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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瑪奇朵 -【荷包滿滿滿之】王妃坑錢不手軟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15 12:41 PM     標題: 瑪奇朵 -【荷包滿滿滿之】王妃坑錢不手軟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7 03:34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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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五月吉日
先說好,她接近安樂侯只是因為剛好他們倆都被退親,
又在茶攤上共同教訓那些長舌的茶客,
她又因為當繡娘的職業病犯了,見不得他穿著被勾破的衣裳,
才把他推進小巷子補衣服……絕不是見他風度翩翩想要認識!
某月吉日
被她供養才考中探花郎的前未婚夫成親了,她還慘慘的被羞辱,
結果安樂侯又出現了,不只帶她離開是非之地,還溫柔安慰她,
甚至說他們一個瘸了一個毀容配成對剛剛好……
等等!這是求親嗎?他這麼好,還有個皇后姊姊,她怎配得上?
某月凶日
天啊,據說她喝醉酒不只答應了成親還偷親了他……
她准他反悔啊!他幹麼不反悔還把她打包回家成親?!
等一下……看到這滿篇赤字的帳本她終於明白啦,
他是認為她一能撈錢二會管家三能補衣,用途多多才娶她吧?

安樂侯:我怎麼會是那種人呢?其實我是對妳一見鍾情啊!(認真臉)
而且我也不是真的混那麼差,偷偷告訴妳,我立了大功,正等著封王呢……

【出版日期】    2017/7/21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甜檸檬1060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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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15 12:4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7 01:32 PM 編輯

楔 子

        古話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要是在更早之前,或許也就是一句勸人的話罷了,可如今卻是人人都知道,這句話並不是虛言。

        打從前朝開始,就有了「狀元樓」的傳言,據說是一群隱士高人建立的,他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挑得起鋤頭,捏得起針線,幾乎可以說是無所不能。

        有人說這些人不過是譁眾取寵,可是卻有更多的人知道這些人敢稱自己是某行當的狀元,並非虛言。

        隨著許多人的挑戰和故事傳了出來,狀元樓的名頭也越來越響亮,甚至某天,狀元樓自個兒弄出狀元樓金榜,就掛在皇城牆上,上頭掛上了各個已知且還在外行走的「狀元」名號。

        但近十年來,狀元樓金榜幾乎都沒有更新過了,直到某日,朝陽剛露了面,最靠著皇城邊上的一家鋪子,一個夥計打著呵欠開了店門,習慣性的往狀元樓金榜一瞄,陡然瞪大了眼。

       「一二三四五……今日怎麼就到九了?」夥計知道這狀元榜可不是誰都能來亂寫的,上一個敢這樣亂搞的,隔日就被扒光了衣裳吊在城牆上吹風呢!

       「掌櫃的、掌櫃的!出大事了—」

        狀元樓金榜再提名是何等大事,這消息不到一個時辰就已經傳遍了京城,各方人馬都恨不得馬上查清楚那新入榜的人到底是何方人士。

        只是狀元樓就是以神祕出名的,這些狀元除非自己願意露面,否則哪裡能夠尋來。

        不提眾人的好奇與盤算,狀元樓在沉潛了十年後又重新回到眾人的視野裡,瞬間成了所有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15 12:4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7 02:16 PM 編輯

第一章

        五月初七,是個適合嫁娶的好日子,隨意走在京城裡都能夠聽見從不同方位傳出來的鑼鼓聲,混雜著炮竹聲,似乎整座城裡都充滿了喜慶的味道。

        可是在這兒,感覺不到喜慶,反而帶著一點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一個用薄紗遮著半張臉的女子站在一間小屋子外頭,隔著一道門檻,屋子裡頭站著一個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一臉戒備地盯著她。

        莫湘蕾對於小姑娘明顯戒備的態度倒是不怎麼放在心上,淡淡地望著她道:「雲兒,我找凡哥兒有話要說。」

        左書雲輕抬著下巴,眼神中帶著點不屑,「找我哥哥做什麼?他如今可是探花郎了,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夠見的。」

       莫湘蕾對於左書雲用阿貓阿狗來形容她,心中雖然沒有什麼受傷的感覺,可是還是忍不住輕嘆。這些年,她供著這對兄妹吃穿不愁,卻只換來這四個字,想想……倒是覺得有些不值了。

        只是就算覺得不快,後續的事情她還是要說完的,起碼當初那份承諾,她也該確定是否算完成了才是。

       「我找凡哥兒自然是有事的。」莫湘蕾臉色依然平靜。

        可她的平靜卻似乎更激怒了左書雲,她輕呸了聲,「我知道妳想說什麼,還不就是想讓我哥哥看在這些年妳的確是給過一些銀子的分上,放棄大好的前途和親事,回來跟妳這老女人成親!

       「妳那點心思我早就看透了,我也把醜話說在前頭,當年妳跟著我娘回來,我娘給妳吃喝不算,還讓妳學了手藝,就是這些年妳的確有什麼付出,那也不過是還我娘當初對妳的恩而已,妳可別以為自己就能挾恩相報,要我和哥哥任妳予取予求!」

        左書雲自以為自己說得大義凜然,小臉繃得緊緊的,努力擺出像莫湘蕾般淡然的模樣,可卻不知道學得了神情卻學不了神韻,就像是東施效顰一般,不過是徒惹人笑話。

        從她嘴裡聽見予取予求四個字讓莫湘蕾覺得有些好笑,因為有資格說這句話的應該是她才對。左書雲是哪裡來的自信,可以這樣理直氣壯的說這句話呢?

        莫湘蕾一個恍神,卻讓左書雲以為是自己的話震懾住了她,心中有些洋洋得意了起來。

        莫湘蕾站在門前,已經感覺到左鄰右舍張望的目光,有的是同情憐憫,有的是看笑話,怎麼說都不太舒服,她身子動了動,遮掩住大多數的打探目光,然後她看見了屋子裡頭一閃而過的衣角,不禁淡淡的笑了。

        原來,凡哥兒不是不在,只是怕見到她,所以才讓一個小姑娘擋在門外啊!

        這麼些年了,還以為他讀了這麼多書,總該有點長進了,卻沒想到……還是一個遇到事情只敢躲在女人背後的懦弱男子。

        她原來還以為左書雲攔在門口是自己的意思,可是現在想來,恐怕是那個最應該自己站出來和她說明白的男人指使的,要藉著一個小姑娘的嘴說出他不敢說出的話。

        她當繡娘,每個月賺那點辛苦銀子供著他念書,還順帶把左書雲養大,可沒想到一等到他功名到手,她甚至還沒主動提起兩人當年立下的婚約,就先得來「不會任她予取予求」這句話。

        這些年……她果然是想得太天真了吧!

        還真的以為自個兒遵照了師傅的遺願去做了,同樣在師傅跟前許下諾言的人也會老實履約。

       罷了!既然人家瞧不起她,這些年……就當作自己還了師傅的恩情吧!只是原來還想著贈給他們兄妹最後的一項大禮,卻也不必給了。

        既然想明白了,也看透了對方的人格,莫湘蕾也就不糾結於這個婚約—她向來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也不是會主動跳進火坑裡的人。

        「既然如此,那就罷了,不過要解除婚約也不是說一句話就行的,當初師傅讓我們交換的那對鴛鴦珮的一半,得還給我才成,要不我拿著婚書鬧了出去,可不是妳幾句話就能夠辯解清楚的。」她從懷裡拿出一張有些泛黃的帖子,淡淡的說著。

        其他的她都可以不要,這些年填給他們的銀兩就當作是餵了狗,可只有那一對鴛鴦珮她是絕對要拿回來的。

        左書雲看著莫湘蕾手上的婚約書,恨不得一把火將那張紙燒了個乾淨。

        那鴛鴦珮她早就注意好久了,可以說整個左家最值錢的東西就是那對鴛鴦玉珮了,她還早就盤算著把這不要臉的老女人給趕了出去後,就跟哥哥討要那對鴛鴦珮,不說自己戴著,就是日後自己出嫁當嫁妝也是體面的很。

        可沒想到莫湘蕾這老女人居然還敢要脅她!

        莫湘蕾也不想想當初她除了身上穿的衣裳,就只拿著一個破爛包袱跟著娘來到她家,鴛鴦珮那樣的好東西豈可能是她的?

        肯定也是她娘給的,哪裡算是她的東西了!

        這麼一想,左書雲瞬間就覺得自己不還東西的念頭更有道理,才正想開口讓她乖乖的把婚書還了,東西就別想要時,莫湘蕾卻像是早已經預料到她要說的話,提前截斷了她的妄想。

        「一手信物一手婚書,要是想搶的話,咱們這婚書就送到衙門去讓大人斷個明白,只是到了那時候,不知道是否會妨礙了令兄迎娶新婦了。」她的聲音溫柔恬淡,可是幾句話說得擲地有聲,完全不給她有任何的反駁機會。

        左書雲是什麼樣的性子她再清楚不過了,家境不好,卻是比旁人高傲,只有幾分小聰明,又小家子氣,會覬覦鴛鴦珮是太自然的事情。

        如果是其他的東西,給了也就給了,能和左家兩兄妹不再有牽扯就值得。可是鴛鴦珮對她有不同的意義,所以就算左書雲鬧著要,她也是絕對不會放手的。

        左書雲被點破了心裡那一點算計,臉色一僵,眼裡閃過一絲惱色,「不過就是塊破玉珮,還當寶貝似的,拿就拿,在這兒等著。」

        看著她回屋去的背影消失,莫湘蕾不語,而屋內過沒多久傳出一陣陣男女爭執聲,隱約還能夠聽見她的名字,證實了屋子裡躲著她要找的男子。

        雖說早就猜到了,可自己的猜測真被證實,還是莫名的有點惆悵……

        在她沉浸於自己的思緒時,強行取得玉珮的左書雲回來了,她微抬著下巴,無禮的將那塊綠中帶黃的玉珮扔到莫湘蕾的懷裡,然後從她手裡抽過那一張薄薄的婚書,仔仔細細的看了一次又一次,確定無誤後,得意的笑著,當著她的面直接就把那張紙撕得粉碎。

        「行了!以後咱們可沒半點關係了,以後可別再打著我左家的名義招搖撞騙的。」左書雲一臉嘲諷地說著。

        莫湘蕾看著那些紙的確碎得不能再碎了,掩在薄紗後的唇微微勾起一笑,眼裡有著說不出的釋然。

        這些年來或許是因為師傅的託付,也或許是那個身著青衫的少年靦腆站在那裡的畫面讓她有些心動,她是有過履行婚約也很不錯的念頭。

        可大約是她心動的程度還不夠,在知道了他被座師給招了婿,甚至避而不見,連個臉都不敢露的時候,她並不感到悲傷,頂多有點悵然。

        甚至慶幸至少不是成親後才發現他是這種人,有種放下擔子的輕鬆感。

        要知道養著這兩個人,尤其其中一人還是準備科考的讀書人,所需的花銷可不是簡單幾兩銀子就能解決的。

        想起這幾年來自己幾乎沒有什麼長進的小金庫,莫湘蕾就覺得心一揪,比起剛丟了一份婚約還要讓人來得心痛。

        左書雲看著發愣的她,譏諷道:「怎麼還不走?後悔也來不及了,妳……」

        莫湘蕾在她開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徹底的反應過來自己是真的自由了,然後她立刻轉過身走出巷子,比來時更急切。

        她不是怕人家指指點點,而是怕那兄妹倆後悔了。

        雖然在許多人眼裡她看起來像是落荒而逃,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不想再被綁進一個錢坑裡。

        她融入了街上的人群,纖薄的身影一下子就消失無蹤,自然也看不見在她離開不過幾個瞬息後,屋子裡衝出一個穿著青衫的男子,對著空蕩蕩的門外面露悵然和失落。

*             *             *

        這日是個好日子,從左家兄妹住的巷子裡走出來後,莫湘蕾遇上了兩撥迎親嫁娶的隊伍,她不喜在路上擠來擠去和人湊熱鬧,索性找了一個路邊的茶水攤子,打算叫壺茶和一籠小籠包,在外頭把晚飯一併解決了再走。

        也許是和她有同樣想法的人不少,茶水攤本來就不多的座位只空了一張小桌子,她和一個男人前後腳的搶了位置落了座,又幾乎同時出聲叫了相同的東西。

        「一籠小籠包和一壺熱茶。」

         一男一女同時一字不差的喊了出來,不只是兩個人都愣了,就連茶水攤的攤主也愣了。

        攤主看了自個兒灶台上最後一籠小籠包,又看了看那分明不是一塊來的男女,臉上露出些許為難,「這可真是對不住啦!今日生意不錯,就只剩下最後一籠包子了,兩位客官瞧著……這誰先誰後……」

        莫湘蕾皺著眉,正想著要不乾脆省了麻煩直接讓給對面的男人,對面的男人就搶先她一步開口。

       「給這位姑娘吧,我一壺茶水即可。」男人聲音沒什麼情緒,可略微低啞的嗓音莫名讓人感覺到溫柔。

        攤主看兩個人沒爭執起來,鬆了口氣,忙不迭的點頭,「馬上來!馬上來!」

        莫湘蕾一臉疑惑的看著對面的男子,看他衣裳的布料,絕對不是一般人家出身,這樣的人在路邊的茶水攤子上吃東西本身就很奇怪了,怎麼還這麼好心把最後一籠小籠包讓給她呢?

        夏侯彧注意到她不解的眼神,坦蕩的回望了過去,「剛剛不巧經過探花郎府前。」他含蓄的點了一下。

        他是閃避一支迎親隊伍才會避入那一條巷子內,卻沒想到會撞見了那場爭執。

        若是在平日他自然不會因為這種事而對人心生同情,只是今日他心有戚戚焉,覺得眼前這個女子似乎比他更可憐,剛巧碰上,就想對她溫柔點。

        起碼,他身後還有頗有權勢的長姊可依,可眼前這姑娘,顯然是無人可求助。

        莫湘蕾知道眼前這男子大約是誤會了什麼,但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說不定這次相遇就是一生唯一的一回,實在沒有必要多解釋些什麼,於是她沒說話,自在地坐在那兒等著攤主把包子送來,拿起筷子慢慢地吃了起來。

        夏侯彧也沒想過自己的禮讓能夠得到些什麼,看著眼前女子表情平靜的很,似乎沒有多少哀色,他淡淡一笑,心裡多了幾分讚賞。

        一時之間,小桌子前的兩人氣氛無比的融洽,即使兩個人都不曾多說一句話,可卻讓人覺得無聲勝有聲。

        只是他們不說話了,邊上的人卻忍不住小聲地長舌起來,不時還用懷疑的目光看向夏侯彧的方向。

       「聽說皇后之前定下的弟媳婦兒今日出嫁了?」

        「可不是呢!那樣子就算沒有十里紅妝,也差不多了,一早熱熱鬧鬧的敲鑼打鼓走了好幾條街,生怕人家不明白他們家的姑娘悔婚過似的。」

       「但也是情有可原啊,好好一個大姑娘守了那麼多年,結果卻守回來一個瘸子不說,還沒領官職,就領著安樂侯的俸祿,疼惜自家姑娘的人家都不會把姑娘嫁給那樣的人的。」

        誰都知道安樂侯雖是皇后的親弟,卻沒辦法考取功名,如今又當眾推了皇帝說要賜下的官職,只憑那一個安樂侯的名頭,誰看得起?

        更別提安樂侯當初是跟著大軍出征蹭點功績,結果功績沒瞧見,反而把自己給搞瘸了一條腿,這下子讓原本打算嫁個如意佳婿的姑娘如何忍受的了,也難怪就算扛著皇后娘娘的怒氣,也得堅決退婚了。

        夏侯彧緩緩地輕啜著茶水,就像不知道那些人是在說他一般,對於那些或同情或嘲弄的眼神,心情沒有半點起伏。

        反倒是莫湘蕾覺得有趣,沒想到在這樣的好日子裡,會聽說一件跟她的遭遇差不多的事。

        她緩緩把包子吃完,啜了一口茶水清了清嘴中的油膩,放下杯子時,她突然重重的把杯子砸出了好大的聲響,讓那些閒話聲突然都消失了。

        莫湘蕾目光冷冷掃過那些人,又看向一臉不在意的夏侯彧。

        雖然不確定這男子是不是安樂侯,且自己出頭說不定會讓人覺得自己多事,但是誰叫她也憋著一股氣呢?不趁機出口氣就不是她了。

        「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嫁個姑娘都還得計較對方能夠給姑娘掙來多大的虛名,要是不合自己的心意,說悔婚就悔婚,不知信義卻還說得滿口好道理,把被毀婚的人批評得一文不值。」

        她邊說邊放下了茶錢,一個個慢慢看著剛剛那些有說過話的人的臉,直到那些人難堪的低下頭去為止。

       「也不知道那悔婚的女方是有多厚的臉皮,踩著安樂侯的臉替自己揚了名聲,也不知道今日出嫁時可有幾分心虛?」

        最後幾句話她像是喃喃自語地反問,可卻也讓周遭那些人一個字不落的全都聽見了。

        哼!本來婚約解除一開始是挺高興的,可是後來想想這些年砸進去的金銀,就越想越心痛。

        她剛剛一邊吃包子的時候,一邊暗罵自己真是傻透了,居然只把鴛鴦珮給換回來,沒有順便討點利息。

        就算收個一兩二兩也好啊!剛剛她可透過門縫瞧見了,滿滿當當的嫁妝擺了大半個院子,雖說左家的院子不大,可那滿地的東西總不是假的。

        只不過現在讓她再回去她也不願意,只能吃了悶虧,又聽見這些人說的閒話惹惱了她,她就沒必要忍了。

        夏侯彧聽到她說的話微微動容,但又覺得她這樣未免太張揚,他自然是可以不在乎的,可她一個小姑娘就算不考慮名聲,也該考慮這些話一旦傳到胡侍郎家耳裡,對方會私下找麻煩的危險。

        然而雖然這麼擔憂,他仍沒有阻止她。

        或許是感受到她不只是在替他說話,也是在替她自己出一口氣吧!

        罷了,事情既然因他而起,他也就順手替她處理乾淨,以免她今日好心替他抱不平,日後卻惹來無妄之災。

        他放下了杯子,清俊的臉龐沉下,淡淡掃了那些本來就被噎得無話可說的人一眼,「本侯不知道原來自己如此的不知長進,莫怪胡侍郎家得悔婚在先,免得讓自家閨女以後掙不出一個好前程了,看來,我還得進宮一趟,問問皇后娘娘,胡侍郎的女婿究竟是多麼的有出息,連我一個侯爺也被壓上一頭?」

        這話一出,那些在背後說閒話的人更是連喘氣都似乎放輕了氣息。

       他們不過就是瞧著一個瘸子來這兒喝茶,就聯想到最近挺有名的安樂侯,也就碎嘴了兩句而已,誰會想到,說曹操曹操就到,一個侯爺居然也在路邊的茶水攤子喝茶?

        要是他們早就知道本尊在旁,打死他們也不敢多嘴多舌啊!

        眾人心裡忐忑不已,恨不得賞剛剛大放厥詞的自己幾個巴掌。

        人家再怎麼不爭氣也是一個侯爺,還是皇后娘娘的親弟弟,哪是他們這種小老百姓能夠隨意指摘的。

        莫湘蕾挑了挑眉,看了看那個一臉雲淡風輕的男人。倒是想不到,在傳言裡大概要氣憤欲死的男人居然這麼從容。

        茶水攤的攤主沒想過自己的攤子能夠迎來這樣的貴人,手足無措的幾乎要哭了,對於其他說閒話的人他恨得半死,就怕貴人一個不悅,他這小生意就別做了。

        夏侯彧其實沒想過拿這些人真的如何,看那些人只差沒抖得跟鵪鶉似的,他也就放下了銀錢,慢悠悠地站了起來,離開。

        莫湘蕾看著那個人揮走了一個小廝的攙扶,心裡頭有點騷動,就像是學了一種新針法那樣。

        他明明可以當作什麼都不知道的走人,可卻還是站了出來,說了剛剛那些話……莫湘蕾不笨,知道他這麼做是為了她。

        如果他真的想找皇后娘娘去問罪那個悔婚的胡家的話,早就去了,哪裡還會等到現在,像是耀武揚威似的在路邊說這等話?

        他是怕她剛剛一時衝動說的那些話,會替她惹來禍事,所以乾脆站了出來,就算有人要追究今日的事,有他這個當事人在場,誰還會記得她這個小女子?

        那個連臉都不敢露的左書凡跟安樂侯一比,真是高下立判。

        她如此一想,心裡頭忍不住嘆氣,人果然是不能比較的。她不禁在心裡下了個結論。

        看著那人慢慢地走出自己的視線,莫湘蕾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了,就這樣慢慢地跟在他的身後。
  
       邊走著她邊想,是要就這樣分開,維持萍水相逢的緣分,還是乾脆主動上前去說些話呢?

       要說話題也是有的,他們不都剛被人悔婚了嗎?或許他們可以交流被毀婚的感受?

       她胡思亂想著,直到鼻子硬生生地撞上了一堵肉牆,才終於反應過來,自個兒的跟蹤行為被正主抓個正著。

       「姑娘還有事?」他都要一路走出城去了,她還像是失了魂一樣跟著他走,讓他不得不停下來問問她到底要做什麼。

       「沒事。」莫湘蕾摸了摸自己的面紗,確定還穩穩地掛在自己的臉上後,佯裝平靜的回著。

        「那……」

        當夏侯彧還準備耐心地問她是不是沒有地方落腳,莫湘蕾低頭看著他的衣襟,突兀地打斷了他的話。

        「你的衣裳勾破了。」

        夏侯彧低頭一瞧,衣襟處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勾花了絲,一個指甲大的洞隱藏在暗紋之中,若不是特意去找還真的找不到。

        他失笑,難道就因為這一個小洞,就讓她跟著他跟了這一段路?

        「不過就是個小地方,等我回家之後再處理就是。」他不以為意的答著。

        莫湘蕾卻抬起頭認真地望著他,「不,我幫你補補吧!不過就一個小地方而已,我一會兒功夫就能補好的。」

        夏侯彧還想拒絕,可一低頭,就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手上已經拈了針,一恍神的功夫,她已經從荷包裡頭摸出了細線,手腳俐落地穿好了針,一臉認真地盯著他瞧。

        他驀然失笑,覺得這姑娘有點奇怪,不過雖說現在行人已經漸少,可畢竟還是在路上,讓她拿了他的衣裳去補,怎麼也是不妥的……如此一想,他就說:「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大庭廣眾之下,我也不好當眾寬衣。」

       「不用你脫了衣裳的。」莫湘蕾認真說著,裝作聽不懂他的拒絕。

        也不管這樣是不是會惹人厭了,可是她既然開口說要替他補衣裳就是認真的,伸手指了指旁邊的小巷,然後說:「不需要寬衣的,我站在巷子裡頭,你站在外頭,你也不用脫了衣裳,我直接補就行了。」

        夏侯彧還沒反應過來她的意思,就被她推進了巷子裡,動作太快他的腳承受不住還差一點要摔倒。

        可當他站穩了身子,他馬上就明白了莫湘蕾的自信是從哪裡來的。

        兩個人面對面站著,她大約矮了他一個頭,拈針的手在他的胸前飛舞著,細細的針線在他怔愣時便已經穿透了布料又穿了出來。

        她的眼神十分專注,他也看著她的動作出了神,直到她突地往前又踏了一步,整個人近得幾乎像是要埋進他的胸懷,她髮絲上的淡淡香氣直撲而來,她輕側著頭,銀牙輕輕咬斷了手中的絲線,快速地打了個結,隨即又退開。

        他的心似乎快速閃過一抹悸動,但是那一點異樣消失得太快,讓他來不及深思。

        低下頭,他發現剛剛衣襟破損處居然已經被補好了,甚至如果不是他記住了破損的位置,根本無法發現修補的痕跡。

        即使他不懂女紅,也知道她這一手功夫的確是很了不得的。

       「好了。」莫湘蕾滿意的看了看自己剛剛修補過的地方,確定和原來的幾無二致,點了點頭後收起了針線。

       「姑娘的針線功夫不比宮裡的繡娘遜色。」

        莫湘蕾對於自己的針線功夫如何很清楚,對於這句誇讚也就不謙虛的受了。

        兩人相對無言,都想著還能夠說些什麼。

        莫湘蕾一時衝動找上夏侯彧,有點不知道怎麼收場而僵在原地,夏侯彧則是覺得,也許是同病相憐,加上在茶攤的那一齣,他並不想就這樣離去。

        可在巷子外頭等著夏侯彧的小廝並不知道主子的心思,只急得團團轉。

        本來被主子吩咐只能遠遠的跟著,他就已經夠心焦了,結果一眨眼就看到主子被個姑娘推進小巷子,主子沒叫人,他不敢過去,偏偏又看不見表情、聽不見話語,不過片刻,他就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度日如年。

        眼看不遠處的城門即將要關了,小廝也顧不得夏侯彧的吩咐,飛快地走到自家主子身後,提醒道:「侯爺,這城門要關了,咱們再不出城就來不及了。」

        小廝的話打破了僵凝的氣氛,也讓莫湘蕾輕舒了口氣,這個小廝算是替剛剛衝動的自己解圍了。

        她閃出了小巷子,往來時路走了回去,夏侯彧則是站在原地靜靜的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轉角處,才略微不捨地轉身。

        不過就是萍水相逢的緣分罷了,又何必多想呢?

        夏侯彧開解自己,淡淡一笑,但手指輕撫著剛剛她縫補過的地方,卻又像聞見了那抹香氣。

        清淡,卻在心上悄悄的烙上一抹痕跡。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15 12:4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4 10:14 AM 編輯

第二章

        皇宮裡,在皇后宮中伺候的宮人們一個個輕手輕腳,說話輕聲細語,就連呼吸都放輕了。

        他們如此小心翼翼,是因為安樂侯進宮了,就怕這對姊弟會如之前一樣不歡而散,他們倒楣會被遷怒。

        只是其他人避的開麻煩,貼身伺候皇后娘娘的幾個大宮女卻是跑不了。

        平日能在皇后身邊伺候是多大的殊榮,但這時候她們卻恨不得自個兒在外面掃地,怎麼也不想待在這裡,就怕下一瞬自個兒就成了姊弟兩個爭執的砲灰。

        「我聽說你那日帶著一個姑娘在街上喝茶?」夏侯馨一臉期待的看著下頭的夏侯彧,只恨不得馬上就找到那姑娘,仔細的調查其家世品行,假如沒有什麼大問題,明兒個就讓兩個人拜堂成親。

        「姊姊說笑了,不過就是萍水相逢而已。」

        夏侯彧臉上掛著一抹淺笑,可只要熟識的人都知道這不過是他的習慣表情,別妄想看出他的真實情緒。

        夏侯馨卻不相信這個弟弟。如果只是簡單的巧合,她才不會催著他進宮來。

        之前,那不要臉的胡家退婚,還四處說他們悔婚實在是有苦衷,說的比唱的好聽,氣得她決心要整治胡家,可弟弟卻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攔住了她,讓她別多計較,氣得她跟他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算一算,他們已經有好些日子不曾再見。

        如果不是夏侯家就只剩下他們姊弟兩人、如果不是他好好一個俊俏郎君一次隨軍出征落得殘疾回來,她又何必如此擔憂氣惱,生怕他找不到一個良配?

        可還真的應了那句俗語,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她這裡急得要火上房,這小子卻漫不經心,如今終於聽說一點苗頭,她怎能不連忙把他給召進宮裡來問個仔細?

        他都已經二十四了,同年紀的人要是成婚早點的,搞不好都能夠開始相看兒媳婦了,也只有他到現在還一個人守著那個空蕩蕩的安樂侯府。

        就算是為了夏侯家的香火,她也不容許他再這麼肆意下去。

        「少來!我可聽你的貼身小廝方圓說了,你和那位姑娘還在小巷子裡不知道說了啥,還有茶攤子上,你幫那姑娘說話了是不是?」夏侯馨一條條的指了出來,口氣咄咄逼人。

        別看他總是一副笑笑模樣,像是一個老好人,那全都是糊弄外人的,他骨子裡有點冷漠,平日若無事是絕對不會開口多說一句話,更別說對象是個姑娘家了,就連他之前訂婚的胡家姑娘,說不定兩個人說話的句數都沒超過五根手指。

        方圓那小子本來就愛操心,自從他的腿瘸了以後,更是變本加厲,這次的事情會傳到姊姊的耳裡,他並不意外,只是不知道方圓到底是怎麼說的?不過就是隨口說了兩句話而已,怎麼聽起來像是他和那個姑娘都要私訂終身了?

        夏侯彧無奈地嘆了口氣,「姊姊,沒有方圓說的那麼複雜,我和那姑娘真的就是萍水相逢罷了,她聽到市井閒人議論我和胡家的婚事,打抱不平了兩句,我怕胡家事後找她麻煩,所以把事情攬到自個兒的身上而已,除此之外……沒有旁的了。」

        回憶裡那近在咫尺的身軀,和一閃而過的香氣,讓他話語不自覺的頓了頓,他沒放在心上,可一直注意著他的夏侯馨卻是捕捉到了這一點的不同。

        哼哼!玩心眼玩到她頭上來了,相依為命這麼多年,她還能夠不了解他?要真的沒什麼,他連解釋都不會解釋。

        「行,你說沒什麼就沒什麼,可是婚事你還是得給我用心點,你不急著成親,可夏侯家卻不能無後。」

        要是之前她也不會這麼著急,畢竟就算年紀大了,可是他光靠臉和一身的才華,那也有的是姑娘想嫁,可現在他瘸了條腿,就連一些小官之女居然也敢挑三揀四了起來,讓她每夜光想著夏侯家的香火傳承有可能斷在他們兩人手上,睡都睡不安穩。

        夏侯彧也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他對女色不執著,更別說現在自己的身子有殘缺,便不想拖累了旁人。

        就連據說為他守了多年的胡家姑娘,不也是知道他瘸了的消息後,就馬上試探著要退親嗎?

        這乃人之常情,他沒有怨懟,只是有些遺憾罷了。

       「姊姊,我知道的,只是我現在還沒多想那些事,皇上那裡……我也還有差事未完。」

        夏侯馨雖然知道這不過是推託之詞,卻不禁有點埋怨皇上。

        什麼差事讓別人去不好,偏偏要挑上他們夏侯家唯一的命根子去。

       「朝廷上的事情我不懂,可這子嗣問題你最好現在就給我開始想。」

        夏侯馨語重心長的道,「早些年你考上了功名的時候,說讓我別管你的婚事,你自有主意,我也隨你,後來你都二十了,好不容易替你訂了一門親事,你卻又私下背著我答應了皇上隨軍出征,說要回來之後再成親,我也應了你,甚至向胡家施壓,讓姑娘等你到了十八。

        「結果你回來傷了一條腿,你卻還不在意,放任人家退親,我哪還能不管?你自己有沒有想過,你如今……是還能找到怎樣的姑娘願意嫁你?我每回想到以後夏侯家的香火就這麼斷了,我的一顆心就揪著疼啊!」

        夏侯彧聽著姊姊又是嘆又是怨的說了這一長串,卻只能沉默以對。

        他知道自己的親事的確是讓長姊操碎了心,可是現在他也的確無法給姊姊一個答案。

        她剛剛略過不提的話他也明白,自己瘸了的腳就是說親時最大的阻礙。

        夏侯彧的沉默讓夏侯馨跟著沉默了,其實她也知道,就算沒了腳的問題,弟弟也不可能隨便找了個姑娘成親。

        她這個弟弟看似什麼都不在乎,可是在某些時候又執著得過分。

        當年如果不是她硬逼著,或許連胡家那門親事他都不會點頭,也只能說誤打誤撞,胡家自己退了親事,否則說不定最後也只是一對怨偶罷了。

        一想到這裡,夏侯馨就覺得疲憊,「算了,不管你和那姑娘到底是什麼關係了,總之,今年你的親事一定得辦,你自己要是找不到人,那也別怪我幫你找了親事請皇上下旨賜婚!」

        這是警告也是最後的寬限,她知道如果不施加點壓力,只怕他真這樣孤家寡人過上一輩子。

        「姊姊……這勉強而來的親事總是不美……」他皺著眉,表達出自己的不情願。

        夏侯馨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美不美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是再不成親,夏侯家的香火就得斷了。」

        姊弟倆僵持不下,最後還是以夏侯彧沉默地離開作為結尾,只是才剛踏出殿門,就聽到裡頭細微的啜泣聲。

        他頓了頓腳步,最後還是一拐一拐地慢慢走了出去。

        傾斜一邊的影子隨著腳步拉得很長,長得讓人感覺有些蕭瑟。

*             *             *

        左家在榕樹巷子裡也是挺有名的一戶了,今日辦喜事,不少左右鄰居爭先恐後地來道喜,尤其是家裡有孩子讀書的,更是恨不得也能沾沾主人家的喜氣,先是考取功名,後又能夠迎娶名門姑娘當媳婦兒。

        因為家裡沒有其他人,所以前頭的男客自有請來的人招呼著,而後頭則是左書雲自個兒招呼,但她藏在笑容裡那自以為高人一等的傲氣,明顯得讓不少人心中有些微詞。

        畢竟都是多年的老鄰居了,誰不知道左家的事!

        左家兩兄妹,一個是只顧著埋頭讀書的書生,一個是整日只會吟些詩詞,也沒見她操持家事的懶姑娘,平日裡和左鄰右舍多說句話,就跟玷汙了她的嘴似的。

        撐起這個家的正是那天被毀婚的那個姑娘。

        雖說她在大戶人家裡做繡娘,不常出現在巷子裡,可是哪次回來不是拎著東西,要是碰上了巷子裡的孩子,偶爾也會分些糖塊,問候他們這些鄰居。

        結果好不容易把男人給供出來了,還以為接下來有好日子過了,誰知道這左家人實在太不是東西,居然把一個這麼好的姑娘拋棄了。

        原來以為左家在放榜後急著辦婚事是為了娶那姑娘,他們這些老鄰居誰不是替她歡喜,總說她可算是苦盡甘來了,以後也能夠好好歇歇,享清福,誰知道壓根不是那麼回事。

        就算沒仔細聽見她和左家姑娘說的話,可瞧婚書都撕了,娶的也是別人,誰還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

        不過就又是一個陳世美而已,只不過他們只訂了婚,還沒成親,所以旁人也無法多說什麼。

        左書雲不是不知道一些躲在角落裡的婆娘們正在說她和哥哥的閒話,可是那又如何?她家也要變官家了,那些人就是把嘴說破了,難道還能夠影響他們不成?

        再說了,哥哥已經在親家翁的幫忙下謀到了京城附近一個縣城的官職,新婚後就要過去赴任了,到時候她就是真正的官家千金了,再也不會跟這些人有什麼牽連,她可沒興致跟她們計較。

        她嘲諷地掃了那些人一眼,從鼻子輕哼了聲。

       就在一片熱鬧喧囂中,新婦被迎回來了,宴席也要開始了。

       左家院子並不大,要容納所有上門賀喜的人並不容易,但因為有不少人看不慣左書雲的驕傲,送了個賀禮便離去,反倒還有零星幾個空位。

       左書雲眼神隨意地往門外一瞥,卻看到一個不該出視的人跨過門檻,她臉色瞬間一沉,也顧不得她剛剛一直裝得像個大家閨秀,重重的踩著腳步,飛快攔在那正要入席的人面前。

      「莫湘蕾!你——你怎麼能出現在這裡?」

       她以為自己已經算是很克制了,可是在婚宴上,主人家的一舉一動本就格外受到注意,即使她喊得再小聲,還是有許多人察覺,尤其本來就住在這巷子裡的那些特別愛說人長短的婦人,更是一副準備看好戲的模樣。

       嘿嘿!也不枉費她們在這浪費了一早上,終於瞧見了一場好戲。

       莫湘蕾這些日子以來,在自己租的小院子裡一邊做些繡品,一邊則是反覆琢磨著,自己這麼簡簡單單的解除了婚約,真是虧大了。

       師傅臨終前只交代她好好的將左家兄妹撫養長大而已,可她不只把人給養大了,還付出了許多——

       她供左書凡念書進學,筆墨紙硯和束修是一筆,考試的路費是一筆,還為了左書凡能進好的書院,從鄉下小鎮裡舉家搬到京城裡,還置辦了一處前後有進的小院子,而左書雲懶得和她學習針線,卻又愛跟旁人比較,她身上穿的戴的,全都是花她在大戶人家當繡娘,一針一線賺的銀子買回來的。

        向來愛財如命的莫湘蕾不仔細去想也就罷了,越想越覺得這筆帳不劃劃,拿出紙筆仔細一算更是心痛。

       那間院子花了將近兩百兩,每年的束修費加上基本的花用,一年五十多兩,再加上林林總總的雜頂,這幾年來她至少就砸了五百兩在那兩兄妹的身上。

       算到這裡她恨不得衝回去左家讓那兩人把銀兩給吐出來。

       除了精進繡藝之外,能夠挑起她興致的就只有錢了,所以一察覺自己虧死了,她就一直盤算著要怎麼把這筆錢給拿回來。

       思來想去,就到了左書凡成親的日子,她想著,先白吃一頓飯後,再來討點利息,於是便兩手空空的到左家去。

       只是出師不利,她才剛踏進門沒多久,就被左書雲發現,然後小院子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

       莫湘蕾心中無奈歎氣,卻還是一派淡然之色,「是我又如何?」

        左書雲上上下下的審視她,突地像是想起了什麼,擺出嘲弄的神情,語氣惡毒又咄咄逼人的道:「怎麼?那日不是走得乾脆,怎麼今日又來了?可別是還對我哥哥餘情未了,跑過來搗亂!」

       莫湘蕾只覺得好笑,她就是對誰餘情未了也不會對一個連最後一面都不敢露的男人餘情未了。

       而且左書雲是不是傻子?餘情未了之類的話是一個正經姑娘能夠掛在嘴上說的嗎?還在大庭廣眾之下。這豈不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左書雲還不知道自己已經鬧了一個大笑話,莫湘蕾也懶得提醒她,只沉穩的把今天現身最重要的目的說出來,並不想被誤解。

      「我回去想想我這些年可真是虧了,畢竟你們兄妹倆這些年的吃穿用度都是我拿銀兩付的,最後解除婚約我卻只把自個兒的信物拿回來而已,我……」

       她話還沒說完,左書雲就已經狼狽的尖聲打斷了她的話。

      「你根本就是信口開河!我和哥哥何時用過你的銀兩來過日子了?用的還不都是我娘留下來的!如果不是我娘把你帶回來,你也不過就是一個小叫花子,現在說不定已經倫落到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去,還敢在這裡大放厥詞?

    「你……你要是再隨口胡言,信不信我這就報官,讓人把你抓了去,到公堂上過上一回大刑,也讓你識得一點規矩!」

       說到最後,左書雲也似乎越來越有信心了,看著莫湘蕾的眼神就跟看著一隻小蟲子一樣,足以操控她的生死。

       莫湘蕾雖然對這種情況早有準備,聽了左書雲的話卻還是怒火中燒。

       說實話,她本來只打算討點利息,但現在卻是想要讓這對白眼狼兄妹徹底把本金利息全吐出來。

       莫湘蕾心中越是怒火翻騰,聲音就越是清冷,「既然你不怕出醜,那咱們上公堂上走一遭又如何?我就不信了,公堂上還能夠讓你一個人說什麼就什麼,上刑有什麼可怕的?就如你所說的,我就是個不知哪裡來的叫花子,沒有親人、沒有財產,那我又有何懼?」

       左書雲以為她是傻子嗎?當初這屋子的契書上是寫了左書凡的名字沒錯,可她那時候留了個心眼,那支付銀兩的人的欄位下可是寫了她的大名。

       再說了這些年左家兄妹要拿銀兩時,她也都用方便作帳的理由,讓他們寫了條子,不管是束修費還是左書雲買首飾的費用,一筆筆都清清楚楚。

       如果不是有這些記錄在,她也不能把這些年所有的花用都給算得清清楚楚。

       有這麼多憑證,她怕什麼?只怕到時候上了公堂,左家兄妹才是那個顏面無光的人!

       左書雲猛地揪緊了手中的帕子,看著莫湘蕾那胸有成竹的樣子,心底驀然有些慌亂了起來,那種彷彿被對方踩在地上的感覺莫名又從心底泛開來。

       她不明白,莫湘蕾明明就是一個她娘撿回來的小叫花子,可為什麼莫湘蕾面對她的時候,從沒有半點懦弱和畏縮,反而是她在莫湘蕾面前,總覺得自己永遠比不上她,即使自己有探花郎哥哥、穿著比她還要華貴的衣裳,那種低人一等的感覺還是揮之不去。

       這女人讓人厭惡,卻又恐懼。

       她不知道莫湘蕾手裡還有什麼,可是看莫湘蕾自信的模樣,她也知道上公堂絕對不是一個好主意了。

       她惶惶不安,直到看見了因為聽到吵鬧聲而過來的左書凡後,才大鬆一口氣,趕緊站到了自家哥哥身邊,似乎這樣會讓她的信心更足一些。

       莫湘蕾看著她神色的變化忍不住嗤笑了聲,心裡真替師傅不值,遇不上一個好男人也就罷了,兩個親生的孩子還長成了這副模樣……

       要是師傅地下有知,會不會氣得跳出黃泉,親自料理這兩個沒長進的東西?

  「湘兒……」

  左書凡不知道莫湘蕾的想法,看著她蒙著面紗,穿著一身天青色的衣裳,亭亭的站在那兒,心中又是糾結又是激動,一時之間除了輕喊著她的名字外,居然說不出話來。

  莫湘蕾看著這個已經許久不曾見的男子,穿著一身大紅衣裳,上頭繡的是她從來沒給他繡過的並蒂蓮,她忍不住輕嘆口氣,「左公子,現在您也是成了親的人了,不宜再這麼親密地喊小女子的名字,還請自重。」

  左書凡一怔,眼裡閃過一絲受傷,「我們……又何至於生分至此?自娘親死後,咱們是互相扶持過來的,就算……就算我們曾有的婚約不在,也不至於……」

  左書凡本就長得俊秀白晳,此刻一臉受傷,頓時讓幾個不明白前因後果的婦人紛紛用譴責眼神望向莫湘蕾。

  莫湘蕾對那些眼神視若無睹,「左公子既知道過去幾年是我們互相扶持過來的,那為何今日迎娶的新婦卻是座師之女?」

  她這話一問,所有人的視線全都看向左書凡。

  左書凡沒有她那樣面不改色的功夫,感覺到那些如針扎的探究視線,俊秀的臉上露出侷促的神情,「我……說到底,你還是怨我的吧?可你也清楚,你賣身給大戶人家做繡娘時,咱們這婚約就已經不能作數了,為官者,不能迎娶下九流之職者為妻,為奴更是……」

  莫湘蕾快被氣笑了,依照他的說法,他是無奈悔婚,甚至也是無奈的應下今日這門親事的囉?

  「我今日才明白,負心多是讀書人是什麼意思。」

  左書凡一愣,望著她還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時,就聽見莫湘蕾咄咄逼人的質問聲。

  「難道我不該怨嗎?當年的確是師傅領我進左家門,可師傅臨終前為我們訂下婚約,那時候你連秀才都不是,你妹妹不過只是個小童,一家子裡頭除了我會刺繡這門手藝以外,全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拿的,我一個才十歲的姑娘,除了賣身給大戶人家當繡娘還有什麼方法養活一家子?我要賣身的時候,你怎麼不提要是你為官後不能娶奴者為妻?」她語氣沒有半分激動,一字一句卻說得響亮分明,就像是一個個清脆的巴掌,落在左家兄妹的臉上,把他們打得臉紅不已。

  左書凡羞愧得側過頭去,反倒是左書雲耐不住性子,忍不住反諷著,「你那時候又何嘗不是看中我哥哥以後能夠考上功名,才會死扒著我家不放,說來說去,用了你的銀子又如何?我哥哥考上了功名,你也是有了臉面。」

  「什麼臉面?」莫湘蕾可不打算繼續任由左書雲顫倒是非,「考上了功名之後,在我不知時就允下了親事的臉面?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說我賣身給大戶人家為奴的臉面?這樣的臉面不知道左姑娘需不需要?我也能夠說上幾項你的閨中事,你若要這樣的臉面,那我也不妨現在就給你。」

  「你!」左書雲臉色瞬間一白,反擊的話哪裡還說得出。

  左書凡看事情鬧得越來越不像樣,甚至新婚妻子身邊的婆子丫頭也過來看了,他恨不得馬上了結了這一場鬧劇。

  「湘兒,就算我左家對不住你,可如今我已娶了新婦,並也許下只有娶她一人的承諾,就算你想要再進左家門,那也是不能了,不如你說出其他的條件,只要我能夠做到的,我定為你辦到。」

  左書凡一番話說得誠懇,不少姑娘和婦人都覺得探花郎果然是好氣度,相較之下,莫湘蕾雖然可憐,卻太過咄咄逼人了。

  莫湘蕾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能夠忍住不吐他一口唾沬,只是冷笑。

  把自個兒說得跟有情郎一樣,還專一不悔?

  今日他如果能夠把專一兩個字刻在身上她還願意信幾分,否則一個悔過婚的人說這些話,著實讓人噁心。

  「左公子,您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我就是腦子撞了門,也不會想進左家門的,只不過這往日的帳卻是要好好算一算的。

  「這宅子當初置下的價錢,加上傢俱擺設就算個兩百兩吧,這些年的束修等等就算個一百兩,其它的就當是我還師傅的恩情,就免了,把這三百兩給我,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再也無任何關係。」

  她自認自己還是有良心的,三減四扣的,只酌收了一個整數。

  左書凡一聽三百兩就下意識開口道:「三百兩不可能,這……太多了。」

  莫湘蕾似笑非笑的目光掃過今日成親的佈置,還有收禮的地方,「難道今日收來的禮,還有這屋子賣了也湊不上這個數?左公子,您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呢?」

  這巷子靠近京城裡的書院,屋子雖然舊了可也修繕得不錯,當年花不到兩百兩拿下那也是走了運了,過了這些年,這附近的屋子價碼早就翻了幾番,就連只有單間的宅子,少說都要一百五十兩,更別提這兩進的院子了。

  「不成!要是把這宅子給賣了,那我們要住到哪裡去?」左書雲尖聲叫道。

  「左家人要住哪裡去又與我何干?我不過是來收點銀子罷了!」莫湘蕾半點也不把兩個人難看的神色放在心上,「再說了,都說我已經入過奴籍,要是沒有一點傍身銀子,這日子可不好過了,我自然要多拿些不是嗎?」

  左書凡被她說得無話可回,只能滿是心痛的嘆道:「湘兒,你何以要逼人至此?你變了,你以往不是這種性子的……」莫湘蕾懶得理會他的作戲,甚至連看都不願多看他一眼。

  說變了,變得不只是她,他也是,那個在她記憶裡,曾經是個青澀靦腆的少年,曾經說著若考上功名定不負你的少年,似乎已經消失在記憶的洪流中了。  

  如今剩下的,只有一個讓人看了就生厭的懦弱男子。

  「三百兩,如若沒有的話,這大喜之日咱們不妨就這麼耗著。」

  「你不要臉……」左書雲怒極,忍不住想大罵卻被皺著眉頭的左書凡給攔了下來。

  左書凡知道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什麼過往情分已經是完全沒有了,只有按照她所說的,把帳算個清楚,彼此再也沒有關係,才是最好的狀況。

  「你去後頭點銀兩,把事情給了結了。」左書凡看著莫湘蕾,輕聲對著左書雲吩咐著。

  左書雲恨恨地瞪著莫湘蕾,氣急敗壞的道:「難道真的就這樣讓她予取予求?三百兩,咱們家哪裡來那麼多銀子?要我說我們就該報官來著。」

  「閉嘴!難道還要事情再繼續鬧大嗎?」左書凡煩躁地打斷了她的話,「若為了這樣的事情報官,我的名聲還要不要,你以後還想不想說親了?」

  今日之事被多少人看著?更別提他們在這巷子住了這麼多年,左鄰右舍哪個不明白他們家是怎麼一回事?

  能夠悄悄的了結這件事自然是最好的,要不然事情鬧大了,他以後的考評還有官譽,哪個能夠落得了好?

  左書雲恨恨地跺了跺腳,最後還是憤僨不平的往後頭去,心裡恨莫湘蕾恨得不行,一邊又心疼著自家好不容易過上幾日有錢人的日子,可如今卻是為了保住這小宅子,一下子就又回到了和之前差不多的時候。

  左書雲還沒走多遠,一個姑娘就娉娉婷婷的走了過來,她也穿著一身喜慶的顏色,面料是緞子的,再看髮上的簪環,顯然不是什麼尋常人,就連樣貌都比左書雲還要強上一點。

  那姑娘直直地走到了左書凡的身邊,欠了欠身,「姑爺,咱家姑娘說,這家裡有事,她一個新婦不能出門,先讓婢子來幫忙看看。」

  說著,她看向莫湘蕾,依然是一副笑模樣,可是話語就沒那麼客氣了。

  「這位……娘子,三百兩是嗎?我家姑娘怕有些親戚或者是來幫忙的女眷需要,讓我隨身帶著銀票,現在就給了娘子可好?」她輕聲笑語的,半點讓人感受不到她在嘲弄莫湘蕾是打秋風的親戚。

  「畢竟今日是姑爺的大好日子,咱們也是圖個喜慶不是?」

  莫湘蕾不發一語,看著那遞過來的銀票也沒有伸手去接,那婢女鄙視的眼神她看得明白,她在思考著要不要為了心愛的銀子把自尊放到地上踩。

  可笑!這本來就是她該得的東西,怎麼現在要討回來的時候反而卻覺得像是被人給施捨了?

  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那婢女又不解地問了一句,「怎麼了?是不是不夠?您瞧瞧,這絕對是三百兩的銀票,我家姑娘這些年存的月銀都在這兒了,如果真的不夠……那我們姑娘也只得拿出嫁妝來了,損害了姑爺的名聲絕對是我們姑娘不願的。」

  這話一出,本來還有幾分可憐莫湘蕾的人這時候都站到新婦那邊了。

  一個新婦能夠在入門當日做到這般地步已經是不易了,相較之下,這莫家小娘子實在是咄咄逼人,而且這三百兩還不夠,該有多貪心呢!

  即使沒人把真心話給說出口,可是那些你一言我一語的勸阻,藏著的都是這樣的意思,讓那婢女聽著高興,投向莫湘蕾的眼神也帶著高高在上的憐憫。

  那眼裡只差沒明明白白寫著不過就是要錢罷了!拿了錢,就該知足的趕快走了。

  左書雲本來是要回自個兒屋子裡去拿銀子的,可是走到了一半,想想那可都是自己未來的嫁妝,真要全拿給莫湘蕾,自己都要氣得吐血了,沒想到卻出現了這樣的轉折。

  她本來走得就慢,巴不得能夠多磨蹭些時候,把錢財留得久一些,所以那婢女說的話她都聽見了,連忙小跑了回來。

  她見婢女手中拿了三張銀票,一張張都是百兩的面額,上頭還有天喜錢莊蓋的紅戳,絕對沒有造假的可能,心中大喜。

  這下子不用動到自家的錢財,她當然是高興的了,似乎連剛才被說得啞口無言而消失的氣勢也回來了。

  「怎麼了?還嫌少?要不多添點銀錢如何?只是你有這個臉面拿嗎?」她咯咯輕笑,然後蔑視的看向莫湘蕾帶著面紗依然遮不住的額際紅痕,「哎呀!我都忘了,臉早都毀了,的確是沒這個臉面了。」

  莫湘蕾從來沒有這麼生氣過,從來沒有。

  她向來沉穩的眼神裡有著無法抑制的怒氣,她已經無法分辨出來到底是因為左書雲直接的撕破她的傷疤而動怒,還是因為那婢女明顯的蔑視而發怒了。

  她接過了三百兩的銀票,在所有人鄙視的眼光中,她最後看了那三百兩一眼,然後一把一張張銀票直接從中間撕開。

  她嘴角噙著冷笑,把那三張破碎的紙片扔到地上,「本來我覺得這些銀錢是該要回來的,但是現在想想,都已經被人指著我不要臉了,那我又何必要這種髒錢呢?就當是我花錢買了教訓,沒做好師傅的交代,把好好兩個人給養成了白眼狼,呵!」

  在銀票被撕破的瞬間,不管是那婢女或者是左書雲全都瞬間變了臉,而她接下來那些話,讓左書凡也變了臉色。

  其他圍觀的賓客雖然都心疼那被撕破的銀粟,可不少人心裡卻也對莫湘蕾改了印象,覺得她來跟左家兄妹算賬,其實不是貪,而是為了替自己爭一個公道罷了。

  畢竟那不是三兩也不是三張白紙,而是三張價值百兩的銀票,她眼睛眨也不眨的接過手就撕了,這般氣魄,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有的。

  左書雲直到那幾張紙落在地上好一會兒,才從過度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她愣愣地對上了莫湘蕾的眼,那眼底有著明晃晃的譏笑。

  所有的怒氣和自卑心虛都被那一個眼神激起,左書雲的臉猙獰無比,像個潑婦罵街一樣,毫無理智的破口大罵了起來。

  「不過就是想巴著我哥哥的賤婦,裝什麼清高模樣,就你那破相的容貌,和自甘下賤去當人奴婢的過往,還指望以後能巴上什麼好人家?可別到時候只能嫁個殘疾還是當人的繼室,又來哭著求著巴上我左家的大門。」

  她一番話脫口而出左書凡臉都黑了,那婢女也忍不住退得遠遠的,許多小媳婦兒和婦人也是皺了眉頭。

  還說是讀書人的妹妹呢!剛剛還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態,結果說出的話比破落戶人家的婦人還不堪入耳。

  「你想多了,我寧可嫁個殘疾,也比進左家門來得好。」嘖,當她多稀罕當左家的媳婦兒呢!

  莫湘蕾說完就想起了上回在茶水攤子裡見到的那個男人。

  那個據說是安樂侯的男人,不因為腿瘸而自卑,也不因為人悔婚而羞惱怨恨,寵辱不驚,胸懷坦蕩,那才是真正讀書人的風範呢!

  「你——」左書雲氣得雙眼泛紅,手中的帕子幾乎都要被她扯爛了。

  「既然帳已經算完,那我就走了,這酒席我也不吃了。」

  經過她這麼一鬧,除了一些還不懂事的孩子,大約現在每個人都已經沒了吃酒席的心情了。

  左書凡更是目光複雜的看著莫湘蕾跨過門坎離去。

  撕掉銀票一時爽,可當莫湘蕾走出左家大門時,那心裡止不住的懊悔讓她忍不住眼眶泛紅,恨不得回到過去,把那幾張撕破的銀票再黏回來。

  除了師傅過世那一回,這是第二回她有流淚的衝動,可還在左家門外,也還有其他看熱鬧的人,她是萬萬不會把自己脆弱的樣子展現給他們看,白白讓自己成了笑話。

  她咬緊唇,挺直了背脊走著,就在只差一步要走出巷子口時,一張熟悉的容顏落入眼中。

  夏侯彧看著她泛紅的眼眶,沒有說任何安慰的話語,只問了一句,「我要出城去,同行否?」

  莫湘蕾抬頭望著他,眼前的男人身子有點歪斜,可是那不曾彎曲的背脊讓他看起來風采依舊。

  一雙劍眉下的深滾眼眸裡帶著平靜和溫柔,薄唇輕抿著,臉色比上回蒼白了些,他就這麼靜靜地望著她,等待她的答案。

  莫湘蕾後來每次想起這個時刻,都覺得自己大約是氣極過後無法思考,才把手交給了他。

  他輕輕一握,兩人的手在衣袖下緊緊相扣,那一直被忽視的駿馬就在他身後,他俐落的翻上了馬,然後一隻手用力一扯,就讓她也跟著上了馬,坐在他身前。  

  她才剛坐好,她頭上就突然蓋下了一件披風遮蓋住了她大半張臉,當馬轉身奔出巷子口往城門而去時,那已經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不受控制的成串落下。

  她不傷心毀了婚約,甚至也不可惜那些銀兩……好吧!或許還是有一些,要讓一個愛財如命的人說不傷心那些銀兩是不可能的。

  可最讓她覺得難過的,是發現那個曾讓她有一點愛慕之心的少年,成了今日看著她被一個下人甚至他的親妹羞辱,也不曾幫她說上一句話的卑鄙男子了。

  只要一想到她最好的青春年華都白費在這樣的人身上,她不只想哭,還想回到當初對左書凡心動的那個夜裡,對自己狠狠抽個幾巴掌啊!

  夏侯彧看著自己身前的女子躲在他的披風裡哭得渾身直顫,在出了城門後,不由得拉緊了韁繩,策馬快步奔騰。

  就算她再堅強,但總歸是被退了親,今日又被這樣折辱,也難怪她會如此傷心了。

  夏侯彧得知今天是探花郎的大喜之日,不禁就想起了有一面之緣的莫湘蕾,所以就想去看看,沒想到真見到了她。

  他其實有聽到一些爭吵的片段,他無言地佇立在外頭,看她一個人面對一切,頓時不忍再看。

  他不是沒有想過幫她,但又怕反而會把事情弄得更亂,而且,他知道她不會願意讓他幫,因為她不是那樣柔弱的女子,還有她展現出來的驕傲也不允許她在那一家子前頭示弱。

  只是他心裡想過了許多理由,卻說服不了自己就這麼離開,他走到巷子口,再也無法向前,等了一會兒,就看見那個蒙著面紗的女子,眼眶泛紅,卻仍是故作鎮定地離開剛剛那給予她羞辱的地方了。

  他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然而看著她泫然欲泣的模樣,不由自主的就想把她遠遠的帶離那個地方。

  他不曾深思自己對於這個只見過兩次的女子,已經破例太多,似乎不只是一句「同病相憐」可以解釋的。

  風颯颯吹響樹葉,初秋的風帶點涼意,那披風幾乎要被吹落,讓他放開了一手,輕攏那飛揚的布料,手掌卻不小心搭上了她纖弱的肩膀,讓他不由得僵住了身子。

  風起,吹動的不只是衣裳,還有一池春水。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15 12:4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4 10:42 AM 編輯

第三章

        莫湘蕾在屋子裡瞪著銅鏡已經有好一會兒,銅鏡裡的她,眼睛又紅又腫,頭髮散亂,即使已經戴著面紗,但還是掩不住讓人不忍直視的狼狽。

  她嘆了口氣,用冷水打濕了帕子,仔仔細細的把散亂的髮絲都梳理好,然後稍微敷了下眼睛,整理好衣裳,才慢吞吞走出了屋子。

  那個策馬帶她來到這裡的男人正坐在院子裡頭,一張小几上頭擺了些茶點,一壺茶一壺酒,他盤腿坐在那兒,沐浴在月色中,恍若仙人。

  如果不考慮她剛剛還坐在他的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下馬的時候還差點從馬上滾下來的話,她覺得自己肯定會更有閒情逸致來欣賞眼前這一慕。

  夏侯彧輕啜了一口酒,斜眼一看,就注意到站得遠遠的莫湘蕾,他微微一笑,淡然問道:「來喝杯茶如何?」

  莫湘蕾覺得他們大約是跟茶水扛上了,頭一回見面就是在茶水攤,第二回見面他一開口還是讓她來喝杯茶……

  認真的說,在奔波了大半天後,她現在想要來一碗熱呼呼的湯麵,最好添上一大杓濃厚的醬汁澆頭才好。她進左家門連杯茶都還沒喝到就跟人對罵,結果餓得她現在都覺得自己能夠吃下一整頭牛了。

  想歸想,但是看著那桌上的茶點,她的腿還是不受控制的走了過去,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這兒人手不夠,收拾不了房間,委屈姑娘了。」

  這城外的別莊他是交給住在附近的戶人家打理,而他不喜歡身邊太多人伺候,平日如果過來的話,也不過就只帶了方圓,所以只整理了兩間能住人的房間,其它的房間不是放東西就是做書房了。

  這回臨時帶上了她過來,也收拾不出其他房間,只得把自己的屋子讓給了她。

  莫湘蕾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沉默以對,但眼睛卻充滿渴望的不斷偷瞄桌上的幾樣茶點。

  夏侯彧笑了笑,「姑娘先用些茶點,方圓已經去找王嫂子做些菜飯過來了,只是還得稍等片刻就是。」

  莫湘蕾很想伸手去拿,可是不管是上一回或者是這一回,他總是恰如其分的給了自己幫助,她向夾不愛欠人情債,沒搞懂為什麼之前,這些東西她吃起來也是不安心,還不如問個清楚再說。

  「侯爺為何對我一個無名女子這般好?我們之前素不相識……」兩人身分差距如此大,她委實想不透自己身上有什麼事物是值得讓他一再出手相幫的。

  上回在茶攤他就自曝身分了,聽她這麼說,他並不訝異,「只不過就是同病相憐罷了,姑娘不必介懷。」

  莫湘蕾對於這個理由並不意外,忍不住自嘲道:「哪裡同病相憐了,說來我可比侯爺還要不如,起碼……那位姑娘還等了幾年,而人家卻是一天都忍不了我。」

  負心多是讀書人,她總算是深刻地明白這句話了,只可惜懂得太晩,要不然還能多少省點銀兩。

  一想到銀票被自個兒給撕了,她的心又是一陣的揪痛。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情比讓一個愛錢如命的人親自把銀兩給推出去還要痛苦的了。莫湘蕾鬱鬱寡歡的想著。

  夏侯彧看著她沉鬱下來的神情,失笑道:「總歸都是被毀婚,這時間早晚又有何干係?」

  這個話題有點沉重,他話鋒一轉,將話題往市井小事帶去,他雖說掛了個侯爺的名頭,可平日最愛就是遊走市井,加上他的文才口才俱佳,一點普通的小事,也都能說出幾分趣味來,不知不覺,兩個人倒是越聊越投契,直到方圓領著一個婦人提來一整個食籃的小菜還有一大碗的湯麵,這才打住了話頭,吃了起來。

  莫湘蕾吃飯是極有規矩的,這是當年一次又一次的訓練後,刻入骨子裡的本能,所以吃得雖快,卻不會讓人看出任何的不雅來。

  夏侯彧也是一樣的,只是他心裡還在想著一件事——

  剛剛和她談天的時候,他不著痕跡的打聽了她許多事,了解越多,一個有點荒謬的念頭,就如破了土的幼苗般生長茁壯。

  他不知自己的神色隨著那個荒謬的想法逐漸成形,變得益發溫柔,他看著她,脫口說出了他的想法。

  於是莫湘蕾在時隔了許多年後,第一次吃飯時不雅的嗆了一大口,在她還想著自己是不是幻聽了時,對面那個男人又重複了剛剛他說的那一句驚人之語——

  「莫姑娘,既然我們彼此都沒了親事,那你可以和我成親?」

  她驚愕地瞪著他,更震驚的發現,他雙眼裡全是認真,半點玩笑意味都沒有。莫湘蕾自知自己稱不上有美色,這不是自謙之詞,而是很客觀的認知。

  她打小時候就弄傷了臉,後來雖說傷疤復原得差不多了,但還是留下了一些痕跡,而她也習慣戴著面紗去遮掩。

  當初師傅在過世前讓她和左書凡訂下婚約,有一部分也是為了照顧她。雖然師傅肯定沒料到,自個兒跟了個薄倖人,生出來的兒子也走了同樣的路就是了。

  所以眼前這個男人,絕不會是因她的外貌而說出這種話,那還有什麼可能的原因?她想了想自己這兩回在他面前所說的話和穿著打扮……似乎只有慘不忍睹可以形容。

  上一回就不說了,這一回可是趴在馬背上大哭,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更甚者連面紗都弄掉了,還是他幫忙撿回來的,要說他沒看見她臉上的疤痕是不可能的。而面對這樣的她,他居然還問她願不願和他成親?

  「為什麼?」

  他淡淡的喝了口酒,放下杯盞,「為什麼?我覺得我們很合適。」

  莫湘蕾噗嗤一笑,語氣裡有著淡淡的嘲諷,「是因為我們兩個都被退過婚嗎?還是因為我破了相,搭一個瘸腿的剛剛好?」

  她有些惡毒的挑了兩個人最常被說的缺點來嘲諷,就像拿著一把雙面刃,先扎了別人一刀後,順便也扎了自己一刀。

  夏侯彧對於她這番刻薄的話倒是沒有什麼感覺,他淡淡一笑,坦然承認,「瘸腿是有些不方便,但也不算是什麼缺點,至於破相,難不成姑娘以為多了那張臉,你就可以把日子過得風生水起?」  

  莫湘蕾倒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談論她的傷,雖然這話聽起來有點怪……就像在說她就算沒破相,也沒辦法靠著臉吃飯?

  這麼想,莫湘蕾臉都黑了。

  姑娘家覺得自個兒的容貌普通是一回事,讓一個男人指出來說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這比說她破相還更刺心啊!

  「倒也不是……欸!這跟你突然向我求親沒關係。」嚇,差點就讓他把話題帶偏了。

  「男未婚女未嫁,我心悅著你,有何不可呢?」

  「是沒什麼不可,可是我心慌。」莫湘蕾噥了句,然後抬眼看著眼前的男人還是滿眼認真地看著她,她忍不住都要相信了他剛剛所說的話了。

  可是心悅啊……這兩個字現在她有些聽不得。

  左書凡也說過同樣的話,可現在呢?他娶了他的美嬌娘,而她在這城外的小院子裡,聽著另外一個男子對她說著相同的話。

  「難道我比不上探花郎?還是你也同那些人一樣,瞧不上我瘸了一條腿?」

  「不是。」她回答的果斷。

  「那為何不能想想我們成親的事?」他像個有耐心的獵人,等著狡猾的小狐狸落下陷阱。

  成親這個要求雖是他的靈光一閃,可越想他越覺得這是現下解決兩個人問題最好的法子了。他被逼婚,需要一個姑娘來成親,而她恰好被毀婚,一個孤女又被趕了出來,身無長物,雖有一技在身,可最好的結果也不過就是讓大戶人家聘了當繡娘,實質上跟賣身為奴也相差無幾。

  莫湘蕾被反問得啞口無言,在怔愣的時侯,隨手拿了桌上的杯子一飲而盡,那微甜的滋味,都沒讓她發覺自己拿錯了杯盞,只覺得喝完這杯「茶」,肚裡慢慢的熱了起來,整個人都有些暈乎乎的。

  不過這一點變化她並沒有特別注意,她現在滿腦子都在想他剛剛指出的問題。先不說兩人都有那一點微不足道的小問題,就以人品這項來說,他怎麼也甩左書凡那偽君子好幾條街了,更別提他再怎麼說也是一個候爺,到時候若是發現了那一個秘密……應該能夠保得住她吧?

  再說了,他一個侯爺都不覺得娶她有什麼不好,那她一個被毀婚、看起來又沒什麼好圖謀的姑娘,又有什麼好抗拒的呢?「成親……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好……」她歪著頭看著他,覺得他越看越好看了,只是怎麼晃來晃去的?

  夏侯彧看著她眼神變得迷濛,又看了看她手邊已被喝完的一小杯酒,忍不住失笑。不過一杯果酒而已,就醉了嗎?

  「所以你答應了嗎?我們倆成親這件事……」

  「好啊!」莫湘蕾已經半趴在小几上,渾然不察自己答應了什麼。

  「那就這麼定……」他笑著,最後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她猛地一拉,整個人倒向她的方向,下一秒,溫溫熱熱的觸感隔著層面紗貼在了他的唇上,讓他全身僵硬。

  莫湘蕾嘻嘻一笑,搖了搖手指,眼神帶著迷茫的天真,「拉勾蓋印,誰要是反悔誰就是小狗。」說完,她又搖了搖頭,然後像是再也抵抗不了腦子裡的暈眩感,慢慢地趴在小几上閉上了眼,呼吸也變得綿長了起來。

  夏侯彧神色有些複雜的看著她,她的面紗微微翻起,他猶豫了會兒,還是把她的面紗摘了下來。

  她小臉染上了紅暈,右臉額際到側臉頰上有著不明顯的皰痕,那看起來已經是多年的舊傷,可到如今卻還留著痕跡,可想而知當初受傷的時候有多嚴重。

  可除了戴面紗這點外,她身上卻看不見半點消沉或者是不自信,她彷彿有著無窮的活力,面對不堪的事,在痛哭或者是發洩過後,她就像跌了一跤一般,拍了拍衣裳,就繼續站起來往前走,不怨天不公,笑罵由人。

  她表面上愛裝得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樣,實際上卻是個不吃虧的,性子又單純,稍稍一撩撥就差點炸了來,有趣得很。

  但她看著他身子的殘缺,並沒有小心翼翼地怕傷了他,也不曾憐憫同情,這樣坦蕩蕩把他當常人般對待的態度,才是他看重的一點。

  夏侯彧隨便一想就能想出好多關於她的事,他也才赫然發視,原來自己在僅僅兩次見面之中,就已對她如此關注。

  他不是會特別去注意一個姑娘家的人,起碼對於前任未婚妻,他都不曾如此注意過,現在讓他回想前任未婚妻長什麼模樣,就連一個模糊的樣子也想不起來,更別提脾氣秉性了。

  突然說成親就成親,只怕姊姊也會大吃一驚吧!夏侯彧一想到那畫面就忍不住覺得有趣。

  一輪明月高高的掛在晴朗無雲的天上,灑落滿地皎潔,他含笑望著已然熟睡的俏人兒,不知怎的,忍不住暢想起兩個人一起生活的將來。

  和這樣一個有趣的女子過日子,想必……會是快活的吧!

*             *             *

  安樂侯要成親了,對象還是一個默默無名的姑娘。

  這個消息在一日之內就傳進皇宮裡,把正準備從名單裡挑選合適的好姑娘召見的皇后震得愣在原地,反覆確定這消息的真假。

  「這可是真的?真是成親不是訂親?那姑娘是哪裡人氏?怎麼說要成親就成親了?該不會是糊弄人的吧?」夏侯馨拋出一個又一個問題,把傳消息的小太監問得滿頭大汗。

  這消息他們也是剛知道,安樂侯把人家藏得緊緊的,要不是安樂侯府裡已經開始添購成親的東西,說不定都還不會有人知道。

  不怪皇后娘娘不信,上回安樂侯才因為成親的事情跟皇后娘娘起了爭執,結果還不到一個月,就要成親?

  太監的想法也是夏侯馨的想法,這時間太過匆促了,而且夏侯彧向來對姑娘家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本朝民風開放,就是男男女女一塊兒出遊,只要不出格,也沒有人會說些什麼,可即使如此,夏侯彧也幾乎都跟其他女子保持一定距離,甚至三五好友一起出去時,身邊也絕對不會有婢女出現在身邊,就更別說樂姬舞姬之流的了,可說是清心寡欲到了極致。

  這樣的人,上回還說沒有成親的人選和打算,現在就變卦,這如何讓夏侯馨不懷疑,是不是因為上回她逼得過了,他才隨意找了一個姑娘說要訂親,打算像胡家那樁婚事一樣,找個由頭跑掉,逼得人家姑娘退親?

  夏侯馨實在被夏侯彧嚇怕了,對於他的信任感也所剩無幾,以至於面對這個「好消息」,她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狂喜,反而是抱持著懷疑的心度。

  夏侯彧要是知道自己的親姊居然是這樣想他的,恐怕也是哭笑不得。

  看小太監一問三不知的樣子,夏侯馨揮揮手讓他下去領賞,桌案上那些閨秀的資料她也看不下去了,只覺得心裡火燒火燎的,恨不得馬上出宮去,揪著自家不省心的弟弟,好好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要不是宮裡外男進出不易,她肯定馬上就把人叫進來解釋個清楚。

  秋蟬是打小就跟在夏侯馨身邊的大宮女,也可以說是最了解她的人,看她臉色,連忙開口出主意,「娘娘,要不就讓周嬤嬤藉著協辦親事的名頭去安樂侯府仔細打探打探?畢竟成親可是大事,侯爺就算再急著辦喜事,那也得三媒六聘,禮數周全的走上一趟,那沒個大半年可不成呢!」

  夏侯馨讚許的眼神掃過秋蟬,「這也是個法子,讓周嬤嬤出宮去,就說是本宮的意思,順帶看看是不是缺了什麼,如果有缺的儘管往宮裡傳消息,本宮自然會送過去。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得打探好那姑娘的消息,尤其人品如何最是要緊,夏侯家可禁不起一個麻煩。」

  夏侯馨雖是做姊姊的,可卻是把年齡相差有些大的弟弟當兒子看,對他要娶的姑娘也是用當婆婆的挑剔眼光在看的。

  本來夏侯彧不成親,她覺得娶任何一個姑娘都行,只要能夠讓他動了想成親的念頭就行了,可他一說要成親了,她又忍不住想要挑個完美的才滿意。

  家世好不好倒還其次,只要是清白人家就成,外貌也不能是那狐媚的,可也不能是瘦弱不堪的,否則難以繁衍子嗣,還有這個性也不能是愛四處惹事的,最好的端莊大氣,能夠挑起宗婦的責任。

  這樣零零碎碎的想了一堆,周嬤嬤都已經收好了行李前來待命了,夏侯馨還沒有細數完所有的條件。最後還是周嬤嬤打斷了她的話,「娘娘放心,咱們侯爺能夠看上的姑娘,肯定也不會是普通人。」  

  周嬤嬤這安慰的話獲得其它大宮女們的贊同,連連附和勸著夏侯馨,讓打知道消息後就一直不安的她多少有點安慰。

  時間不早了,周嬤嬤如果要趕著今日出宮的話,肯定不能再多說了,可夏侯馨還是不放心地又交代著。「嬤嬤要是察覺到哪裡不好,得趕緊給我送消息,可不能隨著他的意思胡來啊!」

  周嬤嬤點點頭,自然應下,帶著夏侯馨特別指派給她的兩個小丫頭,福了福身後,連忙趕在宮門下鑰前出宮去。

  夏侯馨目送著周嬤嬤遠去的背影許久,最後還是忍不住焦躁,起身不斷地來回走動。

  秋蟬不明白自家主子怎麼會不安成這樣,不過就是成親而已,有什麼好擔心?安樂侯又不是那等貪花好色的,會鬧出那種替花魁贖身娶回家裡頭的荒唐事。

  即便是自己的貼身宮女,夏侯馨也是有許多事情不能說出口。

  比如夏侯彧上回隨軍出征,其實做的不是人家以為的蹭軍功的文職,而是接了皇上的密旨,遊走蠻族各地描繪詳細輿圖。而為了深入到蠻族的腹地,甚至身邊連個兵卒都不能帶,只帶著一個小廝跟著,以至於遭遇襲擊後只能狼狽逃出,最後因為傷勢惡化落下了殘疾。

  這些事夏侯彧自然不會主動告訴她,還是她追問皇上為什麼要派他隨軍出征的時候,皇上受不得吵鬧才告訴她的。

  她知道這事兒事關重大,若是日後兩方開戰,這些輿圖就會是大周最好的利器。但在那日之前,他的功績不能擺到明面上來賞賜,甚至可能一輩子見不得光。

  可明白歸明白,對她這個做姊姊的來說,她若事先知道此事,是拚死也得攔著弟弟的,而大概也因為如此,夏侯彧跟皇上做這個決定時,根本就不曾讓她知曉,她那時甚至還有些歡欣的以為自個兒的兄弟只是去沾沾光罷了,壓根不知道他做的是比旁人都還要危險的事。

  而由此事來看,更能知道她這個弟弟多麼的胡來,而且一旦做了決定,縱使知道旁人會反對也會想盡辦法先斬後奏……

  夏侯馨長嘆了口氣,知道現在不管她怎麼多想也沒用了,這消息都已經傳進了宮裡,那就代表夏侯彧已經下定決心,並且幾乎不會動搖了。

  只是……她心裡頭總是有那麼點不安,總覺得他能夠瞧上的姑娘家,肯定有著某些「不平凡」之處,才會讓他改口得這麼快。

  唉,她現在只希望這不平凡的地方不要太超過她的預期,這樣一點要求……應該不難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15 12:4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4 11:32 AM 編輯

第四章

        周嬤嬤見到莫湘蕾的時候,第一眼是滿意的,雖說戴了一張面紗,可是那展現出來的從容氣度,瞧起來就像個清貴人家養出來的姑娘。

  只是當莫湘蕾順著她的意思把面紗拿下來後,即使這些年也見過了大風大浪,她還是忍不住有些頭暈。

  那疤痕雖說不顯,可終究外貌有虧,周嬤嬤覺得安樂侯這是想挑戰皇后娘娘的底線啊!

  而周嬤嬤不知道,不只她鬱悶,莫湘蕾也是一肚子的苦水,還無處可說。

  以前她沒喝過酒,不知道自個兒居然是一杯倒,隱隱約約記得自己迷迷糊糊地答應了夏侯彧要成親,第二日起身後,就馬上被男人打包回了侯府,不管她怎麼解釋自己酒醉不算數都沒用,男人就是堅持她已經答應他,不得反悔,然後就是一連串準備成親的事宜了。

  她不明白,成親不是兩個人的事嗎?怎麼她都還沒反應過來,好像就被趕鴨子上架,逼得不往前走都不行了?但事已至此,她也覺得沒有拒絕這樁婚事的理由,就待了下來。

  可誰知道,這一待才發現了大問題。

  這安樂侯府裡頭,除了她以外沒有半個女的,就連掌廚的大廚還有燒火的,全都是男人,而一窩的男人,對於這吃穿用度能夠講究到什麼地步也就可想而知了。

  本來瞧著夏侯彧的衣裳換來換去就那幾套,還以為是府裡沒銀子,結果一問他,他卻說是因為府裡沒有管這些雜務的。

  這些男人們都是有衣裳就穿,平常外出就那幾套在換,要是真的破損的多了,那就再到外面買幾套成衣,簡直是隨便到了極點。

  別的她還能夠忍,可關於衣裳她就不能忍,尤其現在看到他穿著她上回幫他補的衣裳回府,那衣服又被勾出一個洞,結果他還當作不知道的繼續穿著,就忍不住了,也顧不得周嬤嬤還在旁邊,她就開口了——

  「把衣裳給我脫了!」她一臉嚴肅地站在他面前,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那個已經被勾出一個小洞的地方,渾然不察自己說出了什麼驚人之語。

  夏侯彧也沒想到她會用這麼讓人措手不及的話語來迎接他,一張俊臉差點維持不住表情,可發現她根本連看都沒看他,只直直地盯著他的袖子瞧,他就知道是自己會錯意了。他輕咳了聲,「這……還有人在呢!」

  莫湘蕾這時候已經全神貫注在這件衣裳……不!還有前兩日見到的那幾件讓她差點按捺不住想動針線的衣裳上,哪裡還管得了他為什麼突然支支吾吾了起來。

  「嗯,所以快點脫了,這衣裳都這樣了怎麼能見人呢?對了!你屋子裡的衣裳也先別穿了,等等我一塊兒都補補。」她隨口答著,腦子裡已經在想該怎麼補才能把這衣裳補得體面又好看。

  周嬤嬤來到安樂侯府後,受到的第二個衝擊就是這個。

     這個看起來端雅大氣的姑娘,居然一見著侯爺就讓他脫衣裳!

  饒是她年紀一把,也當場紅了一張老臉。「侯爺……這……這可真是……」

  相比周嬤嬤的語無倫次,夏侯彧顯得鎮定多了。

  打從上回被拉到巷子口讓她補了衣襟後,他就明白她對於衣裳的要求絕對是超越一般姑娘的。所以他非常順從的脫了自己的外裳遞給她,然後看著她板著一張臉,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個小小的針線筐子來,接著快速的穿針引線,全神專注在補衣裳上,顯然已忘卻了旁人。

  周嬤嬤好不容易緩了緩心跳,然後被領到了書房裡,這才終於能夠好好地說話。

  「周嬤嬤,娘娘怎麼派你過來了?」夏侯彧知道自己要成親的消息一傳出去,姊姊肯定會派人過來瞧瞧的,可怎麼也沒想過她居然會把跟了她十來年的貼身嬤嬤派過來。

  周嬤嬤皺著眉頭看著衣衫不整的夏侯彧,沒回答問題,先擔心起他的身子,「侯爺,這天也有點冷了,可不好只穿著內裳,還是得加件外袍才行啊!」

  「沒關係的!周嬤嬤,我不冷,再說了,衣裳穿了等等還是會讓她剝下來拿去縫了。」在自己的府裡,夏侯彧說話沒那麼講究,其他不敢說,但這府裡他還是有自信治下百方,不該傳的消息絕對不會傳出去。

  周嬤嬤無言了,她也是頭一回見到這麼……不拘小節的姑娘,要說她是蓄意勾引爺那絕對不是,剛剛她拿了衣裳,手拈了針線後,可是連個眼神都沒再往候爺的身上瞟,就像是……那衣裳比候爺重要多了一般。

  那心無旁鶩的程度,若是自己調教出來的丫頭她肯定是給予肯定的,可要是侯爺夫人對針線專注到這種程度……她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那姑娘……侯爺要不再想想?若是為妾也就罷了,不說性子,就是容貌有損,哪裡是能夠擔當宗婦的……」周嬤嬤斟酌一番,還是老實的勸諫著,只不過話還沒說完,就被夏侯彧反問了回來。

  「那嬤嬤以為我該娶什麼樣的姑娘?」夏侯彧語氣平淡,話語卻是一句比一句犀利,「是娶一個整日對我戰戰兢兢的姑娘?還是娶一個出身世家卻瞧不起我的姑娘?我瘸了一條腿已經是事實,那些願意上門談親事的是什麼人,周嬤嬤你也知道,而像胡家那樣的人家,就算願意把姑娘嫁過來,也不過就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表面是挑不出錯的,可要是夫妻兩個同床異夢,難道還能夠讓皇后娘娘插手不成?」

  周嬤嬤被問得無言以對,可是一想到莫湘蕾剛剛當著外人面就敢讓人直接脫衣裳的彪悍舉動,她就覺得再怎麼說,也比她好啊!

  「侯爺,您也別怪奴才倚老賣老,奴才想勸您一句話,這世道哪對夫妻不是如此?正所謂至親雖夫妻,侯爺這樣的身分更是如此,不說別的,就是娘娘和皇上不也……」  

  「嬤嬤慎言,皇家之事哪裡是我們能提的。」夏侯彧打斷了她的話,他望向窗外,窗外的楓樹已經有幾片葉子染上了鮮艷的紅,「如同嬤嬤所說的,至親至疏夫妻,可在疏之前也還有一個親字,我上不能求取功名官職,下爵位無法世襲罔替,現又落了殘疾,就只求餘生有一知心人相伴,這樣的要求,想來不算過分吧?」

  周嬤嬤語噎,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夏侯彧當年也是滿腹才學名滿京城的,可是只因娘娘身居高位,所以他雖被封賞了爵位,卻也斷了科舉取士的路子,而這爵位因是外戚身分所賜,所以也無法世襲下去。

  當然皇上這做法到底是為了恩賞皇后的娘家人還是因為要抑止外戚勢力坐大,誰也不敢多言,即使皇上是夏侯彧的姊夫,那至高無上的皇權也是不可反抗的,總之夏侯彧一身才華被白白浪費,是不爭的事實。

  誰人不道夏侯家這一代風光,可除了夏侯家的人,誰也不知這光鮮的背後藏了多少苦楚。

  姑娘進了宮,封了娘娘,小少爺空有一身才學卻無法施展,而其它年長的少爺們則是全戰死沙場上,連個後嗣都沒留下來,老夫人也因為傷心過度早早的去了,本來人丁興旺的夏侯家不過短短時間就只餘下了一對姊弟。

  先帝還記著夏侯家幫著打天下的情分,所以替皇上和大姑娘定了婚約,又允諾要給夏侯家一個爵位,但還來不及登上皇位,人就走了,那個爵位就留給當今皇上來封。

  然而對皇上而言,和老太爺的情分早就薄了一層,夏侯家的功績反倒成了一根刺,大姑娘雖然穩坐后位,小少爺卻只得了個安樂侯之位,皇上心思再明顯不過,後來那些明升暗降的手段,哪個看了不讓人寒心,可君就是君,又哪裡是別人能夠置喙的?

  就連大姑娘也只能沉默著,只好好照料著孩子,不敢多幫忙侯府,就怕招來閒話,讓人以為皇上對安樂侯府不好,還得皇后出手。

  周嬤嬤想起了這些年不足為外人道的苦楚,眼眶都紅了起來。話說到這個地步,周嬤嬤知道自己是沒有理由勸夏侯彧了,可夏侯馨那兒,她還是覺得這事情遮掩不過去。「侯爺,可您知道的,娘娘是不會點頭答應莫姑娘嫁進侯府的。」

  在夏侯馨的眼裡,夏侯彧可是天上有地上無的好男子,要不是為了夏候家的香火,對她來說根本沒有可以匹配得上他的姑娘。

  所以不提性格,莫湘蕾光是外貌,就過不了挑剔的夏侯馨那一關。

  夏侯彧也知道自家姊姊對他未來妻子有什麼標準,只是這回他心意已決,誰也無法讓他改變主意。

  「皇后娘娘那裡我自個兒會去說的。」他一句話就把事情給攬了下來,不打算讓周嬤嬤夾在他們姊弟之間難做人。話既然說明白了,夏侯彧就先走出了書房,迎面正好見到拿了一件衣裳笑著走過來的莫湘蕾。

  「怎麼到現在都還沒套上外袍?都這麼大的人了,難道還得要我盯著你不成?剛好我已經把這件衣裳補好了,你趕緊穿上,還有,你屋子裡那些衣裳也都讓人拿出來。」莫湘蕾剛剛就發現了,整件衣裳可不只袖子勾破了,衣擺處不少地方也勾到了,只是乍看之下不怎麼明顯而已。

  這件能夠讓他穿出門的衣裳都這個樣子了,她敢肯定其它的衣裳狀況更糟。

  一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就嘮叨幾句,「明明就是侯爺,也不差那一點銀兩,怎麼就不讓人管這些雜務,四季請人做衣服?也要請個專門縫補的人!」

  「等明兒個我親自去買布,幫你做幾件新衣裳吧?這些衣服當作家常衣裳穿也就罷了,外出見客還是得有幾件體面的才成。」

  夏侯彧笑著不答話,接過了衣裳套上。

  這衣裳其實不怎麼合身,畢竟是買來的成衣,他對於這些並不講究,可是落在了莫湘蕾的眼裡,那就是這個侯爺的日子過得可比她還緊巴巴了。

  這也是侯府沒幾個下人的原因?

  莫湘蕾認為夏侯彧說家裡有錢只是愛面子的謊言,認為安樂侯府很落魄,想到這裡,她覺得自己忽然明白為什麼夏侯彧想娶她了。

  大概是因為沒銀兩娶妻,娶了她,她一個人可以當好幾個人用,起碼堂堂侯爺穿的衣裳可以體面點。

  有了一個可以說得過去的解釋後,莫湘蕾長吁了口氣,覺得自己似乎對這門親事更能夠接受了。她不是自卑,而是有著自知之明,她這樣的條件,連左書凡都敢瞧不起她,更別提一個侯爺了。

  她無法相信他喜歡她,所以在找到其他理由前,她怎麼也無法安心。現在有了理由後,雖然不知道為何心裡有點空蕩蕩,卻也莫名安心了起來。

  夏侯彧雖然不明白她小腦袋瓜子裡又在想些什麼,可光瞧著她僅露出的一雙眼裡那多變的神采,搭著她家常式的嘮叨話語,他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周嬤嬤站在書房門邊,看著那兩人說話的模樣,突然間似乎明白了剛剛夏侯彧說的那些話。

        那姑娘不曾在意著夏侯彧走路不便的殘疾,如常的對待他,更沒有面對侯爺的緊張,在她眼裡,他先是夏侯彧這個人,才接著是安樂侯。
  但了解之後,她也更加頭疼,不知道該怎麼跟皇后娘娘回話。唉!侯爺不成親惱人,打定了主意要成親後,也著實讓人煩惱啊!

  因為兩方都沒有父母長輩,男方唯一的親人還是在深宮中難以外出的皇后娘娘,所以親事兩個人也沒打算大辦,甚至在莫湘蕾沒感覺緊張時,她就已經坐在喜房裡頭,和掀了她紅蓋頭的夏侯彧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了。

  周嬤嬤因為不知道她送進宮裡的信都被夏侯彧攔下來了,只想著皇后沒半點消息,或許是默許了,便搭把手辦了這樁可以說是寒酸到了極致的婚事。

  沒有什麼來客,上沒有高堂,也沒有一路熱鬧的鼓樂,如果不是紅布掛彩沒少,還以為是納了個小妾而巳。

  周嬤嬤是對莫湘蕾有些不喜,可是看到兩個人真成親了,這喜事又辦得這樣簡陋,她心情還是挺複雜——替莫湘蕾委屈,又覺得胡鬧,於是在把新人都送進新房後,她也就折回屋子裡去休息了。

  莫湘蕾眨巴著一雙大眼看著夏侯彧,她倒是想有幾分害羞,可是她算是沒吃過豬肉但見過豬跑的人,這男女之間那襠子事,要裝害羞……好像也裝不起來,倒還不如大大方方的呢!

  可是她大方,不代表這男人可以半點也不知羞啊!怎麼什麼話都沒說,直接就開始脫衣裳了!

  她震驚地看著夏侯彧自然的脫起了衣裳,隨著男人身上衣物越來越少,她心裡浮現淡淡的慌亂。

  夏侯彧脫完了衣裳,看著她鎮定的臉色變得有些尷尬,故作自然地直接把被子上的乾果等東西弄下來,然後拉了被子一躺,眼睛一閉,似乎準備安寢。

  莫湘蕾傻傻地坐在床邊,看著這個已經是自己名義上丈夫的男人大刺刺的睡覺,不由得他有什麼「難言之隱」,要不然她身材還算窈窕,他怎麼連看也不多看一眼?

  她瞪了他老半天,直到他呼吸越顯綿長,只差沒發出鼾聲了,她才不得不相信他是真睡了,而不是裝睡等著她上床做什麼事。

  雖然被忽視有點尷尬,但不得不說她心裡也有點鬆了口氣的感覺——知道跟親身上陣還是不同的。

  她輕手輕腳的站起身,把地上的乾果收拾好,然後又到屏風後,把一身喜服還有發簪等東西褪下,才泡進已經沒那麼熱的水裡,慢慢地放鬆緊繃一天的肌肉。

  她不知道,那個她以為已經熟睡的男人在她走到屏風後,就睜開了眼,側著身子看向她的方向。她自己可能沒有發現,她總會在有人主動靠近她時——尤其是男人,她會下意識的渾身僵硬。即使她看起來一派大方,可是他剛剛挑起蓋頭的時候,明顯察覺到她整個人繃緊了身子,似乎下一瞬就要落荒而逃。

  他不清楚她曾經經歷了什麼,但是他知道她這份恐懼必須慢慢消除。

  兩人雖已經結為夫妻,但魚水之歡他不急於一時,他向來很有耐性,足以慢慢地去了解她,然後讓她心甘情願的接受他。

  他思索著,察覺她已經離開浴桶,便又乖乖的躺回原位。

  而她慢吞吞地盤好頭髮,又把衣裳套上,走出屏風之後,看著那個動作跟之前一樣,呼吸也一樣深沉的男人,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小心地掀開被子的一角也跟著躺上床。

  一開始她覺得怎麼睡都不對,邊上多了一個男人的味道和體溫,她怎麼都放鬆不了,繃緊了身子,深怕自己不小心一揮手碰到了他,竭力往床邊蜷縮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莫湘蕾沒能擋住忙了一天的疲累,終究沉入睡夢中。

  在她呼吸漸緩的同時,她身邊的男人睜開毫無睡意的眼,定定地看了她許久,見她差點翻下床,才把人撈了回來,固定在自己胸前。

  她無意識地皺著眉頭,夏侯彧則是耐心地輕輕一下下拍著她的背,就像哄著一個孩子一樣,溫柔地安撫著不安的她。「一輩子長得很,我們還有時間可以慢慢來……」他低語,垂眼看著懷裡的人兒,語氣裡有著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溫柔。

*             *             *

  第二日一早,不提莫湘蕾醒來時發現自己不僅睡在男人的懷裡,甚至還不小心的把男人的裡衣扯開,手也不客氣的攬住對方的腰時,差點嚇得從床上滾下去的窘態,出了屋子,她還是可以裝裝樣子,把一個新上任的侯爺夫人扮得像模像樣。

  管家說穿了就是打理食衣住行,就算安樂侯府規矩再多,她也很有自信能夠操持好。

  但花了幾天工夫,在安樂侯府裡轉過一圈後,她就知道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規矩多還有往例可循,可問題是安樂侯府跟一般的大戶人家不一樣,「平凡樸實」得快要讓人看不下去了。

  以她最在意的「穿」這部分來說,不只是日常衣服出現了這件勾了絲、那件褪了色的問題,甚至還沒幾件是合身的,這讓她根本就不能忍。

  她本來還客氣地待在廳堂裡,拿著自己的小針線筐子縫縫補補,後來乾脆直接進駐他屋子,把所有的衣裳全都搬了出來,一件件的整理修補,遇到不合身的便一件件按照他的尺寸改合身。

  也虧她的眼力早就練出來了,掃一眼,他身上的衣裳哪裡該緊哪裡該鬆,哪裡得長一寸哪裡得收一寸,馬上就心裡有數。

  衣裳改完了還不成,因為在一般的大戶人家裡,衣裳改過了或者是穿了兩次就不是新衣裳了,不宜穿出去見客,還得備新的才成。

  因為早知道安樂侯府裡沒人管這塊,都是買成衣回府,她也懶得問說是去哪家成衣鋪子了,直接翻賬本看看能撥多少銀子採買布料,請人來府裡量身裁衣。

  而這一翻賬簿,就發現食衣住行,沒有哪塊是沒問題的,讓她一陣頭疼。

  莫湘蕾雖然從來不以做過大戶人家的繡娘為恥,但是卻也沒有像此刻這麼慶幸過自個兒待過那些大戶人家。

  她乾脆拿了賬簿,直接衝往前院去找夏侯彧。

  本來安靜跟著莫湘蕾的周嬤嬤,見狀嚇了一大跳,匆匆追了上去。

  侯府裡一團亂的事她不是不知道,可也不知道居然亂得這麼嚴重,早些年……早些年侯府裡還不是一屋子男人時,似乎還沒這麼不像話。

  這幾日她和莫湘蕾一起查看侯府哪裡需要整頓,看到最後她都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和皇后娘娘回報了。這哪裡是個侯府?京城裡隨便一個大戶人家都過得比侯爺體面多了。

  不過這樣一團亂,也格外能顯現新娶的侯爺夫人有沒有本事。如果不考慮第一次見面時的印象,和那有損的外貌的話,周嬤嬤覺得莫湘蕾的規矩和氣度看起來還是好的,行事作風也沒有小家子氣的感覺。

  只是此刻她拎著賬簿便跑的舉動,又讓周嬤嬤眼角直跳,實在怕她又像上回那樣,一開口就讓侯爺脫衣裳。就算現在成了親了,但在光天化日之下來這麼一出……那也不好看啊!

  等她趕到前院書房時,就聽到莫湘蕾在質問夏侯彧。

  「夏侯彧,你老實告訴我,安樂侯府……是不是已經窮得要過不下去了?」她板著臉,嚴肅認真地問著。

  夏侯彧正在整理有關輿圖的資料,沒想到她會突然衝進來,更沒想到她劈頭就問這莫名其妙的問題。

  「怎麼了?銀兩不夠用?」夏侯彧看著縮在一邊收拾的方圓,直接點名他,「方圓,不是讓你去告訴管事,讓他看夫人需要多少銀兩就支出多少銀兩嗎?難道是庫房裡銀兩不夠了?」

  下人們都很忠誠,他不認為會有人陽奉陰違,只是這些年府裡的帳都沒專人在管,庫房也是,府裡很可能真的沒有現銀。

  方圓喊著冤柱,「怎麼會呢?咱們府裡這幾年可沒大花銷,而且每年莊子和鋪子里也都有賺錢的,怎麼可能會不夠呢?」

  夏侯彧點點頭,轉而問莫湘蕾,「怎麼突然這麼問?」

  莫湘蕾拿著賬本給他看,語氣可以說是痛心疾首了,「你自己瞧瞧,侯府上下已經一年沒有製過新衣了,還有被褥窗紗都沒換過,這可不能說是節儉。」根本就像是落魄得只剩下個名頭的官候之家,只有這樣的人家才會省到這種地步。

  本來新房裡的東西都是新的也沒什麼問題,可等到她仔細看了夏侯彧屋子裡的東西後,才發現事情沒有她想的簡單。

  雖然舊東西有舊東西的好處,但堂堂一個侯爺屋裡的被面都洗得褪色,都入秋了還在蓋夏天的被子,床帳上的刺繡絲線被勾得看不出原貌,窗紗破了洞……若非家徙四壁,怎麼會有這種景象?

  她叫來管事一問,又翻了賬本才知道,安樂侯府上上下下都是這樣過日子的,府裡也沒準備可以更換的用物,這讓她怎不懷疑侯府很窮?

  周嬤嬤趕來聽見莫湘蕾一樣樣地指出這府裡的狀況時,她忍不住頭疼了起來。

  以前的夏侯府在老夫人和娘娘的掌理之下,可說是井井有條,連半分疏漏都不會有的,每季準時讓裁縫量身製衣,被褥雖說不至於每季都換,但是像窗紗這種東西,夏糊紗、冬糊絹綢,也會隨著夏冬氣候更換。

  哪像現在,客人來的話缺什麼都臨時採買,至於夏侯彧自個兒用的或者是其它幾個管事和下人用的東西,怎麼隨便就怎麼用了。

  東西能補的就補,不能補的那就扔了,衣裳合不合身是一回事,布料合不合適又是一回事,對他們來說,好像身上有衣裳穿就足夠了,至於其他的細節都不是問題。

  也怪之前侯爺進宮的時候,皇后娘娘想著安樂侯府裡也沒個婦人坐鎮,這衣裳上有所疏漏也是免不了的,但看著還算得體也就沒多問,誰知道這裡頭問題居然這麼大。

  夏侯彧卻沒抓到重點,只覺得如果莫湘蕾認為這樣不妥,那她就放手處理就好,幹什麼還心急的跑來?

  在他隨軍出征前,府裡的下人都讓他遣散了,畢竟他一走至少一兩年,用不上那麼多人,現今留下來的大多都是他爹當年打仗時的親兵,而他回京城後,也懶得再找下人。

  一群大男人,本來就沒有那麼講究,食能裹腹,衣可蔽體,住的屋子能擋風遮雨,也就沒啥好挑剔的了。

  「所以我不是讓管事把事情都交代給你了嗎?」夏侯彧覺得自己的做法很正確。

  「你……」莫湘蕾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入了賊窩了,不再拐彎抹角,氣呼呼的直接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還說什麼莊子鋪子有送錢,你自個兒看看這簿本,除了不能挪的大樣對象,能夠動用的全銀可說是所剩無幾了,就算你讓我管,我也得要有錢才能管啊!」

  這賬冊上時不時會有一筆不算小的花銷,還沒說用去哪兒了,總之仔細一算下來,也難怪堂堂一個安樂侯府過得這麼寒酸了,這收入不算多,每個月的支出卻沒減少,要是還能夠過上符合侯府排場的日子那也是奇跡了。

  夏侯彧站在她的面前,朝著她彎下腰,一臉正直的說著無賴的話,「我就是這樣的家底了,家裡全都由夫人做主,其他的我也沒辦法。」

  突然在眼前放大的眉眼,讓莫湘蕾心頭忍不住怦怦急跳,如果不是有著面紗蓋著,她都覺得自己肯定要當著他的面出醜了。

  而周嬤嬤是震驚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方圓縱使早就明白了自家主子的真面目,也忍不住掩面。

  這才剛成親呢!光風霽月的君子樣多少還是得先裝著啊,瞧!都要把夫人嚇跑了。

  「你……你一個侯爺怎麼說話這麼無賴呢?什麼叫做都讓我做主,這一大家子要吃飽都要靠我想辦法的話……你這不等於是吃軟飯嗎?」說到最後,莫湘蕾自個兒都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麼了。

       「吃軟飯是有點不好聽。」夏侯彧點點頭,笑著吩咐道:「方圓,去問問莊子裡還有多少銀子,儘快送過來,要不然主子我就真的變成要吃侯爺夫人軟飯的了。」

  方圓也是在他身邊磨練已久,馬上厚臉皮的配合自家主子,「主子,這要有多快呢?小的也要有個數,才能夠催著莊子那頭快把銀兩送來。」

  夏侯彧瞥了他一眼,「還得問嗎?自然是有多快就多快,沒瞧著咱們侯爺夫人催著呢!」

  「誰催了!」莫湘蕾急得跳腳,捏緊的手心裡都發汗了,「這可不是我的意思……不是,我是說明明就是你自個兒著急,怎麼能把事情推我頭上?」這種話傳出去,人家還以為她一個剛嫁進來的新婦有多愛財呢!

  夏侯彧寵溺的點點頭,轉頭又吩咐著,「聽到了沒有?不是侯爺夫人急,就說是我急了,咱府上都快要沒銀兩花用了,要是傳了出去,堂堂皇后的親弟過得這麼拮據,這可不好聽。」

  周嬤嬤瞪大了眼,不敢相信這是她印象中那個溫文儒雅的侯爺,這一派無賴的模樣,這這這……

  莫湘蕾氣得跺了跺腳,紅著眼奔了出去,夏侯彧見自己似乎戲弄得太過,把人給惹惱了,也連忙跟了出去,而周嬤嬤震驚之後正要去追,卻被方圓拉住了。

  她甩了袖子,瞪著這個不好好伺候主子還攔著她的小子,沒好氣的斥道:「扯什麼呢?沒瞧見主子都走了,你還在這兒發懶?我得趕緊去伺候才成。」

  方圓覺得自己可不能讓這個啥都不懂的老嬤嬤攪了主子的好事。

  剛剛主子憋不住的使壞,就是想要找機會跟夫人好好親近親近呢,好不容易達到目的,哪能讓人壞事?

  「嬤嬤,什麼才是咱們做奴才的本分?」方圓非常認真的提問。

  周嬤嬤沒好氣地回著,「伺候主子就是咱們的本分,臭小子,還不趕緊把我放開。」

  方圓搖搖頭,一臉正經地回答道:「嬤嬤錯了!奴才的本分自然是要想主子所想,辦主子想辦的事,所以現在咱們可不能過去,要是擾了主子的事,那才是咱們做奴才的過錯呢!」

  周嬤嬤氣得不行,覺得這小子就是一嘴的歪理,也不知道是打哪學來的。她掙了幾回,還是掙不開他的手,最後忍不住怒斥,「那你就是這樣替主子著想的?主子們鬧了口角,咱們做下人的本來就要趕緊勸著,偏偏你還阻攔我,要是出了什麼事……」

  「那就真的如主子所願了。」方圓沒有半點遲疑的接了口。

  「什麼?」周嬤嬤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呆愣的反問。

  方圓神秘一笑,看著主子們消失的方向悄聲說著,「別說是我說的,咱家主子早就想和夫人多多親近親近了,就是找不到好藉口而已,難得有這番機會,主子心底不知道有多高興呢!」

  周嬤嬤面無表情地看著方圓呵呵笑出聲,再聯想到剛剛夏侯彧的表現,覺得這樣的說法……似乎還真有可能?
  她突然覺得自個兒真是老了,連看人都不準確了啊……她腦子裡那個溫文儒雅,不近女色的侯爺形象似乎在一瞬間崩潰了。

  莫湘蕾飛奔出書房後,也顧不得其它,直直奔回屋子裡,抽出了一條包袱巾,就開始收拾起自己的行李來。

  等到夏侯彧拖著傷腿追著過來的時候,她一個包袱巾都快要收好,只差最後打了結,背在身上就能夠走人了。

  「生氣了?」夏侯彧看著她的背影,覺得自己似乎真的惹惱了她。

  莫湘蕾不回話,咬著唇,把包袱拎在手上轉身就要往外走。

  「別走。」夏侯彧嘆了口氣,攔住了她,「如果我做錯了,還是說錯了話,你不說,我又怎麼會明白?就是官府也得聽完嫌犯的話,你什麼都不說,我怎麼知道我錯在哪兒了。」

  莫湘蕾瞪了他一眼,眼眶都紅了,「你堂堂一個侯爺我配不起,什麼婚事就作罷吧!」兩個人頂多就是睡上一張床而已,其它的什麼可都還沒做,從今以後橋歸橋路歸路,沒有任何的妨礙。

  「你這是不喜歡理後宅的事?那也無妨,以後我請姊姊派幾個老練的嬤嬤幫著處理就是了……還是府裡太窮你瞧不下去?沒關係!要不然我想想辦法,把皇后娘娘親弟這招牌拿出去,總會有路子可來銀錢的。」夏侯彧想不透剛剛自己做了什麼能夠讓她氣成這樣,只得一個個理由去抽絲剝繭。

  「我氣?我怎麼敢!」莫湘蕾拍開了他攔住她的手,結果用力太大,讓他踉蹌了下,好不容易站穩,卻露出痛苦的神色來。

  「你……你怎麼了?腳疼了是不是?」見狀,她一下子慌了神,連忙攙著他。

  她丟了包袱,把人攙到桌邊坐下,又急著出去找大夫或者是方圓來替他看看腳,卻後知後覺的發現她的手早被他緊緊握住,動彈不得。

  「好了,就看在我的可能又傷了的份上,你好好跟我說說,到底是哪裡不高興了?」夏侯彧不管上的疼痛,定定地望著她。

  莫湘蕾思緒慢了半拍,沒想到他腳又傷了,還執著在剛剛的問題上,讓她忍不住想猜測他……該不會是用傷來糊弄她?

  「你是真傷了?」她懷疑的看著他的腿。

  夏侯彧笑了笑,看起來似乎真的已經不疼了,「你自己瞧瞧啊!我可不騙人,剛剛為了追你,我不小心撞到了花台,這回你要是再跑走,我說不定真的沒辦法追上了。」

  莫湘蕾看著被他緊緊握住的手,暗忖著看看也好,要是他真的拿腳傷來騙她,她就不會再搭理他了。

  「還不放開,要不我怎麼看看你的腿傷得如何了?」

  他從善如流地放了手,看著她撩開他穿著的長衫下擺,露出裡頭的褲子,膝蓋處明顯的血痕也映入兩人眼裡,他倒是不以為意,可她卻在呆愣了下後,不等他說話,就趕緊拿了剪子把褲管剪開。

  他整個膝蓋露出來後,她忍不住狠狠的倒抽了一口氣。

  交錯的疤痕像是猙獰的蜈蚣爬在膝蓋上,而因為撞傷,有些傷痕正滲出血,順著腿緩緩地往下流。

  她拿著剪子的手有些翻抖,然後看向另外一條腿,直接剪破了褲管,露出膝蓋以下的地方。這一邊的膝蓋好上一點,傷痕沒那麼嚴重,滲出的血也很少,但那只是跟另外一隻腳對比而言。

  「我……我去喊大夫來。」莫湘蕾就是當年自己受傷的時候都沒嚇成這樣,可現在看著他的傷口,她卻突然怕了起來,怕他的傷好不了,甚至會讓他另外一隻腳也廢了。

  她想站起來,卻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有點暈血,手中的剪子不知道何時落了地,腿都是軟的,身子晃了下,就這麼直直地昏倒在他的懷裡。

  周嬤嬤甩開硬纏著她不放的方圓,好不容易追過來的時候,瞧見的就是這一幕。

  夏侯彧兩腿是血的看著她笑,而他懷裡還抱著暈過去的莫湘蕾。周嬤嬤深吸了口氣,覺得她難以跟皇后娘娘交代的事情每天都在增加。「侯爺,您這傷要怎麼處理?」這些年的大風大浪也不是假的,周嬤嬤很快收起了震驚。

  「請大夫過來吧!而夫人還得勞煩嬤嬤照料著。」夏侯彧輕撫過她的頭髮,眼裡滿是溫柔。

  剛剛那畫面是他特意讓她看的。她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一個擅長玩心機的男人能夠有多可怕。

  但只要能夠達到他想要的結果,就是又賠上了自己的一條腿……那似乎也不算什麼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15 12:4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4 01:24 PM 編輯

第五章

        莫湘蕾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腦子又暈又脹,可還是聽見床頭處有人在說話,她眨著眼睛想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分辨出來是周嬤嬤和夏候彧的聲音。

  「侯爺,這回可真是太過了,有話怎麼不好好說明白,要用這樣糟蹋自己身體的法子?這要是讓皇后娘娘知道了,該有多傷心?」

  「嬤嬤回宮不提的話,姊姊自然是不會知曉這件事的。」夏侯彧雲淡風輕的說著,似乎一點都不把傷勢放在心上。

  「侯爺,聽嬤嬤一句勸吧,這姑娘不行啊!不提別的,那臉就過不了娘娘那一關……」

  「嬤嬤,我們都已拜過堂了,這話就別再提了。」夏侯彧輕嘆了口氣,那聲音有著很多的無奈。

  莫湘蕾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想那麼多,他不過就是嘆了口氣,還能夠從裡頭聽出他的無奈來。

  那兩人後來說了什麼其實她越來越聽不清楚,不知道是兩個人走遠了,或者是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她閉著眼,很多的事情從她腦子裡不斷的飛轉劃過,有些是她一直記得的,有些是她以為自己已經忘記的。那麼多的人事物,像一鍋雜亂的粥,什麼味道都給她嘗到了,獨獨缺了一種叫做美味的東西。好像過了很久,那些人事物終於離她遠去,她緩緩地睜開眼,就見夏侯彧坐在床邊俯視著她。

  「哭什麼?」

  「我哭了?」莫湘蕾摸了摸自己的臉,兩頻還有濕意,說明了她的確是剛哭過。

  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哭什麼,不過那不重要,想起在那個夢之前聽到的話,她噢了聲,然後也不看他,坐了起來就準備下床。

  「怎麼了?怎麼不說話?」

  「我剛剛收的包袱呢,我應該走了。」莫湘蕾輕聲說著,然後轉頭看著他。

  他已經換了一身的衣裳,膝蓋是看不到,但她都從昏迷中醒來了,經過這麼長的時間,他應該找大夫包紮好了。畢竟他怎麼說也是一個侯爺,不至於找不到大夫的。莫湘蕾帶著點愧疚的想著。

  她只顧著看他的腿,沒發現她開口說要走時,夏侯彧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走?走去哪兒?」

  夏侯彧像是關心地問著,可在門口的方圓瞧見了他投射過來的冰冷眼神,趕緊退了下去,緊接著把門窗死鎖,一個人站在外頭把風。

  唉!他也是很不想這樣的,感覺像是紈褲子弟的走狗,幫著主子欺負良家女子……可是主子那樣的眼神他很久沒見過了,為了保住小命,還是得乖乖照做啊!

  莫湘蕾見他沒攔著她走,反而還自己拄著拐材,慢慢的坐到桌邊喝茶,不禁想他大概是放棄了。

  畢竟要找一個不嫌棄他的應該不難找,所以放棄了她這樣一個臉長得不好,脾氣也不怎麼樣的女子,的確是聰明的決定。一個雖然讓她有點失望,但的確聰明的決定……

  可很快地她就知道自己錯了,因為房門打不開,就連窗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從外面給鎖了,他們就這樣被關在這屋子裡。

  或許是在夢裡又重新經歷了那些難受的事,面對這出乎意料的狀況,她並沒有像爭執後那麼激動。她冷靜地把包袱放在椅子上,然後坐到桌前,位置就跟兩人談要不要成親的時候一模一樣。

  「侯爺,我們不合適。」她說,可是眼睛卻看著桌上另外一個空杯子,不敢看著他。然而雖然艱難,但這些撇清關係的話仍像背熟的針法口訣似的,背出了第一句,後面的句子就能順暢的自動流洩而出。

       「你知道的,我毀了容,之前還有過一門親事,甚至為了賺點銀兩,我還賣身為奴過,後來我嫌那兒不清靜,又贖身出來,可還是在各個大戶人家裡接繡娘的活。」莫湘蕾頓了頓,覺得自己欲蓋彌釤,彷彿很在意才會解釋得這麼清楚。

  夏侯彧看著她,她似乎忘記自己的面紗了,從起身到現在,她沒問過也沒去找過面紗,像是什麼都無所謂了。「這些我都知道,可我的腿也瘸了,就跟你說的,腿瘸的配個破相的,咱倆誰都不虧。」

  莫湘蕾扯了扯嘴角,有點認真地否定了這句話,「還是不同的。」

  夏侯彧這回沒有急著追問,而莫湘蕾似乎也不想賣什麼關子,像是回憶又像是想到什麼就說出來似的隨口道:「我是被師傅收養的,之前左書雲說我跟個小叫花子一樣其實也沒說錯,如果不是師傅的話,我可能比小叫花子還要不如。

  「在師傅面前我說我忘記了前事,可其實我都記得,後來隨著我慢慢長大,我真的以為我忘記了,可是方才不知怎麼地就想起來了……也對!那樣的日子,誰能夠輕易忘記呢。」

  她的眼神有點飄渺,明明她的表情很平靜,可夏侯彧卻感覺到哀傷與無奈,他本來還因她莫名其妙說要離開而憤怒,此刻,怒火卻漸漸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心疼。

  「侯爺知道青樓也分三六九等嗎?您一定沒去過最下等的窯子,京城裡的嫖客上門還得看花魁看姑娘有沒有幾分才華,可那種地方……只要是女的,只要嫖客出得起錢,就沒什麼不成的。那是很髒的地方,連說出口都覺得髒了口,可我卻是在那樣的地方出生的,然後長到七八歲,有一天老鴇忽然就有了我的賣身契,我就要像個貨物一樣給人挑挑揀揀,可我不想……」

  她看過太多被賣進來的姑娘日以繼夜的被男人玩弄,不是病了最終死了,就是放棄了一切過著紙醉金迷的日子,而落在那種連七八歲孩子都能下得了手的人手裡,她怎麼也討不了好,就是死也太凄慘了。

  所以她跑了,用簪子把那個男人扎了一個口子,也用簪子毀了自己的臉然後趁亂就跑了。

     就只是一張臉而已,她能夠捨得的,也虧得那傷,後來在逃跑的路上,扮小叫花子可方便多了,沒有人會想接近一個快爛了半邊臉的小乞丐。

  「後來我從那個鎮上跑了,直到被師傅發現撿了回去。師傅對我很重要,雖然師傅也有自己的難處走不出來,可她對我是好的,把她所有的本事都教給我,只是她死得太早了。」

  莫湘蕾笑了笑,卻嘗到了一點鹹味,可她不管,抬起頭,直直地看向夏侯彧,認真的說:「所以我覺得侯爺你還是該好好想想,我其實真的不適合,就算我讓師傅和其他大師傅教了那麼多年,學了該怎麼站,該怎麼坐,就是到宮裡也不會失禮,可我自己心裡明白,我終究是窯子裡出生的孩子,就是裝得再高貴,那也是一個殼子。」

  否則她也不會因為他無賴的話語,就忍不住眼眶泛紅,忍不住想逃離了。她很怕,很怕讓人以為誰都可以對她不尊重。

  尤其是早上睡醒後發現自己是躺在他的懷中時,她總是怕對上他的眼,怕從他的眼裡看見了鄙夷,而剛剛他那樣輕佻的口吻,更是加深了她的恐懼。

  夏侯彧看她說著說著,眼淚又不自覺地流下來,可她臉上還是裝作平靜的樣子,心裡有說不出的疼慢慢地蔓延開來。

  他無法想像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姑娘,怎麼有勇氣毀了自己的臉……小小年紀的她究竟承受了多少的痛苦才不惜這麼做?

  「我明白了,剛剛是我錯了,我想著趕快和你親近,所以孟浪了。」他抬手想為她擦淚,可是又怕這樣的動作傷害到她,那隻手就懸在半空中不上不下,格外的尷尬。

  他還是錯估了她內心的恐懼,他還是太過急躁了,結果反倒把她更往外推了。他明白自己錯在哪裡,就不會讓自己再犯第二次的錯。

  莫湘蕾看著那隻手,抿了抿唇,「不是你的錯,也怪我那時候酒醉,就這樣答應了你說的婚事……我們和離吧,不然你休了我也行。我們本來就不成的,你就算腿瘸了,可還是候爺,還有當皇后的姊姊,就算那些高門貴女不成,可是找一個家世普普通通,但清白的姑娘卻是可以的,至少比起我……好多了。」

  夏侯彧知道不能再惹得她厭煩,頭一回沒反駁她的話。

  莫湘蕾見他沒說話,像是鬆了口氣,她拎著包袱想往外走,但門還是關得死死的,她扭頭看著他,「這門能開了?」

  「嗯。」夏侯彧點點頭,然後喚了方圓開門。

  方圓聽裡頭沒有吵鬧聲,還以為事情都談妥了,結果一開門,就是莫湘蕾背著包袱站在那兒,讓他瞬間傻住,一臉慌張地看著自家主子。

  這是怎麼了?怎麼談了半天夫人還是要走啊?

  莫湘蕾提腳要走,但夏侯彧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出聲勸著,「要下雨了,還是等過兩天再走吧!」

  她停下腳步,看了看天色,猶豫著是不是要讓自己的家當一起去淋雨。

  他看出了她的猶豫,淡淡的說:「如果你急著要走等雨停就能走,但如果不見外的話,有兩件事還得麻煩你操辦才成。」

  「什麼事?」

  「一是過幾日是我家人的忌日,我今年本來要親自上山去祭拜的,可如今腳傷成這樣,是走不上山了,就想託你幫我捎幾卷我自個兒抄的經文,還有幫我準備些素服和祭品一起送上去。」

  莫湘蕾知道他是變相留著她,可她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畢竟這一屋子的男人都很粗枝大葉,要說細心的把祭品準備齊全恐怕是妄想,還有上供的素服一般都是自家人做的,外頭人怕晦氣,少有幫人做這種東西的,他們怎麼會做?這些事情其實對她來說並不費什麼功夫,就當跟他好聚好散,幫他一把也不是不成。

  她低著頭想了會兒,點頭答應了,又接著問:「那另外一件事呢?」

  「事到如今,我就不怕你笑話了,安樂侯府……的確是有些入不敷出了,庫房裡還有這些年宮裡的賞賜,不能動用的已經另外收好了,可有一些我們用不上或者是不知道該辦的,就想著拿去當了或賣了換點銀兩。

  「這件事情我自個兒不好出面,其它人對這方面又不怎麼擅長,怕讓人糊弄了,我看你像是多少懂一點,就想勞煩你在走之前,替我把那些東西折成銀兩。」夏侯彧一臉坦蕩地這麼說,看起來有幾分可信。

  莫湘蕾本就認定侯府很窮,更是沒有懷疑。她想了想,這事情也不算難,又點點頭。

  夏侯彧見狀道了聲謝,慢慢地拄著拐杖離開,方圓一臉焦急地跟在他身邊,回頭看莫湘蕾進了房間,想要問些什麼又不敢問,直到走遠了,連屋子都看不見了,他才終於鼓起勇氣。

  「主子……真要讓人走啊?」都已經成親了!

  夏侯彧看著已經開始落下點點雨滴的天空,「我就嘴上答應了,可這人不是沒走嗎?」他挑了挑眉,眼底儘是精明。

  「可剛剛夫人說要走,您也沒攔啊!就不怕夫人真的就這麼走了?」方圓小聲的咕噥著。

  「她要真的走了,難道我就不能再想法子阻攔?」夏侯彧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

  她剛剛大概是抱持破罐子破摔的心情說出自己的身世來歷,可他聽了,卻只是更心疼她,至於她所想像的厭惡或者是其他心情卻是沒有的。再說了,既然已經拐了人成親,那些事情早就不在他考慮的範圍內了。他說什麼都會留下她。

  方圓點點頭,忍不住又提了個問題,「那……做法事的事情也還要辦?」主子剛從蠻族那回來沒多久,才上山做過法事而已。

  「剛剛都拜託她了,怎麼不辦?」他嘴角噙著笑,哪裡有傷懷的情緒。「就讓爹娘和兄長們瞧瞧她。」

  「那庫房裡的東西……真要拿去當了?」雖說他們的確是太節儉了些,但也不到入不敷出,堂堂侯府還是皇后的娘家居然過日子過到要去典當東西過活……這肯定會成為京城裡的一大談資吧!

  「反正放在那兒也沒用,只是生灰,還不如拿去換點銀兩來。」夏侯彧可不覺得這有什麼好丟人的。那些沒用的東西要真能夠換了銀子,又能夠幫著留住人,一物兩用,有什麼不好?說句老實話,他打那些東西的主意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哪還會客氣。

  方圓眼角一跳,可看著自家主子胸有成竹的樣子,就忍不住想為莫湘蕾哀嘆會兒。

  誰不好招惹,招惹上了他家主子,那可是看著笑模樣,但是對別人狠,對自個兒更狠的角色,他看上的人,哪裡會有輕易放過的道理。想走得乾淨瀟灑,那才是作夢呢!

  方圓一向覺得莫湘蕾鬥不過自家主子,可在頭一回跟莫湘蕾出門賣東西換銀子後,他就覺得要更正一下自己的看法,此局勝負難料。

  他第一次看到如此愛財,而且坑錢本事這麼高明的姑娘。

  尤其是在看到莫湘蕾拿著一匹從庫房裡挖出來的舊布料,上布莊吹噓自己有獨門織法時,他突然覺得自己難怪成不了像主子這樣的人了。光這膽量,他就差了一大截啊!

  莫湘蕾不知道方圓的想法,她裝得一臉淡然,對著布莊掌櫃的說:「掌櫃的可瞧好了?這布確實是宮裡傳出來的,在夜裡,因為這獨特的織法,行走之間,布料會有淡淡的熒光閃爍,所以又有一個特別的名號,叫做夏夜星。掌櫃的不妨多想想,咱們談好了一樁生意,接下來才好談談另外一樁嘛!」

  說著,她的眼神又瞄向自己帶來的另外一匹布料,看起來清透如紗,可是又比紗更薄,說是薄如嬋翼也不為過,上頭帶著隱隱約約的絲紋,似乎透光一照,就能透過布看見自己的手。

  老掌櫃一臉的糾結,這樁生意他自然是想做成的,畢竟剛剛在暗室裡,那布料會閃閃發亮不是做假的,要不他也不會坐在這裡聽著這姑娘瞎扯了。而且打前鋒的都是這麼罕見的布料了,旁邊擺著的那匹布料只怕更勝一籌……這讓他心底如被貓抓過一般,恨不得趕緊拿來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絕頂的好料子。

  莫湘蕾一派淡然,眼神裡更是充滿自信,就像那布料真的是什麼宮裡秘傳技術私造出來的絕品,而方圓默然地站在後頭,臉上面無表情,盡量不去想那兩匹布料到底是怎麼來的。

  那天方圓開了庫房,要讓莫湘蕾清點庫房裡的東西,看有哪些能夠換錢,他本以為她會挑一些金玉器皿,文玩古董,誰知她看到頭一匹布料後就兩眼發光——而那匹布正是方才她口中的「夏夜星」。

  當時看起來灰撲撲的,甚至因為放得久了,有些地方的絲線看起來已經黯淡無光,摸起來甚至發脆了,但她卻一口咬定這可是最值錢的部分。

  方圓本想著是莫湘蕾弄錯了,可沒想到,她接著就讓他去收粗布回來,最好是那種放著都沒人要的粗布,收上一個庫房就差不多了。

  方圓那時侯還擔憂著會不會接下來都要穿粗布衣棠,但現在想想他覺得那時的自己果然太天真了。

  那匹「夏夜星」就是宮裡賞賜的老布料,攤開後還發現被蟲蛀了一大片,結果夫人用金銀絲線不知道動了什麼手腳,又用了差不多的布料補上,最後那布料一攤開,在昏暗的地方,隨著擺動居然就會散發點點如流螢的光。

  就這一改,這布料一下子就從當鋪裡頭的一匹五百錢變成了一匹要價五十兩銀子,還是數量有限,賣了這回就沒下回的單筆買賣。

  至於那一庫房的粗布則全都被夫人扔在池子裡泡了水,也不知道是加了什麼東西下去泡,幾天時間過去,那些粗布像是爛了,他都已經做好浪費一筆銀子的準備了,誰知道她讓人把布給撈上來後,晾曬乾爽了,那粗布就跟脫胎換骨一樣,被陽光一照,宛如大片的蟬翼,而且用手去摸,那觸感輕滑如絲,薄透中又帶著淺霧,看著就不若凡品。

  那些粗布他收了大約一百匹,花了二十多兩銀,可剛剛進門前,夫人卻跟他透了底,說等等價格要是沒談到一匹五十兩以上,那就可以抱著東西走人了。

  呵呵……粗布弄成的料子,沒賣五十兩就要走人,怎麼感覺去搶錢都沒有這麼好賺?

  而且他本來還想著那水裡肯定加了什麼不得了的秘方,結果呢?夫人說那水裡添加的東西不值錢的很,也就是她閒來無事做來玩玩的,想要多少都行。

  方圓心裡還在糾結著這東西的成本和賣價,莫湘蕾和老掌櫃的議價也接近尾聲了。

  「行!那這天蟬衣就一匹十兩金子,我們天織閣全收了,姑娘家裡若是再做出來就絕對不能再賣給其他家,至於夏夜星就跟剛剛談好的價格一樣,不過同樣以後也不能再賣予其他家。」老掌櫃斬釘截鐵的語氣表明這就是自己的底線。

  既然老掌櫃給出了自己能夠給的最大誠意,莫湘蕾也就接受了,不會再繼續咄咄逼人的非要拿到天價。

  要是讓方圓知道這個金額還不算是她心裡的天價,只怕他都要懷疑個兒的價值觀是不是哪出了錯。

  「自然,我也是懂得規矩的。」莫湘蕾淡淡一笑,然後又把自己放在方圓那兒的包袱給拿了來,取出了兩套衣裳放在桌上,「掌櫃的爽快,那我也表現出誠意,這兩套衣裳是我用這兩匹布料做出的新樣式,您瞧瞧可好?」

  一套衣裳是齊胸襦裙,在對襟上衣的袖子處,用了兩種布料,其中手肘至手腕的那一段,就改用天蟬衣縫成,如嫩芽般的少女穿上了,在如霧朦朧的布料半遮半掩下,隱約可見少女的玉臂,絕對能夠勾得不少少年郎的注目。

  老掌櫃彷彿看見了金子滾進店裡的畫面,也想到了若整件對襟衫子都是用天蟬衣做成的效果,那絕對比如今任何一種紗布都要來得好。而另外一套是在襦裙下擺處用了百褶的技法,還是用了六面裙的法子,但也稱不上特殊。

  莫湘蕾看著他對第二套衣裳皺了眉,知道他是猜不透這其中的妙處,連忙開口解釋,「這百褶六面裙,用上了夏夜星,走動之間豈不像是踩在繁星之上,別有一番巧妙?」  

  「妙極!妙極!」老掌櫃拍手稱是,更覺眼前這個帶著面紗的女子心思奇巧,連忙讓人備了文房四寶,白紙黑字訂了契約。

  等方圓跟著莫湘蕾走出布店,那老掌櫃還依依不捨的送出了門,方圓的手上拎著老掌櫃給的不少好東西,像是上等的絲線還有頂針甚至連新進的南方好布料都來上兩匹。

  莫湘蕾推辭不過就受了,而看著還一臉恍恍惚惚的方圓,忍不住輕笑出聲。「你是怎麼了?怎麼像是傻了似的?」只要不是對上了夏侯彧,莫湘蕾看起來還是很正常。

  「我是想這錢怎麼來得這麼容易呢?夫人……那掌櫃的不會發現咱們是在坑錢吧!畢竟那就是普通的粗布啊!」

  莫湘蕾沒糾正他的叫法,畢竟她不久後就要離開了,他就是一時不小心叫混了倒也沒差,她只笑了笑解釋,「什麼坑錢不坑錢的,你信不信我現在轉頭說不做這生意了,那老掌櫃的會嚇死?」

  「可……」就真的是粗布啊!方圓只要想到一匹粗布換個模樣,就變成一匹十兩金子,他就覺得渾身不對勁了,一兩金子至少可換九十兩銀啊!

  「沒事的,做生意就是你情我願。」莫湘蕾解釋著,「人說這江湖一點訣,我今天能把廢物變成寶物,那就是我的本事,那老掌櫃的難道買了粗布自個兒就能弄出天蟬衣來嗎?肯定不成的嘛!既然如此我把東西賣給他也不算拐騙。」

  這法子是以前她試著把繡線做出不同效果的時候玩出來的,心裡還想著哪一天可以當成密技養家,誰知道左家沒福份用上,反而讓她拿出來替安樂候府撈銀子。

  方圓雖然還是有點糾結,但也同意了這種說法,對於自家主子想盡辦法也要留下夫人這件事情,覺得主子果然英明。

  就算是坑錢那也是坑給自家嘛!本來就過得有點拮據的侯府娶了這麼能生財的夫人,他已經可以想像過上好日子的時候了。

  莫湘蕾看他像是想開了,滿意的一笑,「那麼走吧!府裡缺的東西可多著了,尤其是你們那些衣裳還有傢俱等等,我可得要找那些店家好好的聊聊,他們瞧你們一群大男人不懂,隨意糊弄你們呢!今日非得把他們扒下一層皮,順道再白送咱們衣裳和白打一屋子的傢具不可!」

  方圓高興地應了聲,連忙跟了上去。嘿,坑錢又怎麼了,他跟著會坑錢的主子他驕傲啊!

  白日裡興高采烈的帶著方圓四處征戰坑錢撈好處的莫湘蕾,到了晩上心情又低落了,還有些侷促不安。

  因為兩人本來已經說好了在她離開前就乾脆分房睡的,可是後來為了避免讓除了方圓以外的人知道,惹了困擾,她最後還是答應了跟那男人睡在同一間屋子裡,只是她睡在床上,他睡在了外間的榻上。

  講好的時候她還沒感覺,等到晚上感覺屋子裡有另外一個人存在,她卻本能的緊張了起來,甚至就算躺在了床上,她還是無時無刻不注意著他……

  他起身了,開了窗,似乎還喝了點酒,然後嘆氣了。

  他為什麼嘆氣?是因為她嗎?還是有什麼煩心事?

  她腦子裡一團混亂,明明閉著眼,可卻覺得一堆的想法塞滿了腦子,讓她感覺頭昏腦脹。

  掙扎了半天,她最後還是爬下床,裝作想喝水的樣子走了出來,看到他只穿著薄薄一件裡衣就靠著窗往外看,忍不住就拿了他的衣裳往他身上一披。

  「夜涼了,可沒有這麼糟蹋自個兒的身體的。」她說完了才覺得尷尬,那語氣活像她真的是他的妻一般,可明明過不了多久,她就要走的。

  夏侯彧淺笑著點點頭,卻沒有關上窗,轉回視線靜靜的看著一輪明月,神色有點蒼涼,讓莫湘蕾看得莫名心中有些輕疼。

  剛剛才提醒自己就要走了,不需要再為這個男人多嘴關心,可理智還是抵不過情感,她忍不住又開了口。「你身子不好,還是別這樣吹風了,腳已受傷了,若是又受涼,那多受罪呢。」

  他輕笑著,然後溫柔地看著她,「你這句話,我幼時也常聽著我娘對我爹說,想想,也過許多年了……」

  方圓是個愛說話的,這些日子莫湘蕾偶爾也會聽他說說侯府的事,又加上夏侯家一門忠烈也是京城裡大家都耳熟能詳的事跡,她自然明白他為何眼神如此落寞,夏候家的老太爺是跟著先帝一同打天下的大將,可以說如今天下大定,夏候家絕對功不可沒,可在改朝換代前最後一場大戰,夏候老太爺和幾個年歲較大的兒子全部陣亡,也因此夏候老夫人哀傷過度而去了,徒留下皇后娘娘和夏候彧兩人。

  先帝感激夏侯家,而替皇上定下了夏家的長女為妻,也說定封夏侯家一個爵位,並賜下一個恩典。

  可還沒正式登基、正式封賞,先帝就因為舊傷復發也匆促的去了,改由當今皇上登基,確立國號為大周。

  要說光榮,夏侯家是光榮了,一門忠烈更是流芳百世,可是對夏侯彧來說,只能說可憐了。

  一家子只剩下他一個人守在這個空蕩蕩的府裡,甚至後來正式封賞也只得了一個不能世襲的安樂侯之位,還不得科舉,而封號取了安樂兩字,也可知當今皇上對他的想法了。

  這麼一想,她的心忍不住揪得更緊了。

  「我聽方圓說了,你用自己的秘方幫府裡換了不少銀兩回來,我替府裡所有人感謝你了。」

  夏侯彧眼神裡儘是真誠的感激,「我之前跟著出征,府裡也沒有其它大筆的進項,回來後支出又變多了,我又不是那擅長經營的,一座安樂候府看起來倒不像個候府的樣子了。」

  莫湘蕾就怕他沉浸在剛剛傷心裡,聽他改了話題,自然樂意配合,「沒事的!這帳我都弄好了,日後……只要這方子還在,總還能夠有收入的,再說了到時候這京城頭撈上一筆,總能夠應付過來的,只是我不明白那些銀兩的去向……」可以說安樂候府都是讓那些不定支出的銀兩拖垮的。

  夏侯彧苦笑著,「那些銀兩是不能不支出去的,我們過得再差,也還飯食飽足,有衣裳可穿,可對於那些失去手,甚至性命的兵卒和他們的家人來說,我們這一點銀兩,卻是讓他們能夠溫飽的根本。」

  莫湘蕾一開始還有些不明白,可等明白過來後,她卻是驚愕地望著他,「你居然把那些銀兩都拿去資助了卸甲歸田的將士和他們的家人了?」

  夏侯或點點頭,也不怕她把這個秘密說出去,「正確來說是曾跟著家父他們的將士。」

  莫湘蕾知道,這些資助,對旁人來說可能是義舉,可對他來說,卻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眼底有些不可置信,「你……你可知道若是皇上知道了,或者是其他人知道了……你、你該怎麼辦?」

  夏侯或輕笑,「皇后娘娘有了皇子在不會有事的,而我不過孤家寡人一個,又有什麼可怕的?」

  他明明笑著,可為什麼看起來卻是如此蕭瑟?孤家寡人……她心一顫,原來他是這麼想著自己的嗎?

  那她呢?

  「你可有想過以後的妻兒?你……又怎麼能夠算是孤家寡人呢?」至少在現在不是還有她嗎?

  「你也要離開我了不是嗎?」夏侯或神色低落,聲音帶著沙啞,「你說你配不上我,可巧,其實我也覺得我配不上你,仔細想想,跟著我說不定還有人頭落地的危險,你無論有什麼理由……走了也好,走了也好……」

  「不是的,你值得更好的姑娘……」她握住了他的手,認真的望著他,「我是認真的,你肯定能夠找到一個好姑娘,她能夠陪著你,她會琴棋書畫,她會懂你那些銀子拿出去沒有任何的企圖,只是想讓那些可憐人過得更好些,她會明白……你就算是瘸了腿也不失一身的才華風骨,讓人仰望。」

  就像她,越是靠近他,了解這個男子之後,就益發覺得自己何德何能能夠跟這樣的人成親。越是靠近陽光,越覺得自己的過往就像是碰了就會髒的污泥。他那麼好,好得讓她都自慚形穢了,他怎麼能夠說自己不好呢?

  夏侯彧定定地看著她,然後反握住她的手,一股淡淡的酒氣侵襲而來,卻是增添了不少曖昧的氣息。

  「可是……我覺得好的姑娘卻想離開我,你說,我又該如何?」

  他低啞的聲音勾著她的心,一雙深邃的黑眸彷彿要將她溺斃,讓她有種快要喘不過氣的感覺。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被握住的手如同火一樣的熱,卻不想也不能甩脫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慢慢靠近,她繃緊了身子,感受到他的臉頰擦過她的,然後他溫熱的氣息拂上她的頸窩,她緊張得起了雞皮疙瘩。「侯……侯爺?夏侯彧……」

  「嗯?」他的聲音像是醉人的陳釀。

  莫湘蕾覺得這男人大約是醉了,也只有醉了,這人才會像是變了性子一樣,才會發出這樣撩人的聲音……

  她嘆了口氣,把人給放到榻上,他閉上眼,像是陷入沉睡中,可即使如此,緊皺的眉頭卻不曾鬆開。

  她伸出手,想輕撫平他皺起的眉,卻又聽見他顫三倒四的低喃著,「才會相思便害相思……入骨相思知不知……」

  在他的夢裡,他相思的是誰呢?

  她怔著,不願多想,可看著他的眉眼,她除了心疼,還感到滿滿的酸澀。

  「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她輕撫過他的臉低語著,訴說著自己心中的掙扎無奈。

  若是能夠有個更平凡的出身,若是不曾有那些過去,那麼……她的心是不是也不會陷入如今這樣糾結的痛苦呢?

  她沉默不語的坐在他的床榻邊守著,而他故作深眠,其實心中百轉千回。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15 12:4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4 02:13 PM 編輯

第六章

  那一夜之後,莫湘蕾像是要躲著夏侯彧一般,藉口要裁衣,在新房裡忌諱,就搬出了新房住到後頭的屋子去,而夏侯彧也沒有說什麼。

  這秋雨一下就下個不停,從早到晩沒個停歇的時候,而本來打算用最快速度忙完搬出去的莫湘蕾也就這麼一拖再拖,延宕了好些日子。

  也幸虧手上已經弄來了不少銀兩,且還有不少活計做,光是老太爺老夫人還有夏侯彧三個兄長的衣裳,一人一套的話就有五套了,更別提這素服都是整套頭尾俱全的,她既然接了這活計,就沒想著隨便敷衍過去,直接讓人帶了布料進來,她仔細挑選過後又買了不少的銀線好繡上花紋,就關在屋子裡,一個人幾乎沒個停歇的裁衣製鞋。

  日子眨眼而過,一下子就到了預定上山祭拜的時候,連著幾日的秋雨過後,這一日天氣雖還有些陰,但是已經比之前整日濕答答的感覺好多了。

  莫湘蕾忙著收拾祭拜的東西,林林總總的,收拾了快半輛馬車,這還不包括之前早已經訂好的酥油,因為東西太大,早已經讓人先送去寺廟裡,先讓廟宇裡的師父們供上了。

  收拾好了東西,莫湘蕾也沒見到夏侯彧,只有方圓在她要上車前,急匆匆的奔了出來。

  「夫人,等等我,主子讓我跟著一塊去呢!」方圓喘著氣,手腳並用的一邊爬上了馬車的前頭,邊對她說著。

  莫湘蕾皺了眉,她倒是不在意幾個人去,而是……

  「你跟來,侯爺身邊不就沒人了嗎?」她知道侯府人口已經少到一個極致,他身邊只有一個小廝伺候,現在方圓不在,他的腿腳又不方便,要是想弄點吃的喝的或者是不舒服了,那又該怎麼辦才好?

  方圓不好意思說,這差事是主子親自派的,說是自己腿腳不靈便,讓他跟著去看著夫人,因為那三清宮裡人來人往的,就怕有不長眼睛的冒犯了她。

  「還行還行!主子說去人這兒比較重要……我是說畢竟是老太爺和老夫人還有其它幾位爺的法事,自然是要慎重一點的,侯爺自個兒沒辦法去,自然是怎麼慎重都不為過。」方圓抹了把汗,好不容易把話圓了回來。

  莫湘蕾想想也是,雖然還是有些擔心,可想起那一夜他醉酒後兩人之間的糾纏,終究還是沒說什麼,讓車夫直接駕車往城外的三清宮而去。

  三清宮是城外小山上的一間宮廟,現任的住持靜雲法師據說講經或者是法事都做得挺好,也在京城大戶人家的圈子裡頗有些名氣。

  經常有人排隊等著讓靜雲法師親自操持法事,或是讓靜雲法師在佛前念上一卷經,感覺只要靜雲法師主持,就比旁人做了整天的法事還要有效果。

  對於鬼神之說,莫湘蕾是半信半疑的,因為若真有神明,那她打出生就在那藏污納垢之所,後來又經歷了那樣的災難,卻不見佛祖垂憐。可要說沒有神明庇佑,那後來她也不能接連遇上貴人,能夠活得比他人自在許多。

  因此當她拈香站在神像前時,還是閉上了眼,真心的祈求著。若有來生,願老太爺等人能夠投生在好人家,不說攀高位享大財,可至少一生平安和樂。

  他們並沒有特別報上安樂侯府的名字,因為方圓說他主子的意思是,幾位爺和老太爺都是入了忠烈祠的,平日也都是在那兒祭拜,今日只是想替自家人做個法事,不需要那麼勞師動眾。

  莫湘蕾上完了香,法事卻還沒有結朿,一時之間無事可做,就帶著一個趕也趕不走的尾巴,一起往後頭去看看。

  三清宮比起皇家寺廟和有名的萬山寺景色自然是不如的,但仍有可看之處,後院一汪小潭邊上有幾棵未落葉的楓樹,紅燦燦的看著就格外喜人。

  她細細的觀察著楓葉,想著下回刺繡也能夠多添幾筆新花樣。

  只是這世間緣分就是那麼的巧妙,想見的人不一定能見,但是不想見的人卻往往總是冤家路窄。

  即使莫湘蕾不識得迎面走來的年輕婦人,可光看婦人身邊的左書雲唯唯諾諾的樣子,還有另一個樣貌熟悉的婢女,她也馬上就猜到了對方的身分。

  她一點也不想跟這一家子有啥牽扯,轉頭就想離開。

  然而眼尖的左書雲也瞧見了她,她一直想知道莫湘蕾跟左家斷絕關係之後會過著什麼凄慘的生活,好不容易碰了面,哪裡有輕易放過的道理。

  「唷!這不是那個瞧不上我們左家的莫姑娘嗎?」

  一聽到這刺耳的聲音,莫湘蕾就知道,今日是避不開一場仗了,於是她絲亳不畏懼的回頭望向三人。

  蕭氏一聽到自家那有點上不了檯面的小姑子,在大庭廣眾之下,尖著聲音諷刺人時,就朝著莫湘蕾望去。

  自家夫君在高中之前,曾經有一段從小定下的婚約她是知道的,可是自己這樁親事,不只爹爹滿意,就是她自己也挺滿意的,所以雖然覺得有些對不起莫湘蕾,但始終認為日後若是見著了,就貼補些銀兩,當感激她栽培了自家夫君也就罷了。

  可沒想到成親當日莫湘蕾會來鬧,她想一個毀了容貌的老姑娘肯定對自家夫君無法忘懷,便連忙派了自個兒的貼身丫頭素月去處置,好好勸說一番,讓對方收下銀兩離開。

  可沒想到素月回來的時候,說莫湘蕾極為貪得無厭,自視甚高,等聽見她竟然就那麼把銀票撕了,本來對她的幾分愧疚,也就消逝得無影無蹤。

  在蕭氏的想像中,莫湘蕾肯定是粗俗無禮,小家子氣得跟自家小姑子差不了多少,可沒想到今日一見,雖然看不清面紗底下的真容,但見她只穿著一身素淡的衣裳,頭髮也只是隨意地挽起,沒有多餘的金銀點綴,但那渾身的氣度和沒有半分差錯的禮儀,看起來就不像是一般村婦,反倒像是哪個大戶人家養出來的姑娘。

  蕭氏看出這許多,不由得疑惑,自家小姑子恐怕認錯了人,隨著兩方逐漸接近,她發現她身上穿的可不只是簡簡單單的素綿布而已,而是銀棉絹裁成的衣裳。

  這種布料,穿起來就跟普通的棉衣裳差不多,保暖又舒服,可是那布料上隱約的光澤,卻像是絹綢一般,隱隱有些反光,而這件衣裳特別的是,若是用銀線在這布料上繡上花樣,走動之間,就像是浸在一片月色之中,看起來格外高雅。

  這料子雖說不難得,卻也不是一般人家穿得起的,這個發現讓蕭氏有點不安,總覺得若她是莫湘蕾,那超乎自己想像的事情就太多了,眼前的女子絕對不是她當初以為的用銀子就可以打發的對象。

  蕭氏看得出來的東西,才剛致富、還沒鍛鍊出眼力的左書雲卻是看不出來的,反而看她穿著素色衣裙,頭上連支銀簪子都沒簪上,直覺就是她在外頭混得越來越糟,甚至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只得來廟裡借住了。

  「怎麼?熟人相見,連個招呼都不打了?」左書雲看著莫湘蕾落魄成她想象中的模樣,笑得嘴都要裂開了,眼神里滿溢著幸災樂禍。

  她就說呢,莫湘蕾一個毀了容貌的老姑娘,性子也不好,又是賣身為奴過的,就算會刺繡又如何?不過就是不值一提的雕蟲小技,哪能過上什麼好日子?  

  「熟人?呵!」莫湘蕾不屑的看向她,她早就清楚左書雲對她的自卑心,也很清楚要怎麼用最簡單的方法來激怒她。

  果不其然,一對上她清冷眼神里的蔑視,左書雲就耐不住了,帶著一個丫頭攔住了她的去路。

  方圓一個小廝就是跟著莫湘蕾,也不敢跟得太近,以至於一時沒反應過來,等莫湘蕾被人圍住,他更不好上前,就怕衝撞了女眷,只得在旁邊跳腳,想著若是這些人真的對夫人不利,就是拼著惹禍上身也得要把人拉出來。

  這時候他就忍不住後悔侯府裡居然沒幾個丫頭僕婦了,清凈是清凈,但像這個時候,他一個大男人就不方便了。他在一邊怕夫人吃虧,可卻不知道在莫湘蕾的眼裡,這幾個女人就是一起上都不見得能夠打得贏她。

  一個個嬌滴滴的,平日裡只怕都沒拿過比毛筆還要重的東西了,她有什麼好怕的?

  「你笑什麼?不過就是個被毀婚的老姑娘,怎麼?窮得連屋子都租不起了?要不怎麼還跑來廟裡打秋風了?」

  蕭氏還沒來得及阻擋小姑子和人起爭執,她就已說出一串沒腦子的話。

  「呵!說到悔婚,這位就是左書凡寧可毀了婚約,也得娶的新婦吧!」莫湘蕾點點頭,「的確是好品貌,他能夠娶上這樣一個好姑娘也是不虧了,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確定官職呢?最好還是京城附近要不就是蘇杭等地吧?這不就是他成親後最期待的雙喜臨門嗎?」

  有些人就是自己不要臉,想要放過她們,她們還得把臉伸過來讓她好打上一巴掌。雖然覺得煩人,但是既然她們都有這樣的「需求」了,那麼她也只能從善如流了。

  左書雲沒弄懂她話中有話,還以為她是想捧著她,順道稱讚了自家嫂子,顧不得蕭氏的臉色有些難看,她洋洋得意地說:「自然是有的,而且都已經說好了,到時候直接赴任,其他的都有親家翁替哥哥打點好了。」

  蕭氏牙都要咬碎了,今天這話兒是絕對不能傳出去的,要不然不只夫君的官職會有變數,只怕娘家也得受到牽連。

  雖然親戚之間幫忙謀個官職是常有的事,可卻沒人敢擺到檯面上說,畢竟說得嚴重點,這跟買官饗爵也沒什麼差,哪個皇帝能容忍這種事?而要是這話傳出去,人人都以為左書凡為了謀官職背信棄義,他的名聲就完了。

  「不是的,這全都是夫君自身的才華受到皇上賞識,我爹爹不過是引薦了一番而已,沒有什麼的。」蕭氏連忙出聲替剛剛左書雲那番沒腦子的話做出描補。

  莫湘蕾點頭表示贊同,「也是,可是有多少人就差在這個引薦上頭呢?聽說上一回的兩榜進士現在還有不少人在候著缺,可見在朝廷裡有沒有靠山還真是挺重要的。」

  蕭氏知道這個話題不能再說了,再說下去的話只怕會越來越難以收尾,連忙轉了一個話題。「瞧著莫姑娘穿得這樣素雅,想來是前來作法事的吧,那我們就不叨擾了。」蕭氏現在只想趕緊離開這裡,同時決定以後再也不帶著這個沒腦子又口無遮欄的小姑子出門了。

  外放後,最好遠遠的把人給嫁了出去,不過就是一副嫁妝而已,她寧可捨了這一點銀兩,也不能讓這樣的麻煩精繼續待在家裡,免得到時候再隨口胡說,惹出更多的麻煩來。

  左書雲卻不願意輕易放過這個能大肆嘲笑莫湘蕾的機會,她讓自己的丫頭攔住了莫湘蕾,低低的笑了兩聲,「什麼法事啊!不過就是缺了銀兩,才穿成這樣的吧?就是有人死要面子活受罪,上回假清高把銀票撕了,現在可好,日子過不下去了,連身像樣的衣裳也沒了。」

  這般無知的發言,讓蕭氏都快要氣哭了,可她還沒說話,就發現從邊上跑來一個小廝,她驚呼了聲,連忙拿起扇子半遮住了臉,身邊的素月則是站了出來,怒道:「哪裡來的登徒子?怎麼能夠隨意闖進女眷待的地方來?」

  「什麼登徒子,我這是看你們圍住了我家夫人,這才趕緊過來看看的!」方圓看狀況不妙,怕搞砸了主子交代的工作,早把那些顧忌都拋到腦後,也不管莫湘蕾會怎麼想,直接就跑過來,準備抬出名號來壓人。

  「夫人?」左書雲一臉震驚地看著方圓,然後又轉頭過去看向莫湘蕾。「這怎麼可能?誰那樣不長眼願意娶一個……」

  方圓沒好氣地打斷了她的話,「你是什麼人,說誰不長眼呢?我家主子可是安樂侯。」要他來說,她自個兒才不長眼呢!

  安樂侯,在京城的人沒有不知道他的,不管是因為被毀婚的關係,或者是因為他的身分是皇后唯一的親弟弟,總之,他在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而且絕對不是能夠招惹的人。

  「這……這不可能……」左書雲的震驚沒有因為安樂侯的名號而收斂,反而更加深了一層。不可能的!莫湘蕾一個破相的老姑娘,怎麼能夠攀上安樂侯?就算安樂侯瘸了腿,也還是侯爺啊!哪是莫湘蕾能夠攀附的人?

  莫湘蕾看著方圓抬出安樂侯的名號來替她出氣……忽然有佔了便宜的感覺,因為她過不久就要離去。

  但目光掃過了臉戰戰兢兢的蕭氏,和已經陷入茫然狀態的左書雲,她又覺得佔了這個便宜也不錯,起碼讓這兩人不再那麼囉嗦了。

  她倒也不是怕了她們,只是不想老是把時間都浪費在這種人的身上,不值得。

  蕭氏雖然是個普通的閨中女子,可畢竟出身官家,很多事情比左書雲了解得更多,比如太子必然是從皇后娘娘所出的孩子裡頭擇一。比如胡家毀婚,如果不是夏侯彧不在乎,皇后娘娘那兒絕不會就這麼輕易的點頭放過。

  她這時候更加後悔了,剛剛應該提早摀了自家小姑子那張不知收斂的嘴,也不會這樣得罪人了。她只盼著莫湘蕾千萬不要和她們計較,要不然她連想都不敢想那個後果。「夫人……這……我們今日多有得罪,還請您不要見怪,我們這就先走一步了,不敢多擾。」

  蕭氏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趕緊走就趕緊走,最好趁著人家還沒有生氣的時候趕緊離開,剛剛莫湘蕾並不想和她們打照面,不管理由是為什麼,總之,這說明了對方也不想和她們正面衝突,所以,她們趕緊離開最好。

  莫湘蕾點點頭,也不想多加糾纏,畢竟今日是要來幫著夏侯家作法事供經書的,能夠少一事自然是最好。

  蕭氏使了個眼色給素月,讓她把還在恍惚中的左書雲帶好了,可不能再出什麼麼蛾子了。

  素月心裡也是忐忑不安著,因為婚禮當天,她回了新房後,對小姐說的話是添油加醋過的,把自己說得像是深明大義幫自家小姐勸服人的好人,而那莫湘蕾自然是被她說成一個蠻不講理又利慾薰心的村姑。

  她一直不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可是現在發現莫湘蕾翻身了,還爬得比她高,她忽然就忐忑不安了起來。

  因為她就算再怎麼得寵,也不過是一個下人,如果今天莫湘蕾真的想要找她的麻煩的話,她相信自家小姐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推出去的。

  她戰戰兢兢地拉著左書雲,跟著蕭氏經過了莫湘蕾身邊時,才正要鬆一口氣,卻發現左書雲突然停下了腳步,拉得她也跟著踉蹌了下,她的心跳差點就跟著停了。

  左書雲捏緊了手中的帕子——這是她最喜歡的帕子之一,雖然繡這條帕子的人是她討厭的莫湘蕾,可是在刺繡上頭,她繡出來的東西就是比外頭賣的更好,她攥著帕子,看著莫湘蕾。

  就跟過去每個她看了就討厭的時刻一樣,莫湘蕾靜靜地站在那裡,就像什麼事情都沒辦法影響到她,眼睛往旁人身上一瞧,就會讓人自慚形穢。

  就像她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人,而自己只是那個平庸得不值一提的路人。

  可憑什麼?左書雲不知道有幾百個日夜都這麼反問著自己。莫湘蕾憑什麼能擺出這種囂張的姿態?她不過是個來歷不明的小叫花子罷了,甚至她還破了相,不就更該像隻小耗子一樣,陰暗的躲在一邊,永遠都無法在她的面前抬起頭來嗎?

  可為什麼莫湘蕾驕傲的頸項從來不曾低下,而自己卻反而被看得忍不住低頭,就像那個活該活在陰暗處生活的人是自己。

  她知道安樂侯她惹不起,就算是她哥哥已經要去做官也一樣,可是她就是不甘心! 

  她掙扎著甩脫素月硬拽住她的手,手中的帕子像是點了火一樣的燙手,她多年來壓抑在心裡的不甘心,在咬牙切齒中顯露無遺。「你是不是用了下流手段才搭上安樂侯的?要不就憑你……就憑你……」

  蕭氏聽到這話回頭時,只覺得快要魂飛魄散了,不敢相信這世界上居然會有這麼愚蠢的人,人家都已經不願意和你計較了,自己卻偏偏要送上門去。

  莫湘蕾看著左書雲,淡淡一笑,蒙著面紗她的表情是看不到的,可那眼裡的笑意卻是格外的明顯,讓嚇得半死的蕭氏和素月主僕倆,心臟再次被高高吊起。

  她慢慢地朝著左書雲走近,然後在兩人只差一步遠的距離時,輕柔的聲音緩緩地說著,「不管我用了什麼手段,起碼那也代表了我的本事,而你自覺有個讀書人哥哥了不起嗎?可若日後見到了我,你還是得乖乖向我低下頭,說明白些,如果今日你能夠用點手段攀上安樂候,你也會去做的,可偏偏你做不了,只能像條瘋狗一樣追著我咬。」

  左書雲隨著她說的每句話,臉色就蒼白了一分,直到她頓了頓,輕聲說著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她更是忍不住情緒,渾身顫抖了起來。

  「吶!承認吧!這整日忌妒人的模樣,真的是醜陋極了。」莫湘蕾什麼人沒看過,像左書雲這樣不會收斂情緒的,她眼角一瞄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以前不去指正打擊她,不過是因為懶,可是當她一直不屈不撓的咬著她不鬆口時,她也知道該怎麼一次打擊就讓她疼,再也不敢繼續扯著她瞎鬧。

  素月也聽見了這些話,愣愣地擡頭看著她,被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對上,她也忍不住惴惴的低下了頭,然後看著她領著那小廝慢慢地離去。

  蕭氏再也不敢多說什麼了,甚至連看一眼像是失了魂的小姑子的慾望都沒有,直接讓跟著的兩個僕婦把人拉走。

  如果這回她還想要再胡說八道的話,她會考慮直接把她的嘴暫時堵了。

  真是的!這回出門她可算是徹底了解為何她娘當初搖頭說不看好這樁婚事,小姑子不只上不得檯面,還差點就把兩家人的身家性命都搭上了!頭一回,她對於嫁給左書凡有些後悔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15 12:4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4 07:44 PM 編輯

第七章

         討厭的人走了,莫湘蕾本來想要匆匆離開的念頭也打消了,打算多留一會兒看看景色,一這麼想,她便吩咐方圓去前頭看看法事做完了沒,她自己則是繼續在院子中閒逛。

  來京城這許多年,其實她還真沒去仕麼地方玩過,這樣難得悠哉的走走看看也是一種新奇的經驗。

  三清宮後院建了不少房舍,大約是給來上香、做法事,或者是聽經的女眷們休息的靜室和小院子,覺得繞進去大概也沒什麼風景可瞧,所就順著小路,經過靜室,在水潭邊走。

  路上偶爾也能見到一兩個道姑帶著一些姑娘、婦人走過,可是見到她們的表情,莫湘蕾總覺得有些怪異。

  她們雖然四肢行動沒有什麼不對,可是表情卻顯得僵硬。莫湘蕾皺著眉,放慢了腳步,心裡暗自計算著,剛剛瞧過的姑娘有三個,最後有一個婦人帶著一個孩子,而她們的神色都不太對。

  她在腦子裡回憶著這些人的模樣,又發現了一個怪異的地方。被道姑引入宮廟時,她詢問對方靜雲法師今日是否有空,想親自見上一面,想請靜雲法師替老太爺等人每日多念上一卷經,若要再多添一些香油錢也可以。

  可是那時候道姑說,今日做法事的人多,所以沒辦法安排,即使她塞了點銀子給那知客僧,也只換得一句她會盡量安排,但靜雲法師不見得能見她。

  不是她疑心病重,只是怕對方敷衍她,所以又讓方圓稍稍打探了下,發現今日三清宮的確都是來做法事的人。

  而既然是做法事,那這些女子的穿著打扮就要以素凈為主,可剛剛那些人走過,有幾個姑娘走路時露出的繡鞋卻是鮮艷顏色,甚至那個婦人腳上的鞋子還是大紅色帶著繡花的,明顯和衣棠不搭。

  目前市面上有的布料她不敢說全都認識,但也能夠說出十之七八,從剛剛那些女子身上的料子,或者是繡鞋上那樣的繁複花式,肯定都是大戶人家的女眷。

  而除非像安樂侯府那樣,有什麼苦衷,否則大戶人家的食衣住行都是有規矩的,也該知道什麼場合該穿什麼衣棠,就連左書雲這樣不講究規矩的,也知道這樣的場合不能隨著自己的心意來,穿著的衣裳雖然帶著點粉色,但整體而言卻還是素凈的。

  所以那些女子的裝扮十分怪異。

  而且……那些道姑的數量似乎也不大對,她剛剛略算了算,沒重複見過的臉就已經有了十來人。

  三清宮並不大,在此處修行的道姑應該也很有限,但光是從進山門到路上遇見的就有十來人,看起來還不是全部,因為這宮廟裡頭還提供了素齋,所以還得加上那些人手,這樣算一算,宮廟裡的道姑不下二十人。

  只有一處怪異還能勉強說是巧合,可接二連三出現異常那就是有問題了。

  莫湘蕾不想多管閒事,可想到那些年輕的姑娘,甚至連幼小的孩子都被牽扯了進去,因此她沒掙扎太久,腳跟一轉,打算跟去看看。

  剛剛那些人走的方向跟她相反,所以她直覺的以為她們是要往靜室去的,但追上她們,跟在後頭慢慢走時,才赫然發現她們要去的地方根本就不是靜室,反而是往後山,穿過了一片小樹林,消失在一棟看起來有些幽靜的宅子裡。

  那宅子蓋得巧妙,雖說離三清宮不遠,可因為藏在樹林裡,以至於若不是特地跟著那些人過來,一般人是不大可能發現的。

  她站在林子裡,準備退回去三清宮,不管這裡在做什麼勾當,都不是她一個只會刺繡的繡娘能夠解決的問題。她回去就和夏侯彧說說這些疑點,雖然他身無官職,但是怎麼也比她有勢力吧!

  就在她要離開時,剛剛才進入那宅院裡的幾個道姑走了出來,她皺了皺眉,不敢有多餘的動作,很快躲在草叢裡頭,甚至屏住了呼吸。

  那些道姑很快地離開了,她卻不敢動,而是又等了好一會兒,也幸好她沒亂動,因為下一瞬那棟宅院的門又被打開,而這回走出來的卻是幾個男人,穿著普通的短打,一個個挑著扁擔,兩邊裝了一個大筐子,看起來沉甸甸的,然後吆喝了聲,從另一邊走出了小樹林。

  莫湘蕾對於這些人也有點印象,方才上山的時候見過一兩個,本以為是挑夫,宮裡的道姑託人採買東西上山,可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尤其是瞥見那筐子裡偶然露出的一片衣角,讓她害怕得連口大氣都不敢喘,而胸口如雷的心跳聲清晰無比——那筐子裡頭是人!

  她大約猜到這些人在做什麼,也更清楚這絕對不是她一個人能夠處理的。她趕緊退出了小樹林,才回到後院走沒多遠,就看見了方圓正一臉著急地從另外一邊跑來,身邊還跟著一個臉頰痩削的中年道姑。

  「夫人,你這是走去哪兒了?我剛剛在水潭邊等了許久也沒看見你,還以為你走岔了路了,還拖著靜空師父幫著來找人。」

  莫湘蕾無比感謝自己的臉上還掛著面紗,可以遮擋她現在絕對無法隱藏的蒼白臉色和嘴唇。

  靜空那雙眼看起來頗為銳利,讓莫湘蕾心中一跳,覺得剛剛自己的行蹤肯定不能直說,想起剛剛那些領著人走去那宅院的道姑,她心裡暗忖著,這三清宮……看起來不怎麼乾淨。

  「我剛剛走到一半肚子疼,就想著繞回去找一下茅廁,你才沒看見我吧!」她編了一個理由。

  靜空看著她走出來的方向,心裡有一絲懷疑。

  「三清宮地方小,按理來說是不會走丟的,施主剛剛可能真的一時間慌忙,才錯過了。」靜空附和了下她的理由,然後又不客氣的說著,「既然施主今日法事已成,便請下山吧,畢竟靜雲師姊今日是沒辦法再招待各位了。」

  方圓為了找人,亮出了安樂侯府的名號,這還是頭回亮出名號後被這麼直接的驅趕,他才正要說些什麼,莫湘蕾卻攔住了他,然後點點頭附和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下山了,還望下回有機會能夠親自拜訪靜雲法師。」

  既然莫湘蕾都這麼說了,那方圓自然也沒有二話,想著她身子可能還不舒服才急著走,所以連忙護著她,用最快的速度下山去。  

  靜空站在原地,並沒有相送,只是在他們兩人轉身後,用陰沉的眼神注視著莫湘蕾的背影直到他們消失在路的盡頭。「是安樂侯府的人嗎?看來可能會有些麻煩了……」

  莫湘蕾一上了馬車就沉默不語,方圓以為她是真不舒服,回頭就讓車夫用最快的速度將人送回侯府,並且準備一回府 就去找大夫來瞧瞧。

  可沒想到莫湘蕾一回到府裡,開口的頭一句話不是讓他去找大夫,而是問明白了夏侯彧在書房後,就直接去找他。

  「這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方圓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想著。

  然而,莫湘蕾匆匆跑到書房外,本想敲門,卻又停住了動作。她知道這件事情其實不怎麼好辦,因為除了她認為的異常狀況外,能夠證明三清宮和那棟屋子有問題的證據一概都沒有。

  莫湘蕾開始猶豫到底該不該和他說這件事情。

  她想要幫那些人,而沒有他的幫助的話,她一個人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但她都決心要跟他分開了,把話說得那麼斬釘截鐵,現在拜託他幫忙,如果事情辦成了還好說,但如果始終找不到證據,讓他瞎忙了場,那她心裡可就過意不去了……

  就在她陷入了兩難的時候,書房的門主動打開了,夏侯彧那張總是帶著淡淡微笑的臉出現在眼前。「怎麼了?今日去三清宮出了什麼事嗎?」

  夏侯彧輕柔的嗓音宛如宜人的微風,吹拂在心上,讓人忍不住放鬆,甚至想把所有的想法全都傾訴給他聽。可她卻在脫口而出之前,把原本要說的話咽了回去,轉而問了另外一個問題,「我是說假如……不管我說什麼,你都會信嗎?」

  夏侯彧挑了挑眉,知道今日出門必然遇到什麼事情,才會讓她突然這樣問。

  他沒有半點的遲疑,直接回道:「自然,你說的我自然是不必懷疑的。」

  「就算……有些事情我也沒有確切的證據,甚至只是我自己的懷疑,你也相信嗎?」莫湘蕾覺得自己已經語無倫次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說什麼。

  是想要先得到他的信任,還是就想這麼直接說出今天她發現的事情?

  夏侯彧察覺到她的不安,抬起手想要安慰她,可是想起了她上回對於他孟浪行為的過激反應,最後抬起的手只是輕輕地在她的頭髮上一滑而過,「沒關係的,今天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儘管說給我聽,說不定不只是你的懷疑。」

  他的聲音平緩而有力量,她抬頭看見他眼裡滿滿都是溫柔和信任,於是她深吸了口氣後,緩緩地把今日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遭。

  剛剛在馬車上,她就已經把今日進入三清宮後的事情想過了一遍,發現了更多奇怪之處,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已經對三清宮抱著懷疑,所以才覺得處處都是疑點。

  她先說完自己發現的那些問題,然後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不通的是,如果那些人真的是被拐來的,為什麼會自己走進去那宅子裡頭?這無法解釋。

  「其次,三清宮的名頭不小,如果每回去的人都有人消失了,那麼不可能沒有風聲傳出來,畢竟我看到的那些女子,大多數人穿著並不是太差,人不見了不可能會沒鬧出動靜來。」

  這是後來在車上時她想到的一點,也是讓她懷疑自己的理由之一。她有些猶豫和害怕的問:「你說……是不是真的是我想多了?」

  夏侯彧一直靜靜聆聽,不曾打斷她的話,對於她最後不自信的問話,他回以一個淡淡的笑容和肯定的答案。「既然有了懷疑,那就去查查又有何妨?」

  他知道她不是無的放矢的人,而且相處這段日子,他很清楚她對刺繡和布料有多了解,所以她基於服飾而下的判斷非常可信,既然她覺得不合理,那必然確實是有問題。

  莫湘蕾有些猶豫的出聲,「可如果真的是拐子之類,不可能沒半點風聲……」

  畢竟是天子下,就是發生竊盜案都能夠鬧上幾天,更別說是丟了幾個人了。

  「無妨,我恰好認識京兆尹,讓他派人先悄悄去打探一番,那也不費什麼事。」夏侯彧一錘定音,直接就把這事情包攬了下來。

  莫湘蕾愣愣看著他,點了點頭,然後又沉默地想了許久,才緩緩問:「那我……該怎麼做才能回報你這回的恩情?」

  夏侯彧沉聲道:「我不需要你的回報。」

  「可……這樣不就等於我欠了你嗎?我……你不讓我做點什麼,我……」她有些慌亂的偏過頭去,偏偏怎麼躲都躲不過他炙熱的眼神。

  就像他酒醉那夜讓她無處可逃的炙熱眼神,讓她好些個夜晚都難以入眠。「湘兒,你該知道我最想要的回報是什麼,」夏侯彧看著她,把她臉上的慌亂還有不安都看在眼裡。「可是我不想拿這個要求你,否則我跟你師傅挾恩相報有何不同?我不想這樣。」他想要的是她的心甘情願。

  一開始,他只是對她抱持著好感,想著就這麼成親也不錯,可是等他看見了她的眼淚,看見她撕開自己的傷疤,把自己最不想讓人見到的那一面暴露出來,就像怕他什麼都不知道,是吃了大虧一般……她這模樣讓他止不住的心疼,也才明白自己已經愛上她。

  寧願自己受傷,也不多佔人的便宜,似乎就怕虧欠了人什麼一樣——他是不知道她這種性子是怎麼養成的,這樣的性子,好也不好,雖然讓人覺得可愛,可是在婚事上頭……就讓他覺得有些棘手。

  兩人的身分差異本來就擺在那兒,他不在意,也只能勸著她也不在意,可她仍要算得明明白白,顯然還是很在意。

  而三清宮的事,即便她懷疑錯了,他也肯定會把事情攬下來的,因為如果沒有這件事,他也很難有其他的突破可以打開她的心房了。

  莫湘蕾輕咬著唇,不知道該怎麼答話,糾結半天才說:「你……我說過了,我不好,你該找個更好的姑娘成親的。」

  夏侯彧想也不想地反問了回去,「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在我眼裡,什麼叫做更好的姑娘?每個人的標準都不同,就像我和左書凡兩個人,他比我年少有為,憑著自己的本事考上了功名,四肢俱全,而我除了瘸了條腿,這輩子還可能只能守著個不怎麼值錢的候位,不能考科舉,在眾人眼裡,他比我還要好,而你呢?在你眼裡是怎麼樣?」

  姊姊曾說過他這人在婚事上有些天真,總想要找到能夠合自己心意的女子,卻不知世上大多數人都只見過那麼一面,然後就是依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定下婚事。

  縱使現在民風開放,男女之間可多相處,也鮮少人能夠找到合心意的伴侶。再者,他只說要合他的心意,可又沒有個標準在,是要怎麼挑選?

  有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或許只是他懶得和一個女子綁在一塊一輩子的藉口,但是在見到她後,他發現其實只是沒遇到正確的人。

  原本打定的主意是,兩人成了親再慢慢的讓她習慣自己,接受他真正的樣子,卻沒想到她有那樣的過去,一次孟浪得太過,直接就讓她寧原被休也要跑。

  她拗起來也是真拗,而他也不敢強逼她,就怕弄巧成拙,只得先想法子讓她好好的待在他的勢力範圍內。想來周嬤嬤也是因為看明白了這一點,所以這些日子也都不到他面前來說兩人不合適這類的話!

  莫湘蕾被反問得語噎,因為如果讓她來選的話,自然是他比左書凡那個儒弱又沒有拒當的男人來得好。

  看出她無法反駁,他語氣溫柔,眼神卻透著霸氣與堅定地道:「我知道你是想著我不會逼你,所以想讓我自己放棄,可你錯估了我的性子,這世上,我想要的人事物沒有很多,但是只要我想要的,那就絕對不會放手。」

  姊姊以為藉著出征深入神族國土畫輿圖是皇上指派他的任務,可其實打從一開始就是他自己討來這個任務。

  只因他覺得,既然無法在朝為官施展所學,那他就靠著雙腿去走遍天下,為百姓出一份心力。這是他的心願,所以即使最後他瘸了一條腿,他也從不後悔。

  夏侯彧說完後,也不管她是不是被嚇到了,臉上那一抹強硬的神色頓時消逝無蹤,只留下淡淡的微笑,把話題又給繞了回來。

  「三清宮的事你也別擔心了,到時候有了結果我會說給你知道的。」他看她一副還回不過神的樣子,終於忍不住衝動,在她的頭上輕輕地拍了拍。  

  他不會一直逼她,可也不能讓她不把他當一回事,一點又一點,一下緊一下鬆,讓她慢慢地打開心房,慢慢地接受他,那才是他最終的目的。

  就如同他說過的,他要的,就沒有放手的道理。

  莫湘蕾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走了,她有些懊惱自己總是被他牽著鼻子走,卻沒意識到,如果她能如同面對左書凡時那樣決絕,哪裡還會有讓他這樣一次次撩動她的機會。

  可她還看不清自己的心,只恨著自己的不爭氣,即使他只輕輕的拂過她的頭髮,也足以讓她口如小鹿亂撞一般。

  夏侯彧很快就託人去查探三清宮,只是這京城裡頭事情多,對方只說了會儘快去瞧瞧,沒給個準確的時間。

  他也知道這件事情還在猜測階段,所以沒特別催,甚至也沒讓莫湘蕾在出門的時候要特別留心,而就這麼一個疏忽,大錯就鑄成了……

  如今的京城不像前朝有宵禁,半夜還在外頭行走會被抓進衙門裡頭審問個清楚,現在京城夜裡熱鬧的程度不輸白日,就連城門也會開放到半夜。

  太陽才剛要下山,京城裡不少窯子和茶鋪酒樓就點起了一盞盞的大紅燈籠,請來不少戲班或者果說相聲的、表演雜耍的來吸引客人,就是幾個廟口也形成了夜市,吸引京城裡的老少去吃飯玩耍。

  莫湘蕾平日沒有特別的嗜好,只偶會在夜市裡頭晃晃,看看有沒有什麼從外地來的新奇料子或者是些不常見的花樣,雖然買到好東西的次數不多,但是她還是習慣有空就去一趟,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夠撞上回,那就能夠讓她歡喜許久了。

  經過幾日平淡的日子,她不禁覺得三清宮那件事大約是她真的搞錯了,就是最後那籮筐裡頭說不一定也不是人,而是些舊衣什麼的,只不過剛好讓她看到衣角,這麼一想,窩了幾天沒出門的她,約著周嬤嬤和方圓一塊兒去逛夜市了。

  周嬤嬤許久沒有出宮了,這樣的熱鬧也是少見到,就想著多看看,回頭回宮的時候,可以跟皇后說上幾句,便答應了,至於方圓本來就是小孩子心性,這幾日又被自家主子命令多照看著草湘蕾,也就就興致勃勃地跟著出門,幫忙拎東西。

*             *             *

  夏侯彧留在家中,一如往常的在用過飯後,把那些還沒完全畫好的輿圖,一張張的攤開,準備對照著自己的紀錄和印象,把該補上的補上,或者是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一樣樣的記了上去。

  關外地廣人稀,許多地方就連當地人都不見得知道,所以他花了一年多將近兩年的日子,走過了許多地方,務求能夠更仔細的繪製輿圖,而不是像之前的輿圖繪製那樣,只是個不準確的大概。

  可這一晚,他總感覺心神不安,光墨就磨了三次,可每一次的濃淡總不盡如人意,提筆時,筆尖的一點濃墨,就這樣滴落下來,染在剛畫好的一條河流上。

  他皺著眉,覺得那一處似乎已經無法補救,正準備將整張紙都揉掉時,突地一聲巨響,房門被大力打開,他還沒發怒,就看見方圓滿臉涕淚的跪在了地上。

  夏侯彧知道他跟著莫湘蕾一塊兒出門,見他如此,心臟頓時緊縮,難道……方圓跪在地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說話,縱使聲音含糊不清,可那句令他驚恐的話語還是無比清晰的撞進他的耳裡——

  「夫人不見了。」

  周嬤嬤也趕了回來,正好聽見方圓說了這麼一句,看到夏侯彧馬上變了臉色,她連忙把要緊的事都說出來。

  「侯爺,這詳細的經過日後再說,最重要的是先把人給救回來才是,夫人絕對不是自己走的,而是讓人給帶走了!」

  夏侯彧不會懷疑周嬤嬤和方圓兩個人一起開他玩笑,他一聲不吭從懷裡拿出了一面令牌扔給了方圓。

  「拿了令牌,請京城衛兵把守四門開始盤查出入人等,再去找陳叔,說讓他領了一隊人馬,等等隨著我立刻出城。」

  莫湘蕾從一片昏沉中醒來的時候,周遭除了嗚咽聲,就是讓人覺得不舒服的呻吟聲。

  她沒有立刻發出聲音,甚至沒有睜開眼睛,呼吸也儘力維持跟昏迷時相仿,拚命她回想著自己怎麼落到這個地方的。

  她記得自己和方圓還有周嬤嬤一起出門,如同往常一般,逛著熱鬧的夜市,然後不知道怎麼了,今日出門逛逛的姑娘們似乎特別多,方圓本來就離她們有些距離,不知不覺中就和方圓走散了。

  一開始她還沒有覺得奇怪,可是後來,她和周嬤嬤也開始拉開距離,甚至感覺到有幾個人不斷的把她往夜市邊上的洛陽河邊擠,她就察覺到不對了。

  可是即使她拚命地想往回走,卻仍被夜市的人潮推推攘攘的,讓她腳步一個不穩摔入河裡。也幸好她早有準備,否則摔入河裡後,她就會嗆水嗆昏了,可她沒有被水嗆昏,在掙扎著出了水面後,卻還是著了道。

  岸上有人早等著用帕子蒙了她的臉,儘管她緊急閉氣,還是沒能夠耐住那刺鼻的迷藥而暈了過去。

  她凝神感覺,聽見了馬蹄聲,也感覺搖搖晃晃,恐怕是在馬車上,她不知道抓她的人到底要把她帶去哪、做什麼,所以就打算以不變應萬變,直到她聽見馬車外頭那個熟悉的聲音。

  「就是這個女人,帶著面紗,額際上有疤,沒錯!」

  莫湘蕾的心重重一跳,手指微微的動了下,她聽出來了,這個聲音就是三清宮的道姑靜空。

  她立刻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抓了。
  三清宮裡然有問題,而靜空跟宅院裡的人是一夥的,那日她八成已經在懷疑她,所以伺機想要對她下手。偏偏從三清宮回來後,她都待在侯府裡頭,不方便下手,直到今日她出門逛夜市,他們就馬上動手了。只是現在不知道他們打算怎麼對付她,只希望不要太折磨,直接給她一個痛快。

  轆轆的車輪聲在黑夜裡特別鮮明,莫湘蕾閉著眼睛,盡量讓自己想點別的,然後她發現自己即使在這樣危急的時候,卻還是先擔心起夏侯彧。不知道他得知她不見後會不會太著急,跑出來找人又傷了腿……

  她想,依照夏侯彧的冷靜和聰明的腦子,肯定很快會聯想到三清宮,所以如果他們真的沒腦子的沒換個藏身處,那她被救出去也就是遲早的事而已。

  再說了,在被迷昏之前,她曾和那個人對上了眼,如果那人還有點良心的話,應該會主動去侯府告訴他們她的消息吧?

*             *             *

  被莫湘蕾期許還有一丁點良心的左書雲,此刻正在被子裡瑟瑟發抖著。

  她今日閒來無聊就到夜市裡去看看,誰知走到橋上時,她停下來看看河景,就瞧見了莫湘蕾落水的那一刻。
  她瞪大了眼,正高興的想著莫湘蕾也有這一天,就看見莫湘蕾自個兒游上了岸,她頓時滿心不悅,覺得這可真是老天沒眼,那女人怎麼不死了算了。

  結果就在下一瞬,她瞧見了有個婆子拿了塊布從後頭蒙住莫湘蕾的口鼻,雖然她好像有掙扎了下,但最後還是軟綿綿的讓人抬走了。

  這一切發生的很快,快得她幾乎認為是自己的幻覺,可她知道自己沒有看錯,她覺得莫湘蕾有看見她,她確定自己有對上了她的視線。

  那是讓她去求救的眼神。

  可她就在那傻傻的站著,等她終於回過神來,弄明白了在河邊那幕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後,她幾乎要軟了手腳,整個人抖得跟篩子一般。

  那是拐子?而且就在她的眼前把莫湘蕾綁走了?那接下來莫湘蕾會如何?她又該如何是好,去幫忙報官嗎?

  在這個念頭竄出的瞬間,另一個聲音從心底響起,反駁了這個念頭——

  不!為什麼要報官?莫湘蕾被除掉不是正好嗎?莫湘蕾被拐子帶走,這輩子她就不會再看見她了,她再也不可能是侯爺夫人了,自己就再也不會作那個莫湘蕾站在高處讓她跪著行禮的惡夢了。

  她一次又一次地喃喃自語著,然後臉色蒼白地回家。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15 12:4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4 10:01 PM 編輯

第八章

       左書雲誰都不理,就這麼直接衝回自己的屋子,連鞋子都沒脫的躲在被窩裡,似乎這樣能夠讓她感到心安,讓她不去想,她剛剛可能害了莫湘蕾的一輩子。她沒有錯!那樣的賤人本來就不該過上比她好的日子,莫湘蕾……

  房門突然被打開,左書雲受了驚嚇的從床上」挑了起來,發出駭人的尖叫聲,把聽下人說她回府的神色和行為都不對勁,而來看看的蕭氏狠狠嚇了一大跳。 

  蕭氏看著左書雲裹著被子瑟瑟發抖,再想到剛剛那明顯不對勁的尖叫聲,讓她馬上猜想她剛剛出門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雲兒,你……這是怎麼了?有什麼事兒你就儘管說出來,嫂子就是不能解決,也能夠幫著出點主意不是?」蕭氏溫柔地勸著,心裡卻是怕她又惹出了什麼事情來。

  上回在三清宮她就了解到自己這個小姑子心眼小,氣量也不大,可偏偏又沒有自知之明,常常惹事了還不知,讓她恨不得把她關在家裡,就怕她又在外頭胡亂說話給自家招惹麻煩。

  左書雲眼裡閃動著希冀的光芒,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一般,「嫂子……我……我剛剛看見了……」

  「看見了什麼?」蕭氏心裡閃過了一點不安。

  「我看見了莫湘蕾被拐子拐走了。」左書雲像是終於找到了情緒的出口,一開口後,那話就源源不絕地從嘴裡流出來。

  「我不是故意見死不救的,可是我也怕啊!還有我想著那拐子肯定要活人,不會置她於死地的,所以我就跑回來了,什麼都沒說,我……」

  蕭氏瞪大了眼,聽著左書雲還在滔滔不絕地替自己辯解,似乎想都沒想過,那個被拐走的人在她知情不報的這段時間裡,可能已經落得凄慘下場。

  這個消息太過震撼,等蕭氏一回過神,馬上就往旁邊看,確定這屋子裡除了她們兩個人外,就只有素月,才勉強鬆口氣。

  「素月,去門外守著,誰都不準靠近這屋子一尺遠。」蕭氏打發了素月後,深吸了口氣,一臉嚴肅地看著左書雲,「雲兒,你告訴嫂子,你剛剛說的可都是真的?」

  左書雲慌亂的點點頭,就怕她不相信,「是真的!是真的!可嫂子你要相信我,我就是嘴上說說而巳,我沒真的想讓她去死,可是我也不敢去報官,那些拐子要是找上我該怎麼辦?我……」

  蕭氏確定了真有這件事情後,就已經在想到底該怎麼解決這個麻煩。她知道自家小姑子肯定是沒那個能耐找拐子綁走莫湘蕾,可是她什麼都沒做,就這樣回來,也著實讓人心寒。

  距離莫湘蕾被綁走已經好一段時間了,縱使他們現在去安樂侯府報信,莫湘蕾若還是出了什麼事,那這延遲的罪過,肯定就只能算在小姑子的頭上。

  可她尚未出嫁,安樂侯府要追究肯定也不會只追究她一個人,而是整個左家都要倒霉,甚至連自己的娘家都可能被牽扯進來。蕭氏越想臉色越難看,她想起昨日回娘家得到的消息。

  據說安樂侯立了什麼大功,皇上龍心大悅,所以想著要改封安樂侯為異姓王,可這件事情茲事體大,目前還在和幾個閣臣商議。

  但是不管夏侯彧是安樂侯或者是異姓王,都是一個新科進士招惹不起的。事已至此,她們絕對不能去送消息,只能閉著嘴,什麼都不說才是最好的法子。

  蕭氏拿定主意,決定連左書凡都不告知此事,便一臉嚴肅的握著左書雲的手,慎重地吩咐,「既然你沒去阻止那個拐子把人帶走,更沒去報信,那麼你就忘了有這回事!等等我讓素月送一碗安神的藥給你,你好好地睡一覺,就什麼事都沒有了,那跟你半點關係也沒有。」

  蕭氏一直強調著這件事情和左書雲一點關係也沒有,而左書雲一次次聽著也慢慢地放鬆了下來,喃喃的開始說服起自己。

  「沒錯,本來這事情我就沒錯!我一個姑娘家能夠幹什麼?抓拐子那是官府衙役該做的事情,我就該把這事情忘了,我……」

  「沒錯!記得,這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最好連你有看見這件事情都忘了。」

  素月不知道自己在外等了多久,只知道蕭氏從屋裡出來時,左書雲已經睡著了。

  蕭氏和素月兩個默默地回了屋子,看著屋裡頭早已經安睡的左書凡,蕭氏連嘆氣的力氣都沒了,只忍著淚,迅速梳洗好後躺上床。

  直到這時候她才感覺到手上陣陣的刺痛,那是剛才左書雲用力過度用指甲刺出來的傷口。但是比起手上的痛,她心裡沉甸甸的慌更讓她難受。

  莫湘蕾當初供著左家兄妹吃穿用度,把左書雲拉拔長大,有著多年的恩情,若是她真的跟左書凡成了親,說一句長嫂如母也不為過了。

  可沒想到就因為那一點忌妒心,左書雲居然就眼睜睜的看著她被拐子拐走而不發一語。

  連一個對他們有這麼大恩情的人都能如此了,那她一個半路搶了婚約的嫂子能夠得左書雲幾分真心呢?

  若今日被拐的人是她的話,左書雲是不是也會如今日一般置之不理,然後說服自己其實什麼都沒做也沒錯?

  蕭氏不敢想,甚至不敢深想左家兄妹是不是都是這樣一般的心性。可是懷疑就像是一條毒蛇,不斷地啃噬著她的心,讓她無盡的後悔嫁進左家,更不知道該怎麼跟左家兄妹相處下去。

  這一夜,註定有許多人都無法入眠。

  這一夜,所有人都知道皇上為何對安樂侯處處掣肘,甚至在他還沒科考之前就封了侯位,阻擋他考取功名,擔任其它官職的可能了。

  當初在夏侯家老太爺麾下的各個將領,早被打散在各軍之中,可是就在方圓拿著那面令牌去傳達夏侯彧的意思之後,竟真召集了一隊士兵,隨夏侯彧策馬急奔出城。

  而在此之前,方圓也不敢相信光憑一面令牌,就真的可以號令京城的四門開始檢查來往行人。

  擁有這樣權力的人,要是哪一天有不軌之心,帝位就岌岌可危,不管是誰坐在帝位上都不會安心,會竭力防備。

  夏侯彧知道那面令牌一拿出來會引發什麼後果,但他管不了那麼多,因為他知道,如果不用最快的速度去清查三清宮,賊人就會把人移轉,並消除所有的痕跡,到那時候要再找人可以說是難上加難了。

  而城門那頭的動靜,不到一刻鐘就傳入了皇宮裡頭,被擾醒的皇帝聽完城門官的稟報,神色不定,沉默許久之後才開口問:「安樂侯府那兒就沒派個人過來解釋?」

  城門官低頭,不敢看向皇帝的臉,惴惴不安的道:「有的,不過是皇后娘娘之前派過去安樂侯府的一個嬤嬤。」

  「一個嬤嬤?」皇帝挑了排眉,臉色不變,「安樂侯府裡還真是沒人了?」皇帝也不知道是褒是眨的說了一句,然後傳周嬤嬤進殿。

  有人無故動用了能指揮城門開關的令牌,他這個當皇帝的要是不好好問問,還能安心住在皇城裡,豈不就是個傻子?

  皇帝並沒有等太久,周嬤嬤就進殿來,行禮之後就候在下方,等著皇帝問話。

  他也不囉嗦,挑明了問:「安樂侯今日是怎麼回事?怎麼就動用了那塊令牌,然後私自命令守衛搜檢?」

  那塊令牌,算是先帝賜給夏侯家的恩典。

  隨著時間過去,知道往事的人越來越少,但是那塊令牌的效用卻不會打折,畢竟一塊上書「如朕親臨」的牌子,這世上大約也沒有第二個人敢仿製。

  也是因為這塊令牌,他這個當皇帝的才會一邊善待著夏侯家唯一的男丁,一邊卻又死死的提防著他。

  而皇帝沒問那些親兵又是怎麼調動的,這問題他會等著安樂侯回來親自解釋。

  周嬤嬤到入宮前,都還覺得暈乎乎的。在她看清楚夏侯彧拿出的那塊令牌寫著什麼,又聽到他下了那一道道換了別人都要被砍頭的命令時,只覺得如果不是這些年的歷練撐著,她可能連怎麼走路都不會了。

  而夏侯彧早料到宮裡肯定會找侯府裡的人問情況,就派了她直接到宮門外等著,果不其然,她沒有等侯多久,就見到了皇上。到了這個時候,周嬤嬤也沒有什麼好遮掩的了,把夏侯彧拐了人家姑娘成親的事情大概說了,然後才說今天晚上莫湘蕾被人劫持的事。

  至於被劫持的理由,她其實並不是非常清楚,方圓也只大概知道莫湘蕾從三清宮回來的時候臉色不大對,知道詳情的夏侯彧則沒有告訴他們細節,她於是只說了句好像跟三清宮有關。

  而一直候在邊上的城門官在聽見了三清宮三個字後臉色一變,雖然只有一瞬間的變化,但是皇帝坐在上頭,看得一清二楚。

  「你說!三清宮有什麼異常不成?還不趕緊把事情給說清楚!」

  城門官心裡發苦,吶吶道:「臣其實也不怎麼清楚,就是聽在衙門裡頭當差的人說了幾句,安樂侯好像請京城衙門去查查三清宮……」  

  「理由呢?」皇帝可不接受不清楚、不明白這種含糊的字眼,他知道的夏侯彧不是會沒事給自己找事做的人。

  「說三清宮裡頭似乎有道姑和拐子勾結……」

  周嬤嬤心思縝密,頓時明白了來龍去脈,想來今晚綁走莫湘蕾的就是那些拐子,而他們會這麼做,應該是認為她看見了什麼,想要滅口!

  皇帝則是愣了一下,沒想到鬧來鬧去,只是簡單的衝冠一怒為紅顏而已,想到夏侯彧平常總是一派從容,臉上的微笑沒消失過,他忽然有點想瞧瞧那小子現在的表情了。

  不過是一群拐子,還不至於讓皇帝太過用心,並且夏侯彧連以前那些親兵都拉了一隊出去了,他不信連這一點小事都收拾不了。

  皇帝現在的心思都放在閒事上——畢竟夏侯彧是自家小舅子,他也是看著他長大的,知道他從沒對哪個姑娘上心,如今卻失了控,讓他更想知道那女子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

  周嬤嬤沒想到皇帝問完話後,乾咳了聲就接著問起莫湘蕾,她無奈地把莫湘蕾的一些事情都給說了,也說了其實現在還是夏侯彧一頭熱。

  皇帝聽得津津有問,渾然不知道夏侯馨在收到消息後,差點急得都要暈了過去,最後在聽到周嬤嬤被召進皇帝的勤政殿問話時,就再也等不了的直接帶著人衝了過去。

  夏侯家的那塊令牌,她自然是知道其存在的,也清楚那塊令牌是恩典也是皇帝最忌憚夏侯家的理由。

  可以說那塊令牌就像雙面刃,用得好了自然是無事,若是用得不好……只怕夏侯家也得付出一定的代價。

  一路上夏侯馨臉上表情不變,但腦子裡的念頭早就轉過千百回,思考著皇帝若是真的問罪了該如何求情,或者該怎麼安撫皇帝的怒氣。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等她到了勤政殿的時候,聽見的不是質問、不是皇帝的怒火,反而是……歡笑聲?

  夏侯馨這下是真的摸不著頭腦了,怎麼……怎麼皇上的反應跟她預期的相差那麼大呢?

*             *             *

  莫湘蕾自認看過不少的騙子,甚至也懂得一些手段,可是見過三清宮這一群騙子的把戲後,她心裡都忍不住要說一句神了。

  不是那種往滾燙油鍋裡放手的拙劣把戲,那人不知怎麼辦到的,竟在眾人面前懸浮起來,接著他自稱是三清道祖的弟子璇山老祖,特地來救人勸世。

  然後靜空等一群道姑下跪叩謝,接著為那些意識有些混亂的女子,換上了幾乎無法蔽體的衣裳,然後送給那些所謂的護法還有璇山老祖行不軌之事。

  那些女子或許是因為被下藥,心神本就混亂,加上這一出,她們一個個都相信了對方不是凡人,才沒有什麼抵抗,想來在三清宮看到的那些女人和孩子也是如此。

  她即使還無法拆穿那些人用的是什麼把戲,但是想儘快逃離的心思卻是更加堅定了。

  只不過這些人對於拐來的女子很提防,尤其是她,她除了被分開關押外,被關的地點……大概是最差的了。

  這個地窖只有上方有一個出入口,外頭有點著火把,才多少有點光,但在她被扔進地窖,接著又有幾個渾身傷痕纍纍的女子被拋下來後,那唯一的出人口就沒再打開過,四周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

  莫湘蕾知道現在不是同情其他人的時候,就算要救人也得先逃出去才有辦法,她摸索著四周,想找找看有沒有縫隙或者東西可以派上用場,而在她把自己的手蹭滿髒污時,她摸到了一匹又一匹的粗布。

  她靈機一動,想到利用這些布的法子,雖然她不知道這裡為什麼會有布,但她覺得自己還是有一點幸運的。

  即使看不見,但是在黑暗中久了,習慣後還是能夠看出物體大概的形狀,她用手來丈量,然後慢慢的把那些粗布撕成一條條,然後隔一段就打一個結,再把布條都綁在一起。

  地窖裡頭沒有人對於她的動作有所好奇,似乎都已經被磨掉了所有的生機,也失去了希望。

  但她不會,如果要放棄的話,那麼她根本就不會活到現在。她一點一點慢慢地做著,這對她來說並不困難,甚至她最後還摸出自己的隨身針線包——那些人大概不認為一個針線包危險,並沒有搜走,讓她能用針線把那些不太牢靠的地方補強。

  別人如何她不知道,但是即使蒙著眼,她也能夠繡出自己腦海中預想的圖案,更別提只是補強這樣簡單的事了。

  可縱使她不是會輕言放棄的人,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她仍免不了心慌,平日她能夠靠做針線來平靜心靈,此刻卻毫無用處,那些不安的想法侵觸著她。她忍不住想,如果這個辦法行不通,甚至她也等不到夏侯彧的到來,到了那樣的生死關頭,她會後悔嗎?會不會後悔堅持要離開他?

  這個念頭越來越龐大,甚至在她做好了手中的工作後,仍舊反覆的折磨著她。

  每想一回,那人溫柔的模樣、偶爾霸道的模樣,就會出現在腦海裡一次,然後越來越清晰,且不管是哪一種樣貌,都輕易的勾起了她的情緒,並且難以忘懷。

  然後,她發現她後悔了,後悔為什麼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明白他在她心中早已佔有了一個重要的位置。

  才懂相思,就害相思,便是在說她吧!

  她一想到此,忍不住失笑,在生死關頭還能想這些風花雪月,也真的是心太寬。

  拋開那些胡思亂想,她叫自己專注思索一件事——她要怎麼把這個簡易的繩梯掛在比她還高的地方,然後如何順利爬上去而不被察覺。

  她知道這個機會很難找,但她並不急躁,只靜靜地觀察等待,在她聽著那些女子痛苦呻吟的聲音熬過夜晚後,她終於等到了機會——有人打開了地窖的門。

*             *             *

  天朗氣清,夏侯彧和手下兵馬不必帶著火把入山,那皎潔的月色就足夠替他們照明了四周,等三清宮和那棟宅子裡的人察覺不對,他們已經被悄無聲息的包圍。

  靜雲從三清宮裡走了出來,目光就直接落在那翻身下馬後,走路姿態有些不便的男人身上。

  不是因為他走路姿態明顯與他人不同,而是他明明表情平靜,她卻感覺得到他心中熊熊燃燒的怒火。

  「不知道施主半夜造訪是為何事?」

  「我的來意靜雲法師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夏侯彧的神色淡淡,話語卻犀利無比。

  靜雲施了一禮,臉色沒有變化,「貧道是真不知施主為何半夜大動干戈。」

  「喔?三清宮外樹林裡,早已成了拐子的巢穴,你不知?那你總該知道,你這三清宮裡頭的道姑,有些跟拐子勾連吧。」

  他說得斬釘截鐵,靜雲忍不住變了神色,可是也不過一瞬,很快地她就念了一聲無量天尊後,便不再多說。

  夏侯彧也懶得跟她廢話,命人把三清宮裡的人都趕出來,要搜個徹底,特別是那棟宅子,更是不能放過。

  靜雲見他們沒有傷人,就閉著眼站在一邊默念經文,很快的,進去搜索的人就有了結果。

  負責那棟大宅子的士兵攙了幾個女子出來,幾乎個個傷痕纍纍,有些人看起來甚至都神智不清了,嘴裡還不停說著什麼璇山老袓,看起來十分的可憐。

  夏侯彧對佛道兩家並沒有惡感,也有涉獵兩方的經典,所以他一聽她們嘴裡說的一些法號稱謂,就知道那些拐子是冒充神明來滿足自己的私慾,也幸好已被察覺,不然再放任下去,只怕會成了邪教,引發更多慘劇。

  「靜雲法師,你不來看看這些女子嗎?她們說不定都是曾來你三清宮上過香的香客或者是信徒,她們成了現在這個模樣,你只怕是別想撇清責任了。」

  夏侯彧泠冷地丟下了這麼一句,從陳叔口中得知沒有搜出賊人,加上方圓也辧認過那些被抓出來的道姑,確認沒有靜空,而眼前的靜雲看起來的確不知情,他就不打算繼續在這裡浪費時間了,決定順著從那棟宅子裡搜出來的一些線索,再往外找。

  靜雲聽見他說的話後,心裡一震,睜開眼看著幾個衣不蔽體,神色茫然,渾身是傷,沒人扶著站都站不穩的女子,可以想見她們遭受了怎麼樣的折磨。

  她知道,自己不能用一句不知情就撇清關係。就如眼前男人說的,她沒管好三清宮裡頭的人,才會有人勾結惡徒,借著三清宮的香火興盛來隱藏惡行,把信徒做為獵物。

        想起這一兩年來,宮裡平白多出許多修行的女子,還有靜空常常以幫忙做法事為藉口往外跑,她心中一沉。

  她在夏侯彧即將要走出三清宮時將人攔了下來,「雖不知道那些人換到了哪裡,可是今日靜空說要去距此不到五十里處的唐家村做法事,還說待法事結束時辰太晚,會在那裡過上一夜。而唐家村,從以前就聽說不怎麼歡迎外人,只怕……只望施主小心了。」

  夏侯彧神色平淡,「多謝法師提醒了。」

  他夏侯家的男人可不是被嚇大的,更別說那些匪徒還妄想傷害他寵著都來不及的人!不管是什麼人還是魑魅魍魎,惹上了他,那純粹就是找死!

  夏侯彧冷冷一笑,率著人走出了三清宮,消失在山道上。

  靜雲待人走遠後,收回目光,就見幾個被抓出來的道姑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她們平日是做粗活的,一輩子也沒經歷過這種事,接著被夏侯彧留下的其中一個士兵上前來,問她可有地方能安置這些受害女子,夏侯彧他們一行人還要去追捕歹人,帶著這些女子多有不便,也分不出太多人手送她們下山,所以暫時把人留在三清宮,又留下三人,讓他們盯著,以防萬一。

  靜雲看著她們的慘況,心裡不忍,知道這些女子身上的傷口縱使痊癒,心上的陰影卻恐怕一生無法消退,甚至即便回家,日子也會很難過……

  她揮揮手,讓人幫忙燒水清幾間乾淨的靜室出來,然後為她們梳洗上藥。

  安排好一切後,她也沒回房,直接跪在了大殿裡,對著祖師像默念起經文來。

  只願方才那施主能夠一切順利,得償所願之餘,也能夠救下那些無辜的女孩,至於靜空等人……自有該受的懲罰。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15 12:4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5 10:14 AM 編輯

第九章

        夏侯彧到了唐家村外時,就發現有人在放哨,村口還有哨樓,一個普通的村怎會如此戒備嚴密?顯然問題不小。

  於是如同包圍三清宮一般,他們迅雷不及掩耳的抓了放哨的人,逼問出人藏身的宅子方位後,就讓人馬把宅子團團包圍起來,然後在其他村人和歹人反應過來之前,派出兩個士兵,一人一腳踹開了可疑宅院的大門。

  這一聲巨響,把藏身在此的匪徒都嚇傻了,他們一直認為唐家村是他們最好的據點,因為村子裡的人不是他們的信徒,但也是熟識的人,要是有陌生人進來村子,肯定會有人過來通風報信,他們甚至還在村口那兒設了哨樓,只要有任何的不對勁,就能收到警報。

  正因有此地藏身,這一兩年來他們在京城周遭拐騙那麼多女子和孩子,從來沒有失手過,有的姿色不錯的,他們還能先玩弄一番,等他們厭煩了,再轉手賣了出去,簡直一舉兩得。這麼賺的無本買賣,誰要收手?

  可誰知,今天竟有人殺上門來了!

  屋子裡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那個號稱璇山老祖的中年男子,可他要跑也已經來不及,夏侯彧手下的士兵已經把所有人都拖到了大廳。

  夏侯彧讓人點了火把,瞬間就把宅子裡照亮,幾乎宛如白晝,在火光下,他一眼就看見璇山老祖。

  乍看之下,男子樣貌稱得上俊逸,留著一把美髯,披著道袍,頗有幾分仙氣,可仔仔細細打量,就能發現他大約四十來歲,眼角嘴邊已有皺紋,隨意搭上的道袍沒繫好衣帶,可以選過綠隙看見有些鬆垮的皮肉,而眼睛下頭還泛著青黑,那是沉迷於酒色後身子被掏空的跡象。發現這些細節後,縱然再怎麼打扮得像仙人,仙氣也頓時消逝,反倒只讓人覺得猥瑣。

  璇山老祖平日作威作福,一遇上這些真正上過戰場,殺過人的精兵,就不敢張狂了,本來想氣憤填膺吼出來的質問話語,還要躊蹉好一會兒,才有些氣虛地說了出來。

  「這是做什麼?難道沒有王法了嗎?」

  夏侯彧走了出來,發現在場的女子除了神智不清的,竟還有人用狂熱的眼神看著這個騙子,頓時覺得世間最荒謬之事莫過於此。

  居然有人相信這種人是什麼三清老祖的弟子下凡來救苦救難,點化世人?那怎麼誰不點化,偏偏點化的都是女子,還點到床上去了?

  更可恨的是,這些蠢蛋連累了他心愛的姑娘。

  「王法?你不是璇山老祖,是仙人?既然如此還跟我談什麼王法,覺得我這麼做不對,何不用仙法自保?」

  璇山老祖張嘴,正想著要怎麼反駁,卻看見夏侯彧打了個手勢,壓著他的士兵就把他拖到夏侯彧面前。

  夏侯彧急著找到莫湘蕾,哪裡還跟他廢話,璇山老祖一被拖過來,他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拿著的小刀,就輕輕的劃過了他的脖子,鮮紅的血絲瞬間滲出。看見這一幕的女子們全都尖叫著,而那些道姑,還有被壓跪在地上的璇山老祖等人,更是瑟瑟發抖。

  夏侯彧沒有任何的憐憫,甚至連一丁點的眼神變化都沒有,依然平靜冷漠的說:「什麼下凡救苦,我看你連自己都救不了。現在我們來好好談談,昨兒個你們在夜市城擄的那個戴面紗的女子到那兒去了?」

  已經被拆穿身分的璇山老祖唐高億,一邊抖著身子,一邊思考他的問話,眼風一掃,發現被抓出來的人裡沒有靜空的身影,想著沒有證人,他膽子又大了起來,「我不知道,我們也沒有綁人,我……啊——」

  他眼珠子一轉,夏侯彧就知道他在說謊,沒等他把謊話編完整,他的刀子就陷入肉裡一分,這回可不只是丁點血絲了,而是滔滔的往外流。

  在一片燦燦的火光下,那流淌的血無比的明顯,配上唐高億凄厲的慘叫聲,更是為這天明前的黑暗增添了幾分恐怖。

  「我耐心剛剛已經在三清宮那兒浪費了太多的時間,你最好不要繼續挑戰我的耐心,反正死了一個璇山老祖不會如何,我還有這麼多人能問,我就不信問不到一個能夠說真話的。」

  然而夏侯彧這回倒是真的猜錯了,下令要除掉莫湘蕾的人,是靜空和唐高億,莫湘蕾的下落,只有他們以及去捉人的人知道。

  而因為急著出城門,為了避免人數太多太過顯眼,所以那個拐人和下藥的在把人交給靜空之後,就繞路走了,到現在可能都還沒走到一半路程,並不在此處。

  而靜空雖然把人弄來宅子裡,可院子裡頭的其它人,根本就不會在意這院子裡是否又多了一個可憐人,只專注在自己享樂而已,問也是問不出個答案來的。

  所以,在看到夏候彧的行為後,不是沒有人想招,而是想招也沒話可招,以至於在夏候彧的話說完後整個屋子裡靜悄悄的,陷入奇怪的靜謐中。

  他只當是有人不見棺材不掉淚,在方圓看了一眼,稟報說那個應該在唐家大宅的靜空不見人影,他也只是揮了揮手,然後讓一個人隨方圓去找人,他隱約覺得靜空在這個邪教裡有著舉足輕重的位置。

  而就在此時,不知道是否因為恐懼,那些被看管的女子中忽然有一個癲狂的大喊,「老祖,您就顯現您的神通吧!讓這些無知凡人知曉您的厲害,那我們就沒事了。」

  夏侯彧笑了笑,「喔?你還有什麼神通?何不展現出來讓我看看?」

  唐高億摀著脖子,對於大喊的女子恨到骨子裡,他現在就想安靜地等在一邊,等著靜空把莫湘蕾帶來,那麼他們說不定就可以談判,可她突然這麼一喊,根本是提早把他逼上了死路。

  他咬著牙,不想回話,可卻被人扯著衣領拉了起來,整個人腳微微離地和夏侯彧相望。

  他看著這個面上帶著笑的男人,恐懼不斷在四肢百骸中蔓延。這個人外表看起來就是個普通文人,神色不帶半分狠戾殘暴,可從剛剛進來之後,每次出手就必然見血,而他沒有任何特別的反應,就像這些不過就是平常事而巳,這反倒更令人膽寒。

  唐高億有他的打算,可是那個狂熱的信徒不斷地喊著璇山老祖,還帶動起一邊神色有些迷茫的人跟著大喊。

  夏侯彧對那些人喊的話很感興趣,尤其是什麼懸空大法,分身之術,他把小刀在手裡轉了一圈,笑笑道:「既然都有人這麼說了,你就表演個神通來瞧瞧吧!要是表演不出神通來……這就是下場。」

  語畢,一塊血淋淋的肉塊落在了地上,緊接著響起的是唐高億凄厲的叫喊。

  夏侯彧冷眼看著他,不是很有誠意的說:「削耳朵就是下場,因為你剛剛讓我等久了,我就先做了。」 
 
  唐高億哀號著,恐懼的眼神根本不敢看向夏侯彧,他只是個神棍,可夏侯彧是實打實的惡鬼,披了一層人皮也藏不住嗜血的本性,他哪裡敢違逆。

  還沒等到夏侯彧第二刀落下,他就連忙招認自己所有的騙局。

  「我說我說……我根本就不會什麼神通,那些神通都是用了迷藥還有機關做成的,誰讓她們傻,隨便糊弄一下就信了,我……我根本就不是什麼璇山老祖,我連三清都不拜了,更別說什麼修道了!都只是騙局……」

  夏侯彧對這個答案一點也不意外,只是對於那些一直深信不疑,甚至以為自己獻身就有所得的女子來說卻是青天霹靂般的打擊了。

  剛剛最為狂熱喊著的女子,在天邊微白的那一刻,瘋魔似的直接撞向了無人看守的一片青磚牆上,她用盡了全力,在留下了一道鮮明的血跡後,身子軟軟的倒了下來。青磚,紅血,格外鮮豔的對比,也讓人怵目驚心。

  離得不遠的士兵看了眼那瞪大了眼,表情猙獰扭曲的女子,面不改色的探了探鼻息,然後搖搖頭,表示已經沒救了。

  夏侯彧不為所動,只是用冷沉的眼神看著那些所謂的護法們,還有已經快要沒氣的唐高億。「看來你的信徒已經提前一步下去等你了。」

  他喊了人把那女子的屍體抬到一邊,然後讓人看好了剩下被刺激過度的女子,就怕還有第二個撞死在他們面前。

  夏侯彧看著一臉驚恐的唐高億,下了最後的通牒,「如果天光大亮的時侯,我還見不到我要的人,那麼你也沒有任何的價值了。」

  唐高億再也不會懷疑他說的話只是單純的恐嚇,而且到現在還沒見到靜空,他甚至都已經開始懷疑,靜空早就先跑了。

  唐高億連忙放棄自尊的求饒大喊,「我說!我說!那個女人被我們關押在地窖裡了,我們一根寒毛都沒動她,本來靜空說要先除之而後快,免得有後患的,可我想著就算長得醜那也是個女的,最起碼還能夠賣了再賺一筆,我……」

  夏侯彧在聽到靜空出的主意的時候,身體緊繃了一瞬,可是後來聽到了他打的主意後,忍不住掃了他一眼,把唐高億看得不斷地發抖,才淡談道:「你該慶幸你有那一絲貪念。」否則,現在他就可以下地獄了。

  留下士兵守著這一院子的人,夏侯彧壓著唐高億往地窖而去,雖然他的腳經過了一整晚的奔波,已經覺得隱隱作痛,身上的衣裳甚至都已經被冷汗給打濕,可是還沒見到他心中的那個人兒,他怎麼也沒辦法安心的休息。

  等到了那個地窖外的時候,他看著躺在地上的一具女屍,踉蹌了一步差點就摔倒,幸好方圓喊出的一句話讓他重新鎮定了。

  「主子……那不是夫人!」方圓從另一個方向跑了過來,語調急促地說著,「我們往後院走的時候剛好看到那妖道姑把夫人拉走了,跟我一道的軍爺已經追去了!」

  不是就好!夏侯彧握著方圓的手,覺得己的腳幾乎要支撐不住自己的重量,可還是咬著牙,讓方圓帶路,試圖追上去。

  「主子,您在這等著吧?我和其他軍爺一起去追就成。太醫說了,您的腳可不能再傷著了,要不然……」方圓不敢說出之後的話,他幾乎支撐著夏候彧全身的重量,知道現在的夏侯彧再也禁還起折騰了。

  在三清宮和剛剛在前頭院子時他幾乎是全程站著的,這樣的勞動早早就超過了他能夠負荷的極限了。

  當初他們好不容易從蠻族的地盤逃出來的時候,夏侯彧腳上的傷口已經化膿長蛆了,是太醫用刀子,一點一點地把那些腐肉挖去,然後慢慢養了大半年,才勉強恢復到現在的狀況,可就算是如此,太醫也吩咐了這兩三年絕不可再劇烈運動,否則若是裡頭新肉未長成,就又受傷,只怕這兩條腿都得毀了。

  他雖然認同莫姑娘當侯爺夫人,也是自己的另外一位主子,可是侯爺在他心裡地位更重,如果要讓侯爺犧牲了自己的腿去救人,他就是拼著被主子罵也要阻止。

  「我沒關係的,繼續走。」夏侯彧臉色不改,盡量靠自己的力量行走,不再靠著方圓。

  「主子……」方圓都要哭出來了,太醫都說了啊,那一次只瘸了一條腿算是幸運,可這樣的幸運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方圓,我如果沒了腿,我還是我,我想要做的事情、我想要做到的事,還是能做,或許一年兩年不成,十年二十年我總能辦到,可如果沒了她,我卻不知道我會如何,因為光想我就覺得心要空了。」

  夏侯彧眼神直視著前方,聲音平淡,可字字句句卻撼動人心。

  方圓在晨光之中,看著主子說話時堅定的眼神,他突然有想落淚的衝動,想起主子只有十來歲時,跑在靈堂裡頭,看著老侯爺還有幾位少爺的牌位時所說的話。

  方圓,不要把一個人放在心上太重要,那麼,痛就不會那麼痛,我們就是抱著對他們的回憶,也能夠好好的活下去。

  所以後來大小姐進了宮,老夫人受不了打擊跟著辭世後,自家少爺卻眼淚也不流,只守著那個安樂侯的名號,閉門讀書練武,活得如同以前的每一日一樣。

  可是現在,主子把自己說過的話忘了嗎?

  或者不是忘了,而是夫人對於主子來說,已經太過重要,重要得超過那挖骨割肉之痛?

  方圓不敢問,也來不及問,因為就在他想要開口再說什麼的時候,身邊的夏侯彧就像是突然沒了痛感一樣,脫離了他的支撐,然後拚命的往前跑。

  「湘兒。」夏侯彧靜靜看著她一會兒,才輕聲地喚著那個臉上帶著血跡,神色漠然的女子,像是怕驚動了她。

  莫湘蕾緩緩地轉過頭,看著風塵僕僕的夏侯彧,在晨光之中,淡淡一笑。

  「你來了。」

  莫湘蕾沒想到隔了這麼多年,還會見到那張帶給她惡夢不斷的容顏。

  當地窖的門一打開,那個肥臉大耳,看起來和藹,可是心卻比墨水還黑,當年買下她想要玩弄她的男人,再一次出現在她的眼前,本來想要逃的她就改變了想法。

  她把繩梯拆了一小截收在自己的懷裡,然後任由靜空和那個男人把她和另一個女子連拖帶拽的,一路往宅子後門的方向走,而因為她們沒有反抗,這兩人也沒有綁住她們。

  中途,她遠遠的看見了方圓,而他身邊還有一個士兵,那士兵追了上來打算救她,可沒想到靜空居然會武,而且不是花拳繡腿,竟能跟士兵打得難分難捨。

  靜空甚至冷血地把帶出地窖的另外一個女子當成擋箭牌,替她擋住了一次致命的攻擊。

  而那個男人趁機把莫湘蕾帶走了。

  「我還想著靜空這麼早喊我起來做啥呢,結果居然是要把你這醜八怪移走?」

  那個肥胖的男人拼了命的拉著她跑,一邊抱怨著。「結果害得我被官兵追,這最後一攤買賣真是不划算!」

  莫湘蕾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他的抱怨還有嘮叨。

  他說以後又少了條收一些好看的孩子去賣的路,一邊又說璇山老祖沒什麼腦子,才會露出狐狸尾巴,結果導致今日的禍患。

  莫湘蕾很快就明白他跟靜空是一夥的,他們知道璇山老祖是個騙子,只是因為有利可圖,方便他們做他們的生意,也就假裝自己是信徒,捧著那些人,必要的時候把璇山老祖等人推出去當靶子。

  靜空是怎麼跟這個人勾搭上的,男人沒提到,但聽了這些話,她就明白為何昨夜並沒有看見這宅子裡有孩子出入。

  想來是他跟靜空把那些孩子送出去賣了。

  莫湘蕾跌跌撞撞的跟著,直到來到唐家宅子外的另一個小宅子外邊,一輛覆著黑油布的馬車就停在那兒,那胖子朱達興正要把她推上馬車時,卻突然聽見一句冷冷的話——「你居然沒被那支金簪扎死?」

  朱達興愣了下,然後看著揭下面紗的苢湘蕾,總覺得那面容看起來有些熟悉,隨著他仔細思索,十年前在一個小鎮上的窯子裡,那個差點用簪子把他弄死的小女童的容貌,幾乎和她重合了。

  「你是……你居然是那個該死的……呃!」朱達興回想起來了,那是他玩弄了那麼多孩子裡唯一次失手,還差點賠上一條命的那次,可他話還沒說完,脖子就被勒緊。 

        莫湘蕾早把那段長布條從自己懷裡拿了出來,就在他認出她的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勒住了他的脖子,狠狠打結,然後在他掙扎著要拉開繩結的時候,她猛然從車上跳了下來,布條也狠狠地收緊。

  在他抓著自己的喉嚨不住的掙扎時,她沒有任何猶豫的直接把布條的另一端給拋過樹枝,又狠狠往下一拉,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

  朱達興的體重不是她能夠吊起來的,可是她也不需要完全把他吊起來,只要能夠讓他離地,然後繩結無法脫落就夠了。

  莫湘蕾看著這個埋在她心裡多年的惡夢根源得到報應,想要笑出聲,可是聲音卻陰冷的讓人覺得有些發沉。「朱達興,這些年又糟蹋了不少孩子吧!靜空弄了不少好人家的孩子給你吧?你把他們送到哪裡去了呢?」

  莫湘蕾看他已經被勒得面色鐵青,舌頭也都要吐了出來,卻絲毫不感到害怕,只是慢慢的宣告。「不過無妨,我會代替他們討回公道,當年是我不好,沒能夠把你一次送往地獄,讓許許多多的孩子受苦了,我今日就補足了十年前我就該做完的事情。」

  朱達興想不到在十年後,他居然栽在同一個人的手上!

  莫湘蕾漠然地看著他不斷的掙扎,然後就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她慢慢地轉過頭,看到風塵僕僕的夏侯彧就站在不遠處。

  她愣了好久才回過神來,然後看著他一步步地朝她走來。

  「你來了。」

  夏侯彧沒去看那個已經口吐白沬似乎已經要斷氣的男人,只是輕輕地摟著她的肩,然後有些詫異的感受到她主動的環住他。

  「我殺人了……」她喃喃的聲音輕得幾乎讓人聽不見。「不對,他早該死了,如果死在了十年前,那麼也不會有這麼多孩子也跟著受害了。」他聽見她所說的話了。

  她顫抖著身子,緊緊地擁抱著他,似乎這樣就能夠得到一些安慰,夏侯彧從她的話語裡拼湊出了真相,看著那個似乎已經氣絕的男人,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然後抽出刀子,扎在那人的胸口上。

  「沒事的,你沒有殺了他,殺了他的人是我。」夏侯彧一點也不覺得自己這個謊說得有多拙劣。

  她的肩膀被緊緊攬著,他只讓她看見了他手中還滴著鮮血的刀子。

  她恍惚地說:「死了……」

  「別擔心了,我來了,一切都由我來幫你扛著。」他安撫的握住她的手,希望能給予她力量。

  莫湘蕾愣愣地抬頭望著他,那雙眼裡只有滿滿的,讓人心頭酸軟的溫柔。她覺得這一刻好像在夢中。她好像作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走過了泥濘,被火灼傷,然後到一片鮮花繁盛之處,而那裡有一個男人正等著她。

  她看著他,忽然間,慢慢地流下淚來,那像是所有的惡夢都已經遠離的解脫。

  這一刻,她才像是真正的有了新的人生。旭日升起,所有污穢痛苦,全都遠離。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15 12:4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5 10:41 AM 編輯

第十章

        找到了莫湘蕾,其餘那些受害者,還有邪教徒、靜空等人,夏侯彧就不願意管了。全都由安樂侯府的管事處理,等衙門派人來調查是不是還有其它匪徒,以及安置被拐的女子。而安樂侯府的人,還有被夏侯彧召集的士兵在交接的人來了之後,也就跟著離開,回去各自該去的地方。

  莫湘蕾恍恍惚惚地被夏侯彧帶回京城,在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後,才發現侯府裡一片緊張肅穆的氛圍。

  她下意識地走去夏侯彧所住的院子裡,就看見一群人站在屋子外頭,而站在最裡頭的是一個雍容華貴的女子。莫湘蕾幾乎是一瞬間就猜出對方的身分。

  夏候馨昨夜聽說夏侯彧動用了那塊令牌居然是為了一個不知來路的女子時,心裡就有了濃濃的排斥感,可看在這理由讓皇帝有些開懷,甚至不去計較夏侯彧動用那塊令牌的事,她也就沒說什麼。

  可是事後她領著周嬤嬤回到自己的宮殿時,她就再也忍不住,要周嬤嬤把莫湘蕾的身世背景全都交代了。

  沒想到,這莫湘蕾毀了面貌也就算了,居然還曾經賣身為奴?甚至還被退過親?而且這一回被擄也是她多事惹來的麻煩!

  更讓人惱怒的是,夏侯彧居然瞞著她,先斬後奏的已經成了親!

     聽周嬤嬤說她早送了信稟報這一切,卻沒收到回音,以為是她默許了,夏侯馨簡直要拍桌子,她才在想周嬤嬤怎都沒有送消息回來呢!

  顯然是夏侯彧知道她不會同意,而把信扣住了!事情發展至此,她心裡早就已經下了決定,不管夏侯彧再怎麼堅持,她都要逼著他休妻。

  夏侯家需要的是一個大氣懂事能夠撐得起夏侯家的宗婦,絕不能是一個只會刺繡的姑娘,甚至這個女子還是一個惹事精!可沒想到這惹事精的威力居然還不只如此。

  今日一早她收到消息確定他們已經回了京城,才想鬆了口氣,卻又聽說夏侯彧經過一整晩的奔波,舊傷復發,如今兩條腿一條已經是確定保不住了,另外一條腿就是保得住也會有殘缺。

  這簡直是青天霹靂,她連想都沒想,就直接找上了皇帝,請他准許她出宮去看望夏侯彧,她欲語淚先流的模樣,讓皇帝心軟,再加上他也知曉這一回夏侯彧的情況著實兇險,也就准了她出宮。

  因為出來的急,所以一概儀仗都省了,只帶了侍衛、貼身宮女和周嬤嬤等人。

  而同一時刻的安樂侯府裡,太醫們正一個個抱著頭煩惱,因為這腿到底留不留得趕緊做決定,若是拖得久了,不只是腿留不住,就只怕最後這人也得因為傷腿引發的感染而沒命。

  夏侯馨匆匆忙忙地趕到,迎接她的卻是這麼一個兩難的消息,頓時她也顧不得皇后該有的儀態了,只急促而懇切地問著,「就沒有別的方法了嗎?徐太醫,當年也是你把他的腿給救回來的,這一回……這一回的情況可沒有當初那麼兇險了,他也休養大半年了,怎麼這回就不能把腿留住了呢?」

  她沒有注意到莫湘蕾就站在附近,一臉震驚。

  被點名的徐太醫也是滿臉的苦色,「稟娘娘,侯爺這一回的傷勢表面上看起來沒有上一回嚴重,可其實比上一回還要危險,畢竟上一回是新傷化膿,只要削骨去肉,再好好休養敷藥,便可以痊癒的,可現在這回是舊傷未愈,又因為過度的勞動而引發炎症……這……除了扁鵲再世,否則世間沒有人能醫了。」

  簡單來說,除非找到了有扁鵲醫術的人來治,否則的話,只能選擇留腿或者是留命了。

  夏侯馨愣愣的看向其它太醫,可是其他人也全都垂下頭,沒有一個人敢和她的眼神對上,她忽然暈眩了下,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夏侯家的男子難道就是躲不過年紀輕輕就死的命運嗎?她閉上眼,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選擇,是要腿還是要命,她自然知道該選擇那一種,可是那是她的親弟弟啊!她怎麼忍心看著他真的成了殘缺人!

  之前瘸了一條腿還好,就算行動有些不方便,可也不妨礙,畢竟他們還能相信只要好好養個幾年,就算不能恢復從前的樣子,但起碼走路活動也不會有大礙。可如今要是真的沒了腿……那就是真的……

  夏侯馨正傷心著,就聽到一個有些虛弱的聲音插了進來,問道:「是真的嗎?只要找到能夠有媲美扁鵲醫術的人,他的腿就有救了是不是?」

  夏侯馨轉頭看去,想知道這侯府裡是誰居然有這個膽子,敢在她面前,未經通傳的插話。

  徐太醫有些訝異地看著站在院子門口的莫湘蕾,她臉上有被利刃傷過的痕跡,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但是可以看得出若是沒了那疤痕,再好好養養,也稱得上是清秀。

  夏侯馨目光落到她臉上的疤,也想到她是誰了,就是那個把夏侯彧給害成這樣的惹事精!

  她沉了臉,高聲喚著,「周嬤嬤,本宮讓你來幫忙候爺處理事務,你就是這樣辦事的?讓這府裡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能夠在本宮面前說話?」

  皇后一怒,所有人都慌忙跪下,只有莫湘蕾還站在那兒,淡然的看著她,彷彿不知道她的身分似的。

  「大膽!」夏侯馨被她看得更加怒火沸騰,恨不得現在直接把人趕走,可是她也清楚現在最重要的不是她,而是躺在床上的夏侯彧。

  「我只問一句,太醫您說的是不是真的,只要能夠找來醫術賽扁鵲的人,那麼他的腿就有數了?」莫湘蕾執著地看向徐太醫。  

  不用別人說,光是聽到太醫剛剛對他腿傷的說法,她就知道他的腿會突然惡化全都是她害的。

  徐太醫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對一個不可能的說法耿耿於懷,可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點頭了。「沒錯!如果有堪比扁鵲的醫術,或者是狀元樓裡的神醫出手,就還有一線生機,可是扁鵲早已經是史書上的人了,而狀元樓最後一次的神醫出馬,那也是十五年以前的事情了。」

  所以,不管是哪一個法子都是沒有任何希望的。

  莫湘蕾點點頭,「那他的腿暫時還能夠撐多久?能撐到我去找到大夫來嗎?」

  徐太醫為難地看向她,沉吟了會兒,「可以是可以?可是這就等於是要先保住腿,要不讓侯爺因為炎症而丟命,期限頂多只有三天,再多就不是我們能夠做到的了。」

  如果中間又突然惡化的話,那可能連三天都不到,就必須要再一次面臨現在的抉擇,可到時候的選擇就只有一個——甚至最後兩條腿可能都無法留住……這一段話徐太醫卻不敢再說了。

  莫湘蕾點點頭表示明白,然後看向夏侯馨,「皇后娘娘,還請幫著照看他,我這就去找狀元樓的神醫。」

  夏侯馨雖然厭惡她,可是聽她信心滿滿的語氣,彷彿真有辦法找來狀元樓的神醫時,那一點厭惡也只能先放下來,然後充滿期待又覺得不太可能的問她,「除非是封榜的神醫,才能夠知曉名姓,才有處可尋,可是上一回封榜的神醫已經在十五年前撤榜了,就憑你一個默默無名的繡娘,你真有辦法找到狀元樓裡頭的神醫?」

  莫湘蕾看了看緊閉的門窗,想著裡頭昏迷的夏侯彧,想著他緊緊抱著她時所說的那個拙劣的謊言,還有為了她,深夜策馬奔騰,卻導致自己即將雙腿不保。

  對於一個能夠捨了所有為她的男人,不過就是把自己最後的秘密也公諸於世而巳,那又算得了什麼呢?

  她沉穩一笑,「總之,三日內,我定會將神醫給帶來,還請皇后娘娘這幾日代我好好照顧他!我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也會把人給帶來。」

  她說這話的時候,渾身散發著難以言說的自信,即使還一身狼狽,仍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信服。

  夏侯馨深深的吐了口氣,然後定定的看著她,「行!如果你真的能夠把人給帶來,我記你一個功勞。」

  莫湘蕾沒有說話,只是欠了欠身後,就轉身瀟灑離開了侯府。

  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可是所有人都隱約有著期盼。

  三日,三十六個時辰,她究竟要怎麼從無人知道存在於何處的狀元樓找來神醫?

  狀元樓,對一般人來說自然是神秘不已。

  他們憑空而出,伴隨著許多神秘的事跡,但是卻無人得知狀元樓裡各個行當的翹楚底是去哪裡收徒,也沒有人知道這樓內到底招收了多少人,甚至也無人知道狀元樓到底是如何考察弟子是否能夠出師,然後封榜成名天下知。

  早些年也有不少人招搖撞騙說自己是狀元樓出身的弟子,有人總想著就算未曾封榜,可畢竟是在那神秘的狀元樓裡學習過的,肯定是有幾分真本事,也就引起了許多家族的奪人風波。

  可這樣的混亂很快就被狀元樓裡的人親自出面平息了,他們在皇城牆上貼了張金榜不說,還跑到了那些鬧事人家的大門外,一家貼了一張公告,說明只要沒有封榜的弟子他們狀元樓是一概不承認的,因為學藝不精無法通過考核之人擔不上狀元樓三個字的名號。

  此公告一出,熱熱鬧鬧的一場大戲就被打斷了,那些打著狀元榜名號的人無論是真是假也都快速的銷聲匿跡了。

  可最重要的是狀元樓如何考察樓中弟子是否能夠封榜這件事,還是沒有幾個人知曉,即使是皇家去查探,頂多也只得了一句,考察法子都是代代口耳相傳。

  這被世人覺得神秘的考核,莫湘蕾卻在初初拜師之時就已經知曉,狀元樓中人收徒之時便會告知一切,由得徒弟自己選擇是否願意封榜。

  狀元樓的考驗一生只有一次,以證明自己身分的鴛鴦佩來換取這一次的考驗機會,失敗了就無法重來,並且再也不能提自己是狀元樓出身。

  每次考驗給出的題目都不盡相同,但只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挑戰這個領域裡的最高極限。

  至於考核之人則是狀元樓派出的人,沒有人知道這些人的來歷,但是每個人都能夠公正的鑒定考核之人的成果,也沒人懷疑過這些人能否作假或者是不懂裝懂,因為考核所要求的事項都寫得清清楚楚,絕無任何可以鑽的漏洞。

  這嚴苛的考驗相對,也有天大的好處,考驗者在考驗前可以向考核之人提出一個要求,若是順利封榜,那麼樓裡就會竭盡所能替考驗者辦到。

  而這個要求若與狀元樓的其他人相關時,只要那人還未封榜就必須沒有二話的完成對方的要求,甚至也不能索取報酬,若是對方已然封榜,對方一應要求自有狀元樓裡幫忙。

  只不過這一點除了狀元樓裡的人知道外,其餘外人皆不知曉。

  莫湘蕾在城裡的巷弄中穿梭,這一條路在她拜師後也走過一回,可是她沒有看見師傅的封榜揚名,即使那時候師傅的繡技幾乎已經是無人能出其右了,但對於狀元樓來說,還是不夠。

  她最後踏進一間普通的當鋪,然後拿出了自己的鴛鴦佩,當鋪裡沒有客人,只有一個中年掌櫃。

  「小女子要當此佩。」她將玉佩放在掌櫃的面前,平靜無波的說著。

  掌櫃看了看那玉佩,沒有接手,而是淡然問道,「為何當佩?」

  「我技已成,無須俗物證明我身。」莫湘蕾把早已爛熟於心的句子回答出來。

  「那好。」那掌櫃才把玉佩收了,然後又問,「幾日贖回?」

  「三日內。」

  「求什麼?」掌櫃從櫃子裡頭抱出了一個盒子,上頭已經覆蓋上了厚厚的一層灰塵。

  「只求同樓神醫相幫。」

  掌櫃摸了摸鬍子,「真是!這行當也不多收幾個弟子,幾乎個個都找這一位啊!」

  他一而說一而打開了盒子,裡頭有三個荷包,他讓莫湘蕾自個兒挑了一個,然後打開來看,「觀音圖,三日內,大小不拘,悲憫有神,宛如有神光流轉即可。」

  掌櫃把荷包又收了回去,接著道:「三日內交件的話,就能夠換得所求了,請上樓吧!」

  莫湘蕾點點頭,就跟著掌櫃慢慢的走進內室,當鋪裡頭比外頭看起來要深,還有一道階梯慢慢的往上延伸,她跟在掌櫃後面上樓,走進一間房間。

  她目光一轉,裡頭有許許多多的繡線還有布匹,不敢說這世上的布料繡線盡在此處,但也是頗為驚人的收藏了。

  「每日會有人送飯,隔壁可以洗漱。」掌櫃說完欠了欠身,轉身離開了,只留下莫湘蕾一個人站在屋子裡。

  她握了握拳,眼神有著堅定,然後往前一步,扯了一匹黑色的布料,一拉開就用繡架給繃緊拉好。

  開始了!

*             *             *

  第一天,夏侯馨還能夠坐著看太醫一次次地想辦法幫夏侯彧降溫,可是成效不彰,總捱不過幾個時辰,他就燒到了燙手的地步。

  第二天,徐太醫臉色凝重,因為夏侯彧的傷口已經化膿,他只能一回回的把裡頭的膿液給清掉,否則這燒就無法退去。

  第三日,夏侯馨已經坐不住了,就是徐太醫也幾乎快兩天兩夜沒闔眼了,可也不敢就這麼去休息。

  其它的太醫還能夠輪班去休憩,但只有他絕對不行,因為他對這個外傷最為清楚,所以他也只能夠硬撐著,然後一邊也祈求莫湘蕾讓奇蹟出現,把神醫帶回。

  可是天意弄人,這一天還沒過完,莫湘蕾也還沒有回來,可是夏侯彧的腿卻已經開始發黑,徐太醫搖搖頭,知道已經不能夠再耽誤下去了。

  看到他的神色,夏侯馨即使心裡早有準備,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硬生生跟著熬了三天的方圓、周嬤嬤等人也都忍不住流下淚來。

  夏侯馨畢竟是一國之母,她深吸了幾口氣之後,還是慢慢的冷靜下來,艱困的做出決定,「那就……有勞徐太醫了。」

  徐太醫回了一禮,苦澀的道:「是臣……學藝不精。」

  夏侯馨揮揮手,不去討論這個話題,畢竟不管如何,他也是盡了力了,她也不能就這麼寒了人的心。  

  因為要再下麻沸散,所以原來用給夏侯彧的安神湯就不能再喝了,夏侯彧在不久後悠悠醒來,他的臉色呈現不正常的酡紅。

  他無力地轉頭看著床邊,床邊有著徐太醫還有夏侯馨,可卻獨獨沒有看見他最想要見的那個人。

  他有些失望,可是又覺得沒有什麼。「也好……我最狼狽的時候,也不需要她看見了。」

  夏侯馨一聽這話,本來就已經控制住的眼淚又忍不住潸然落下,聲音有著壓抑後的沙啞,「說什麼呢!你會好的,就是舊傷復發而已,等等徐太醫想辦法把你的腳給醫好了,一切就都好了。」

  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明白,可夏侯彧也不忍戳穿夏侯馨想要自我安慰的謊言,他點點頭,然後對著夏侯馨道:「姊姊……不管如何,以後就讓她陪著我吧!可如果她真的不願的話……」

  想起那個把他們騙得團團轉的那個女人,夏侯馨心裡已經恨不得撕了她,她這個蠢弟弟卻還惦記著那女人!

  夏侯馨咬牙切齒,可為了夏侯彧的心情,她還是得勉強露出一抹笑,「知道的,你自己選的人,自然是陪著你的。」

  就是她不想,她的一輩子也只能陪著他了,畢竟如果不是她這個惹事精,弟弟今日也不必受這樣的苦痛,也不必當一輩子的殘廢!

  他笑了笑,覺得有點累了,徐太醫給他灌了一碗藥,他意識就開始有些模糊,這讓他有些厭惡卻知道不得不如此。

  夏侯馨和其它人都被請了出去,只剩下徐太醫和其它幾個幫忙的太醫。

  夏侯馨等在院子裡,看著一盆盆的血水被端出來,她忍著淚,咬破了下唇也不自覺,血的味道充斥口中,而其他人更是眼淚一串接著一串不斷地滑落。

  就在整個安樂侯府充滿了悲傷的時刻,一個肩上背著藥箱,手裡還拎著一籃橙子的姑娘不知怎麼進來的,還旁若無人的走到夏侯馨身邊,一臉疑惑的看著他們。

  「死了嗎?要不怎麼一群人哭成一團啊?」她長了一張鵝蛋臉,一雙杏眼圓滾滾的,看起來可愛,可是一張口卻是嘔死人。

  夏侯馨現在最聽不得死這個字,臉色一片冰冷,「放肆!還不把這個不知道哪裡來的沒規矩丫頭給本宮拉下去打!」

  那姑娘跳開了一大步,然後沒好氣地看著對著她摩拳擦掌的一群人,「嘖!每回都這樣,一群人連句玩笑都開不得!行了,不是你們讓人找狀元樓的神醫嗎?我就是啊!雖然我還沒有封榜,但那只是我還不想而已,那個死老頭子可說了我早就能封榜了啊!」

  夏侯馨沒仔細聽她說的一堆廢話,只聽到了最重要的一句話,「狀元樓?你是狀元樓的神醫?」

  姑娘得意的笑了笑,「是啊,我就是,我師父是賽扁鵲,我的新外號就叫做賽華陀啦!」

  夏侯馨已經沒心情去分辨她說的是真是假,只一心想著她弟弟,想到剛剛已經端出來的血水,心中一痛,「怎麼這麼晚才來?已經來不及了啊……」

  那姑娘嚇了一大跳,「什麼?還真的死了?那我得趕緊進去,沒死太久的話說不定還能夠搶回一條命的!」

  夏侯馨沒攔住她,就讓她闖了進去。

  她蹦蹦跳跳地衝到床邊時,徐太醫已經把腿切開了,結果沒想到一轉頭就看到一個小姑娘站在他旁邊,還盯著血淋淋的傷看了半天,讓他嚇得手一抖,差點把刀子都扔了出去。

  「你是誰?怎麼突然出現在這兒?去去!這可不是小姑娘能夠隨意進來的地方!」

  可那姑娘就像沒看見他惱怒的表情一樣,一邊從自己的藥箱裡拿出一件外裳套上,緊接著又拿旁邊的熱水一次次的洗手,又拿出了一罐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擦在手上後,又敷上了手套,還用塊布摀住嘴巴。

  「出去這句話該是我說的,你醫術不行,去旁邊吧!剛剛動的這一刀給我添了多少的麻煩你知不知道?嘖!」小姑娘從藥箱拿出一個小盒子,露出裡頭的各種刀具還有針,緊接著擠開了徐太醫。

  徐太醫愣住了,不小心就被擠了開來,其他的太醫也反應不過來,接著就看見她拈起一根針,雙眼凌厲的瞠了他們一眼。

  「好好看著吧!畢竟你們可能也見不到下一回了!」

  徐太醫還想說些什麼,可是下一瞬,他和其他人再也說不出話來了,那小姑娘先奇怪的夾子止住了血流,快速在夏侯彧的腿上穿針引線,接合了快斷了的腿,接著用刀具和其他不知名的東西處理他們無法處置的傷口,然後把傷口也縫起來。

  徐太醫都看傻了,更別說其它太醫了,一大群年過半百的老太醫,全都只能站在小姑娘的身後,看著她所有的動作,卻不敢出聲打擾。

  夏侯馨在外頭等的著急,好幾回想讓人進去問問情況到底怎麼了,但又怕打擾治療。

  這一等就是大半天,接近三個時辰後,小姑娘先走了出來,伸了伸懶腰,然後隨意指了方圓,「就你了!去找間屋子讓我睡!然後等過三個時辰後把我叫醒,我再來看看他的情況如何了。」

  她大搖大擺的走了,然後一臉恍惚的徐太醫等人走了出來,夏侯馨連忙急切地問著,「徐太醫,所以現在是怎麼了?命可是保住了?」

  徐太醫好不容易回過神,點點頭,「命保住了……而且連腿也保住了。」

  夏侯馨沒想到居然會聽到這個答案,也跟著傻了,「你說什麼?可剛剛腿不是已經切了嗎?」

  徐太醫羞慚的點點頭,「果然是臣的醫術不精!還連累小大夫替我等收拾善後。」

  一說完這句話,後頭那群太醫和徐太醫就開始像是潮水一樣,不斷誇讚著小大夫的手法多麼的俐落,下針的法子更是高超卓絕,值得他們好好學習等等,好像他們剛剛看見的不是一個小姑娘,而是一個技藝高超的老大夫。

  夏侯馨不明白他們說的一些辭彙,也不明白為何這群太醫一個個都把一個小姑娘給誇上了天,可她聽懂了一句話,夏侯彧沒事了,甚至接下來只要好好休養,連腿還能夠跟之前一樣正常了。

  「謝天謝地!」她打從心底感謝老天,雖然剛剛她一度還在心裡罵了老天無眼,居然讓夏侯彧這樣的好孩子得殘缺一輩子。

  夏侯馨歡喜得連忙吩咐人打賞,又指揮著其他人趕緊下去做飯,還有整理好乾凈的院子,讓太醫們休息。

  等忙完了之後,夏侯馨放下了心,也打算好好的休息一會兒,準備回宮,可一邊站著的周嬤嬤卻是一臉猶豫的問起一個早被她不知道遺忘到哪裡去的人。

  「那……那個說要替侯爺請來狀元樓的神醫的莫姑娘,好像到現在都還沒出現……」

  夏侯馨一愣,沒想到先開這個口的會是周嬤嬤。

  對她而言,夏侯彧如今只要好好休養就能夠恢復正常了,那自然不用屈就於一個破相又沒個好出身的女子。尤其他們當初的婚禮幾乎沒人知道,她又沒答應自然是不作數。

  至於莫湘蕾請來狀元樓神醫的功勞,她記住了,總不會虧待她就是了,只是要讓她拿夏侯彧的一生做獎賞,那也是不可能的。

  「周嬤嬤,傳令下去,如果侯爺沒有問起,絕不能在他的面前再提起莫湘蕾這個人。」

  周嬤嬤聞言,心中糾結。

  皇后娘娘心中的盤算她不是不能理解,也知道皇后娘娘本就不喜莫姑娘,就連她自己也直覺得莫姑娘配不上侯爺,可莫姑娘也不知道付出了什麼代價才替候爺求來旁人都求不來的神醫,這樣轉頭就忘了恩情,怎麼說都愧對良心啊。

  「放心好了,如果他問起,就說她發現他雙腿可能都要沒了後就走了,是她不想和他同甘共苦。」夏侯馨看出了她的掙扎,淡淡的說。「而若她又上門,本宮自有辦法,她的功勞本宮還是記著的,不會就這麼讓她白白付出的。」

  周嬤嬤知道夏侯馨的意志是很難被人動搖的,輕嘆了口氣,知道這也是對所有人都好的結果了。

  除非有奇跡,否則那兩人是沒了緣分了……

  只是她們不知道,她們在盤算一切時沒有算到那個睡到一半口渴晃蕩出來,聽到一切的小神醫這個變數。

  而她,她和身後的狀元樓,就是夏侯馨和周嬤嬤怎麼想也想不到的「奇蹟」。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15 12:4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5 12:21 PM 編輯

【尾聲】

  宋冬雨這日晃出了安樂侯府,悠悠哉哉的甩掉了跟著自己的尾巴後,來到了一處小院子裡。

  她熟門熟路的晃進一間屋子裡,屋子裡頭沒點燈,甚至窗上也都置上了層布,整間屋子裡看起來黑鴉鴉的,只能隱約的看見床上還坐著一個人。

  「他怎麼了?」

  坐在床上的正是出門找神醫就消失不見的莫湘蕾,她的眼上和手上都蒙了一層紗布,看起來頗為狼狽,但是一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響,第一句就是問讓她牽掛的人兒的消息。

  宋冬雨看了看她的眼睛和手上的紗布,沒好氣地坐了下來,「你問那人做什麼?人家是侯爺欸,可瞧不上咱們這種市井小民,再說了,你為了通過樓裡的考驗,眼睛都已經半瞎,手也拈不了針了,自己都管不好,你還管別人?」

  她那日受到樓裡的傳令,抵達京城後,第一個接的病人可不是腿快斷的夏侯彧,而是這個熬了三天兩夜,拚命刺繡,用眼過度,眼都流了血,手指上也帶著血痕的女人。

  為了夏侯彧,莫湘蕾把一個普通繡娘要忙上至少一個月的繡圖在三天內繡好,這可不是單純的考驗繡技而已了。

  她聽傳話人說了,上一個繡榜考驗者失敗後,眼睛幾乎是半瞎了,就連手指也幾乎無法再像以前那樣的靈活了。

  嘖嘖!這繡榜當初立榜的人也是狠,難怪這好些年都沒看過樓裡出了繡榜狀元,這種考驗如果不成功就等於廢了一個人,也難怪多年沒人挑戰。

  「他的腿好了吧?可以像正常人一樣了吧?」莫湘蕾不管她的挖苦,依舊執著的問著。

  宋冬雨實在是敗給莫湘蕾了,沒好氣地答著,「你以為我是誰啊!我可是只差一步就能夠封榜的狀元樓神醫,他的腿雖說不能像正常人一樣折騰,但是過了我的手,保准別人不會看出他之前當過瘸子。」

  「那就好。」莫湘蕾這陣子一直懸掛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臉上也浮現淡淡的微笑。

  宋冬雨就見不得這種傻女人的模樣,她眼睛一轉,一下子就想到了一個歪主意,「我說……你這眼難道就不治了?你要知道,你這眼睛若是沒有像我這樣本事的神醫來治,再過沒多久你可就要真瞎了。」

  「樓裡的規矩,封榜後我可以求樓裡一個條件,我的條件就是讓你去治好他的腿,至於我的眼……能夠治自然是最好,可我沒辦法拿出你要的東西,那就只能罷了。」莫湘蕾平靜無波的說著,似乎對於自己的眼毫不在意。

  「要治也行,咱們來打個賭吧!」宋東雨臉上閃過一抹惡劣的微笑。

  「賭什麼?」

  「就賭……那男人會不會為了你犧牲掉那條腿如何?他的腿本來就是犧牲你的眼睛得來的,用這個當賭注很公平。」

  「我不賭。」莫湘蕾直接否決這個提議。

  宋冬雨挑了挑眉,「你這是怕了?嘖嘖?對於那個男人是負心漢這麼有自信啊?」

  「不是,我是怕他太過認真,真的把好不容易救回來的腿又弄廢了,我可沒有第二雙眼睛再來救他了。」她不是沒自信,而是對夏侯彧的性子太明白了。

  「這麼相信他?」宋東雨可不信,想起夏侯馨的吩咐,就忍不住冷笑。

  「嗯。」

  宋東雨看她一點都不擔憂,甚至太過自信的表情就覺得煩躁,跳起身子,然後冷笑了聲,「可惜了,我這個人向來就是人家越讓我不要做我就越要做,這個賭你就是不答應也要答應。」

  她輕嘆了聲,沉吟了好一會兒,最後才說:「假如……假如我贏了又如何?」

  「那我就醫好你的眼睛還有手啊!」宋冬雨一臉她可是佔了大便宜的表情。

  「那也太少了,既然是賭上我一個繡榜狀元的眼和手,那麼就乾脆賭大一點吧?如果你輸了,不只得醫好我,還要給我三次免費找你醫治的機會。」

  一個很貪心的神醫要跟她打這種必輸的賭,這樣的機會不是天天有,自然是能坑就坑了!

  宋冬雨反問,「那如果你輸了該如何?那男人的我要重新廢了嗎?」

  「不……」莫湘蕾聽著她的聲音,把臉轉向她,然後淡淡道:「若真是如此,那便是我識人不明,就把我的腿給拿走好了。」

  宋冬雨輕哼了聲,往門外走了出去,「行!我賭了。」

  她重重把門給關上,又攔住了這屋子裡唯一的一點光線,可莫湘蕾雖然身處黑暗,卻半點也不覺得心慌。

  她的心如止水,安定的就像那日被他緊緊抱住一樣——因為他,所以她無所畏懼。

  時間過了一個多月,秋天早已不知不覺的過了,就連初雪,也在前一夜悄悄的落下,將安樂侯府點綴成一片雪白的世界。

  夏侯馨早已經回到皇宮,不過這回她不只留下了周嬤嬤,還有兩個小太監、兩個小宮女幫忙著跑腿,至於其它的人手,她交給周嬤嬤去打理。

  總之安樂侯府有人氣多了,也不再像之前那樣,連想要吃點像樣的飯都得要上酒樓才成。

  這段日子裡,夏侯彧只問過一次莫湘蕾的去處,在周嬤嬤給了他夏侯馨吩咐的答案後,他就再也沒問過了。

  可周嬤嬤知道他沒有死心,因為方圓偷偷對她說了,侯爺私下問過他,可他什麼都不敢說,只能按照著皇后娘娘的指示,說了一樣的答案。

  他們本來還擔心夏侯彧會不會因為這樣就不好好配合治療,可是沒想到他卻是出乎意料地配合。

  宋冬雨這日依舊咬著小點心,悠悠哉哉地晃到了夏侯彧的屋子裡,然後摸摸捏捏了他的腿,又讓他簡單的做了幾個動作,滿意的點點頭。

  「行了,他的腿再好好的養養就行了,照我開的那些藥繼續吃和熱敷,定時走動,一年後自然就能夠行走如常了。」

  所有人都高興極了,周嬤嬤還不忘派人把這好消息給送進宮裡,可是最應該高興的人卻還只是淡淡微笑,彷彿不在意腿有沒有好。

  宋冬雨等屋子裡只剩下夏侯彧後,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看著這個好像戴了一個面具的男人,頗感興致的問著,「你就不問問我從哪兒來的?」

  「你從來處來。」他答了一句佛語。  

     宋冬雨瞪大眼,差點從椅子上滾了下去,「你這是要出家了?欸,我是問正經的,你就不覺得你府裡的人……好像少了一個?」

  本來平靜看著窗外的夏侯彧突然轉過頭來盯著她,眼神深沉的嚇死人。

  宋冬雨挑了挑眉,沒被嚇到,依然不正經的說:「怎麼?瞪我沒用,你想要知道消息還得靠我呢!」

  「還請神醫幫忙。」

  宋冬雨這時侯玩興起來了,也就耐著性子跟他繞圈子,「我說……你再過個一年,腿就好了,也能夠正常行走了,又是個侯爺,你管那個破相的幹什麼?你又不是沒能耐打一個更好的,我跟你說,我就知道有好幾家閨秀不錯,知書達禮,打賞又很大方,長得也漂亮啊,起碼比那個破相的漂亮多了。」

  夏侯彧點點頭,然後平淡的回答,「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其它女子再好都與我無關。」

  宋冬雨才不信,「你知道那是水,水可以取一瓢,酒水還是其它東西也可以取一瓢啊,不衝突的!」

  她極力的想勸說他放棄莫湘蕾,可是夏侯彧都不為所動,到最後她也惱了。

  「我告訴你,你這是不放棄也不成,她求我幫你治腿的代價就只有一個,你們兩個不能在一塊兒,我要帶她走!」

  夏侯彧的眼神突地變得冰冷,發現宋冬雨的表情跟剛才她說那些玩笑話的時候不同,他也認真的問:「我可以不要,我只要她回來。」

  宋冬雨高傲的瞪著他,「行啊,那你再把腿給弄斷吧,這就算我的診金了!」

  她賭他不敢,誰真的會為個女人把自己的兩條腿廢了。

  她早就跟他說了,如果她沒來,他可是要把兩條腿都砍了才能保命,所以相信他知道自己所說的把腿弄斷是什麼意思。

  夏侯彧確認了一次,「是不是只要我把腿給砍了,你就把她帶回來?」

  宋冬雨點點頭,還附加了好處,「不只如此,我還有辦法讓皇后不再逼你休妻,甚至還高高興興的。」

  夏侯彧看了看躲在外頭窗邊的方圓,「方圓,把我的刀拿來。」

  方圓欲哭無淚,他原本只是想看看小神醫到底還有什麼吩咐而已,卻沒想到會聽見這樣一段話,現在主子要刀,他哪能真的把刀遞過去!

  夏侯彧躺在床上起不來,方圓又不肯拿刀,宋冬雨就冷眼看著他,到底是在演戲還是真心,夏侯彧見狀於是牙一咬,用了腰腹的力量坐起,直接把自己從床上給摔下去。

  這下不只宋冬雨嚇一大跳了,就連方圓也差點慘叫出來,直接奔進屋子裡,想要把他攙回床上去。

  「主子!您這是做什麼?怎麼樣也不能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啊!」

  那一下摔得很重,夏侯彧頭上瞬間疼出滿頭的冷汗來,可他揮開了方圓的手,然後吸了口氣要再來一次時,宋冬雨冷眼看著他,起身取下掛在牆上的寶刀遞了過去。

  「既然你這麼有心,我給你一把刀吧!」

  她拉開了方圓,然後定定地看著他,可就在他要揮刀之前,她忍不住又多問了一句。

  「為什麼?你這麼做不就損了她救你的心意了嗎?而且她也沒讓你這樣做啊!你這樣是想要她回報你什麼嗎?」

  夏侯彧想著莫湘蕾總是提倡「有欠有還」,不愛欠人情債,就忍不住搖頭。「我心悅著她那是我的事,她不需要回報我什麼,如果真的想要回報的話,不是真心的愛那我也不要。」刀口切入腿肉,他微笑著說完最後一句話,「那是看輕了我,也看輕了她的價值。」

  宋冬雨嘖了一聲,將他手中的刀子拿開,又拿了一顆藥丸逼著他吞下去,緊接著又拿了藥把他的傷口包紮好。

  「行了行了,是我輸了,我會把人給送回來。」她不想再跟這種散發愛戀臭味的人待在一塊兒了!

  她氣哼哼的走了出去,扁著一張嘴噥著。「算我輸了!嘖,不是說十個男人七個負心漢嗎?怎麼最近遇到的都不是呢?又幹了一次白工了!」

  方圓紅著眼眶站在邊,看夏侯彧微微笑著坐在原地,他忍不住跳腳,「主子!你的腿差點又斷了,你笑什麼啊!」

  「終於要把人給迎回來了,難道不應該笑嗎?」

  打從一開始他就不信莫湘蕾會因為他要失去雙腿而離他遠去,如果她真的會如此的話,那就不是那個連一點點人情都要和他計較的莫湘蕾了。

  受點傷就能夠把腿治好,又能夠得到一個美嬌娘,這個苦,吃得一點都不虧!

  方圓搞不懂他的意思,只能不斷嘮叨,「可不能再這樣了,剛剛差點嚇掉了我半條命。」

  「那還有半條,夠用了。」

  「主子——」

*             *             *

  夏侯馨從沒想過會在自己的寢宮看到莫湘蕾,卻沒有經過任何人的通傳。

  她瞠大了眼,看著站在莫湘蕾身邊的宋冬雨,僵硬的問:「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宋冬雨揮了揮手,「這個就不用多問了,我們總是有辦法偷溜進來的,重點是,我賭輸了,必須讓你承認他們兩個人的婚事,所以你現在就說一說唄,承認了我們就走了。」

  他們都有人能夠來無影去無蹤的弄個狀元樓的金榜了,要進皇后寢宮也只是難上一點點,只要閃過了侍衛,然後她弄點藥把人迷倒,她們當然能夠順利出現在這裡。

  夏侯馨看著取下面紗的莫湘蕾,咬了咬牙說:「莫姑娘,我很感激你請來神醫替舍弟醫治腿,可即便你們已經拜堂,這門親事我仍是不會承認的,你想要什麼我都能夠補償給你,就是金屋銀屋我也都……」

  一聽這話,宋冬雨忍不住哧笑了出聲,「要什麼金屋銀屋啊!她自個兒的金屋都快蓋好了,連底下踩的磚都是用金子做的,她哪會稀罕你給這些。」

  莫湘蕾搖了搖頭,「皇后娘娘,我之前想過要跟侯爺和離的,可是是他打從一開始就不放手,甚至為了我連腿都不要了,我這個人最不愛欠人情,欠他的情債還不了,我怕我這輩子死了都不安穩,所以不管娘娘怎麼說,我還是想和他相守到老。」  
  什麼叫做不愛欠人情!夏侯馨沒想到會是這種理由,臉色發青,一時之間居然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她的話,深呼吸好幾次,終究忍不住怒意,揚高聲音道:「夏侯家需要的主母可不是你一個小繡娘就能做好的,你何德何能能夠配得上他?」

  「是,我配不上,我也這麼覺得。」她語氣平淡的承認了,反倒讓夏侯馨原本要說的話全都梗在喉嚨裡說不出來。「可是……他說我很好,那麼我就願意鼓起勇氣站在他的身邊。」一想起他說的話,她就忍不住微笑,連眼裡都帶著無可抹滅的甜蜜。

  夏侯馨覺得她真的是有理說不清,最後得說了,「總之,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答應的,一個繡娘弟媳,我怎麼想都說不出口,若你有了能夠相應的身分,比如能夠登上狀元樓金榜,那我還能考慮一下。」她看了看宋冬雨,想出了這個刁難的主意。

  狀元樓金榜不知已經多久年沒動過了,憑她一個默默無聞的繡娘,又哪來的本事能夠辦到?

  宋冬雨和莫湘蕾本來都已經想好了別的法子要來勸說夏侯馨,卻沒想到她要求的是狀元樓封榜,兩個人都傻住了。

  宋冬雨先回過神來,笑咪咪的道:「行了行了,這就是答應的意思了!我答應你們兩個人的事情也總算可以交差了。」

  她本來都想好要大出血,允諾皇家找她看診,好換來皇后點頭呢!沒想到這麼簡單就解決了。

  莫湘蕾也笑了,然後朝夏侯馨福了福身,「謝謝皇后娘娘的成全了。」

  夏侯馨一臉的莫名其妙,她剛剛明明是出了一個不可能的刁難,怎麼一個兩個都露出得償所願的喜悅?

  她還愣著,那兩人已經走了出去,她邊忙追了出去,可一下子就半個人影都沒見著了。

  她想了一整晚都沒搞明白她們的話是什麼意思,直到幾日後皇城外的狀元樓金榜有人登榜的消息傳來,聽了名字後,才終於恍然大悟。

  原來……她還真的招到了一個狀元樓裡的狀元當了弟媳婦兒?

  夏侯馨怔愣苦笑後,喃喃自問:「難道真的是天註定的姻緣不成?」原本以為是最困難的刁難,卻沒想到倒成了特意成全了。

  莫湘蕾是被宋冬雨送回侯府的,回來的時候,她心不甘情不願的從懷裡抽了一張銀票給她。

  這是她的怪癖,喜歡用自己做過記號的銀票當作請她出診的憑證。

  莫湘蕾點點頭,高興的收下了,「感激不盡。」不管是銀票還是她出手幫忙。

  宋冬雨臉臭得很,「算了!這回就算了,誰讓我眼瞎!只是這銀票可得收好,我是只認銀票不認人的。」

  莫湘蕾點點頭,三次找她求診的機會啊,這可比任何東西珍貴多了。畢竟狀元樓的神醫可是一代比一代的性子更古怪,就是皇帝都不見得能夠求得到她出手。

  兩人在侯府外分手,而等莫湘蕾踏入了安樂侯府時,果不其然看見,了許久不見的周嬤嬤、方圓等人都用驚喜詫異的眼神看著她。

  她微微點頭,沒有和這些熟悉的人們多寒暄,而是慢慢地走到了他的院子裡,他坐著輪椅在梅樹下望著她。

  她滿心歡喜地走了過去,將他髮上的一朵梅花取下,「我回來了。」

  「以後再也不許就這麼離開了,也不許離開這麼久都不回家了。」夏侯彧以為自己可以冷靜地迎接她的回來,可是一開口,克制不住發顫的聲音還是說明了他的不平靜。

  她跪坐在他的前,頭輕輕靠著他的大腿,「我知道的,可因為傷了眼,所以乾脆就休養好再回來,是宋神醫幫我治的。」

  「眼睛怎麼了?」他急著想看看她的眼睛,想到宋冬雨那古怪的個性,忍不住擔憂加倍。

  「沒事,就是繡了一幅觀音像。」她輕描淡寫的帶過。

  她不會說那三天兩夜裡她幾乎沒有吃東西也沒有喝水,手幾乎不停歇的不斷繡著那幅觀音像,一般至少要一個月甚至更長時間才能夠完成的繡像,她只有三天的時間完成,考驗的不只是體力還有她所有的刺繡技巧。

  幸好!一切還來得及,只是三天日夜的勞累,讓她幾乎在一閉眼的瞬間,就再也無法睜眼,甚至不能夠在白日裡睜開眼了。

  這也才讓宋冬雨和她賭上一局,賭他恢復了正常後,是否還會想要她回來。

  她對他有信心,而宋冬雨則是對所有的男人都沒信心。顯而易見,她贏了。

  夏侯彧沒有多問,如果她要讓他知道的話,他自然會知道的。

  這難得的靜謐,讓兩個人都不願再出聲打破,一陣風吹過,幾朵梅花落在兩人的身上,他們相視一笑,同時伸手去剛好接到了同一朵花,然後在空中兩個人的雙手交握,將那花緊緊的握在手心。

  這一瞬間,無聲勝有聲,他們知道,不管前路還有多難,但他們握住的手不會再放開。

  此生,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             *             *

  大周十三年。

  狀元樓開榜,其中繡樓狀元為莫湘蕾,以一幅觀音像封榜,此觀音像,從四面八方觀看,似平都可見觀音垂憐眼神,月光之下,觀音似乎眼中含淚,於日光之下,觀音似乎含笑,被封為神品,收入狀元樓私藏。

  大周十四年。

  繡樓狀元與安樂侯因第一回成親太過匆促,故由皇帝再次賜婚,由大學士做媒,重披嫁衣,以千兩黃金為陪嫁。

  大周十五年。

  二次出征蠻族之地,由安國將軍領兵出征,安樂侯攜親繪輿圖為嚮導,於次年大獲全勝,擴展疆土,得黃金白銀珍寶無數。

  回京論功行賞,帝心大悅,安國將軍封國公,安樂侯則因繪製輿圖有功,又身先士卒帶領大軍深入蠻族腹地,破格封為大周第一異姓王,賜平為稱號。

  大周二十年。

  平王與其妻莫氏攜子出京南下,遊遍南地諸省,耗費三年,重新繪製南方輿圖,而後又由莫氏繡制太平江南流域圖,山川壯麗秀色宛然,見過之人無不嘖嘖驚嘆,言此圖為「傳世之作」。

  同年,江南發生舞弊案,江州縣令左書凡,及其岳家和姻親妹婿等人牽涉在內,由平王抓拿進京,江州縣令之妹,半路不堪流放之苦,投水身亡。  

【全書完】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7-8-15 12:4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7-8-15 12:26 PM 編輯

【後記 新系列開始】

  大家好,我是瑪奇朵。感謝在閱讀網閱讀我的作品。

  又開了新系列啦?

  是的,這本書的開始是一個新系列,不過剛好配合主題書一起登場,大家可以期待後面的相關作!

  至於會不會寫完整個系列,整個系列有幾本……聰明的讀者看我不敢讓太多人物一起出現,就知道我也不知道,哈哈。(不負責任的攤手)

  在寫這一本的時候因為大家都很有故事,都想走劇情,差點把男女主角談情說愛的戲分都擠掉了。

  其實我有跟編輯說:「最近沒有戀愛腦少女心啊!整個寫不出浪漫勾心的畫面啦!」(翻滾翻滾)

  而這一定是因為我最近沒有看很多讓我少女心爆發的東西,最近一直看懸疑的,要不然就是看打打殺殺的、政治鬥爭的小說或者是戲劇,是很嗨啦!可是把少女心都磨光了,身為羅曼史作者這真的很不可取,我應該要多補充一下少女心才對!

  而少女心不見後,腦內剩下的就只有理智,這份理智我全交給故事最後登場的神醫發揮,她大概是這本書裡面最理智,看起來根本就像在勸人分手的那種可愛又理智的反派角色。(嗯?好像哪裡有矛盾)

  我知道大家肯定以為神醫是下一本的主角對吧?

  其實我還沒決定,但是這個角色出場的時候,我就想著應該要把她當壓軸的,讓她在其他幾本多多串場!因為這個角色我很喜歡!感覺能把我的吐槽全都說出來。

  困擾的是,這麼喜歡的角色,好像找不到男主角配……又有要掉頭髮的感覺了,要想很久或者是等靈光一閃才能夠想到她的CP了!

  總之,下一本書寶寶應該也還是跟狀元樓有關,希望大家會喜歡這個系列的設定!

  註:相關書籍推薦:
  1、荷包滿滿滿之一《王妃坑錢不手軟》;
  2、荷包滿滿滿之二《福晉攢錢不要命》;
  3、荷包滿滿滿之三《娘娘收錢不找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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