柔,齊程我要給你生猴子!!」

  彈幕E:「你們都沒發現剛才那位大佬刷了多少禮物麼?平臺扣一半的話,我比較同情我們家小遲這個月的薪水能不能賺回本錢……」

  ……

  …………

  「焦糖色是很重要的一步……」遲稚涵努力讓自己面不改色心不跳。

  她的第一次直播啊……

  雖然似乎因為齊程又增加了五十幾萬線上人數……

  雖然看起來平臺老大還很開心……

  雖然……

  以後的無數次直播,齊程都很習慣的從檯面下面鑽出來,有時候啥事沒有只是想親一下……

  她準備了很久的美食直播,很快上了熱度榜,用她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方式。

  慢慢的站穩了一線主播地位後,遲稚涵在某一天突然想起了任俊友這個名字。

  搜索了一下,卻發現他的人氣長時間的只能維持在幾百左右,甚至還不如玩票性質的主播。

  很正常的此消彼長,她越來越好,而一開始就把自己放在要鬥倒她這一方的任俊友,死咬著不放就只能越來越差。

  他之前直播的調侃都被遲稚涵自己的直播一一打臉。

  日常直播中三頭兩天出現的被迫撒狗糧活動圈住了很大一批澄乙粉。

  而澄乙本人的微博已經淪為了癡漢微博。

  只要遲稚涵微博發的東西,他一律轉發並且發送三顆愛心。

  一顆紅心向老婆。

  粉絲從沒眼看到最後認命也只用了幾秒鐘。

  畢竟這微博之前除了發官宣其他冷清的毫無人氣,現在這樣經常發狗糧,倒是熱鬧了不少。

  ***

  那一年的春節,齊程終於出門,和遲稚涵一起回了齊家老宅。

  齊爺爺臨終時念叨的團圓,在那一年終於實現了。

  齊長青、齊長明、齊鵬、齊程和遲稚涵、齊寧一家三口熱熱鬧鬧的也坐滿了一張圓桌。

  這也是遲稚涵家變後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團圓飯,觥籌交錯間,總覺得滿目的紅彤彤都帶著幸福的模樣。

  所有人都很開心,齊程從一開始到結束都握著她的手,手心不再潮濕。

  齊長青甚至倒了淺淺的一杯葡萄酒,要求齊程至少沾一下。

  老一輩的人,對於喜事仍然離不開酒。

  齊程沒有推脫,低頭微微抿了一口,然後全程微微紅著一張臉。

  回洋房的路上,他臉上的酒氣居然還沒有消,摟著遲稚涵在她頸脖附近撒嬌,蹭得像一隻巨型金毛。

  「暖暖的。」他笑嘻嘻,嘴裡的熱氣熏得遲稚涵耳朵根都開始癢。

  「嗯……」被齊程蹭得口乾舌燥的遲稚涵很敷衍的拍拍他的頭。

  「要抱。」齊程繼續呢喃。

  他本來就長得好,微醺的時候眉眼完全放鬆,耷拉著長卷的眼睫毛,撩撥的遲稚涵心軟如泥。

  本來就已經摟得很緊,被他這句要抱勾得只能更用力一點。

  「老婆,要親。」他似乎被抱開心了,蹭了一下對著遲稚涵撅起嘴。

  「……你到底醉沒醉?」遲稚涵有些不習慣這樣銷魂可口的齊程,覺得自己快要克制不住狼女本性了。

  齊程睜開眼睛,捧著遲稚涵腦袋親了下她的鼻尖,嘴角又揚了起來,宣佈:「沒醉,要親!」

  ……那就是醉了,遲稚涵對他的酒量歎為觀止,真的就差不多是幾滴葡萄酒啊……

  「要親。」齊程晃晃頭,對遲稚涵停頓很不滿,頭一歪湊近了一點直接咬住了遲稚涵的耳垂。

  也不用力,含了一會開始用舔的。

  「……」遲稚涵一哆嗦,癢得直縮脖子。

  「老婆……」他又喊了一聲,呢喃的,帶著眷戀。

  「你以後真的不能喝酒了。」被酒醉後的齊程弄得毫無辦法的遲稚涵只能很無語的揉揉他的頭髮。

  齊程被揉舒服了,就直接躺在她腿上,嘴角的笑意讓遲稚涵覺得有些恍然。

  他越來越愛笑了。

  晚上起夜上廁所回來,他順手把她抱回懷裡的時候,嘴角也一直都是揚著的。

  真好。

  遲稚涵不自覺的低頭,俯身親了下他的嘴唇。

  「我愛你。」齊程睜眼,琥珀色眼底全是旖旎眷戀。

  「我也是。」遲稚涵微紅著臉回應。

  他們十指交握,窗外偶爾會有郊區煙花爆竹的聲響,路邊的屋子開著窗,放著震耳欲聾的新年音樂。

  所有的一切,都喜氣洋洋。

  一如他們以後的生活。

  ***

  齊程關於抑鬱症病人的系列漫畫,在八個月以後終於完成了,上架當天,齊程聽從了遲稚涵的建議,把自己這十年來畫的畫開了一個畫展。

  畫展很驚人。

  那樣純粹的來自于心靈的絕望和對生命的渴求感動了很多人。

  他的畫展,加上他的系列漫畫,讓人們對於心理疾病的探討熱度又一次升溫。

  他漫畫裡的都是普通人,大部分都是白天一切正常笑臉迎人,晚上獨自一人的時候買醉自殘甚至自殺,他的每個抑鬱症病人的故事,都能讓人找到共鳴。

  故事裡,並不是每一個人最終都能痊癒。

  齊程把他故事裡最終離開人世的那些人,稱之為休息。

  在漫長的無止境的無法控制的苦痛中累了,所以選擇了休息,他說這不算是好事,但是對於那個人來說,卻也不算是壞事。

  故事裡,最終得到痊癒的人,也大多經歷了旁人無法想像的鬥爭,治療方案多種多樣,可是最終最重要的,仍然是陪伴和活著的希望。

  「在漫長的黑暗中,我們會一直幻想著有一雙手,溫暖的,牽上了就能讓你徹底心安的手。它或許不能帶你逃離苦痛,但是卻能成為你唯一的光源,讓你在掙扎中不至於忘記自己是誰。」

  「我很幸運,我在跌入泥潭不想再掙扎的時候,找到了那雙手。」

  「所以,徹底無力的時候,嘗試著再試一次,或許,就能幸福。」

  ——正文.完——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19 PM

☆、第八十四章 番外一

    遲稚涵對於婚禮的憧憬一開始和所有女孩子都是一樣的, 美麗的婚紗, 朋友親人的祝福,以及這輩子最美的那麼一天。

    但是和齊程在一起後她一直下意識的認為他們應該是不會辦婚禮的, 齊程不喜歡人多,而她,其實沒有太多可以請的親戚。

    因為這個原因,齊程求婚、領證, 她都沒有提過婚禮的事, 就這麼理所當然的忽略了婚禮和婚紗這件事, 只是等戚晴在他們領完證後的電話裡問起來的時候,才恍惚的發現, 她似乎對婚紗已經沒有那樣的執念了。

    幸福的關鍵, 還是自己要嫁的那個人。

    那時候,她忘記了自己嫁的男人,有多敏感細心。

    齊程一直記得。

    他甚至照著她的尺寸畫好了她的婚紗設計稿,根據中式婚禮來的, 一套主婚紗,三套宴會裝。

    「我學畫畫的時候選修過服裝設計。」把設計稿給遲稚涵的時候, 齊程笑得有些靦腆。

    四套衣服都異常保守,露最多的那個,也只是裙子短到了膝蓋, 但是很美,做出來的成品和遲稚涵的氣質很搭。

    在齊程差不多徹底痊癒的時候,他給了遲稚涵一個婚禮。

    「該有的, 我們都要有。」那個男人笑得溫暖,把自己偷偷佈置好的一切用畫畫的形式展現給遲稚涵的時候,她覺得,感動兩個字其實已經很難貼切的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他永遠都想的很周到,永遠都不會讓她受委屈。

    ***

    「我結婚的時候能不能麻煩你男人給我設計幾套婚紗?」蘇秋在做伴娘的時候盯著她的幾套衣服眼紅,「超級符合你的氣質的。」

    「應該不能,我獨佔欲強。」遲稚涵拒絕了之後才想起來齊寧也在,於是侷促了一點。

    她的伴娘團人員很詭異,主伴娘肯定是戚晴,蘇秋自告奮勇的做了第二個伴娘,而齊寧,居然主動打電話過來說她會作為女方這邊的人參加婚禮。

    ……

    她當然知道,這是齊寧發現她提供的親戚名單人員實在少的可憐才要求的。

    遲稚涵很感激。

    但是,仍然是緊張的。

    而且組合太奇怪,齊寧曾經是戚晴的偶像,因為遲稚涵的原因才減了一點熱情,蘇秋又是齊寧的下屬,齊寧只要坐在那裡,另外幾個人都會默默的自動調小說話聲音。

    原本閨蜜之間的閨房打鬧都有些拘謹。

    「老闆,其實你在這裡蠻掃興的。」蘇秋在幫遲稚涵化妝的時候,撅著自己粉嫩光澤的嘴唇風情萬種的看了正襟危坐的齊寧一眼,「新娘子和我們都不能愉快的說新郎壞話了。」

    「說我弟弟的壞話麼?」齊寧放下雜誌,挑挑眉,看了一眼遲稚涵的化妝進度。

    「……」遲稚涵通過鏡子看到戚晴差點被她自己的口水嗆死。

    「用這個顏色的眼影。」齊寧把粉色眼影遞給蘇秋,「她不適合冷色系。」

    「……你現在的語氣很像老闆。」蘇秋白眼快要翻到天花板。

    「我本來就是你老闆。」齊寧陳述事實。

    ……

    所有人繼續安靜。

    遲稚涵覺得自己現在好想念齊程。

    ……

    她不辦婚禮也沒關係來著……

    「一會我弟來了是不是要搶親?」齊寧又把手裡的珍珠頭飾遞給蘇秋讓她換掉水鑽的,問的時候看著戚晴。

    「……就一些簡單的節目。」戚晴嚥下嘴裡面的糖,看了眼齊寧馬上改口,「其實……不搶也行。」

    她好想哭,她其實準備了四五個節目來著,但是這尊大佛在她有點說不出口了。

    「我結婚的時候藏過鞋子。」齊寧微微皺了皺眉,看了眼遲稚涵放在床上的新娘鞋,拿了一隻放到了自己的包裡。

    ……

    …………

    「那個……」遲稚涵艱難開口,「鞋子放到你包裡齊程可能這輩子都找不到。」

    然後就不能娶她……

    她簡直懷疑齊寧過來的目的是為了讓齊程娶不了她。

    「婚禮的回憶很珍貴,更何況是你們倆的。」齊寧笑笑,「搶親很重要,這種時候不為難他你打算什麼時候為難他?」

    「……」遲稚涵眨眨眼。

    「我說了我今天是女方代表。」齊寧笑笑,然後又立刻皺眉,「你能不能不要給她用那麼多亮片,她五官沒有你豔,用亮片很容易變很土。」

    「……」算了,遲稚涵默默的把感動吞回去。

    「那一會可以讓齊程做俯臥撐麼?」戚晴在後面弱弱的舉手。

    「可以。」齊寧點頭。

    「新娘抱轉圈圈呢?」戚晴受到肯定後聲音響了一點。

    「嗯。」齊寧繼續點頭。

    「找新娘子唇印?」戚晴眼睛越來越亮。

    「……」齊寧沉默了下,「從我們四個人的唇印中找麼?」

    戚晴點頭。

    「這個遊戲難度在哪裡?」齊寧看著她。

    ……

    …………

    她們四個人,湊巧嘴唇形狀差別都很大……

    「每個人拍張手腕內側的照片,讓他猜誰是新娘吧。」齊寧改了遊戲項目。

    遲稚涵臉漲紅。

    齊程在外面的時候大部分時候都會和她手牽手,情緒緊張的時候會摩挲她手腕內側的皮膚。

    她以為這種小動作只有他們兩人知道,沒料到齊寧居然發現了。

    「這都能猜到麼……」戚晴一邊興沖沖的拍照一邊感嘆。

    能吧……

    畢竟是齊程。

    所謂的搶親隊只有齊程和齊鵬兩兄弟,事先仍然和她家一樓的鄰居打了招呼,送了好多喜糖喜煙。

    遲稚涵的姑姑和姑父充當了她父母的角色,盯著齊程和她吃了一小碗桂圓蓮子紅棗湯。

    齊程猜手腕內側的時候幾乎一秒鐘都沒有猶豫,在戚晴和蘇秋的尖叫聲中和遲稚涵笑著對視。

    有關於遲稚涵的所有東西,他都不會猜錯。

    都已經是印在了骨血裡記憶。

    最後環節找鞋子的時候,他第一個反應居然是去翻了齊寧的包。

    被齊程抱下樓的時候遲稚涵忍不住問他為什麼。

    「我姐緊張的時候會把手放到背後交握。」齊程笑,親了她一下,其他人又是一陣尖叫,「剛才戚晴說找鞋子的時候她下意識的就把手放背後了。」

    「……」遲稚涵跟著眯眼笑。

    「新婚快樂,齊太太。」兩人坐上主婚車的時候,齊程笑著摸了摸她的臉。

    他額頭被剛才的搶親折騰的出了汗,頭髮難得的做了造型,現在看起來卻已經亂了。

    西裝革履,還很傻兮兮的在胸口別了一朵紅花。

    喜氣洋洋的新郎的樣子。

    人間煙火裡的齊程的樣子。

    「新婚快樂。」遲稚涵也笑著摸了摸他的臉。

    嘴裡桂圓蓮子紅棗糖甜膩的味道還在,外面等齊程他們進了車才開始熱熱鬧鬧的放禮炮尖叫鼓掌。

    屬於他們的婚禮。

    不大,所有的親友坐在一起也不過滿滿的兩張桌子。

    但是祝福很滿很真。

    兩人在台上向所有人鞠躬的時候,遲稚涵看到好多人眼眶紅了。

    齊鵬作為伴郎居然蹲在角落裡嚎啕大哭。

    戚晴和蘇秋為了搶遲稚涵的捧花差點大打出手,最後遲稚涵自己跑到後台又紮了一束捧花一人一個才讓這兩人消停了。

    小小的,精緻的,感動的,混亂的。

    屬於他們的婚禮。

    齊寧確實沒有說錯,婚禮的回憶很珍貴,尤其是他們的。

    很多年後,她已經不太記得齊程給她設計好的婚紗的樣子,但是卻記得齊程秒猜到她手腕皮膚時,兩人對視的眼神。

    和他們坐在婚車裡,齊程額頭的汗。

    齊程怕鬼。

    他和澄乙這個筆名所有的介紹資料上,不知道為什麼都特意註明了這一條。

    兩人婚後的某一個夏天,遲稚涵翻著豆瓣電影評分表,想和齊程一起把一些過去不敢一個人看的恐怖片都看完。

    她挑的不是熱門恐怖片,齊程一開始看電影介紹的時候甚至覺得有些文藝。

    「這個我一直都很想看。」遲稚涵在片頭響起來的時候按了暫停,忙忙碌碌的擺出了看恐怖片的標準姿勢,讓齊程從背後摟住她,她自己拽著齊程的手可以隨時遮眼睛。

    「2001年的片子,你好像特別喜歡看老片。」齊程看完簡介被她嚴陣以待的樣子逗笑,揉揉她的臉。

    「我喜歡妮可基德曼。」遲稚涵比了下身形,「那麼高!那麼瘦!」

    可惜她自己是個小矮子。

    齊程沒接話,只是嘴角的笑意開始遮不住。

    一切都很美好,這部z文翻譯成小島驚魂的the thers開場除了霧霾和古宅有些陰鬱外,音樂和畫面都很美。

    金發的蒼白美人,二戰時期的復古長裙,兩個同樣蒼白的孩子,一幢歐式常年霧氣瀰漫的古宅。

    復古繁雜卻寡淡的美感,很符合齊程的審美。

    遲稚涵一開始被電影裡面一些經典的恐怖場景嚇得一驚一乍的時候,齊程還很輕鬆,他的注意力都遲稚涵身上,電影裡這種純粹因為分鏡加上音效的恐怖對他來說沒什麼渲染力,所以遲稚涵一尖叫,他就在她背後笑。

    來回了幾次之後,遲稚涵大約是被嚇麻木了,緊緊拽著齊程的手開始一聲不吭,而齊程,因為畫面也慢慢的開始注意劇情。

    這是個二戰結束後,媽媽在古宅中帶著兩個孩子等待戰勝歸來的爸爸的故事。

    兩個孩子得了見不得陽光的怪病,家裡的窗簾常年拉著,房子裡陰暗恐怖,媽媽因為巨大的壓力變得有些神經質,他們全部希望都寄託在那個看起來永遠都不會回來的爸爸身上,卻詭異的從來不出門。家裡的三個僕人經常竊竊私語目露惡意,遲稚涵全程都在擔心這三個看起來就不是好人的僕人會傷害女人和孩子,齊程卻莫名其妙的開始覺得汗毛直立。

    這種感覺直到影片結束,露出了三個墓碑,揭示了媽媽和兩個孩子才是早就已經死去在古宅裡的鬼魂的時候,才有了謎底。

    遲鈍如遲稚涵的,反而只是啊了一聲,一臉原來如此的樣子。

    「我把西柚切了做西柚茶,然後我們再看一部吧。」片尾曲還沒有結束,她就站起身興沖沖。

    留下背脊僵直坐在地毯上無比沉默的齊程。

    影片裡面的媽媽為了保護孩子、守護家庭,執念的想要等待丈夫回來的時候,那種神經質的陰涼感無比熟悉,這種滿是霧氣的古宅,和遲稚涵沒有來之前的小洋房太像了。

    太陰森了。

    「……你不覺得剛才那部電影很可怕麼?」齊程轉身,臉色都有些發白。

    遲稚涵正在洗柚子,停下動作想了下,搖搖頭:「不可怕啊……」

    「……」齊程坐在地毯上抿嘴。

    「不知道後面有沒有彩蛋。」遲稚涵看了眼仍然在播放的演員表,有些好奇。

    「……」齊程站起身,走到遲稚涵面前,「我幫你切西柚。」

    「你怎麼出汗了?」走近了才發現齊程臉色發白,額頭居然有細密的冷汗。

    他好了快一年了,徹底斷藥,走到人群中時間不要太久不要一直受關注,就不會有太大問題。

    今天這樣毫無預兆的冷汗,讓遲稚涵早就忘記了電影和西柚。

    「我拿手機測你的心跳,你不要動。」遲稚涵反應很迅速,轉身就走。

    還沒放完演員表的電影突然又是一陣恐怖音效,齊程直接抓住了遲稚涵的衣服。

    「……」遲稚涵莫名回頭,看到齊程白著一張臉看著她,欲言又止。

    「怎麼了?」她尾音都開始抖,腦子裡嗡嗡作響。

    難道復發了麼,在她認為自己人生都快要完滿的時候。

    「……我沒事。」齊程又猶豫了下,「我只是嚇著了。」

    「啊?」遲稚涵沒反應過來。

    電影的片尾曲終於終結,遲稚涵好奇的彩蛋居然真的有,一個老年婦女的臉出現在銀幕中,伴隨著蒼老的台詞和音效。

    齊程咬牙,忍了下還是沒忍住。

    「幫我關了它……」他指了指投影儀。

    ……

    …………

    「你怕恐怖片?」遲稚涵總算反應過來了,拿了遙控器關了電源。

    齊程臉色好了一些,抿著嘴站著不動。

    「這個……不恐怖啊。」遲稚涵有些無法理解。

    齊程不說話。

    「來,抱抱。」遲稚涵笑著抱住他,拍了兩下,被他逗笑,「我都嚇死了,以為你莫名其妙的突然就復發了。」

    「我也快嚇死了。」齊程埋在她頸窩裡委屈兮兮。

    「到底哪裡恐怖了?」遲稚涵仍然無法理解,恐怖片大多不都是這樣的麼,神神叨叨,視覺衝擊,然後再給個毛骨悚然的結局。

    「那個房子。」齊遲程聲音悶悶的。

    「……」遲稚涵愣了下,心裡隱隱的有些明白了,「窗簾和霧?」

    齊程沒回答,只是抱的更緊了。

    「……你不會是腦補了自己吧。」遲稚涵心情複雜,有些心疼又覺得好笑,「你怕自己會變成那樣?」

    他怕如果他當時真的在這房子裡自殺了,會變成這女人和孩子一樣,永遠的困在這裡麼……

    「……以前。」他自己也覺得有點丟人,鬆開遲稚涵開始吶吶的切西柚。

    廚房的燈婚後改造過一次,為了方便切菜,案板上方加了一盞吊燈。

    齊程低著頭專注的切西柚,耳朵有些微紅,因為不好意思,嘴唇抿的很緊,吊燈橘黃的燈光下,他剛剛剪短的頭髮看起來亮晶晶毛茸茸的。

    遲稚涵忍不住踮腳揉他的頭髮,齊程頭微微偏了下,嘀咕了一句別鬧。

    「那一會不看恐怖片了。」被他彆扭的樣子弄得有些心疼,遲稚涵聲音軟軟的。

    「嗯。」齊程應了一聲,又不說話了。

    「怕鬼又不丟人……」遲稚涵覺得他這樣氣乎乎又彆扭的樣子太可愛了,忍不住又去揉他頭髮。

    「……我不怕鬼。」齊程反駁,放下西柚,彎腰讓遲稚涵能揉的輕鬆一點。

    「哦。」齊程頭髮髮質軟,剪短了摸起來手感非常好,遲稚涵玩的不亦樂乎,回答的很敷衍。

    「那個電影……細想了很可怕。」齊程因為彆扭,聲音尾音很短,溫柔低沉卻帶著委屈,「他們是在等爸爸回來的時候自殺的,但是孩子不可能自殺,所以只有可能是媽媽殺了孩子後自殺的。」

    「……」遲稚涵看電影不會想那麼多,被他提醒了之後愣了下。

    「電影裡面媽媽有些神經質但是很愛孩子,她在絕望的時候說如果有事,要死也是她先死。但是神經質的時候,聽到弟弟調皮的呼吸聲她歇斯底里的讓他們不要那樣吸氣,那時候那兩個孩子的表情說明這兩個孩子應該是被悶死的。」齊程繼續分析。

    「……」遲稚涵也開始覺得冷汗直冒。

    「所以這個媽媽應該是在等不到丈夫的情況下,十分絕望的悶死了自己的孩子然後自殺的。」齊程看著她,問,「你覺得她為什麼絕望?」

    「……」遲稚涵被他分析腦補後開始覺得背後涼嗖嗖的,一雙本來就不小的眼睛圓成了青蛙,「你閉嘴!」

    她就當成爆米花片子看的,前期音效和視覺效果還能嚇得她一驚一乍的,後期走劇情的時候,齊程摟她摟的很緊,說實在的她其實沒有特別認真看。

    結果被他分析的有些毛骨悚然。

    「……所以這電影很可怕。」齊程下了結論,「我並不是怕鬼。」

    「……你看恐怖片為什麼要這麼認真。」遲稚涵越想劇情越怕,索性抱著齊程做起了連體嬰。

    「很明顯的線索啊……」齊程有些鬱悶,「他們以為是鬼魂說的對話你仔細聽其實都是活人的日常生活,這片子從頭再看一遍的話,應該從一開始就會覺得很可怕。」

    ……

    那些模糊不清的,連字幕組都懶得翻譯的的對話……

    明顯個雞毛……

    「我們以後還是不要看恐怖片了。」遲稚涵下結論,和她這樣單純的只是看個氛圍特效的人不同,齊程看什麼都太認真。

    恐怖片這種不能深想的東西,還是……放棄算了。

    「嗯……」齊程沒有疑義,他其實沒說出口,他們家的櫃門把手和電影裡的款式似乎是同一種,畢竟他的審美和電影的審美有些類似,窗簾的材質花紋顏色都差不多……

    說了估計遲稚涵晚上都睡不著了。

    ……

    當然,不說遲稚涵晚上也仍然害怕……

    「……陪我去上廁所。」凌晨兩點起夜的遲稚涵迷迷糊糊的叫醒了齊程,「我害怕。」

    「嗯。」齊程睡眠很淺,其實也才剛剛睡著。

    兩個人都眯著眼睛打著瞌睡走到衛生間,遲稚涵脫褲子之前對著齊程做了個轉身的手勢。

    「很怕麼?」齊程轉身後有些後悔不應該分析的那麼詳細。

    「剛才做噩夢了。」遲稚涵很困,嗓子因為剛睡醒還帶著啞,語氣軟軟的帶著撒嬌。

    「好了。」遲稚涵閉著眼睛走到齊程身後,抱住之後就開始打瞌睡。

    她很少被嚇成這樣,睡覺前還不甘心的問他那個媽媽到底為什麼會絕望到殺死自己的孩子。

    「以後不看恐怖片了。」齊程抱起已經睡眼迷濛的遲稚涵,「我怕鬼。」

    「嗯。」遲稚涵在齊程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進入夢鄉之前拍了拍齊程的頭,「那我們就不看。」

    「嗯。」齊程微笑。

    從此以後,澄乙的個人檔案上,就標註上了怕鬼。

    哪怕幾年後他們有了孩子,在給孩子講睡前故事的時候,遲稚涵也仍然記得提醒他們家皮翻天的熊孩子:「不許讓爸爸講鬼故事,爸爸怕鬼。」

    每當這個時候,齊程都會微笑。

    暖暖的,幸福的。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20 PM

本帖最後由 lan8825 於 2018-3-3 11:23 PM 編輯

☆、第八十五章 番外二

    從s市飛到冰島, 齊程選了一條最短的航線。

    將近十七個小時, 在哥本哈根中轉的時候他其實已經有些累了,真的到達雷克雅未克的時候已經是當地時間晚上十點多, 換算下時區,北京時間凌晨六點多。

    他是真的有點累了。

    等行李的時候把頭放在遲稚涵的肩膀上,靠著他熟悉的甜香味強迫自己清醒。

    這是他們的蜜月,真正意義上的, 和齊家毫無關係的, 從簽證到買票到行程都是他一個人完成的蜜月。

    婚後第三年。

    他才能夠正式開始。

    他欠她太多正常人應該有的經歷, 所以他很努力的,在一點點的彌補。

    「累了吧。」他懷裡的女人說話的聲音很甜, 每次擔心他的時候, 他閉著眼睛都能想像得到她的表情,微微蹙著眉頭,本來上揚的眼角會耷拉下來,咬住下唇, 導致本來粉嫩的嘴唇看起來顏色更誘人,他阻止過幾次, 但發現她只有在心情很糟的情況下才會真的用力,所以也就放任了。

    他珍視她所有的小情緒,哪怕是負面惡意的。

    他都喜歡。

    「還好。」他在她肩膀上蹭了蹭, 心滿意足的沉溺在她的香味中,「你呢?」

    「我飛機上睡得很好。」遲稚涵抬手,幫齊程揉太陽穴。

    齊程臉色不是特別好, 這段時間好不容易變得暖和的手現在摸起來也有點冷。

    克雷雅未克國際機場等待行李的時間漫長,因為接近深夜,倒不是特別嘈雜,齊程摟著遲稚涵,由著她輕輕重重的揉著他的頭,居然迷迷糊糊的睡了一會。

    等行李的傳送帶響起來的聲音驚醒他的時候,整個人倒是舒服了不少。

    鼻尖碰了碰遲稚涵的耳朵,把一直捏在手裡的毛線帽子戴到她頭上,拍拍她仍然擔心的皺著眉的臉:「沒事了。」

    「我們應該到近一點的地方的。」遲稚涵仍然忐忑,跟在齊程後面看著他拿行李,兩個巨大的黑色箱子,放到行李車裡,背後還背著包。

    「近一點的地方沒有極光。」齊程笑,摟過了因為擔心一直在低聲嘟囔的遲稚涵,「我想跟你一起看極光。」

    「等你身體再好一點看也來得及啊。」遲稚涵瞪他。

    婚後這幾年,齊程完全沒閒著,稍微好一點了,就帶著她一起外出吃飯,看電影,逛遊樂場,外面倒數跨年。

    他曾經說過的自己做不到的那些情侶之間的事,在他的康復計畫裡一點點的實現。

    在一起時間越久,越發現齊程的執著。

    他記得他對她說過的每一句承諾,甚至包括戀愛的時候以為他自己做不到的那些放在心裡面沒有說出來的。

    她以前以為齊程已經夠好夠好了,結婚後等他慢慢康復才發現,他比她認為的夠好夠好還要好很多。

    「明年開始我們就不一定是兩個人了。」齊程低頭看手機確認了接機人的位置,牽著遲稚涵往機場外面走。

    「為什麼啊?」齊程的手有些冷,遲稚涵拉著他站定,從背包裡拿出他的羽絨外套讓他穿好,踮著腳在幫他把帽子戴上,系好圍巾,戴好手套。

    鼓鼓囊囊的包成一個人形粽子。

    人形粽子衝她彎彎眉眼:「明年我們可以準備要孩子了。」

    檢查結果已經很不錯,為了穩妥一些他還想再觀察幾個月。

    「我們只生一個好不好?」他用商量的語氣,「我始終擔心遺傳的問題。」

    這個問題,他們已經討論了很多次。

    抑鬱症有遺傳的可能,雖然趙醫生說他們家只有齊程一個特例,所以遺傳可能性不是特別大,但是齊程心重,仍然是擔心的。

    他其實很喜歡孩子,齊寧家的那位小公主自從齊程康復後就經常來小洋房串門,齊程性格溫和,對孩子又特別耐心,兩人的互動經常讓遲稚涵看的眼眶熱熱的。

    所以她和齊程商量過生兩個。

    齊程考慮了一個多月,仍然不敢冒險。

    「萬一真的遺傳了,一個孩子我們可以有更多的精力專心照顧他。」他每次商量的時候都是這樣認認真真的。

    溫柔的、敏感的、內心一直悲觀著的齊程。

    她愛的男人。

    「那就只生一個。」她笑眯眯的。

    冰島天氣寒冷,齊程的羽絨服很厚,帽子上有密密柔軟的毛,戴上帽子後,白色的毛襯得他皮膚更白,被她包的密實,露出來的眼睛很認真的盯著她臉上的表情。

    怕她是為了他妥協的。

    怕她其實內心深處還是很想要兩個孩子的。

    「如果你真的想要……」他又開始猶豫,像每次商量完後那樣,心裡想著,兩個的話,最多他多操心一點,其實也不是不行。

    「……」遲稚涵看著他又一次開始自我糾結,拽住他的圍巾用力的抽了一下,讓他彎腰和她平視。

    「我只要你,孩子一個兩個都無所謂,只要是我們的孩子就好。」

    「我已經很幸福了,比我想像中的最幸福還要幸福很多的那種幸福。」

    「所以你閉嘴!」最後一句惡狠狠的。

    一如每一次他想鑽牛角尖的時候一樣,命令式的。

    這其實不算特別好的溝通方式,對於心思敏感的人來說,強制鎮壓其實並不能解決問題。

    可是齊程知道他喜歡這樣。

    遲稚涵每次這樣瞪著眼睛讓他閉嘴的時候,眼底的心疼都是實打實的。

    她心疼他這樣敏感糾結的個性,知道他改不了,所以一次次的強調她很幸福,一次次的讓他閉嘴。

    我愛你三個字另類的表達。

    圍巾包住了嘴,他只能湊過去隔著圍巾碰碰她的嘴唇,乖乖的閉嘴。

    異國他鄉,似乎也沒什麼。

    他們兩個人的小世界,似乎不管到哪裡,都堅不可摧。

    ***

    這一次蜜月他們在維克鎮住了半個月,看到了四次極光。

    都是強度很高的極光,齊程請的當地司機一直說他們運氣太好。

    遲稚涵一如既往的破壞氣氛。

    第一次第二次看的時候,沐浴在極光下面還能感動的像個女人,第三次的時候終於忍不住讓齊程站在極光下讓她拍照。

    「你頭頂一片綠色的草原。」他的女人說完之後還特別認真的強調,「染的你頭髮都綠了。」

    ……

    他其實臉也被氣綠了。

    第四次的時候,寧可窩在玻璃房裡面玩手機,也不想抬頭看一眼就在頭頂的極光。

    好脾氣的齊程也忍不了她這樣暴殄天物的行為,關了房間裡所有的燈,在極光的沐浴下,把她丟到床上意亂情迷的時候,她居然笑場了。

    「那個……」遲稚涵笑出了眼淚,「你在上面看起來好綠……」

    ……

    …………

    「閉嘴。」惡狠狠的。

    「哈哈哈哈哈哈,你周身都是綠色的光芒。」遲稚涵實在忍不了了。

    「……我再也不看極光了。」齊程懊惱的都想咬死她。

    「要不……」遲稚涵眨眼,「我在上面?」

    ……

    …………

    「靠,你也笑場憑什麼說我?」幾分鐘之後齊程摟住遲稚涵笑得胸口一直在震。

    「真的是綠色的。」齊程邊笑邊安撫她,也難為她剛才居然忍了那麼久才笑出聲。

    「明天換個沒玻璃屋頂的地方住吧。」遲稚涵趴在他身上戳他的喉結。

    「嗯。」齊程看著天空中越來越亮,變幻出無數種光譜的極光微笑。

    真的是驚心動魄的美。

    可是仍然比不過他懷裡的幸福。

    結婚第四年,遲稚涵懷孕了。

    有一個計畫性老公的最大問題,就在於沒什麼驚喜。

    備孕了兩個月,測的時候驗孕棒上就已經兩條線了。

    遲稚涵特別鎮定,拿出來宣佈的時候齊程在畫室裡畫畫,看起來也特別鎮定。

    但是他坐在畫架前半天都沒有起身。

    「你不吃飯麼?」剛剛確認了自己會做媽媽的遲稚涵看起來和平常沒有任何不同,做了晚飯走到畫室叫齊程吃飯。

    「我腿軟。」剛確認自己會做爸爸的齊程表情仍然很平靜。

    他從看到驗孕棒開始就一直想站起來抱她,結果一直沒成功,腿抖得跟篩子一樣。

    「嗯,我剛才做了三個菜全都糊了。」遲稚涵也跟著平靜的宣佈。

    兩人面面相覷。

    臉上的表情都很詭異,平靜的、微笑的、卻又有些想哭。

    齊程坐在凳子上對遲稚涵張開雙臂。

    遲稚涵一開始想用跑的,兩步之後又放慢腳步開始走。

    抱在一起的瞬間,兩人都呼出一口氣。

    「等我回過神,我們去醫院檢查一下。」齊程語氣有點愧疚,「我回神的時間太久了。」

    都半天了仍然覺得不真實。

    「沒事,我也沒反應過來。」準媽媽遲稚涵拍拍準爸爸的背表示理解。

    「你覺得會是男孩女孩?」安靜了一會遲稚涵開始發散思維。

    「男孩女孩都挺好,健康就行。」齊程說出了標準答案。

    遲稚涵滿意的點點頭。

    「懷孕的時候我會變得很醜。」遲稚涵繼續提供送分題。

    「你這幾個月不要做飯了,家務也都不要動了,要拿什麼都跟我說,雖然不是高齡產婦,但是也要小心。」齊程壓根就沒在聽她問什麼。

    對於生孩子這件事,他很早就有準備,相關的知識也都看的滾瓜爛熟,本來以為準備的那麼充分,應該不至於會慌神。

    結果事實證明,這件事不管準備得多充分,也仍然會措手不及。

    向來健康的遲稚涵,妊娠五十天後開始劇烈孕吐。

    吃什麼就吐什麼,油煙味,葷腥味,都完全不能碰。

    齊程變成了她的救命稻草,他身上的藥香味是唯一一個讓她聞著不會覺得噁心的味道。

    噁心的時候恨不得把鼻子黏在他身上。

    而且這樣劇烈的孕吐,吐了六個多月。

    「天哪我瘦回剛認識你的時候的體重了。」遲稚涵挺著大肚子站在體重器上居然有些沾沾自喜。

    肚子大了那麼多,四肢卻越來越細,本來有些圓潤的臉現在都變尖了。

    齊程在廚房裡幫她泡米糊,心疼的都不想搭理她。

    「你不理我了麼?」很敏感的孕婦因為齊程的沉默迅速的委屈了,本來就擅長發散的思維現在已經飄得找不到邊,「你嫌棄我了麼?因為我太瘦?可是我胸變大了啊……」

    「……」齊程抬頭,白了她一眼,「過來吃米糊。」

    「還是你想把我養成豬,生了娃娃以後有理由不要我?」吃了兩口米糊遲稚涵腦洞又開到了另外一個方向。

    「再吃兩口。」齊程眉毛都沒動一下,勺子挖了一勺米糊放在她嘴邊,「你今天早上吃的都吐完了,不吃的話一會胃痛。」

    遲稚涵張嘴,又想說點什麼,胃裡卻再一次開始翻湧。

    挺著大肚子仍然跑的很快的遲稚涵迅速的衝到衛生間,身後跟了拿著毛巾臉色很難看的齊程。

    「你以前是怎麼忍下來的?」齊程看著遲稚涵漱口,然後用溫毛巾幫她擦臉,語氣很不好。

    「什麼?」遲稚涵覺得自己大概是吐習慣了,最近這段時間吐完了一點都不難受了,精神仍然很好。

    「我減藥的那段時間,也經常吐,你怎麼忍下來的?」看著她一天天的消瘦下去,他都快瘋了。

    「你比我慘。」遲稚涵笑了,想踮腳去揉他的頭髮,動了一下就被齊程摁住,抱她坐到了洗手檯面上,讓她可以和他平視。

    「你那時候吐都是躲起來關著門的。」遲稚涵如願的摸到了他的頭髮,「而且那時候我們的感情也沒現在這麼深。」

    結婚幾年,他們都已經徹底把對方刻到了生命裡。

    換作是現在齊程這樣吐的話,她可能也會跟著齊程現在一樣焦慮的快要抓狂。

    「我們只生一個。」齊程強調,這次再也不想和她商量了。

    之前查的那些資料說的孕吐,腿抽筋,盆骨痛,腰酸等等孕婦反應,他看了雖然擔心,但總是僥倖,覺得遲稚涵身體素質好,應該不至於。

    結果怕什麼來什麼,懷孕的這幾個月,她吃足了所有的苦。

    孕吐好不容易好一些了,就開始半夜腿抽筋,所有的反應都過去了,肚子又大的不知道應該用什麼姿勢睡。

    最後還是齊程難得的強硬了一把,逼著遲稚涵坐在他懷裡,兩個人都半躺著睡了將近一個月。

    才終於要臨盆。

    幸運的是,這一次,終於沒有讓她吃太多的苦。

    孩子生產的算順利,只是一開始痛的時候,齊程焦慮的樣子讓齊寧很警惕的叫來了趙醫生。

    他汗出的快要和遲稚涵一樣多了,卻仍然堅持想跟她一起進產房。

    「你敢進來我就不生!我憋死你!」遲稚涵已經痛的開始胡言亂語。

    她是真的怕齊程會暈過去,他現在的臉色白的像是剛認識他那時候的樣子了。

    這九個月,吃苦的人是她,但是齊程其實也沒好到哪裡去。

    懷孕九個月,齊程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之前買的毛衣穿起來看著都有點大。

    「你們兩個生個孩子而已,能不能冷靜點。」齊寧終於發飆,「她開三指的速度那麼快,肯定很快就出來了,你消停點在外面等著不行麼?」

    齊程深呼吸抿嘴。

    「一樓門診有男性結紮,你要不要去掛號?」趙醫生也插了一腳,「我覺得你們兩個生一個就夠了。」

    這九個月人仰馬翻雞飛狗跳的。

    「等她出來我就去。」齊程眼睛一直沒離開過產房的門。

    「……」趙醫生被齊寧瞪的在一邊摸了摸鼻子不敢再說話。

    他就是隨意開個玩笑,不過看齊程這樣子估計是真的打算做了。

    也好,再來一次難保他真的會病發。

    遲稚涵這樣的身體懷孕反應那麼激烈真的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還好,進產房之後如齊寧說的那樣,真的沒有等太久,一個多小時後,醫生就出來宣佈母女平安。

    而齊程在產房打開的那一瞬間就衝進去了。

    產房裡有血腥味,遲稚涵臉還是很紅,還沒從剛才歇斯底里把孩子擠出來的過程中回神,眼睛一閃就看到齊程白著一張臉衝進來抱住她,身體抖得比她還厲害。

    「嚇壞了?」遲稚涵嗓子還有些啞。

    齊程抱著她點頭。

    他知道自己沒控制住,從她羊水破了開始陣痛的時候開始,他就處在失控的狀態。

    他真的嚇壞了。

    那一瞬間想起了自己媽媽死於羊水栓塞,腦子就開始不可抑制的往最悲觀的地方想。

    然後整個人就已經不太聽得到外面的動靜。

    「沒事了。」遲稚涵溫溫柔柔的拍著他的背,「我們有了個女兒。」

    「皺皺巴巴的,我剛才只看到紅紅的一個。」遲稚涵還是拍著他的背,感覺他緊繃的身體一點點的放鬆下來。

    「沒事了……」遲稚涵呢喃著,彎著眼睛沖在門口對她做手勢的齊寧點點頭,「我們一會去看寶寶好不好?」

    「嗯。」齊程終於有了反應。

    「女兒哦。」遲稚涵語氣開心了一點,「我終於卸貨了,以後不會吐也不用半躺著睡覺了。」

    「嗯。」齊程徹底放鬆了,鬆開遲稚涵,眼睛裡都是眼淚。

    「……哭包。」遲稚涵又氣又笑。

    「等你出月子了,我去結紮。」齊程這一次,仍然沒用商量的口吻,「我確定這樣的事情我承受不了第二次。」

    「……」遲稚涵皺眉。

    「生孩子,我有心結。」齊程終於說出口,他心裡面最最在意的那件事。

    「嗯。」遲稚涵其實在他說結紮的時候就已經反應過來了,他擔心她會像他媽媽那樣。

    大家都認為齊程完全康復了。

    卻沒想到這個心結在他心裡仍然存在。

    「我真的沒事。」遲稚涵又重複了一次。

    「嗯。」齊程也跟著重複,剛才眼底的失控情緒終於徹底消散。

    遲稚涵沒事,他們有了自己的寶寶,一個女兒,笑起來有很深的梨渦,眼睛瞳孔的顏色和他一模一樣。

    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伸出奶乎乎的小手抓住他的指頭。

    軟綿綿的卻充滿了力量。

    很神奇的,有著遲稚涵和他身上各種特質的生命。

    遲稚涵把自己的小名給了她,這個小小軟軟的囡囡,讓她心裡面那片荒蕪的黑洞慢慢的有了光亮。

    結婚第八年的時候,囡囡五歲。

    皮到人神公憤。

    她長得太乖巧可愛,齊程一開始準備的育兒**已經全部變成了豆腐渣。

    本來就是溫和容易心軟的人,對上那雙和他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還有和遲稚涵一模一樣的嘴角梨渦的時候,他幾乎沒有了原則。

    女兒總是天生的會撒嬌。

    心軟的一塌糊塗,也就忘記了教規矩。

    遲稚涵倒是教的。

    只是遲稚涵本身也是個皮的不行的個性,帶著三四歲的娃爬樹挖洞找松鼠,經常玩的一頭一臉的泥。

    野孩子一樣的到了五歲,某一天早上趁著遲稚涵睡覺的時候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腦袋上,腳丫還在她肩膀上啪啪的踩了兩腳,得意洋洋的宣佈自己佔領了高地。

    灰頭土臉的遲稚涵終於意識到,這娃得教育了。

    其實也挺簡單。

    他們夫妻兩個不行,家裡有行的人。

    齊寧,和她那個幾乎和她個性差不多的女兒。

    也就比囡囡大了四歲,個性卻已經冷靜的遲稚涵都自嘆不如了。

    接過來陪著囡囡住了兩個月了,囡囡立刻改頭換面。

    囡囡對這個表姐又愛又怕,她有限的那麼短短幾年的記憶裡面,這位表姐很少對她笑過。

    但是她卻莫名的知道,表姐很疼她。

    爸爸媽媽不讓她吃太多的糖,她會偷偷的藏起來。

    表姐知道了,就把她藏起來的那些糖都翻了出來,上交給了她爸媽,然後在她哭喪著臉的時候,偷偷的留下一顆塞到她嘴裡。

    她最喜歡的草莓牛奶味道。

    囡囡和遲稚涵一樣,是招蚊子的體質。

    林子裡用了再多的艾草,也仍然會有蚊子,囡囡夏天到了就不願意待在屋子裡,喜歡在林子裡亂跑,又不願意擦驅蚊水,一回來身上就帶了五六個蚊子包。

    遲稚涵和齊程試了很多種方法,她仍然屢教不改。

    但是表姐來了之後的第二個星期,遲稚涵就發現囡囡身上擦了滿滿一身的驅蚊水。

    「你不是不喜歡驅蚊水的味道麼?」遲稚涵很驚奇。

    「表姐說,我不讓蚊子咬,蚊子也不會餓死。」囡囡圓圓的臉上一本正經。

    「……」所以她女兒每年夏天被咬成這樣是為了字面意思的喂蚊子?

    「她說林子裡有很多其他的動物,我的血不是對蚊子最好的。」囡囡仍然一本正經。

    ……

    齊程畫畫的筆抖了一下。

    「你為什麼要對蚊子那麼好?」遲稚涵快哭了。

    「爸爸說,要愛護小動物。」而蚊子,是她見過的最小的動物。

    被點名的齊程無奈的回頭,看到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圓溜溜的眼睛看著他,邊上還有一個小小號的齊寧用和齊寧一模一樣的表情控訴他。

    他很鎮定的轉身,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

    遲稚涵嘆氣,決定等齊寧的娃娃走了,再跟女兒溝通下這世界上除了小動物還有種東西叫做害蟲。

    ***

    他們的房子在懷孕前就已經做好了隔斷,原來兩百多平米的空間隔出了三個房間。

    囡囡的房間很公主,但是囡囡不愛睡,晚上經常為了要和他們擠一張床哭鬧不休。

    這個毛病也是齊寧的女兒治好的。

    她甚至什麼都沒說,只是在囡囡如常哭鬧的時候,撇了撇嘴角。

    然後囡囡就安靜了。

    「爸爸,表姐剛才為什麼做出這樣的表情。」像貓和老鼠裡面老鼠看貓的表情。

    「……」齊程很難跟一個五歲的孩子解釋剛才那個嘲諷臉,苦惱了一下,決定轉移她的注意力,「要不要講故事?」

    「哧。」這次嘲諷的是她的親媽,遲稚涵也斜斜的看了一眼齊程。

    明明是他抱怨晚上跟女兒睡一張床不好的,結果每次心軟的都是他。

    「囡囡。」表姐穿著睡裙抱著一本故事書走過來。

    正打算讓爸爸講故事的囡囡瞬間眼睛亮晶晶。

    「一起看吧?」表姐晃了晃手上的書。

    齊程心情複雜的看著女兒撅著屁股就跟了過去。

    童言稚語的。

    「我三歲的時候就不跟我爸媽一起睡了。」表姐冷靜的聲音。

    「我我我……」囡囡有點激動,想了下變得心虛,「我有時候也自己睡的。」

    「……」表姐沒說話,翻了一頁故事書。

    「為什麼不能跟爸爸媽媽睡啊?」囡囡跟著看了一頁,還是覺得好奇。

    「那樣不酷,長不大的鼻涕蟲才會粘著爸媽。」表姐仍然冷靜的聲音。

    「……」齊程和遲稚涵對望一眼,眼底都是複雜的情緒。

    「鼻涕蟲,也挺好的啊。」囡囡哦了一聲,表示仍然不太理解。

    「……」表姐翻書的動作停住,「可是長不大啊。」

    「……哦。」囡囡的小肉臉皺了起來,思考了很久,「長不大好可怕。」

    「嗯。」

    「那我也不要跟爸爸媽媽睡了,我要跟表姐一樣長那麼大。」

    「你不會長得跟我一樣大的。」表姐語氣都不帶起伏。

    「為什麼?」囡囡奶聲奶氣。

    「因為我媽媽比你媽媽高。」

    「……啊。」囡囡恍然大悟的樣子。

    ……

    …………

    「為什麼女兒教好了我一點也不高興。」遲稚涵覺得自己被雷的不輕。

    「睡吧……」同樣心累的齊程摟過她親了下,關了燈。

    「我比齊寧矮麼?」黑暗中遲稚涵忍不住還是問了。

    「……」這是送命題,齊程抿著嘴一言不發。

    「穿高跟鞋還矮麼?」遲稚涵很執著。

    「……」齊程沉默的開始啃她的鎖骨。

    「色誘也沒用,矮那麼多麼?」遲稚涵十分清醒。

    「……好吧……色誘有用,你最近又看了什麼書?」遲稚涵有些喘,看了眼房門確定關上了鎖好了。

    「求生本能……」齊程拍拍她的臉,聲音也帶著喘,有些沙啞。

    「……」遲稚涵的手漸漸收緊,「……我下次要不再逼逼你?」

    求生本能感覺很不錯來著……

    「你試試?」齊程抬頭,有些咬牙切齒。

    因為囡囡,他憋了好久。

    求生本能這種事,他很樂意,各種各樣的。


作者: lan8825    時間: 2018-3-3 11:23 PM

本帖最後由 lan8825 於 2018-5-20 03:52 PM 編輯

☆、第八十六章 番外三

    周景鑠很小的時候就知道, 他不是個好人。

    他不喜歡讀書, 厭惡美好的東西,看到黑暗血腥暴力會衝動興奮。

    他媽媽是管家, 會叫人家少爺的那種傳統意義上的管家,s市齊家,沒有女主人的富豪家庭,他媽媽手把手的帶大了他們家的三個孩子, 卻忘記了他。

    他沒見過他爸爸, 只是從親戚們的閒言碎語中知道, 他爸爸在他媽媽懷孕的時候和人鬥毆打架被抓進去坐了兩年牢,出獄後再也沒有找過他們。

    他想, 他大概是隨他爸爸。

    他喜歡拳頭碰到人體時候的擊打感, 也喜歡別人畏懼他的眼神,他媽媽很少回家,十幾歲的他在和人打架後揉著紅腫的手,心想, 他大概,最後也會和他爸爸一樣被抓進去。

    但是他沒有等到那一天。

    十六歲的時候, 他因為聚眾打架被學校開除,他媽媽紅著眼眶把他帶到了齊家。

    齊家財大氣粗,重新安排學籍簡直輕而易舉。

    那天開始, 他住到了齊家老宅,見到了他媽媽放棄他培養長大的那三個孩子,見到了齊寧。

    齊寧比他大兩歲, 纖細修長的少女的模樣,眼角往上嘴角微抿,馬尾,短褲短袖。

    真的不算是漂亮,但是周景鑠那一刻懂得了什麼叫做美好。

    她甚至沒有和他說話,只是在介紹的時候淡淡的向她點了個頭。

    然後在離開的時候,被她頑皮的弟弟推搡了一下,往前衝了半步。

    就在他面前停住。

    馬尾因為劇烈晃動甩出的弧度正好拂過他的臉。

    他屏住呼吸,覺得自己的呼吸也會污染了站在他面前的那個女孩。

    「齊程!」他聽到那個女孩的嗓音,清淡的,哪怕是懊惱的時候,也涼涼的。

    「要打招呼啊!」那個白皙的少年微笑著皺眉,「點個頭就想跑了太沒禮貌了。」

    那是齊家最小的孩子。

    長得最好,脾氣最好,成績最好,腦子也最好。

    齊寧和齊鵬很寵他。

    所以齊寧對著他伸出手,有些不情願的和他交握。

    「你好,我是齊寧。」她看著他的眼睛,沒什麼波瀾,手心乾燥微涼。

    六個字,成為他一生的羈絆。

    ***

    但是他仍然不是個好人,熱愛破壞一切美好的東西。

    齊家最美好的,就是這三個孩子。

    齊鵬是暴脾氣,他住進來的第二天兩人就因為自行車停放位子大吵了一架,他試圖和他打架,結果齊鵬一個拳頭過來他覺得自己都聽見了喪鐘聲。

    齊寧很快就出國唸書了,他碰不到也舍不得碰。

    於是他把破壞重點放到了齊程身上,他長得太好看了,性格溫軟,一直笑嘻嘻的,看起來特別容易欺負。

    「抽過沒?」周景鑠把手裡的煙遞給齊程,自己指尖的那一根已經點燃,煙霧繚繞的,覺得人生也挺深沉。

    齊程盯著煙看了一會。

    然後湊近他,壓低說話聲音。

    「我們抽過了,我姐教的。」齊程用分享秘密的音量,琥珀色眼瞳亮晶晶的,「但是太難吃了,我們一人一口之後刷了半天牙。」

    「臭。」齊程對著周景鑠皺皺鼻子。

    「……」周景鑠默默的收起了香菸,看著一本正經白玉無瑕的齊家二少,也順手踩滅了自己的。

    媽的。

    他心裡罵了一句髒話。

    他覺得,他還是教他逃課比較好。

    只是對著這樣個性的人,說出逃課兩個字也需要勇氣。

    在他還沒有鼓起勇氣的時候,齊程就病了。

    真正意義上的,毀滅了美好。

    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齊家安穩的世界瞬間愁雲慘淡分崩離析。

    他覺得挺開心的,這種壓抑的氛圍比之前童話一樣美好的氛圍更適合他。

    直到那個少女回來,想要抱住齊程的時候,盯著齊程發抖的身體和無法和她直視的眼神半天,掉頭就走。

    他知道她去了花房。

    齊家孩子受了委屈都喜歡去那裡哭,因為那裡偏僻,沒什麼人。

    他們以為長輩們不知道,但是他一眼就看到了花房上方的攝像頭。

    當時他很不屑,溫室裡的孩子,哪怕委屈了,都有人看著,一點都不酷,不夠青春,也不夠疼痛。

    齊寧那天進花房,他跟了進去,第一件事就是用石頭砸了那個攝像頭。

    一聲巨響之後,他對齊寧張開雙臂,歪起了一邊嘴角:「我可以安慰你。」

    齊寧盯著他。

    走近了兩步。

    她在國外念的是考古學,周景鑠覺得她走近的時候,身上還帶著復古的芳香。

    「滾。」她盯著他的眼睛。

    困獸一般的眼神,眼角泛紅,裡面的水光一閃而逝。

    周景鑠沒動,只是收起了故意歪起的嘴角,放下了傻子一樣張開的手臂,往後退了兩步。

    齊寧沒有再理他。

    因為他的安靜,也沒再讓他滾。

    她那天在花房裡待了很久,他一直維持著那樣的姿勢站著。

    她沒哭,只是盯著某個方向安安靜靜的蹲著。

    蹲的太久了,起來的時候腿麻,她就咬著牙錘幾下,繼續蹲著。

    周景鑠平時看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和古惑仔有關的影片,裡面的女人遇到事情,一般會哭,不哭也會鬧點事情,最後投入到男人的懷裡,安慰一下就可以漸生情愫。

    所以他不太明白齊寧現在的行為,他應該怎麼做後續。

    她太安靜了,一滴眼淚都沒有。

    蹲到半夜,他都覺得腿已經不是自己了的時候,她才站起來,安安靜靜的走了,看都沒有看他。

    「你腿不麻麼?」他追上去問。

    「1100。」齊寧語調沒什麼變化,說的話讓他愣在原地。

    「什麼?」他覺得自己一點都不酷了,像個愣頭青。

    「你砸掉的攝像頭價格。」齊寧看了他一眼,「我會找劉媽要。」

    「……」周景鑠覺得自己應該生氣的。

    她目中無人,她讓他滾,他陪了她幾個小時,她卻要他賠錢,還要告家長。

    「……我沒有那麼多零用錢,分期給你可以麼?」他卻聽到自己放軟了聲音跟在她後面,商量的語氣。

    像哄孩子。

    齊寧停住。

    他也停住,順便屏住了呼吸。

    「我不缺錢。」她看著他,「讓你還錢還是讓你分期,對我來說沒有差別。」

    「但是告訴劉媽,我會開心。」

    「……」周景鑠覺得,他詞窮了。

    他看過的所有電影裡面,都沒有這種類型的女孩子。

    沒有善意,甚至有些惡毒。

    他沒有再跟著她,看著她走進老宅,頭也沒回。

    她又進了齊程的房間。

    那個白玉無瑕的二少爺,已經瘋了,但是他仍然擁有很多很多的關心。

    而他,一無所有。

    ***

    他知道他媽媽最終賠了攝像頭的錢。

    從他每個月的零花錢裡扣了一部分。

    不過神奇的是,他媽媽也沒有罵他,這件事情,沒有人任何人提起。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齊程身上。

    沒有人注意到他這個孤獨的少年,一個人內心百轉千回,抓耳撓腮。

    他覺得他不喜歡齊寧了。

    第一眼的那個感動過去,齊寧不過就是個驕縱的大小姐。

    但是他已經十七歲,作為一個扛把子,他甚至沒有交過女朋友,除了齊寧,他沒有看上過任何異性。

    他甚至,因為那個晚上花房太無聊,考慮了下她和他的距離。

    錢他沒辦法,哪怕加入黑|社|會,他也賺不了那麼多錢。

    成績,他其實有辦法。

    連齊鵬這種只有肌肉的傻子都能讀好的書,他覺得他也能讀好。

    那麼這樣,就可以和齊寧近一些。

    哪怕已經不喜歡她。

    ***

    齊寧最終繼承了整個集團。

    他一邊說著不喜歡她,一邊逐漸的考到了年級第一,考上了重點大學。

    看著她一天天的蹲在花房裡。

    看著齊程從發抖到嘔吐到休克,最終入院。

    看著齊鵬和齊長青大打出手,最後憤而離家。

    齊家,已經分崩離析。

    他作為旁觀者,居然也感受到了那種無奈的深切的痛。

    他從中二古惑仔時期走了出來,在齊寧最後一次在花房蹲到天亮的時候,告訴齊寧,他會幫她。

    像他媽媽那樣。

    可能他們家,注定這輩子都會為了齊家鞠躬盡瘁。

    齊寧並不是做生意的人,她性格太直,不喜歡的東西她甚至懶得說場面話。

    剛剛上任就被人噴的體無完膚,都說一個挖土的書呆子絕對會虧光了齊家的產業。

    人的惡意很可怕,比他當年想用拳頭打下天下的時候心底的惡意更可怕。

    他們會在私下裡討論齊寧的穿著妝容,會用很大聲的隱喻笑話齊寧又犯下的錯誤。

    他覺得哪怕是他,在這樣的惡意下可能也會爆發,更何況向來不喜歡壓著脾氣的齊寧。

    但是齊寧沒有。

    她用了半年時間,拿下了公司直接左右了公司未來五年戰略的大項目,拿下了所有人笑話她絕對拿不下來的和擴大版圖有關的項目,甚至,很清晰的描繪了接下來的集團規劃。

    半年時間,她成為了商界傳說。

    所有人轉了個方向歌功頌德的時候。

    只有他知道,齊寧已經接近半年沒有來過例假,高強度的工作,高濃度的□□,她每天只能熟睡兩個小時。

    他傾盡全力幫她,忙的時候已經忘記了自己幫她的原因。

    齊家或許是個詛咒。

    他在酒席上喝到胃出血的時候,自嘲過。

    他們其實已經賺了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但是卻無法再停下來,公司那麼多人的生計,左右了部分經濟命脈的股票,他們工作,已經和賺錢無關,搏出了命,也不過就是得到個成功商人的名聲。

    胃出血那天,齊寧趕到醫院的時候,他求了婚。

    「你嫁不出去了,除了我沒人敢要。」他記得自己的求婚台詞。

    「你得入贅。」齊寧看著他。

    他們沒有接吻過,甚至沒有像情侶那樣牽手過。

    他們在一起最多的,就是討論敵對公司應該怎麼應付,下一年的戰略投資應該做哪幾個方面。

    他從一個立志成為古惑仔的人,變成了傳說中齊寧的小狼狗。

    他很冤枉。

    他甚至沒有吻過她。

    所以他吻了,手上掛著水,貼上她嘴唇的時候,一如他想像中的樣子,冰涼的,但是柔軟。

    他們結婚了。

    他媽媽一晚上失眠,念叨著他們家可能要絕後了。

    可是他姓周,周家的人他都沒有見過。

    入贅對他來說,什麼都不是。

    或許,其實也代表了什麼……

    齊寧參加了一個地方台的現場採訪,直播,收視率不低。

    一開始都很正常,他站在攝像機的方向,看著他的妻子在鏡頭面前氣勢十足。

    其實有些恍惚,總是能想到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個馬尾辮子的少女握著他手說,「你好,我是齊寧」時候的語氣和表情。

    成年人對外的一面,總是和真實無關。

    他眼底有譏誚,嘴角慢慢的彎了起來,然後看到主持人看了他一眼。

    「能談談你的婚姻麼?」那個人設做成好男人其實包養了不少小情人的當紅主持人問出這個問題的一剎那,他就和一旁的台長對視了一眼。

    只是那一眼,他就意識到情況不對。

    所以齊寧發飆的時候,他正在給集團公關打電話。

    他只能用眼角看到,那個女人站了起來,看著主持人,紅唇微啟:「關你屁事。」

    她很優雅的罵人。

    因為主持人問她,他是不是真的入贅了,他們婚後財產如何分割。

    主持人愣了一下,專業素質過硬,居然被他成功救場,甚至還問出了下一個問題:「對於外界傳說周先生只是您的小狼狗這件事,您怎麼看?」

    周景鑠迅速的掛斷了電話,想要上台把看起來已經盛怒的齊寧拉下台。

    「你站住。」齊寧盯著他命令。

    周景鑠停住。

    「對於外界傳說的,您保養了五個小情人的事情,您怎麼看?」她盯著主持人,眼底全是紅色的怒火。

    「我和我丈夫,是正常程序結婚的,一夫一妻。」她又看向他,嘴角微微揚起,「我比你幸福。」

    她闖禍了。

    登上那個位子之後唯一的一次。

    這之後,集團公關沒日沒夜的求爺爺告奶奶半個多月,才把輿論壓了下去。

    但是他們都沒有後悔。

    那天晚上,他們有了個女兒,乖巧的冷靜的,像是齊寧翻版的女兒。

    那是他們第一夜。

    情緒翻湧的時候,他仍然沒有勇氣問出口。

    他不敢問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愛他,還是只是因為懶得。

    懶得再找,也找不到像他這樣瞭解她的人,所以就索性一夫一妻。

    在最後的那一刻,他喊了她的名字,眼底有淚。

    初次見面之後,他就愛她入骨。

    她改變了他的命運軌道。

    他賠給她一輩子。

    卑微的,甚至不敢談愛。

    ***

    齊爺爺確定癌症復發的時候,齊寧又一次去了花房。

    不一樣的是,這一次他終於有了抱住她的勇氣。

    仍然一言不發。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他知道了她的計畫。

    她想讓爺爺安心的走,想在爺爺最後的日子裡,除掉那些暗中一直下絆子的人,包括那些在他們結婚的時候發佈了不堪入耳的謠言的人。

    他同意了。

    那個計畫,他同意了,和往常一樣,一秒鐘猶豫都沒有。

    但是卻在點頭的那個瞬間,看到了齊寧眼底的水光。

    和那些人接觸,他也得跟著糜爛。

    觥籌交錯的酒席,他已經習慣,早就已經過了胃出血的時候,他很懂得怎麼虛與委蛇。

    大部分人仍然是看不起他的,因為他從來沒有辯解過小狼狗的身份,哪怕齊寧每次提到這個就會發火,但是真的敢在她面前提這些的人不多。

    為了投入,他也收了那些禮,垃圾一樣的丟在了角落。

    助理很擔心。

    他估算過價值,覺得這樣下去等到事發,他可能得坐牢。

    周景鑠倒是真的無所謂,他十幾歲的時候,就已經預計到了自己會坐牢。

    現在晚了十幾年,說起來他還賺到了。

    然後,他們給他塞了女人。

    香氣撲鼻的,妖嬈似蛇的女人。

    手指摸到他脖子的時候,他無法抑制的噁心了。

    推開那個女人,衝到了廁所,大吐特吐。

    齊寧衝進來的時候,他還在廁所反鎖著門。

    他的女人,跟個女金剛一樣,用酒店的椅子把門砸的稀爛。

    「女人不可以。」他吐得有些迷糊,只說出了這句話。

    她最終拋棄了那個計畫。

    齊爺爺走的時候,為了這個計畫,念叨了她半個小時。

    葬禮之後,齊寧抱住了他,跟個孩子一樣,一直不肯撒手。

    整整七天,她什麼都不說,只是他到哪裡,她跟到哪裡。

    他不想原諒她的。

    他的底線,在那個女人進了酒店門的那一瞬間支離破碎。

    他覺得自己真的就變成了她的小狼狗,哪怕有了孩子,哪怕結了婚,哪怕她在大庭廣眾收視率爆棚的直播間說,關你屁事。

    但是她計畫裡,給他塞了個女人。

    豔俗的,香水味道濃郁的他作嘔的女人。

    這段感情裡,他一直卑微,直到吐到眼底全是怨恨的紅。

    他不想原諒她的。

    因為她連對不起三個字都不說。

    他冷眼看著她手足無措的哄孩子,看著她用冷水下了兩碗掛面最後糊成了麵糊。

    她不適合家庭,她知道,所以心更虛。

    七天之後,她還是化了妝,穿上了職業裝,黑色的高跟鞋凌厲的像是刀鋒。

    出門之前,她看了他一眼。

    他也正好抬頭。

    那一眼,和十幾年前一模一樣。

    她畫了眼線的眼眸星光點點,嘴唇微微抿起。

    忐忑的,希望他能叫住她。

    他手握成拳。

    他覺得自己起碼能配得上一句對不起。

    「我不會嫁給一個不愛的男人,哪怕是入贅。」她在出門之前,甩下了那麼一句話,高跟鞋跑的跟瘋了一樣。

    ……

    …………

    周景鑠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追出去的時候,他看到那個化了全妝的女人蹲在馬路中央,抱著膝蓋看著他。

    「我腿一直很麻。」她抬頭看他,委屈的像個孩子,「現在鞋跟也斷了。」

    他蹲下,和她平視。

    「這是最後一次,你為了你家把女人丟到了我床上。」

    「也是最後一次,你為了你家把我對你的感情當成籌碼。」

    她點頭,可憐兮兮的對他張開雙臂。

    「你為什麼要跟我結婚?」他聽到自己開口,硬起心腸忽視她張開的手。

    「……」齊寧抿嘴,臉開始紅。

    「為什麼?」他又問了一次。

    她仍然不肯回答,卻把手往前摟住了他的脖子。

    然後挪了下屁股。

    「腿麻。」她小小聲的,微微的蹙著眉頭。

    周景鑠咬牙。

    卻終於投降,抱著她進了房間。

    「你沒吃早飯。」受到了鼓舞的齊寧話開始變多。

    「……」周景鑠不吭聲。

    「你胃不好。」齊寧戳了下他的肚子。

    ……

    「你永遠都不會對我說那三個字了對不對?」周景鑠覺得自己真的要變成小狼狗。

    「肉麻啊,孩子都有了。」齊寧真的為難。

    「……」周景鑠腳步停住。

    「我愛你。」他看著她,一字一句。

    「……」齊寧張嘴。

    他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了異常豐富的表情,從傻眼,到害羞,到不知所措。

    最後抓住他的衣服直接把頭塞到了他肚子裡。

    ……

    …………

    算了。

    他在老老實實吃早飯的時候嘆了口氣。

    慢慢來吧。

    他們畢竟,還有一輩子。

    二、

    齊鵬在婚禮上哭成傻子的時候,其實沒什麼人理他。

    那麼大的塊頭,理起來也很奇怪。

    他很習慣了,自己哭完了,自己站起來,摸了摸眼淚,回到觀眾席,看著自己的弟弟和弟媳。

    ……又想哭了。

    他真的沒料到能有這一天。

    將近十年,他內心的愧疚幾乎讓他夜不成寐。

    如果他當初沒有把齊程暗戀那個女孩的事情告訴爸爸,如果沒有那個開端,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

    他躲到了大洋彼岸,卻躲不掉良心的譴責。

    幸好。

    幸好……

    「那個……」一個穿著格子襯衫帶著黑框大眼鏡的女人蹲著走到他面前,手裡拿著單反相機。

    「……」他正在醞釀淚意,所以看她的眼神有點哀怨。

    「……」那女人也安靜了一下,糾結的手指頭一直摩挲著鏡頭邊緣的花紋,「我是這場婚禮的攝影師。」

    「……你好。」他微微的站了起來,想打招呼。

    結果那女的迫於他的體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為了假裝沒事,她索性就盤腿坐好,一副打算長談的樣子。

    「……」齊鵬想了下,也跟著坐了下來,反正都是草地。

    「……是這樣的。」女人的臉紅了,「剛才台上我沒有拍到你的表情,但是你剛才那一瞬間的表情很感人,我想補拍……」

    「請問您的年齡?」齊鵬牛頭不對馬嘴。

    「……34。」女人不自在的推了下眼鏡框。

    「你要補拍哪個表情?」齊鵬振奮了一下,害怕嚇走對方,努力讓自己的肌肉變小。

    ……

    …………

    搶捧花的時候,他其實也想去搶的。

    家裡的人都結婚了,只有他單身。

    身邊的那位攝影師,抓拍了他當時的表情。

    他看了一眼,要求留下她的聯繫方式。

    三十四歲呢,過一年,就可以破了齊家的魔咒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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